正文 青龙节上出红差 生生凌迟太残忍   顺治八年二月初二,立春已过。适日正午,天上突降大雪。   鹅毛似的雪花从空中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不一会儿就在屋瓦飞檐之上积起了一层厚厚的冰雪。随着北风骤起,红墙黄瓦的紫禁城,就像是被罩进了水晶球一般,成了风雪的世界。   正月刚过,整个帝都仍旧沉浸在年节的喜庆之中,没有回过神来。京城内外,皆是一派祥和喜瑞之气。大街小巷里,爆竹开花时留下的红纸,还残留在石板街上,尚未扫尽;大小胡同里,家家户户纸糊的窗子上,新剪的窗花,颜色尚且鲜活;就连元宵赏灯会上,贴着的灯谜彩灯,也还高悬在集市之上,随着北风摇曳……   常言道:瑞雪兆丰年。冬天雪大,往往意味着来年能有个好收成,是个吉兆;可过了立春,再下雪,却又不是这么一回事了。春天雪大,会把刚出土的庄稼给冻死,对年老体弱者的身子也不好,故而,被看做是不祥之兆。   农历二月初二,春回大地,是汉族的青龙节,俗称龙抬头。这是元宵节过后的第一个大节日。京城的百姓们习惯在这天吃春饼和豆面糕。还要点了艾蒿熏床炕,驱除害虫,用蜡烛照房梁和墙壁,驱除蝎子、蜈蚣等毒虫。因为他们相信,这些虫儿一见亮光就会丧命,全都从房梁上摔落下来。   农耕在即,为了保证来年的收成,依照汉族的规矩,龙抬头这一天,是不可以随意动刀动枪。妇女忌做针线,怕“扎瞎了龙眼”;各家各户不磨面,不碾米,不行大车,就怕“砸断了龙腰、龙尾”不吉利。大家驱完毒虫后,就按照习俗把已出嫁的女儿接回家,一家老小一起围坐在炕上吃饭祈福、闲话家常,享受春耕开始前最后的清闲。   自清兵入关后,摄政王多尔衮采纳汉臣的建议,始终秉持着“满汉一家、天下大同”的原则,对汉族的习俗保持尊重。为了笼络人心,同时也为了讨个吉利,他当权时,朝廷还会依照汉族旧俗,在二月二这一天举行祭祀仪式,敬龙祈雨,焚香祷告,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然而今年,情况却是不同的。正午刚过,按理说正是家家户户吃饭午休的时候,宣武门外的菜市口却突然反常的喧闹起来。沿街的商家们此时正守着铺子打盹儿,听见动静觉得奇怪,于是忙跑出来看,却见原来是刑部的兵丁着急忙慌地跑出来贴布告。再仔细一看,发现他们贴得竟是“出红差”的告示,顿时忍不住大骂“晦气”,对着布告指指点点、议论了起来。   “呸!这真他妈晦气嘿!龙抬头的日子还砍人,这也忒不吉利了!”一个三十出头,掌柜模样的男人,冲着告示就是一口唾沫。   “哼!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就这么倒霉?这正月刚出,就等不及出了红差!唉!不吉利哟!”兜着手站在那男人身旁的老头看了,也跟着冷哼一声,接茬道。   “就是啊!这多不吉利!这人到底是干了啥大恶事,非得要选在今天杀?万一龙王爷怪罪下来,可怎么好?”在街上卖帕子的老太听了老头的话,也凑了上来,皱着眉问道。   “对啊!对啊!今儿是二月二,怎么能出红差呢?太晦气了!万一触怒了龙王爷,今年大家伙儿都得跟着喝西北风!”街坊们一听老太儿的话,深以为是,全都跟着起来附和,七嘴八舌地皱眉抱怨着,闹得贴告示的兵丁们心里也开始发毛。   为了平息民怨,他们只好停下手里的活儿,耐心地对着百姓们解释道:“今天出红差的这二位爷不一样,大家别跟着瞎起哄,自个儿干好自个儿的分内事就好啊,余下的,别多打听多问。知道的太多,对自己没好处……”   “吵吵什么!”正当兵丁们认真解释着,却见一位兵长模样的士官走了过来,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冲着百姓们直截了当地嚷嚷道:“什么二月二!那都是汉人的旧俗!咱们万岁爷是满人,不时兴这一套!杀人这点小事,难道还要看你们的脸色,听你们的意见不成?闭上自己的嘴,管好自己的事就够了!”   街坊们见他凶神恶煞,如夜叉一般,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当下互使了眼色,憋着嘴各自散了。   生意人一向是最迷信的。只要是对生意有益处的事,他们什么是都愿意去信一点的。他们什么都信,也什么都不信,佛教的信,道教的信,汉人的信,满人的也信……说到底,他们唯一信的,就是金钱与成功。   他们回到店里,只能按照规矩在门口放上了条案,口中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上头摆白酒、放酒壶。那些酒壶,全都照着旧时的规矩,统一壶嘴朝外,冲着大街,示意送人上路。有几家大讲究的铺店,为了积阴德,庇佑生意,还特意烧了几碗蒸菜摆上。   这些酒菜,犯人可以不停不看,也可以不吃不喝,但送人上黄泉路,是不能没有酒没有菜的。若是犯人在谁家门口喝了酒、吃了菜,那谁家就是积了大德,会有福报。等处决过后,那家铺店前还要挂上红绸子、贴上红对子,就像办喜事一样。   那年月,菜市口的人气旺,“出红差”时,大街上的人气比戏院唱戏时还红火。   午时过半,街口突然喧闹起来,远远地听见锣鼓声传来。各家各户听见声响,知道是犯人的来了,忙放下手头的活计,全都伸长了脖子,涌到了街两旁围观。   这是开了年头一回“出红差”,阵仗似乎比往常更甚。先是两排高举回避牌兵卒鸣锣开道,紧接着便是监斩官骑着高头大马,戎装持刀而来,庄严肃穆,显得杀气腾腾。他的身后,跟着数百兵丁,排成两行,皆兵刀出鞘,搭箭上弦,煞是森严。   百姓们见了这架势,都觉得好奇,不断猜测今天行刑那两位爷是个什么角色。只见他们纷纷踮起脚尖、探出脑袋,去看兵丁中央那两辆用骡马拉着的站笼刑车,想要一探究竟,看清笼车中所站何人。却不曾想,今次的情形果真与往日大不相同。那两名犯人的头上竟全都套着黑色的粗布袋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像木桩子似的挺立在囚车之中,透着一股子欲盖弥彰的诡异。   菜市口地方不大,很快,出红差的队伍就走到了一家名叫“鹤年堂”的药店门口。那家药店相传建于明代,店号的匾,还是明嘉靖年间的宰相严嵩写的。它的门前有片十五丈见方的开阔地,因此清代刑场监斩官的高座位,常设于鹤年堂店门口。   因为“出红差”并不是什么喜事,因此监斩的台子搭得极为简单。只在店堂门前搭一席蓬,下放一张长方桌子,上摆朱墨、锡砚和锡制笔架,在笔架上搁放几支新笔,就算是好了。倒是行刑台前,立起的两根上头有分叉的粗木杆,引起了百姓们好一阵议论。   监斩官按照惯例要鹤年堂里坐一坐,稍事休息,待时候差不多了再升座行刑。今天的监斩官,百姓们并不陌生,正是最近风头正劲、炙手可热的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自打年前摄政王多尔衮薨逝,他便成了朝堂上的“红人”、小皇帝福临最信任的人。这一个多月,朝中的大事小情,没有一件不是经过他点头首肯才办下来的。朝廷内外,都在流传,说满族这小皇帝,是刚送走了狼又引来了虎。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新当权的郑亲王,绝不会比老早的摄政王好到哪里去的!   瞧!在这种祈福求雨的节庆日子里杀人,这就是最好的例证!   午时二刻一到,报时官敲了锣鼓,扯起嗓门大声报时。坐在店堂后头的济尔哈朗听了信儿,这才理好朝服,端正了帽子,神色得意、趾高气昂地上了监斩台。   这时候犯人已被人从笼车里拉到了台子上。用麻绳捆住了双手双脚,绑在了十字形的木桩之上。此时,他们头上罩着的黑布并没有除去,仍旧严实的罩着,看上去密不透气。   百姓们很少见到这种情形,都弄不明白这台上唱得是哪一出。因为一般的砍头枭首,是根本用不上十字形的木桩子的。像这样的桩子,百姓中很少有人见过。也许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见过,也只有他们才知道,这是凌迟之刑时专用的十字桩!   所谓凌迟,就是民间所说的“千刀万剐”。那是一种极其残忍的刑罚。施刑时,要将受刑者拴在十字木桩上,然后用大小不一的近十种刀片,将犯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活生生的往下切。这种刑罚,对刀数有着严格的规定,最常见的是八刀刑,另根据罪行轻重分为“十六刀”、“三十二刀”、“三百六十刀”等多种规格。在施刑过程中,行刑者要确保不能让受刑者死亡,必须保证受刑者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肉被一片片割下的痛楚。   相传明代的大宦官刘瑾,就遭受过凌迟中的极刑——渔网抄。传闻他被割了三千三百刀,行刑时,北京围观百姓以一钱争夺其肉,下酒生食之,以泄其愤。所谓“渔网抄”,就是用渔网包裹住受刑者全身皮肤,然后再由行刑者将隆起于渔网外的皮肉刀刀片割而去。   这种刑罚,历史悠久。始于五代,历经唐宋,到了明清,各种规则明细已十分详细。一般而言,凌迟主要用于处罚那些十恶不赦的大罪,如谋反、大逆等。这样的大罪,太平时期,几十年都未必遇得上一个。然而这次,刑部居然请了这种桩子上场,这如何能不引起众人的种种揣测?   如今正值政权交替的动荡时期,这被套了黑布袋、绑上行刑桩的人又会是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何洛会惨遭报复 连坐其兄并磔死   午时三刻,太阳悬于天空中央,此时地面阴影最短,阳气最盛,阴气即时消散。当权者认为,这一刻问斩,鬼魂直受阳光曝晒,无路可逃,当即弥散,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古时行刑,亦分时辰。一般斩刑,择正午开刀。只有重犯或十恶不赦之犯,才会选择午时三刻开刀问斩,为的,就是让犯罪者连鬼都没得做!   此时,午时已过二刻,郑亲王济尔哈朗端坐于监斩台上,神情肃穆,威严十足。算着时辰将近,他目光冷然地扫视全场,猛地举起惊堂木,用力往桌上一拍,只听“啪”的一声巨响,百姓噤声,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济尔哈朗见效果显著,得意地捋了捋胡子,装模作样地拿起桌上的圣旨,缓缓站起身打开来,义正辞严地张口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内大臣何洛会,依附睿王,诬告肃亲王豪格阴谋篡逆,以恶言加肃王诸子。永平密谋,是为同谋。罪行累累,罄竹难书,谋逆欺主,实在罪无可恕!着抄家没籍,连坐胡锡,一并磔死,以儆效尤。钦此!”济尔哈朗念得掷地有声,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围观的百姓们听了,虽不明白这里头的事情,却也觉得绑在台上那两个,的确是罪大恶极,不值得同情。   宣罢圣旨,济尔哈朗立即冲着早已等候在侧的刽子手点了点头,示意要他们上前揭去两名犯人头上的黑布套,以便验明正身。   直到这时,被套了一路的何洛会才算是“重见天日”。   这一路,他被五花大绑着押出宣武门,站着笼车过断头桥,经迷市,蒙着头到了这菜市口,心里已经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了,因此反倒坦然。如今听了圣旨,更是觉得心里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踏实!   他早知道这一天是早晚要来的。多尔衮死了,他的好日子便也就到头了。因为这世上恐怕也难再寻出第二个人,宠他、信他会比多尔衮更甚的了。   这些年跟着多尔衮吃香喝辣,人上人的生活,也算是过得风生水起,了无遗憾了。若硬要说还有什么不甘,那也只剩一桩,就是无端连累了他的哥哥——胡锡!   济尔哈朗见何洛会听了圣旨并没有显现出他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惊恐万状,不由觉得既意外又失望,不死心地又一次拍想惊堂木,怒斥道:“大胆贼人,听了圣旨,为何不跪下接旨?”   他原是想降住他,但没想到何洛会却不吃这一套。他虽被反绑在木桩之上却并不在意,闻言反而仰天狂笑起来。起初他的笑声低低的,从他干涸的喉咙中透出来,带着嘶哑。他的脸,因夸张的表情一瞬间拧成了一团,像是有千万条沟壑从眼角和两颊快速耸立起来,不停颤动着,分不清是笑还是哭。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毫无规律地抽动着,伴随着他越来越响、越来越狂放的狞笑声,歇斯底里,令人毛骨悚然。   “放肆狂徒!你笑什么?”济尔哈朗见状不免有些心虚,忙指着他大喝了一声。没想到却毫无效果,何洛会闻言并不理他,反而笑得更张狂了。   何洛会的笑声狰狞、诡异,像一阵阵冷冽的北风,肆虐在整个法场之上。百姓们听了,都觉得毛骨悚然,不明就里地反复打量着他,不敢吱声。不知过了多久,何洛会的笑声才渐渐止住,转而成为一种无声的颤抖,分不清是哭还是笑,只看见他仰起的眼角上,似乎还闪着泪光。   “法场庄严!岂容你放肆!来人,给本王把他的嘴堵上!”济尔哈朗见场面渐渐开始失控,再也按捺不住,连忙命令刽子手上去堵他的嘴。   何洛会见状,突然止住了笑声,低下头,目光冷冽地望着济尔哈朗,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济尔哈朗,你如今一朝得志,又何必如此得意?咱们正白旗,这一时败了,也未必就一直败了。你此时风头正劲,也未必永远不会倒台!都说十年风水轮流转,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般赶尽杀绝、不留后路,报应是早晚的事!摄政王是被谁害死的,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也绝不会放过你……”   何洛会的话在济尔哈朗听来,刺耳极了。他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怒斥道:“哼!何洛会,你可真是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竟然还敢死鸭子嘴硬!你若是没活要交代,就不必再开口了!”   “呵呵,真是好笑!杀人者还要装什么假仁义!济尔哈朗,你与摄政王相比,连他的一根脚趾头都不及!我今天虽然死了,却没什么好遗憾的,那是殉主,那是光荣!”说着,他环视四周,突然把目光停留在西鹤年堂街角的一隅,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说:“倒是那些临阵倒戈、为利变节的人,才应该害怕,没了摄政王的庇护,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从此以后,日日生活在被反攻倒算的阴影里,受尽折磨、永不超生!刚林,就是你们最好的例子!哈哈哈哈哈……逃不过的,该来的总会来,全都逃不过……”说罢,便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身子像死了一般僵直。   何洛会的话,像是意有所指。百姓们闻言纷纷寻着他的目光,往西鹤年堂的方向望去。穿过济尔哈朗的监斩台子,只看见一个穿着土黄色绸缎马褂的中年男人,远远的站在西鹤年堂转角的台阶边,正目不转睛地观望着台上的一切。   这是一个不易被察觉、却又有着绝佳观察视野的好位子。隐藏在转角口的这个男人神情肃穆而凝重。在他那透着冷漠的眼神中,似乎还藏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紧张与焦虑。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比他稍矮、看着略显年轻一些的男人,身上也穿着绫罗绸缎,面上却远没有他的淡定。那对微微瞪出的双目,已暴露了他此刻的惊慌与恐惧。   这两个一高一矮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何洛会昔日的“战友”、多尔衮的另外两位亲信——谭泰和锡翰!他们原本只想远远观望,没想到却惊动了人群,徒惹来众人的注视。谭泰见状,不再多作停留,当即撇了撇嘴,转过身快速往转角的小巷深处隐去。很快,便被吞没在了深巷之中。跟在一旁的锡翰见他离开,也立即跟着快速往回走。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巷子中,满腹心事,没有停留,也没有追赶,不徐不疾,充满默契。   窄窄的巷子中,空荡荡的,静得可怕。只留下他们灌了铅似的脚步声,闷闷的,沉沉的,有着说不出的沉重。   法场上,监刑官洪亮的叫嚷声还在继续:   “第一刀!谢……天……”   “第二刀!谢……地……”   “第三刀!鱼……鳞……割……”   北风拖着他冗长变形的声调,像雾霾一般,弥漫在长长的窄巷中,显得阴郁可怖。那些起伏跌宕的声调中,还夹杂着围观百姓们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喝声,那正是对刽子手刀刀精准、手起刀落间干脆利落的最大褒奖。   那海啸般铺天满地而来的喝彩声,热闹得近乎疯狂。像是有什么盛大的喜事一般,得意、狷狂、无所顾忌。在这一片全是叫好的声浪中,满是事不关己时特有的幸灾乐祸,麻木、冷漠、残酷、丑陋……它像龙卷风一样,延宕在锡翰的心上,摧枯拉朽、势无可挡,将他的脑中心里都搅了个翻天覆地,山崩地裂。   远处,一切还在继续。所谓凌迟,就是要你钝钝地痛、慢慢的死,就是要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这样一种刑罚,远比砍头更残忍、更令人恐惧。因为它不仅有着身体与心灵上的双重折磨,对围观者更是一种巨大的震撼与威慑。胆子小、八字轻的人,是压根儿不敢一直看到底的。哪怕只是闭着眼去听监斩官报刀数时那阴森森的声调,就已经让人难以忍受了。   此时此刻,走在巷子里的两人,即使不用看,也能猜得出凌迟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听着那些变了形的怪异声调,他们的思绪,不由飘远,想起了多尔衮发丧那天的情形……   那是顺治七年的十二月二十,年关将近。   这天清晨,顺治帝登上城楼,亲自对外公布了摄政王多尔衮的死讯。他颁下诏书,举国发丧,追尊多尔衮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破天荒地为他提升葬礼规格,用皇帝丧仪,画皇帝像,神位祔享太庙。   当日,钦天监更是重择吉时,由顺治帝亲自主持,为多尔衮入殓,移入加急制作的金丝楠木棺材中,并停梓宫于乾清宫。受诸王贝勒上香吊唁,祭祀守夜。   这样的规格,荣耀无比。生前辅政,死后封帝,就连原配妻子也被追尊为皇后,同样祔享太庙,享受后世香火,这样的待遇,实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老话说得好:死者为大。原本,人一死,他在这世上的恩怨情仇就该一笔勾销了才是。生前的爱、生前的恨、生前的喜、生前的哀,都该似青烟、似尘土,随风而逝,不留痕迹。因此福临此番的大操大办,其用心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尤其是白旗众臣,更是为主子身后的殊荣感到高兴不已,自觉前路一片坦途,无限光明。   然而,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福临一向记恨多尔衮,恨不能将其扒皮抽筋,又岂会在突然间对他感恩戴德、恩宠备至呢?   不得不说,在这一切荣宠的背后,必有阴谋…… 正文 乾清宫里停亡灵 孝女素服惹青睐(上)   自古以来,皇帝作为九五之尊,他的丧仪,自是与常人不同,繁文缛节、规章典制缺一不可。历朝历代,对于皇帝身后之事,皆有诸多详细周密的规定。到了清朝,这一封建专制发展达到顶峰的时代,一切自然更是如此。   根据《清史稿》记载,清朝皇帝驾崩之后,都要先后经历两次出殡。一次是小出殡,一次是大出殡。所谓“小出殡”,指的是帝王的棺椁由宫殿移入殡宫的过程;而“大出殡”则是指棺椁由殡宫移入陵寝。至于传统意义上的大葬,则要等到一年之后,举行永安大典方能完成。   一般来说,帝王咽气后,会择吉时入殓,放入事先准备好的棺椁之中,然后抬入乾清宫停灵,等待小出殡。至于停灵时间的长短,并没有具体的规定。少则十天半个月,长则等待月余,一般视丧事准备的具体情况而定。为了维护皇家的尊贵和体面,皇帝的棺椁必须要等到万事俱备、一切稳妥,方能择吉时出殡。   皇帝作为君权神授思想的产物,出殡的排场更是可用盛况空前四个字来形容。与皇帝日常出行不同,大小出殡必须有卤簿作为前导,车驾、护卫、仪仗和乐舞缺一不可。卤簿之后又有丹旐,舁旐、举幡之人各六班,每班三十二人,由部院官、内务府官派出八人进行管辖。在旐、幡之后,才是梓宫。   出殡时,抬运梓宫是重中之重,十分讲究排场。由于抬棺人数众多,因而要预设大舆和小舆。在京城之内,大舆八十人,小舆三十二人。由宫内到殡宫一般分为六班,每班八十人。这些抬棺之人,首班末班都用銮仪卫校尉,以示庄重齐整;其他班次之人,则从五城之内选取健壮青年民夫,发给衣服鞋帽,令其沐浴更衣,训练抬杠,在德胜门前演杠十天。等到出殡那天,则身穿红绣团花的逊衣,头戴插黄翎的毡帽随行。梓宫所过的门或桥,全都要依照满族习俗祭酒,焚香钱。在殡宫大门外,还要预设鹰和狗接驾。   准备这一切,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多尔衮死得突然,一切都来不及准备。大小车舆尚未检修到位,扛棺的杠夫来不及选拔,卤簿的队伍也还没开始训练,因此停灵的时间势必不得不延长。但此时年关将近,小出殡的日子若不提前到除夕之前,那就得延后到年节以后了。时间尴尬,究竟何时出殡,成了一件难事。宗人府、太常寺与钦天监的官员聚在一起商议了许久,还是争持不下,没有找出一个折中的处理方法,因此只能上报福临,请皇帝亲自定夺。   按照规矩,在停灵乾清宫的这段日子里,宗室每天至少要派出四位宗亲负责守灵掌灯、抄经祈福。因此梓宫停灵时间的长短,直接关系到宗亲们陪夜次数的多寡。若是真的放到新年之后,那么这个年节里,大家恐怕都过不安生了。   多尔衮入殓之后,陪了一夜的王公贝子、公主福晋们,都巡例回家斋戒,等待守灵名单地颁布。而各部院大臣及官员也在吊唁后,按照规矩离开,回本部衙门中去留宿斋戒去了。一时间,原本热闹的乾清宫中突然冷清了下来。除了多尔衮的养子多尔博、继福晋李氏和独生女东莪守着灵位外,就只剩下福临、博果儿、硕塞等至亲的子侄小辈仍陪在一旁。   太后孝庄由于伤心过度,唯恐失态,因此只勉强支撑到入殓仪式结束,就由苏茉儿、塔娜等人搀着,一路呜咽着回了自己宫中。只留下自己的亲侄女、福临名义上的未婚妻孟古青替她守在灵前披麻戴孝,为多尔衮抄经诵佛。   多尔衮膝下无子,虽有养子多尔博,但作为“嗣帝”,福临还是有许多仪式需要亲临灵前主持。对福临而言,此时初掌大权,正是一个身旁需要有人陪伴的时刻。孟古青作为未来的皇后,能在这时担起一国之母的职责,本本分分地陪在他的身旁,在他看来,也算是明白事理、顾全大局的。   古人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原本,在福临眼中,孟古青虽然貌美,却并非皇后的最佳人选。她的外向奔放、桀骜不驯,实在令他不满,让他压根儿没有想要娶她为妻的念头。若不是迫于科尔沁方面的压力,他也懒得理她。但通过这次的丧礼,他对她的印象,倒是改观不少。   俗话说得好:若要俏,一身孝。女子穿上纯白的孝衣、头戴白色绒花的模样,总显得格外娇俏纯情。若是脸上还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那就更惹人怜爱了。孟古青本就美得出尘,这回去了发饰、只撂一个单辫用青头绳扎着,又完全不施粉黛,更是显现出了一种铅华洗尽后的淡雅脱俗来,成了灵前一道清新秀丽的风景线。   此刻,她正专心致志地趴在灵前的小桌上抄经,手中的毛笔也仿佛是有生命似的,在纸上轻轻蜿蜒舞动着,留下了一行行工整娟秀的经文。都说认真的女人最可爱,这话的确一点儿都不假。小桌前,长明灯的火光淡淡的笼罩着她,透过她那修长卷翘的睫毛,印在她秀气美丽的侧脸上,显得既静谧又柔和。在那个瞬间,一切都是那么圣洁美好,就连时光,在她的笔下也仿佛一齐定格了。   福临与钦天监他们刚在偏殿开完会,出来转头就看到这样的画面,不由一愣,睁着眼呆呆地望着她出神。陪坐在一旁的博果儿见了他这模样,心中不免起了担忧,忙找了个话头,起身上前拉了拉他的袖管,轻声道:“皇兄,臣弟方才听宗亲们在议论,说还有十天就除夕了,不知这回十四叔的小出殡,皇兄是打算安排在年前还是年后?”   博果儿原本是想转移福临的注意力,不想却落了空。福临听了这话并没有回答,反而仍望着孟古青出神。只见他眸光微沉,眉头皱起,正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直到博果儿叫了他好几回,他才回过神来,侧过头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朕没听明白。”   “皇兄,一定是你这几天太过操劳了,可要当心身子才好。”博果儿见着情形,心头更觉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猛然向他袭来,让他暗叫不好,顿了顿才平静地答:“臣弟方才是说:宗亲们都想知道,十四叔的小出殡您打算安排在年前还是年后。”   “这件事,朕自有主张。十四叔劳苦功高,总不能草率出殡。这个年节,大家就朴素一点过吧。”福临叹了声气,简短地答道。他心里深知,多尔衮把持朝政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扎得极深。自己想要取而代之,必先稳住他的党羽,然后再图后计。而要稳住他们,替多尔衮风光大葬是必不可少的。   福临心里事多,也没顾上去想博果儿问这些问题的初衷。他看了看正忙前忙后的硕塞,接着对博果儿说:“博果儿,你是朕的亲弟弟。如今十四叔新死,人心未定,朕在前朝万事缠身,十四叔的丧事,还要靠你和硕塞哥哥多盯着些才是。常言道:打虎亲兄弟。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们,朕最放心。”   多尔衮一死,福临言语之间立即多了一份王者之气。博果儿一听,不敢怠慢,立即俯低了身子,双手作揖道:“皇兄放心,十四叔的后事,臣弟定当尽心竭力,努力把事情做好。”   福临见状,满意地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接着便撇下他,直往孟古青身边去了。   此时的孟古青,盯着经书,正抄得入神,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异样。因为,佛家抄经,最讲究的就是心神合一,制心一处。只有这样,修行才能有所精进。   孝庄这些年早已皈依了佛门,按照佛家传统,逢家中有人过世,信者可以抄《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和《僧迦吒经》来为逝者回向、增加福报。如今她痛失挚爱,饱受打击,终日神思昏沉,哪还有那个心神体力去抄?可为了寄托哀思、给多尔衮增加福报,抄经又是势在必行的,为此,她只得将这样的“重任”委托给了孟古青。   原本孟古青是不信佛的,可后来遭遇了和福临的那些个事,便渐渐也信了命。再加上之前寄住在孝庄宫里时,她每日看见姑姑礼佛,又时常陪着孝庄听宫外请来的高僧大德们讲经。天天这样耳濡目染,时间久了,她自然而然也就有些信了。如今,她虽还没有皈依,但也已经成了信众,每每抄起经书来,也是煞有介事,就如入定一般,旁若无人。   福临看她这样虔诚恭敬,也不忍心打扰。侍立一旁的其格其见他来了,忙俯低身子,想要提醒自己的主子,结果却被福临用眼神制止了。   只见他有意放轻脚步,悄悄走到她的身后,弯下腰仔细去看。竟发现她居然在用正楷汉字抄经,不由大吃了一惊。他看她的汉字,写得工整清秀,更觉得刮目相看,忍不住出言夸赞道:“表妹,你的字倒是比从前清秀了许多!”   孟古青没想到身后竟会响起福临的声音,徒然一惊,笔峰不自主地抖了一下,顿时写坏了一笔。她见状,有些慌张,忙搁下笔站了起来,退后一步想要躬身施礼,不想却被福临伸手制止了…… 正文 乾清宫里停亡灵 孝女素服惹青睐(下)   孟古青没想到身后竟会响起福临的声音,徒然一惊,笔峰不自主地抖了一下,顿时写坏了一笔。她见状,有些慌张,忙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想要躬身施礼,不想却被福临伸手制止了。   “你我夫妻之间说话,不必这么多的规矩。”福临一边说,一边顺势扶住了她的胳膊,微笑着问:“你在抄什么经?”   “回皇上的话,奴家这会儿正抄《僧迦吒经》给摄政王回向呢。”孟古青守着礼数,毕恭毕敬地答。   福临见她如今礼数如此周全,心中很是欣慰,又接着问:“这《僧迦吒经》这么长,又是汉文注译而成的,你可都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卷经书虽长,但胜在功德无量。佛法精深,我修行尚浅,自然无法完全参透其中的奥妙,好在我常常跟着姑姑去听京城的高僧讲经,因此多少明白一些。”孟古青低垂着眸子,谦虚地答道。   “噢?那你为朕讲讲这部经书可好?”福临从没见过她这般谦虚谨慎的模样,觉得顺眼极了,十分受用。   孟古青原本以为他不过是客套,说点场面上的话而已,因此只想随便说几句敷衍过去。却没想到,他今天似乎有些不同,竟会耐着性子与自己说个没完。这样的反常使她不免觉得更加心慌,好半天才沉下心思,弯腰拾起桌上的经卷,慢条斯理地答道:“回皇上的话,僧伽吒,在梵语里是集会的意思。这部经书,本意为连结,上头记录了佛祖在王舍城灵鷲山的教授。它是很特别的,因为这是佛祖亲自从往昔的古佛听受的,因此影响广大、深远。可以转化那些听闻或念诵这部经书的人。佛曰:凡是听闻《僧伽吒经》者,临命终时,诸佛都会现身来安慰他们;凡是《僧伽吒经》所安立之处,诸佛恒在。因此,此时抄这部经书最有益处。”   孟古青说得头头是道,福临听了,越发觉得欣赏。只见他颇为认同地跟着点了点头,微笑着说:“的确,朕记得,大宝积经三十七曾曰:‘又风灾起更有大风名僧伽多,彼风所吹,举此三千大千世界,并苏迷卢山轮围山等,及诸大海,举高百逾缮那,已碎末为尘。’这部经书,的确殊胜。修行者即使是只抄写《僧伽吒经》中的一个字,其功德都是不可思议的!”   “真没想到皇上居然连佛经都懂,真是太博学多才了!”一旁的其格其没想到福临居然汉学佛法样样精通,忍不住瞪大双眼,惊呼着赞叹出声。   福临听了,颇感得意,脸上的笑意不由更浓了。他上下打量了其格其片刻,才重又转头看向她的主子,关照道:“表妹,你能抄经固然是好,不过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此处光线不佳,你可一定要仔细自己的眼睛,别用伤了。”   福临难得这样细致,即使是对笔什赫,也很少见他如此上心。然俗语有云:过犹不及。他今日这刻意的“温柔”,非但没能打动孟古青,反倒叫她起了戒备,不动声色地朝后头退了两步,才淡淡地说:“能得皇上费心关怀,奴家感激不尽。如今摄政王突然崩逝,作为宗室近亲,为他抄经回向,理所应当。”不知怎的,孟古青说这话时,声音有些莫名地发颤。此时此刻,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因为紧张还是恐惧。   好在福临此时并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他见她如此识得大体,不禁又多看了她几眼。只觉得一段日子不见,她又比以往惊艳了不少。那白皙透亮的肌肤,似玉兰花的花瓣一般,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唇上的颜色,虽未点口脂,却红润鲜艳、富有光泽,透着青春的活力。她本就高挑,如今穿上了纯白的孝服,更衬得她那如画的眉眼,纯洁美好得宛若仙子下凡,全然没有半点烟火之气……   这样的美人,手中还执着写满汉字的经书,怎能不令痴迷于汉学的福临怦然心动?他端详了她许久,才柔声对她嘱咐道:“这几日天冷,又下了雪,你白天在宫里抄经,夜里就不要回去了。稍后朕会让吴良辅给你安排住处,你若是还缺些什么物件,就直接跟他讲,让他去宫外替你取来便是。”   福临这话语带暧昧,孟古青一听,立刻品出了这话里的味道,只觉得后脖颈陡然一凉,急忙连连摆手道:“皇上,如今宫里这么忙,正缺人手,还是不要劳烦吴公公了吧。我家离宫里也不远,没关系的。”   “表妹不必客套,朕意已决。你只管安心在宫里住下,多陪陪太后,她最近情绪不稳,正是需要别人陪伴的时候。”对于孟古青的推辞,福临只当她是客套。他闻言很自然的把手搭到了她肩上,颇具意味地轻轻捏了捏她的肩头,才说:“朕前朝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晚上再来找你说话。”说罢又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福临的眼神油腻腻的,透着欲、、望,惊得孟古青瞬间色变。她本能地想要躲开福临,却碍于场面不能发作,只好强忍着低下头,装作听不明白的样子。紧张焦虑的心情使她绷直了身子,好在福临当时急着要走,因此并没有发觉。倒是一直在不远处观望博果儿,看到这一幕也跟着为她捏了一把汗。   博果儿本就一直对孟古青的事提心吊胆,担心福临不会轻易断了娶她的念头,如今见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怎能不心急如焚、担惊受怕?   福临一走,不明就里的其格其立即兴奋地凑到了她主子的耳边,捉着她的胳膊,高兴地说:“格格,你觉不觉得……今天皇上特别好?”   “好在哪里?”孟古青看她这么高兴,心里便气不打一处来,但碍于场面不好发作,只是没好气地斜睨了她一眼。   “难道不好吗?您瞧他今天对你这么温柔,一会儿担心你的眼睛,一会儿又担心你出出进进得不安全……”说着说着,其格其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惹得主子心里更不痛快了。   “别说了,你看你的模样,在这种场合嘻嘻哈哈的,成何体统?还不快些住嘴!”孟古青见她越说越忘形,忍不住出言严厉地打断了她。她的语气颇重,此时灵堂上本就冷清安静,这会儿她一开口,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坐在条凳上的宗亲们闻声纷纷转头去望她,满怀疑惑地打量着她们主仆俩,想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孟古青被他们这么一望,不由尴尬起来,有些窘迫地抿了抿嘴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化解。博果儿见了,立刻会意,忙站出来为她救场,从桌上取了个水杯,倒上热茶走了过去。   “郡主抄经辛苦,喝口热茶,歇息一会儿吧。”博果儿笑着将茶杯递到她的面前,又贴心地在后头加了一句:“水有点烫,小心。”   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除了她以外,微弱得几乎没有人能够听见。孟古青接过茶杯,心中放松了许多。于是也照着场面上的一套,对他道了万福,才说:“多谢贝勒爷关心,方才是我失礼了,还请大家见谅。”   博果儿听她这么说,忙接着说:“格格哪里的话,此处光线昏暗,难免心情烦躁。乾清宫西南面有一处小亭,旁边有假山池藻,景色颇雅,格格若不嫌弃,我愿陪同前往,稍作放松。”   博果儿的话说得客套极了,孟古青见他装得有模有样,心中觉得他实在可爱,脸上藏不住,顿时露出了一丝笑意。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答:“抄经是无限殊胜之事,又岂会觉得劳累。不过,许是炉子生得太暖了,里头的确有些闷。”   “对啊,小郡主说得是,此处炉子生得是有些过了。博果儿,你带着小郡主出去透透气吧。若闷坏了她,咱们皇上可该心疼了。”刚刚忙停手的硕塞,刚好听见了他们俩的对话,于是立刻走了过来,点着头对博果儿嘱咐道。   承泽郡王硕塞是福临与博果儿的兄长。他相貌华贵、气度不凡,宗室中,就属他文韬武略、才能过人。多尔衮走后,福临第一时间起用了他,让他总体负责多尔衮的丧礼事宜。硕塞一向明事理、知进退,他自然明白孟古青的身份地位是何等尊贵。虽然此时她与皇上尚未大婚,但就凭着太后的手腕以及科尔沁庞大的后戚势力,她成为皇后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面对未来的皇后,他硕塞,当然不敢怠慢。   只见他嘱咐完博果儿,立刻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对孟古青行了礼,才说:“郡主,原本,该是本王陪你一同前往的。不过,此时这里处处需要人手,本王也是实在脱不开身。只好让我这幼弟陪着你了,不周之处,还请郡主多多包涵。”   博果儿见这一切正中下怀,心中高兴极了,当即拍着胸脯,大声对硕塞保证道:“五哥放心,弟弟一定照顾好郡主,绝不会出任何的差池!”   “你呀,到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咋咋呼呼、莽莽撞撞的!