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詹不易有个秘密 【第一卷:伴凡鱼】 凯江最近出奇的闹热。 外来户盛况亮相,宣告本土开发商垄断房地产时代的终结;数十家药房一夜间改旗易帜挂上九鼎集团logo,最大黑马悠希生物科技完成年中结算,进入A股融资倒计时……有钱的、有资源的、腕大的都选择最热的7月粉墨登场。 似乎谁也没打算闲着。 小人物詹不易根本不知道外面纷纷扰扰的世界,只期望眼下能有一道凉风刮来。 在他25年的记忆中,从未遇到比凯江更酷热的城市,走在街上感觉手臂和空气间的摩擦都可能随时冒出火团,这还只是上午十点半。 当他冲进露天茶铺的树荫下,第一句话就向稳坐在竹板椅上喝茶的周海波抱怨:“以凯江市这得天独厚的优势,不能列入三大火炉之一,简直是对全市人民的一种侮辱。” 詹不易认不来树种,头顶这遮挡大半个天空,能够给他带来片刻清凉的黄桷树,此刻却比观世音净瓶里的杨柳枝还神圣。坐到竹板椅上望着对面一脸贱笑的周海波:“说吧,约我来这里干嘛?” “哥哥,兄弟最近心理烦,想和你倾诉倾诉。” 詹不易用鼻孔发出个单音节来表明自己的态度,抬手取下眼镜,慢条斯理的放到茶桌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这才说道:“你这是在侮辱我智商。” “现在的小姑娘喜欢的是戴眼镜架。”周海波有点看不惯同事这种无病呻吟的做派:“有时候我觉得咱两根本就是两类人,你分明是个糙人,哪里那么多的讲究。” 詹不易与周海波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因为年龄相近所以关系比较铁,更难得的是两人都有共同的兴趣爱好,这就更坚定地巩固了二人之间的革命友情,在有外人的时候彼此偶尔还以‘总’相称。 彼此哄抬着对方身价,开口便是:“詹总”、“周总”。 用周海波的理论来说就是:女人对社会身份认同的重要性,超过外貌。 詹不易深以为然。 ‘社会身份认同感’这词乍一听似乎很专业,说到底就是看你掌握着多少搂钱的权力和能力,至于帅不帅都在其次,毕竟帅呃不能当饭吃。 “到底什么事?” 周海波在桌下轻轻踢了同事一脚,小声说道:“11点方向。” 詹不易坐的位置稍有不便,只能半扭身朝着周海波指的方向望去,对周海波的审美能力詹不易是绝对认可的,这也是两人的友谊基石。 “鸡窝里也能冒出金凤凰啊。”在毫无规则的茶铺茶桌中,詹不易一眼就找到了周海波所指的目标,因为对方坐得太直了,整个人如一支标枪钉在椅子上,使得那女人和周围环境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金凤凰’面前桌上放了一个黑皮手抄本,对方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时而又打望着四周,有几次目光都从詹不易身上扫过。 扫过,也就是压根没有引起对方注意。 詹不易换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注视着低头写写画画的短发女子,他第一次知道看女人竟然可如品味冰激凌般酣畅。 “我已经注意这女人好几天了,尤其是那头短发,你说像不像从片子里走出来的新垣结衣?”周海波的声音在詹不易耳边响起,俨如老龟奴般深沉低缓,勾动着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那头微微凌乱的短发,活脱脱是日剧里的女主角啊。” “你已经病入膏肓了。”詹不易笑骂着,看周海波那双失了神的眼珠就知道,全都心思都被短发女人给勾走。 “咦……今天怎么提前退场了。”周海波扬起手腕,用手指在表盘上重重敲了几下:“每天她都会在这里待到11点整,难道是因为你来了的缘故。” “王学平见天夸你踏实肯干,是他见过的最有执行力的策划师,该让他看看你每天都是怎么做市调的。”从周海波身上能清晰感受到高等教育失败品的气息,一些庸俗到极点的话能被他说得毫无顾忌。 在这家伙面前,詹不易觉得自己算特纯的类型。 “这是我见过最性感的一双腿,你说她会不会是做那…” 詹不易翻着白眼,无聊地开始擦着镜片,在这家伙眼中,所有漂亮女人都该是属于特殊职业。 直到女人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周海波才回魂般长吐一口气:“走吧,我们也该回公司了。” 詹不易感觉自己身上汗还未干透,哪里肯立即再动,干脆将大半个身子陷入椅子中,慢悠悠说道:“回去见王学平那张自带嘲讽的脸吗,再坐会。” 周海波耐着性子坐回凳子,脑袋像雷达般东张西望,重新搜索目标。 