你也不小了,也该成熟起来、想想今后如何进入朝廷为皇上分忧了。总不能老像个孩子似的长不大吧?”硕塞见博果儿还像个孩子似的咋咋呼呼,忍不住皱眉,当着孟古青的面,轻声数落了弟弟两句。   博果儿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答话,硕塞见了,又接着嘱咐道:“这是未来的皇后、你的嫂嫂,可不能没分没寸的。还有,外头天冷,别走远了,就在这附近转转,早些回来!”说罢,等得了弟弟的允诺,他才目送他们二人离去。心中却始终有些不放心,担心他这幼弟不知轻重,办不好这件差事。 正文 雪中扶持情更真 心之所系非名利   皇宫里的巷子,总是长长的,窄窄的。   那种窄,却又似乎不是真的窄。许是巷子太长、宫墙又太高,故而显得窄些;许是走得人少、太过冷清,故而看着便觉得窄了。那是一种专属于寂寞的窄。   可不论是什么原因,正是这种透着孤独冷清的窄,让这些无声的巷子变得愈发的长。那是一种无言的漫长。漫长得就好像一眼望不见头,漫长得就好像永远也走不完,漫长得就好像年轮、像岁月、像历史中那些被淹没了的时光……   前一阵子,连天累月的大雪肆虐了整个紫禁城。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被这莹白的雪色占领了。狂风暴雪之下,白茫茫的一片,封得那红墙黄瓦镀了银霜,一片纯白。只留下三大殿高高隆起的屋脊上,还能微微透射出些许黄光。这几日,雪势虽然渐渐停了,但却不见雪化,整个皇宫的地面上,都像是铺上了几十公分厚的绒毯。人踩在上面,如同踩在云端,走起路来既不稳当又十分吃力。   因为是出来透气的,所以孟古青并没有坐轿子。此时她虽穿了厚靴,但还是架不住这雪深,没走几步,便湿了鞋袜,难受极了。   “怎么了?”身旁的博果儿见她神情有异,忙关切地问了一句。   “这靴子真不如咱们草原上的皮靴管用!”孟古青闻言扶着他的胳膊停了下来,抬起右脚噘着嘴,冲他抱怨道:“你瞧,这才走了几步,竟全都湿了!这雪水湿哒哒地黏在鞋袜上,真是怪难受的!”   她的声音娇滴滴的,说是抱怨反倒更像是在撒娇。她是吃准了他会心疼,故而更加骄纵。果然,博果儿一听,立刻着急起来,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靴子,急切地问:“全湿了吗?怎么这么不小心呢?雪水这么凉,冻坏了可怎么好!”   孟古青见他如此着急,语气中还带着责备的意味,心里顿时像吃了蜜一样甜,可嘴上却仍不饶他,仍噘着嘴嘟囔道:“还不是你!非要叫我出来,这下好啦,全湿了!”   博果儿见她气恼,立刻住了口,换了种语气道:“好、好、好!这全是我的错,可现在怎么办呢?得马上把这湿的鞋袜换下来才是,不然肯定会着凉的。”   “我的衣裳都在宫外,哪里有的换?”孟古青望了望蹲在地上的博果儿,觉得他的话根本不可行。   “不论如何,总不能这样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吧,”博果儿抬头看了看她,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转身,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趴上来,我背你去换衣服。”   “什么?!你要在这儿背我?”孟古青望了望四周,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对啊,你再这样走下去,裤子衣裳都该湿了。”博果儿神情自若地答道。   “可这里是皇宫,到处都是人,万一叫人看见了可怎么办?再说,你这是打算背我去哪儿换衣服?”碍于他们目前所处的环境,孟古青不得不有所收敛。   博果儿看她东问西问,以为她是害怕被自己连累,不由有些恼了,轻声嚷了一句:“你这丫头,哪来这么多的废话!难道还怕我会害了你不成?还不快些上来,万一寒气入侵、染了风寒,我可不饶你!”   孟古青从没见过他恼,竟觉得这倒比平时斯斯文文、温温柔柔的那个他更有趣。于是就冲他翻了个白眼,娇蛮地说“你这么凶作什么?上来就上来,人家还不是担心你的处境嘛!好心当作驴肝肺!”   博果儿一听,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不禁有些羞愧,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叹了口气,说:“你这傻丫头,你应该相信我才是!我就算不顾及自己,难道还能不顾及你吗?此处离我额娘的宫苑不远,抄小路过去,人不知鬼不觉,放心吧!”   孟古青听了他的话,觉得心安了许多。她望着心上人宽阔的后背,一种莫名的伤感顿时袭上心头。过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说:“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算了,被别人看见就看见吧,我情愿与你死在一处,也比跟了那个人强!”说罢,便默不作声地趴到了他的背上,两条胳膊紧紧拥住了他。   她的脸,轻轻贴在他的脸上。那发间如花的香气淡淡弥散开来,萦绕在他的鼻尖,沁人心脾,可她这难得的安静却让他心疼。就这么一瞬间,他便捕捉到了她的异样,轻轻回过头,问:“怎么了?”   “不要说话,我只想抱你一会儿。”感受着他的气息,孟古青突然觉得疲倦极了,好想就这样趴在他的肩头睡去,一如那夜伏在他的臂弯里时,心上涌起的暖暖春情……   孟古青轻轻阖着眸子,静静伏在他的肩头,一动不动。博果儿见了,知道她定是受到方才灵前之事的困扰,因此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说:“你的鞋袜湿了,我先背你去额娘那里。”说罢,便默默背起她,慢慢沿着宫墙朝娜木钟的住处走去。   雪地里的脚印,深深浅浅的,有的地方几乎没过膝盖。说是小路,其实却不过是一些要钻假山、穿树丛的野路,是平常宫女太监们急着办事时才会走的捷径。这些“路”,窄小崎岖,积雪也要比其他地方高厚许多。这样的雪路,既滑又乱,并不好走。一路上,博果儿几次重心不稳、险些踉跄。孟古青伏在他的肩上,随着他的脚步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也几次险些跌落,但最终都被他妥妥地护在了怀里,安全无虞。   “博果儿,皇上要我留在宫里过夜,怎么办?”穿过假山的时候,沉默了一路的孟古青,见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博果儿闻言,身子不由得一僵,停住了脚步。他心里明白,她现在所说的,也正是自己最担心的事。   “我不想留在宫里,我很害怕。”孟古青见他不答话,又接着说:“如果我留下来,那么他一定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我的,我知道。”   博果儿听她语带哽咽,知道她心里一定既委屈又害怕,于是轻轻放下了她,转身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道:“你不必害怕,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青儿,你一定要相信我。”   “博果儿,我不要嫁给他。今生今世,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对孟古青而言,他的怀抱就是天堂。她总是贪恋他的温柔。此时此刻,她只想紧紧钻进他的怀里,抛却所有的凡尘俗世,栖息在他的眼里心上。   博果儿见她这样伤感,心疼极了。不禁皱眉,紧紧拥住了她,承诺道:“傻瓜,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就算拼上我的性命,我也……”   “我不许你这么说,”孟古青闻言急急地伸手堵住了他的嘴,神色悲戚地开口道:“我不许你为我冒险!在我心里,没有什么要比你的性命更重要的。如果要你冒险,那我情愿自己……”   “别说了,青儿。”博果儿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打断了她。他抬手轻轻捉住她的脸颊,凝视许久,才俯低身子,在她额上印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他的唇温热有力,印在她的眉心,却暖了她的心房,熨平了她心上的忧愁悲伤。在他的安抚下,她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也伸出双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双手交叠、四目相对,温馨安宁的气息在流动。这一瞬间,仿佛天地万物都已化为虚有。博果儿动情地望着他心中的珍宝,许久才说:“青儿放心,我已想好完全之策。皇兄既然开了口,你若真的一夜都不住,那便是驳了他的面子。这样总是不好的。今晚你且安心在宫里住下,我会想办法找皇兄,暂且拖延一夜。等明日,我再陪你一同,为十四叔守灵。如此便又是一夜,等到第三天,你只需寻个借口去禀报太后,就说身子不适要回府休养,到时太后允了,皇兄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办法倒是可行,只是这样一来,你岂不是要好几夜不睡?接下来这段日子,你还要熬好长时间,身子怎么吃得消?”博果儿的办法虽好,但孟古青却并不认同。她实在心疼眼前这个男人,不想让他为自己去遭这样的罪。   博果儿见状,故作轻松地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着答:“不碍事的,我是男人。男人保护自己的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世上,除了死亡,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是、是、是!我的大英雄,看来是我低估了你的实力了!”孟古青听他这么说,心中十分受用,不由笑了起来,在他胸口轻轻地锤了一拳。   博果儿见佳人终于破涕为笑,也跟着松了口气,一把搂住她纤细的腰枝笑问道:“现在不担心了?”   “讨厌!你惯会取笑我!”孟古青侧过脸娇嗔道。   “小傻瓜,”博果儿见了,不由笑将起来,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道:“我宠你、爱你都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取笑你呢?”   “你这嘴是抹了蜜了么?越来越不老实了!你和从前咱们刚认识的时候,还是同一个人么?”被他这么一逗,孟古青整个人轻松不少,饶有兴味地与他扯了起来。   “是不是同一个人,你不是验过货了吗?”博果儿闻言突然坏笑起来,凑到她耳边,意有所指地压低声音问道。   “你……”他暧昧的话语让她一瞬间羞红了脸,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她原以为他一定会借机吻她,因此眉眼微垂,半带羞涩地等待着,却没想到这回他竟毫不“恋战”,只是环着她笑了不多会儿,便重又转身背起她,出了假山,直奔娜木钟宫里去了。   孟古青心里明白,他是担心自己鞋袜太湿会染上风寒,故而才不愿多作停留。虽然有些失落,但再次趴上他的肩头,她心里却比以往更觉得甜蜜。一路上,她望着自己身下这个踏实体贴的男人,突然觉得庆幸。庆幸自己遇见了他,庆幸自己最终所爱的,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正文 提前亲政万事难 代善巧言弄幼主   上回说到,博果儿与孟古青两人在雪地里你侬我侬,甜蜜至极。却没有顾及他们感情中的另一位主人公——福临,此时正在前朝忙得不可开交,政务缠身的他已经焦头烂额了。   自从一天前,阿济格被抓,他的保和殿里就热闹了起来。朝臣与宗亲们轮番进宫要求觐见,这些人成分复杂,分属不同阵营,代表着不同阶层的利益。他们各执一词,有的急于与阿济格划清界限,信誓旦旦地向他表尽忠心;有的联合群臣,上表奏疏要求将阿济格斩杀没籍、从严处置;还有的宗亲,则仗着自己资格老、辈分高,出面要求保下他……   一时间,各种声音充斥着整个保和殿,有支持、有质疑、有反对,大家各有各的说法,各方争持不下,闹得不可开交,全都等着福临做最后的定夺。   这算是福临登基以来头一次独当一面,处理大事。他刚刚接手朝政,形势尚未摸清,原本就经验不足,事事都处在有待熟悉的阶段。如今一上来就碰上这样一件棘手的大案,怎能不让他感到焦头烂额、左右为难?   在福临眼中,这些人主要分为三派。一派是以郑亲王济尔哈朗为首的严查严办派;一派是以代善为首、主张保下阿济格的宗亲势力;还有一派则是由多尔衮旧部,他们保持中立,一心只想表忠心、站立场,对阿济格是杀是留并不真正关心。这次的事情,矛盾的焦点看似围绕阿济格的生死展开,实际上却是多尔衮死后各方势力的头一回合较量。这种较量,意味着后多尔衮时代各方势力的重新分配,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对新君执政能力的一种考验。   可以说,摆在福临面前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案件,而是一场考试,一场对他最全面的试探。   此时,他刚刚送走言辞激烈的济尔哈朗,还来不及静下心来思考,便又迎来了主打温情牌的宗亲一派。为了给阿济格说情,就连久未出门的代善竟然也出动了。他在众子侄的簇拥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进宫里,那阵仗绝不比当年的多尔衮差。   代善的突然到访,显然是福临没有预料到的。对于这个大伯,他一向敬重有加。他清楚地知道他在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也清楚地知道他这一支血脉的实力非凡。他明白就算是多尔衮执政时期,人们也常戏谑地夸赞他的实力说:“大贝勒代善打喷嚏,墨尔根王绕着走。”这样一个连多尔衮多敬畏他三分的人,实力有多雄厚,可见一斑。如今他顺治刚刚亲政,真是需要别人扶持的关键时刻,为了区区一个阿济格,得罪了代善这座可以依靠的“大山”,这,显然是划不来的……   这会儿福临听了吴良辅的通报,一看大伯到访,立刻放下手头的文案,满脸堆笑地走下龙椅上前迎接。   “代善伯伯,天气寒冷,您身子不好,怎么还亲自跑来了?朕最近手头上事情正忙,正打算忙完了这阵子就过去看你呢!”说着,他举止亲昵地替下满达海,搀住代善的右臂,一路恭恭敬敬地将他送到了殿中央早已摆好的太师椅之上。   代善见他态度如此谦卑,心里很是受用,于是也不绕弯子,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说:“唉!孩子,你有这份心意就足够啦!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功名利禄都已变得不再重要。孩子,你可知道,什么东西在我这老人家的眼里才是最重要的?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你大伯我没什么志向,只想要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家庭和睦啊,才是人一生最重要的事。”   “大伯这话说得是。什么,都不及亲人重要。”福临知道他话里的意思,顺着他的心意说道。   “是啊,什么都不及亲人重要。你爷爷,生了我们兄弟十好几个,个个能征善战。当初咱们兄弟十几个,一起在建州长大,跟着你爷爷和你叔公一块儿南征北战,打下了如今这片江山,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日子虽苦,却也是甜的。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一家人齐心协力更叫人感觉踏实心安的呢?”说着说着,代善突然停了下来,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接着说:“孩子,你可曾听说过你阿敏伯伯的故事?”   代善的眼神里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福临被他这么一瞧,心里突然莫名地发虚。他对“阿敏”这个名字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一时间也吃不准代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坦白地摇了摇头,道:“阿敏伯伯?侄儿只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却没什么具体的印象了。”   “你不记得他也正常,因为他死的时候,皇上你啊,还只是个奶娃娃呢!”一幕幕往事浮上心头,代善的思绪随之渐渐飘远。记忆,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天聪四年那一场纷乱的动荡……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眼已经十九年啦!我还记得,那是天聪四年的事。”想到时间,代善不由感慨道。   “天聪四年?”他的话让福临听得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明白事情的原委。   “是啊,天聪四年!那时候,你玛父登基也才不过四年。”代善望了他一眼,接着说:“你阿敏伯伯,是你玛父的堂兄,太祖弟弟舒尔哈齐的儿子。当年舒尔哈齐叛乱失败,太祖将其幽禁。太祖重情,念你阿敏伯伯年幼,便将他恩养在自己帐下,对他一直视如己出、悉心教导,与我们兄弟几个并无任何差别。   后来,阿敏伯伯长大了,太祖又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教他行军打仗,练就了一身好本领,为建州立下了赫赫战功。太祖对他十分赏识,于是后来又将他与我、你阿玛还有莽古尔泰一起被并称为四大贝勒,可谓荣耀至极。”   “那后来呢?”福临听得入神,见他停了下来,忙催促道。   “唉!后来……”代善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人心啊,总是易变的。太祖在世时,阿敏尚懂得感恩,一心只想要报答自己的伯父。可后来太祖仙逝,你父亲即位,他却突然变了,变得无所顾忌,变得野心膨胀,变得心怀异志。我还记得有一次,他甚至明目张胆地指着你的父汗说:‘我阿敏怕过谁?我倒要看看你敢把我怎么样!’”   “阿敏如此大胆,父汗当时是如何处置他的?”福临听到此处,不禁为阿敏的忘恩负义、嚣张跋扈感到愤慨。   “处置?”代善闻言不禁哑然失笑,他摸了摸胡须说:“你的父亲,和太祖一样,都是重情重义之人。阿敏从小与他一同长大,形同手足,他又怎会为了这样一句话就去处置他。”   “那难道就这样算了?”福临有些不平。   “是啊,就这样算了。你玛父是宽容的。只可惜,阿敏却仍然不懂得感恩,结果终于酿成了大祸。天聪四年的三月,你玛父派他率军驻守永平。谁知他才到永平不久,就遇到明兵突然袭击。后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因此连战失利,损失惨重,一时间阿敏惊慌失措,弃城而逃。逃跑前,他下令屠城,血洗了整个永平城,坏了你玛父入主中原的全盘计划。”   听到这里,福临突然明白过来。他回想起史书中的记载,不由惊呼道:“大伯,难道你口中的阿敏,就是那永平屠城的罪魁祸首?”   “是啊!就是他!原来皇上你知道这件事啊!”代善摸着花白的胡须,叹了口气。   “永平屠城,造下了多大的罪孽!这样罄竹难书之事,朕又岂会不知?真没想到,原来他就是那个打乱父皇入主中原全盘计划的贼人!”福临虽没有亲身经历这些往事,但饱读诗书的他却早已对这段历史了如指掌。他从情感上一向偏重汉族,主张满汉大同,因此翻阅史籍,每每读至此处都不由对那始作俑者恨得牙痒痒。如今他终于真正了解到了这一切,自然对阿敏更觉得愤恨不已。   “是啊,一个阿敏,坏了一整锅粥……”代善仰头感慨道:“当时,上至王室宗亲,下至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不上书奏表要求你父皇立即处死阿敏的。”   “他的确该死!”福临毕竟年轻,听故事时总是很容易就融入其中。   “是啊,那时候,我也觉得如此。不过,你的父亲却不这么想。”代善看时机已经成熟,嘴角略带笑意地站起身,拍了拍福临的肩膀,说:“孩子,你的父亲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一直信守太祖遗训,珍惜兄弟情谊,注重手足之情。因此,即使是在那样的时刻,他还是力排众议,顶住了各方压力,保下了阿敏。而阿敏,最终也被你父亲的真心打动,幡然悔悟了。”   “难道为了情谊,是非曲直就能被扭曲、黑的就能被说成白的、犯下的错误就可以被掩盖了吗?”福临并不认同自己父亲的做法,年轻气盛的他仍然觉得死才是阿敏应得的下场!   “孩子,你真的觉得死才是最好的惩罚手段吗?”代善见他并不认同,不禁暗暗皱眉,为他的固执感到意外。   “死,也许不是最好的方法,但一定是最有力的手段!”福临斩钉截铁地答道。   “孩子,你太年轻了,”代善摇了摇头,道:“奥知道,在这世上,惩罚一个人的方式有千千万万,死,只是最轻松的一种。你看,阿敏虽然没死,可却被判了终身幽禁,他终其一生都再也没能走出过牢门。孩子,你以为,是死痛苦,还是生不如死更痛苦呢?”   福临闻言,有所触动,陷入了沉思。代善见状,趁热打铁道:“你的父亲,用这种看似仁慈的方式,既守住了承诺,又保住了英名,同时也惩罚了该受到惩罚的罪人。岂不是一举数得,睿智英明?若不是他有这样的大智慧,又如何能使得你十四叔多尔衮,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一辈子?孩子,做皇帝光懂得赏罚分明可不够,法理不外乎人情。这里头的事情,还需要你好好去参悟啊!”   “大伯,真是听您一席话,胜读万卷书。”听到这里,福临自然已经完全明白了代善的用意。他望着代善,会意地点了点头,许久才说:“您放心,我想,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代善听到这样的允诺,明白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也不再多言,欣慰地点了点头说:“皇上,你是大清未来的希望。大伯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帮不了你什么,别人是怎样的主张,我不管。我只希望你能记住太祖遗训,明白一家人始终是一家人,打断骨头也连着筋,是不能说分开就分开的。你是个好孩子,大伯相信,你将来必定能像你的父亲那样,成为一代明君,造福大清、造福苍生!这样,将来我到了下面,对太祖和你的父亲,就也算是有交代了!”   代善这一席话,说得入情入理,十分感人。福临听了,也难免动情,有了鼻酸的感觉。   代善为人一向狡猾,又善于读取人心,说话做事都极有策略。说到做说客这种事情,是从来都难不倒他的。反观福临,虽然为人聪慧有心机,但毕竟稚嫩,一直被养在深宫,不涉世事。他到了代善面前,被操控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好在代善不是阿济格,对福临并无什么坏心,心中所图最多也不过是希望自己这一支血脉能够永享富贵,对他并无威胁之意。关于这一点,福临还是很明白的。也正是因为这种明白,才会让他每每遇事都乐意去找他商量。   这一老一少在保和殿里坐了许久,直到日暮西沉,代善才起身告辞。福临见了,立刻出言挽留,又在西暖阁里赐宴,陪他一同用了晚膳,才起身送他离宫。临走时,福临又特意将一颗去年新进贡的大东珠和一株千年人参一并赐给了他,这才派了亲信一路将他送回府中。   目送代善离去后,福临并没有闲着,而是直接去了孝庄的宫里。如今多尔衮死了,也该是他们母子好好谈谈的时候了。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惊悉真相险失控 母子谈判不留情(上)   年关逼近,照例该是孝庄主持大局、张罗春节事宜的时节。然而今年,一切却全都变了样。   不得不说,多尔衮的死,对孝庄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她表面虽努力克制,但其实内里却早已天崩地陷,整个灵魂就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完全散了架。原本的伙伴,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她而去,永不回还。