詹不易就默默地看着周海波,心中却微微叹息,有些人注定是彼此生命里匆匆过客,比如眼前这家伙。 他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这家伙知道再有两个月,我就会彻底从他生活中消失,会如何想?” 詹不易有个秘密,基本不会返回短暂驻扎过的城市。 眼前这小茶摊并非高档会所,因为河堤上几颗遮天蔽日的黄桷树以及潺潺河水,才吸引了部分人到这里来纳凉。 最初可能只是一两个找不到工作的居民在这里靠摆茶维持生活,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这也是挣钱的门道,河道这一边渐渐就形成规模颇大的露天茶馆。 东坡居的菜,小桥流水的茶。 这是代表着凯江市两个极端的消费场所。 小桥流水茶铺的所有茶,都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苦。 这里最贵的茶也不过10元,。白天喝茶、打麻将、下象棋,晚上跳广场舞,这里俨然成了老年人的精神乐园。 年轻人要是到这里喝茶,会被人嘲笑为很low,先前那坐着笔直,表情冰冷的女子,已经算异类了。 河对面是一个便民菜市,吸纳着附近居民来这里买菜,每天上午人流如潮。 “给你讲个段子吧。”周海波一刻也消停不下来,青春期荷尔蒙爆发症在他身上估计会以十年为单位持续下去。 从那冰冷美女离开后,周海波就一直如坐针毡,物色目标失败后干脆自说自话起来: “有个孩子问父亲什么是黑社会,父亲语重心长的说:‘一身干净的唐装,手里拿着佛珠,手腕上缠着菩提子、琥珀玛瑙 ,平时闻个香,品个茶,开口就是励志名言,温文尔雅,举止得体,这叫黑社会’。孩子又天真的地问:‘那些光膀子纹身,戴手指粗的金链子,张口操你妈,闭嘴你奶奶个腿,整天烟不离手,满脸挂着老子天下第一的表情,那些人又是什么?’父亲笑说:‘那是傻逼’” 詹不易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周海波,,周海波笑着将手指向河对面:“你看那算不算傻逼?” 河道宽不足两米,是从凯江引进来的内河支流,后来人们发现这条河除了好看之外,最大的作用就是让两边往来更加不便,干脆自发的在河上搭了许多石板。 随着城市建设的提速,河道两边都被改造为一个个商圈、经济热点,只有这城中村因为妯娌叔爷们的精诚团结始终没被成功拆迁,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模样,后来人们干脆就以小桥流水来概指这里。 对面渐渐有些人从河道两边聚集起来,顶着白花花的太阳观望,焦点自然是菜市场门口搏斗的两人,打人者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嘴里还碎碎有词,从零碎的信息中判断似乎是对方打算抢包,被身手敏捷而且英明神武的她给逮着现行,被打者从体型上看似乎是个年轻人,一面低头告饶一面抱着脑袋承受着暴风骤雨般的王八拳。 周海波肃然无味地看着周围大爷大妈,起身拍着詹不易的肩膀:“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对了……记得买单。” “房事?” 周海波嘿嘿一笑,一副你懂我的表情大踏步离开,留给詹不易一个牛逼轰轰的背影。 平心而论,周海波算是一个好同事,同时兼具良师的职责,是他将詹不易重新拉回到无良的道路上。 夜深人静的时候,詹不易时常会去默默回忆那些在自己记忆碎片中闪烁着各种色彩的人物,恰好是周海波这样市侩小人物让他血性在不知不觉间淡化。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一点:上天是公平的,在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必然会失去另一些东西。 因为认识周海波的同时詹不易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在身边:打火机、烟盒、办公桌上的笔、抽屉里的避孕套都会离奇失踪,有趣的与烟盒、火机一起丢在桌面上的钱,几天过去也依旧无人问津。 看着对面的打架,詹不易微微皱起眉头,将眼睛架到鼻梁上轻轻一笑:“这世界真小。” 正文 第二章 :来自江湖的规矩 市场口不时爆发着阵阵轰然叫好声,连詹不易也承认自己小看了那四十来岁打人妇女的威猛。 普通人的极限运动时间大约在5分钟,五分钟后就如翻倒最顶端的过山车,此后体能便开始迅速下滑。 五分钟早就过了,女人丝毫不见疲惫,两只胳膊如同两台不知疲倦的发动机,只要面前敢有东西拦路就会承受那狂风暴雨的乱打。 