这种刻骨的无助与无边的寂寞,远比痛失所爱更让她觉得折磨难当。   窗外的积雪厚达数尺,寒冷刺骨,可是却远比她此刻的心境更加温暖。她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掏空了,心,就像是冰天雪地间的无底洞,除了深不见底的灰暗与虚乏,便再也看不见其他。分不清是为了给亡人祝祷还是为了寻求自己内心的安慰,她长跪在佛龛前,没有哭泣也不作声,只是长久的沉默。这种安静,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人心慌,令人发瘆、发怵。这一刻,没人能猜透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说不清她到底跪了多久,只知道她从乾清宫回来,就一直跪在那里,从日中到日落再到满天星辰,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只是像座雕塑,看似不带表情,其实却充满悲伤。那是一种由内而外透射出来的悲伤,从她低垂的眼眸,从她微微翕动的鼻翼,从她垮塌下来的肩膀还有那重重垂下的双臂……悲伤无处不在,从没想过要放过她身上的任何一个毛孔,它如同一个魔鬼,只想消磨她的意志,将她撕碎吞没。   苏茉儿陪伴在她的身边,心中充满了担忧。她实在太了解自己的主子了。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她才知道,她的主子在悲伤到极点时是流不出眼泪的,因为,她实在太冷静、太克制,也太苛待自己了。做什么都好,哭闹、喊叫甚至是完全不顾形象的伏地痛哭都远比她现在这样要好得多。因为,那至少是种发泄。然而现在,孝庄这种看似冷静的沉默,其实才是最可怕的,不是怕她会因此迁怒别人,而是了解她定会为此而自我惩罚……   “格格,时辰不早了,起来吃些东西吧?”已记不清是第几回这样问她了,见孝庄仍旧没有任何回应,苏茉儿还是不死心,继续劝慰道:“您就是再伤心,也不能不吃东西啊!您如今这样,十四爷若是泉下有知,该心疼了。”   “格格,逝者已逝,您还要多看看身边的人才是。皇上还小,要您看顾帮扶的地方还很多,您可一定要振作起来才是啊!”苏茉儿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又接着说:“格格,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们总要向前看才好,十四爷心里,一向最惦记的就是您,平日里张口闭口,没有一处不是念着你的好。他为您花了这么多的心思,什么样的委屈都愿意受着,你若是一直这样折磨自己,岂不是枉费了他的……”   “是啊!十四叔已死,额娘何必这样伤心?你就是流干了眼泪,也不可能使死人复活,这样折磨自己,意义何在?”苏茉儿话才刚说了一半,就被突然而至的福临打断了。只见他春风得意地大步跨了进来,口中所言虽是宽慰,其实却满含嘲讽,让在场的人听了,都觉得很不舒服。   苏茉儿见福临这会儿来了,知道他定是来者不善,于是立刻笑着上去给他请安道:“皇上,奴婢们给皇上请安。不知皇上用过晚膳了没有?灶头上这会儿正煨着鸡汤呢,奴婢这就去给您盛,好不好?”   福临见苏茉儿态度这么恭敬,觉得定是自己上回将她打老实了,因此心中不免得意起来,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也好,多盛点来,朕要与额娘一同用膳。”   “好、好!奴婢这就去准备,还请皇上稍等!”苏茉儿说罢,立马回头对另一边的塔娜嘱咐道:“塔娜,你去给皇上沏茶,后厨有新制好的莲子酥和栗子糕,一并端上来,让皇上先垫垫饥。”说着,便不着痕迹地将塔娜一同从殿中支了出去,只留下孝庄母子俩在里头说话。   福临看她们如此识趣很是高兴。下人们前脚刚走,后脚他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屁股坐了下来,斜着眼打量起了正跪在佛龛前的孝庄,脸上满是嘲讽之色。   说句心里话,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这样伤心过。他父皇死的时候她没有如此,孝端文皇后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如此,就连他的小姐姐固伦哲淑公主去世时,也没见她这般沉痛。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在母亲的心里,区区一个野男人的性命,竟要比他们这些与她血脉相连的人的,更为重要!丈夫可以不管,姑姑可以不理,就连子女,也可以抛诸脑后吗?这样的母亲,实在残忍冷血!   这个“发现”让本就不大度的福临恼火到了极点!他实在无法忍受自己的母亲是这样一个只知风月、不顾亲情的荡妇!   他原本已经整理好的情绪,就在那一刻无法控制地爆发了!只见他失控似的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母亲身边,俯身一把抓起她的胳膊就要往上提,动作粗鲁得如同拖拽一头小兽一般。口中还不忘刻薄地冷嘲热讽着:“朕的皇额娘,你今日在这佛龛前长跪不起,为的到底是哪般?真没见过比你还要不称职的母亲!年头上阿七姐姐没了,朕看你伤心落泪却也不似今日这般沉痛。如今为了一个早该去死的野男人,倒在这里装腔作势!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羞耻吗?我想你最好搞搞清楚,想明白究竟谁才是你未来的依靠!”   孝庄被儿子这么一通拉扯,更觉得心痛难当。她一把挣脱儿子的纠缠,步伐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望着他的眼睛,冷笑道:“哼,是啊,究竟谁才是我未来可以依靠的人!是你吗?不、绝不是!一个会下毒谋害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叔父的人,对自己的母亲又会有多少孝心?”   “你、你胡说什么!”福临没想到孝庄嘴里会突然冒出这样的话,不由吓了一跳,倒抽了一口凉气。   孝庄见他心虚,便在心里认定了答案,不由苦笑着仰天长叹一声,道:“我胡说?我多么希望自己是胡说!试问这世上,有哪个母亲愿意诬赖自己的儿子是杀人凶手?福临,你十四叔对你,从来没有什么私心。他一直跟我说,等将来你大婚亲政了,他就带着我回草原、回建州,从此再也不理世事!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他?你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你现在以怨报德,对自己的恩人痛下杀手,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额娘真不知道,将来百年之后,要如何面对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啊!”   “你在胡说些什么!朕什么时候做过你说的这种事情!你一个做母亲的,这样诬赖自己的儿子,还有良知吗?满嘴的胡言乱语,我看你是死了男人伤心过度、失心疯了吧!”福临本身对害死多尔衮的事情就有些后悔,如今听孝庄这么一说,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反身背立,想要逃过母亲锐利的眼神。   “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承认吗?你觉得我若没有确凿的证据,岂会这样当面质问你?”孝庄没想到福临不仅不思悔改,还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更觉得心寒不已。只见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药膏盒子,递到了福临面前,毫不留情地质问道:“这是谭泰他们昨日在入殓仪式结束之后,偷偷交给我的。这个盒子里装的什么,我想皇上不会不知道吧?”   福临闻言,只好低头去看母亲手中之物。谁知,这一看,竟让他顿时大惊失色,往后退了一步。那是一个普通的素色白瓷小盒,直径不过一寸,若不是盒盖上印着镶蓝旗的旗标,那还真是不会引起别人丝毫的注意。   济尔哈朗是镶蓝旗的旗主,谭泰此时献上这么一个瓷瓶,其用意不言而喻。福临万万没想到,济尔哈朗竟会百密一疏,露出这么大的一个破绽来,心中顿时没了主意,不由结巴起来:“这、这物件谭泰他是怎么得来的?”   “怎么得来的?这自然是你那郑王叔亲自送到你十四叔手里去的!”一提及多尔衮,孝庄的语气中不由又多了几分悲戚。   “区区一个锦盒,并不能代表什么。也许是有人居心叵测、蓄意陷害也不一定!我想郑王叔若真有那个心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福临违心地答道。   “是啊,我也不相信济尔哈朗能干出这么出格的事情来。所以昨天晚上,我已连夜召见了给你十四叔诊病的几位太医。除了称病在家的张荣锦张太医,其余的三位,可全都到齐了。你猜他们是怎么对我说的?半夏!哈哈,居然是半夏!”孝庄看他还在强辫,不由冷笑,对眼前这个敢做却不敢当的儿子充满了鄙夷之色。 正文 惊悉真相险失控,母子谈判不留情(下)   福临并不知道,就在昨天夜里,谭泰等人就已趁乱混进孝庄的宫苑,将此次冬猎之时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悉数告诉了她。多尔衮虽然久病缠身,但不至于会突然暴毙。孝庄本身对他突然横死之事就心存疑虑,一直怀疑他的死与济尔哈朗有关,如今听了谭泰等人的汇报,心中更是一下子就坐实了这件事!   在孝庄看来,济尔哈朗就像是纠缠不休的苍蝇一般,惹人厌烦。她素来不喜欢福临与他走得太近。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本性并不坏,若不是受了别有用心之人唆使利用,他是绝不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的。   虽然知道了多尔衮暴毙的真相,可出于母性的本能,她还是不愿相信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会下此毒手!为了再次求证,她偷偷遣了苏茉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请几位太医请进宫里,弄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可是你的亲叔叔啊!你怎么会这么冷血,给他下这么重的药!”孝庄忍不住歇斯底里!   “那并不是我的主意!最初,我并不知情!”福临苍白的辩解着有些无力。   “不是你的主意?那济尔哈朗的圣旨又是哪里来的?若不是他事情败露,圣旨落到了阿济格的手里,又岂会让他找到借口,借机叛乱?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若不是有代善大伯在京坐镇,你这皇位,恐怕早就不保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险些自酿恶果!”孝庄见他毫无担当,不由指着他的鼻子咆哮起来。   他们母子虽然时有争吵,但母亲这样失控却是头一回。福临自知理亏,在母亲的责骂下完全词穷了。他瘪着嘴、站在那里,好半天才讪讪地说:“朕一开始并没有给过郑王叔什么圣旨,是后来十四叔病危的消息传到京城,两白旗出现了异动,朕出于无奈,才会……”   “好!既然皇上没有下过旨,那就是济尔哈朗他假传圣旨,蓄意谋害朝廷忠良,理当处死!皇上若是下不了这个狠心,就让哀家替你做这个决定好了!”说罢,孝庄转身就要往书桌前去拟定懿旨。她心中早已恨透了济尔哈朗,只想杀之而后快,为多尔衮报仇,同时也为自己拔除一颗眼中钉!   福临一看母亲的架势不对,知道她此言并非儿戏,立刻快步上前拖住了她,突然换了种语气,放下、、身段,对着母亲恳求道:“母后,此举万万不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郑王叔对儿子一向忠心耿耿,若杀了他,一旦十四叔的旧部起兵谋反或是架空新君,朕可就全无招架之力了啊!”   孝庄闻言,怒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腾得更高了。只见她一把甩开儿子的手,张口怒骂道:“你这个猪油蒙心的不肖子!真没想到,到现在你还是认为你十四叔有心要夺你的帝位?真是太可笑了!真不知济尔哈朗这个狗贼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你糊涂到了这种地步!看来,今天这个人是绝对留不得了!”   “母后!不要啊!”福临见状,一时情急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只听他急迫地叫嚷着恳求道:“郑王叔杀不得!大不了咱们做个交换,你要什么,朕都依你!”福临此刻为了保下济尔哈朗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他这么多年只顾着和别人争长短,却早已忘了,自己的母亲手里,也握着巨大的权力。如今多尔衮这个外在的威胁没了,他才惊觉,原来自己的母亲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   “皇上想要做个交易?”孝庄没想到儿子竟会为了救济尔哈朗下跪,心中对他的恨意不由又加深了一层。她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许久才叹了口气,无限悲凉地说:“这世上,彼此之间只剩下这冷冰冰的交易的,恐怕也只有我们母子俩了!罢了罢了,既然皇上想交易,那哀家就成全你!不过,皇上,你确定自己永远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吗?”   “郑王叔对朕忠心一片,朕绝不会后悔!”福临语气坚定地答道。   孝庄见儿子如此执着,不禁苦笑道:“好!额娘答应你,济尔哈朗可以不杀,但作为交换条件,皇上必须答应我三件事。”   “哪三件事?”福临一听有转机,立刻直起身子追问道。   “第一、与皇后的婚事决不能变卦,储君的生母必须来自科尔沁、有博尔济吉特的血统!”孝庄说道。   “好!朕答应你!第二件事呢?”关于这一点,福临并没有质疑。   “第二、阿济格不能杀,只能幽禁,罪行不累及族人!”关于这一点,实际上孝庄完全是为了福临做考量。   “好!这件事,朕也答应你!”福临没想到事情会进展的这样顺利,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至于第三件事,哀家要你答应,两个月内决不动多尔衮的人,不但不能动,还要重用。尤其是谭泰、锡翰和苏克萨哈,暂时必须委以重任!”孝庄低头望着儿子,斩钉截铁地说。   “重用谭泰和锡翰?这是为了什么?”福临完全不明白孝庄的意图,负气地认为这一切不过是她留恋多尔衮的表现。   “你暂时不需要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想要救下济尔哈朗,就必须照着我说的去做。有些事,你将来自会明白。”虽然知道儿子定会误会自己的意图,但孝庄此时压根儿没有心情去解释这么多。此刻她看着儿子那张看似聪慧的脸,只觉得他既愚蠢又自负,实在连一分钟都不想多瞧!   福临看母亲这种态度,知道自己再去多说也是无益,于是只好暂时虚应了下来。母子二人将交易敲定之后就都没了声音,孝庄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痕,自顾自坐到了桌前喝茶,福临则有些尴尬,起身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灰溜溜的不知该如何自处。正当屋内气氛降到冰点之时,却听苏茉儿恰如其分地在外头起了通报之声,这才化解了福临的尴尬,让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为了“讨好”母亲,让她在这段时间内不给自己添乱,福临虽然心中极度不爽,却仍强压不快,陪着孝庄一起用了一顿貌合神离的晚膳。然而,一顿晚饭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他心里,根本连一刻都不愿与母亲多待,更别说是借机修复情感了!晚膳过后,下人们还没来得及上茶去味,他便急急地寻了个借口,逃也似的离开了。   在孝庄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让福临的心里窝了一肚子的邪火。按照原计划,他这会儿应当去乾清宫给多尔衮上香的,可如今,别说是去上香了,他连走都不愿意走进那个屋子。毕竟,那棺材里躺着的那个人,他的死,和自己是脱不开关系的……   “皇上,这个点儿,您怎么回来了?”福临前脚刚踏进保和殿,笔什赫后脚就凑了上来。她踮起脚一边替他解下的大氅,一边关切地问:“晚膳用过了吗?后厨给您炖了甜汤,要用点儿吗?”   福临见了她,心情略微好转了些,于是自己伸手脱下帽子,交到了她的手上,说:“来点儿甜汤也好。朕这会儿手头还有些事情走不开,今晚就不去乾清宫了,一会儿你叫御膳房另外煮些宵夜,送到乾清宫去,赐给守夜的宗亲们吃吧。”   “好,这件事,一会儿奴婢亲自去办,皇上您就放心吧。”说罢,笔什赫弯下腰替福临去拍沾在裤腿上的雪花,正拍着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说:“对了,我差点忘了件正事。这会儿洪承畴和范文程两位老大人正在西暖阁里候着您呢,他们已经来了有好一会儿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才说?以后这样的事要摆在头一个说才是!罢了罢了,你先下去吧,甜汤记得准备三分。”福临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笔什赫无辜受了一通指责,不由有些发愣。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知道他是最近心里的事情太多,因此虽觉得委屈,但并没有与他计较,一个人默默收拾好大氅,便往后头去了。   这时再说福临,他心里本来事情就多,再碰上西暖阁里来的这二位身份贵重,自然就更没有那个心思去顾及这么多,只是一心直奔西暖阁去了……   说起这秘书院大学士、太子太保洪承畴,他在福临心中的地位与福临的启蒙老师范文程是不同的。如果说范文程是福临一直以来伸在朝堂上的一只手的话,那么他洪承畴就是福临此时此刻必须紧紧抱住的一条有力大腿!而且,这还是一条原本属于多尔衮的大腿!   如今,政权更迭、大权初掌。作为“新君”,福临不得不承认,在朝廷中,能否取得洪承畴的支持至关重要。他福临,已经做够了傀儡皇帝,这一回,他一定要争取到洪承畴的支持,把实权牢牢地捏在自己的手心里…… 正文 千恩万宠洪承畴 一仆二主少真心   清军入关这些年来,多尔衮对洪承畴的宠信甚至超出了范文程。从顺治元年他充当军师、跟随多尔衮大举南下攻明起,一直到多尔衮撒手人寰,洪承畴的仕途一直顺风顺水。   在多尔衮的手里,洪承畴从一个“攻明顾问”一路扶摇直上,进太子太保、再进兵部尚书、再进督察院御史……累次升迁,次次都执掌实权,直到最后竟进了内院,破天荒地成了大清有史以来第一位汉人宰相!这样的殊荣恩宠、这样的炙手可热,在大清开国以来的所有汉臣中,是史无前例的。多尔衮对他的千恩万宠,放眼整个朝野,无论满汉,都是无人能出其右的!   可以说,在大清的朝堂上,他洪承畴既是“偶像派”,又是实力派!他有头脑、有才干,是多尔衮的智囊;他有人脉、有实权,在朝堂上说话掷地有声,谁都敬他三分;他懂感恩、知进退,善于察言观色,能够用心揣摩主上的意愿……这样一个有能力、情商高,能辅佐自己坐稳皇位的完美助手,放眼整个朝堂,福临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因此,自多尔衮死后,他便再三嘱托范文程,几次三番请他上门去请洪承畴进宫,想要与他私下会面,好借机对其行拉拢之事。   然而,福临的如意算盘打得虽好,可惜在洪承畴的心中,多尔衮对他是有知遇之恩的。他的信任、他的重用、他在私下里对自己的照拂关怀……这点点滴滴的恩情洪承畴始终镌刻在心。在他看来,多尔衮不仅是主子也是知己,多尔衮的宠信让他一心只想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为恩人分忧、为大清造福。如今,旧主已死,天下易主,洪承畴心中也不免伤怀悲叹,隐隐有种子期之后伯牙再无知音的悲壮。   在洪承畴的这种心境下,福临想要让他为自己所用并非易事。单就促成这次会面来看,一切已是弥足珍贵,自己与范文程一同努力了好多回,这才说动了这尊“大佛”,将他请进了西暖阁来。至于后面的事情,福临实在无心多想,他一心只想尽快见到洪承畴,让心里的石头能够快些落地……   在见面之前,福临心中原本一直有些焦虑,担心他不愿站在自己这一边,而自己也没有足够的把握去说服他,殊不知见面后这一切竟会进行得这么顺利。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与洪承畴的交谈会那么愉快,简直就是一拍即合!几番交流之后,两人便已推心置腹,福临年轻冲动,当即就向他许下了更美好的未来以及更大的权力。   当然,这样的契合其实并非偶然,而是人为促成下的!恐怕福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召见对洪承畴而言,其实是期盼已久、正中下怀的!他不知道,就在多尔衮死讯传来后的这短短数日里,洪承畴表面上虽十分平静,绷着脸面同往常一样往来于内院与监察院之间处理着政务,可其实内心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食不安宁、夜不能寐,焦虑地等待着、期盼着新君能给自己一个继续留任的机会。   要知道,那洪承畴平日虽得多尔衮盛宠,一直感念旧主的恩情,但同时他也是个知变通、懂得审时度势之人。想他为官几十载,眼光毒辣,自然明白多尔衮一死,对他、对朝堂、对大清意味着什么!   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洪承畴原本有多尔衮做靠山,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不说,才华抱负也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施展,在朝堂上更是名利双收,谁见了他都要敬重三分。只可惜,如今多尔衮死了,他的靠山也就没了。古人有云: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如今福临提前亲政,所有曾在多尔衮手下做事的人,有哪一个不是诚惶诚恐、担惊受怕的?这朝堂之上,没有人不害怕福临站稳脚跟后的反攻倒算,得了多尔衮多年盛宠的洪承畴更是如此!他深知自己目前的处境,明白一旦福临对自己有所厌弃,那么别说是前途了,就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有可能不保!他本就不是什么视死如归、忠贞不二之人,如今这样的形势下,他又怎能不感到心急如焚呢?因此,对他而言,巴结福临、在新的朝政班子中站稳脚跟,才是当务之急,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要来得重要。   然而,这道理虽然浅显,但其实却是说来容易做来难。洪承畴就算再心急,但毕竟还是个文人,有文人的心性、文人的骄傲。情况就是再不济、再危急,他也不可能和那些死皮赖脸的小人一般,主动上去谄媚讨好新主的。对他而要,婊、、子可以做,但牌坊是必须得立好的,为了荣华丢了名节的买卖,他洪承畴绝不做!他所向往的,是姜太公一般的境界,一定要福临自己上钩才行!只有这样,他才能自抬身价,赢取更多的筹码,因为,强扭的瓜不甜,白送的货不值钱!   对于洪承畴的这种做法,你可以理解为矫情,也可以理解为作。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这一招,在福临面前的确是相当管用的。他越是故弄玄虚的在福临面前摆高姿态、装高冷、装耿直,福临就越是吃他这一套、就越是欣赏他的品性、就越是重视他、想要得到他!其中的道理,大约就如同刘备想请诸葛亮出山就必须得三顾茅庐一般吧。越是好不容易得来的,便越值得珍惜,越是轻而易举得到的,就越得不到重视。世间万法,皆逃不出这个道理!   关于吊人胃口这一点,我们不得不承认,他洪承畴绝对是深谙此道的。为了给自己塑造出一种超然物外的态度,以迎合福临的口味,当范文程作为使者第一次向他提及此事时,他还故意表现出了推托之意,几次表示自己无心政治、有意告老还乡。给他碰了颗软钉子。后来范文程再次登门,他又故意避而不见,冒称不在家中。直到范文程第三次登门,他见火候已到,这才大方的开门迎客,与其把酒对饮,畅谈心中之志……这几番周折下来,不论是福临还是范文程,他们对他的渴求都已到达了顶点,只迫切地希望他能为自己所用,却早已忘却了他曾是多尔衮宠臣的这个事实!   由此看来,洪承畴的确是个手段高明、善于操控人心的老狐狸!福临与他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段位上!你看他心中虽然着急,却极沉得住气,那一颗颗软钉子,每一颗都送得恰到好处,既不让福临失望恼怒,又展现了自己的“高风亮节”!在不知不觉间,就让福临把他捧上了一个更高的位置,看待他自然与别人更为不同,日后对他的戒心也必定会远远低于信任,这样一举数得的招数实在高明!待所有的戏份做足、一切水到渠成,自然就是他们君臣相见、表述他拳拳忠心的好时机了……   从这一番老少“较量”不难看出,福临虽然少年老成、城府颇深,但却仍然稚嫩得很。失去了多尔衮的庇护,他想要在与这诸多“老狐狸们”的周旋中捞着好处,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送走洪承畴之后,福临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块悬在心上的巨石总算落了地。他见天色尚早,便决定再去乾清宫点个卯,为多尔衮上一支香再回。原本,这一趟他是完全可以不去的,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乾清宫里还有什么事情正牵引着他的心,让他觉得自己这一趟非去不可……   福临一到乾清宫,立刻惊动了众人。多尔衮的遗孀李氏见他这么晚还特意过来上香,感动极了,忙拉着女儿东莪,哭哭啼啼地起身上前行礼;原本正在偏殿里商议丧礼事宜的硕塞和博果儿听到前头起了动静,知道是他突然来了,也忙放下手头的事情快步迎了出去;其他几个留下陪夜的宗族子弟,虽然已是睡意昏沉,一见这情形,也立刻揉揉脸颊,强打精神上前接驾……一时间,原本冷清的乾清宫瞬间就因福临的到来“热闹”了起来。   不过,众人恭敬的态度却并没让福临高兴起来。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目光灼灼、充满期待,像是在搜寻着什么。可很快,那种难得一见的神采却陡然黯淡了下来——她不在!没有她,这里的一切就似乎全都随之黯然失色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并不知道自己这种突然而至的低落是为了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有种莫名的失落感,让他难受。   屋子里的一切,都让福临觉得兴味索然。他再也无心恋战,只反应冷淡地叫众人平身,然后草草地在灵前上了一炷香,便打算起身离开。众人不明就里,见他如此,都以为自己有什么言行失当之处惹怒了圣颜,因此全都惴惴不安,杵在原地。   最终,众人之中,只有承泽郡王硕塞一人,快步追上去送他。   福临见硕塞前来相送,表面虽然不说,但心里却很欣慰,于是顺水推舟,干脆邀了兄长一同月下赏雪。硕塞听了,也不推辞,于是兄弟二人便撇下侍从们单独往御花园那头去了。 正文 兄弟情真谈往事 岳乐苦熬终出头   福临见硕塞前来相送,表面虽然不说,但心里却很欣慰,于是顺水推舟,干脆邀了兄长一同月下赏雪。硕塞见了,也不推辞,于是兄弟二人便撇下侍从们,单独往御花园那头去了。   路上,硕塞见福临一直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便猜想他定有心事,于是试探似的问了一句:“皇上,这一路上,臣看你一言不发、无心景色,可是在前朝遇着了什么难事?若是有事,不妨说出来,给微臣一个为你分忧解难的机会,如何?”   “皇兄言重了,”福临闻言回过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才说:“今夜月色清冷,的确容易使人触景生情。朕方才走过宫巷,突然想起许多往事来……”   “喔?皇上想起了什么?”硕塞见他说着说着就没了下文,便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他生性直爽,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官场上那种说一半咽一半,藏着掖着打哑谜的说话方式,他实在很难适应。   福临见他追问,也不避讳,而是仰头望了望天上那道弯弯的月亮,许久才感慨道:“唉,朕是想起,小的时候,咱们皇阿玛突然崩逝……那个时候,我才六岁,而且,还是虚六岁!”   “是啊,皇阿玛走得突然。臣记得那年,臣刚满十六,比皇上您现在还要大一些。那时候皇阿玛说走就走了,留下整个宫中混乱一片。大哥和各位叔父、伯父,都是各有各的主张,谁也不服谁,朝廷着实乱了好一段时日!”硕塞听了,也不由跟着起了感慨。他与福临驻足在雪地中,共同望着夜空,回溯那遥远的往事……   读史,使人明智。历史总是值得学习和借鉴的。同样是政权更迭,同样缺少群众支持,多尔衮当年掌权后的一系列“洗牌”动作,实在值得福临借鉴。   兄弟俩这一番交谈,让福临无形中又受到了许多启发。两人在雪地中伫立了许久,一抬头才猛然发现月已西沉。福临见状,笑着伸手拍了拍硕塞的肩膀,说:“五哥,今日多亏有你,才让我知道了这么多的往事。从前关于这些事,朕所能获知的,要么便是书册上欲盖弥彰的叙述,要么便是别人口中以偏概全、混入个人情感的片面之词。像今天这样详细客观的介绍,朕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回听到。”   “皇上,其实臣那时候也还年幼,虽然跟在大哥身边做事,但很多事情,知道的也只是个大概。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又岂是我一言半语所能介绍清楚的!只希望今晚这番话,真的能对皇上您有所帮助吧。”硕塞谦虚地应了一句。   硕塞的话本没有什么错处,但福临闻言却突然无奈的笑了笑,好半天才叹息着感慨道:“汉人常说:鉴往知来。五哥你这一番据实已告,对朕的启发又岂止是一星半点!然而……”   “然而什么?”硕塞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再次开口追问道。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福临望着他顿了顿,才压低声音说:“计划就是设计得再周全、再精妙,没有人手一切都不过是空谈!”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硕塞并不笨,他心中虽已完全明白了福临眼下的困境,却仍多此一举地问了这么一句。   福临叹了口气,一望四下无人,才直白地答:“五哥,你我是兄弟,朕自然不瞒你。跟你说句实话,十四叔这些年,在朝廷中培养了巨大的势力,可以说是鹰犬走狗无数。如今他虽死了,可那些人却都留了下来。他们个个身居要职,把持着实权,这些人若不除去,朕这个皇帝在朝堂上便一样是被架空,很难有话语权。可是若要除去,朕手中势必就必须有相对等的人数供我遣调。而这些听我差遣的人,不仅要有真才实干,为人还必须正直忠勇。时间紧、要求高,一时之间,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件事情……臣以为,皇上不必过于担忧。一来,人事调动本就是件循序渐进的事,太过心急反而会起反作用;而来皇上您现在刚刚亲政,当务之急应放在如何稳住人心、站稳脚跟上头,在稳住人心的同时暗中慢慢培植属于自己的心腹也一定来得及。”硕塞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五哥这话倒也是不错,也许是朕太过心急了!不过,不知五哥心目中,可有什么好的人选可以推荐给朕?”福临并不死心,接着问道。   硕塞见他还执着于这个问题,知道自己是横竖绕不过去的,于是干脆坦白地说:“皇上,您既然这么问,那臣也不瞒你。臣这些年虽然遭到摄政王的排挤,但在军营中与私下里,还是结交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将来若皇上真的需要,臣定当不遗余力地为皇上推举人才。”   “有五哥你这句承诺,朕自然安心。不过,朕现在不仅缺人才,更缺肱骨臂膀。有些方面,外姓人终究不及自家人可靠。宗亲之中,年轻一辈的子侄里,也不知是否有人能为我所用!”福临此话所言非虚,眼下朝廷内外,老一辈的宗亲人心不齐,各自为政,而年轻一辈的子侄又尚显年轻,缺乏历练,这正是人手上青黄不接的时候。   “原来皇上是担忧这个?”硕塞闻言恍然大悟,一下子回过味儿来。只见他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一亮,伸手一把着福临,认真地说:“若是皇上要用宗亲,臣这里倒有一个极佳的人选!而且这个人,皇上应该也有所耳闻。”   “喔?那人是谁?”福临一听忙问。   “皇上莫急,听臣为您慢慢道来。此人名唤岳乐,年纪与臣相仿,是咱们七伯阿巴泰的第四子、端重亲王博洛的亲弟弟。”硕塞答道。   “岳乐?他……怕是要比你还年长几岁吧?”福临没见过岳乐几回,对他的印象甚是模糊,只记得他似乎年纪不小了,可身份却仍只是个贝勒。   “嗯,他比臣年长三岁,今年该有二十六了。”硕塞见福临话里有话,忙解释道:“你也知道,咱们七伯生前并不得宠,位分也不高。所以他这一支的血脉,起点本来就要比别的宗亲低些。再加上岳乐的哥哥博洛,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理政三王之一,所以朝廷对他们家已算是不薄了。为了一碗水端平,避免其他宗亲挑理,朝廷也不可能再过多地去提拔他们家的子孙。因此岳乐虽有才华,却迟迟得不到提拔,大部分时间都赋闲在家,难得才有机会去军中帮帮忙、救救急。”   “那他在军中可有什么职务?”福临若有所思地问道。   “算不上有什么职务。倒是四年前,他曾随大哥去四川讨伐张献忠,结果立下头功,一马当先取了张献忠的首级!”硕塞与岳乐一向交好,如今见自己的好友有机会出仕,心中高兴极了,忙不迭地要为他促成这件好事。   “噢?岳乐哥哥他这样英勇?”岳乐斩杀张献忠的事,让福临听后对他大为改观,心中升起了一丝敬佩。   “是啊,他作战有勇有谋,可谓智勇双全,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若不是当年十四叔忌惮他跟过大哥,因此一直刻意地打压冷落他,恐怕他现在早已是栋梁之臣了!”硕塞见时机成熟,便发出了这样一番感慨,看似不经意,实际却只戳福临的心窝,让他一下子认同了岳乐这个人选!   “天生我材必有用,当初十四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如今让朕来做这个伯乐岂不更好?五哥,这件事朕就托付给你了,还要烦请你明日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将他带到朕这里来。朕,要好好会会这个亲手斩杀了大西王张献忠的岳乐贝勒!”说这话时,福临激动极了。他在硕塞的肩膀上拍了又拍,脸上绽放出期待的神采,笑得开怀!他知道,他要的、他等的,就是这么一个人!   等他明日见了岳乐,那么,从此以后,硕塞和岳乐,就会是他的左膀和右臂!有了他们,再加上洪承畴的支持,想要把天下从多尔衮的手里完完全全的收回来就再也不是空谈了!   一晚上办妥了两件大事,这让福临的心情忍不住飞扬,就连他走在雪地里的步子都跟着轻盈了起来。他难得有这样轻松愉快的时候,回保和殿的路上,他看着满天的星光,竟头一回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调。此时此刻,他是畅快的,完完全全的畅快,完完全全的自由,就像农奴翻身,就像金榜题名,就像雄鹰终于冲破了桎梏,即将飞上九重高天一般……   他明白,未来会是属于自己的,真正属于自己的!他福临,要做自己的主人,要做大清的主人,再也不愿受任何人的控制、再也不愿把话语权、主导权交到旁人的手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