也许只有詹不易本人才明白为什么说一句‘世界真小’,不过他皱着的眉头却一直没有舒展开,目光始终停留在挨打的小流氓身上,晃晃悠悠地跨过板桥走到对面,加入到围观的人群中。 人群时不时的爆发出阵阵欢呼,似乎是这一刻所有的正义都得到了伸张。 詹不易在人群中紧抿着嘴唇,四面八方的汗味扑面而来让他一次次都差点恶心得干呕起来,如果不是因为那流氓的话,他早转身离开了。 被打的流氓不过二十四五左右,活脱脱就是周海波口中的傻逼形象。穿着另类的宽松T恤,脖子上、手臂上纹着俗大街上的纹身——青龙,一根黄橙橙的项链随着男子躲避的摆动而摇晃。 这样的人,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我是流氓’,任何被他接近的人都会做出防范意识,从周围那些人议论纷纷的言语中,詹不易大致猜到,这是一起抢包未遂反被逮着现行的事件。 就这浑身上下从一则到纹身都传递着‘我是流氓’的家伙,抢包成功的概率自然很低,更关键的是詹不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对方会抢包。 又五分钟过去了。 妇女的拳头不但没慢,反而比先前更快、更猛,似乎她面前的不是同根同源的同胞,而是万恶的阶级敌人,在敌人没有倒下去前,阶级斗争永远不会停止。 口中发出的声音也不成腔调,变成最原始最本能的嘶吼。 詹不易默默估算着时间,至少眼前这女人的体能能甩自己好几条街。 周围人也跟着吆喝,无非就是小偷活该被打之类的话,毕竟这种被逮着现行的场面不多见,然后几天前谁家里被小偷光顾,几周前谁谁掉了一辆自行车,谁谁谁家的狗上街居然意外怀孕之类的事都被扒了出来。 这一刻,所有人都是正义使者,口诛笔伐地对流氓进行着宣判。 詹不易终于忍受不住这股子汗味,略作犹豫终于还是走上前,抓住妇女想要砸下去的手腕,笑着说道:“大姐,你也没丢什么东西,我看他够可怜的,不如就饶他一回吧。” “你两是同伙?”妇女猛然扭头。 詹不易吓得差点丢开对方手腕,不是因为被怀疑为同伙,而是被自己双眼给下着了。 这是怎样一张脸?肌肉如拧麻花般扭曲,汗水顺着起伏的肌肉顺流而下,把胸前湿了个透,另外半张脸如松软的面团般软绵绵垂下,连脖子都被遮住大半,连詹不易自己都开始犹豫,就这体型和面容,自己先前怎么把这个人定义为女性的? 就算是心理素质极强的詹不易,也被眼前这张扭曲到极致的脸吓得不轻。 好容易有一个全民公审、伸张正义的机会,却被另一个年轻人跳出来阻拦,这比正吃着涮羊肉却被人从里面捞出几只苍蝇还要让周围众人难受,一时间周围讨伐声更加猛烈。 詹不易在惊吓中稍一走神最终还是被对方轻易抽开手腕,他只能朝挨打的流氓望去:“我帮你报警吧。”说罢就去掏手机。 流氓虽然长得黑些,轮廓上看五官倒还比较端正,但听见报警二字,明显有些发愣,又抬头看着面前已经辨别不出来表情的女子,退了几步耸耸肩说道:“我不追究她的过失,我原谅她。” 连詹不易都要抓狂的是,这流氓在耸肩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微笑。 他不说还好,话一出口周围斥骂声如滚滚天雷,朝着这边碾压而来,妇女更如被激怒的母狮,暴吼着朝着流氓扑去。 意外,就这这刹那发生。 妇女拳头还没挨到对方,本人却骤然扑到在地,一动不动。 詹不易被这忽发情形弄得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周围人潮向他这边靠拢,耳中尽是此起彼落的吆喝声,有人叫着报警,有人在掏手机打120。 联想到对方先前那扭曲的表情,詹不易觉得今天这事透着一股子诡异,联系到这流氓可能的身份,察觉事情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在大家一窝蜂涌上来的时候詹不易爆发出有生以来最大的嗓子:“保护受害者。” 大多数愣住了。 受害者? 究竟谁才该是受害者,整个事件其实大家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怎么回事,从头至尾这流氓都在被动挨打,这打人者忽然倒地上,受害者是谁真不好说。 场面几乎失控,能出现在这里大多是街坊邻居,亲不亲故乡人嘛,最后大伙一致将注意力集中到妇女身上。 詹不易尽量俯身蹲下看准机会从层层围困中脱身出来,在茶铺只停留片刻选择一个方向就折身进入巷子中,在转角处停下来,将眼镜装入上衣口袋。 凯江市属于三四线城市,新城规划和旧城老巷交织成一片,政府也没有具体的统一规划,划出一宗地块便拍卖给开发商,但无论是大都市还是小城市都有一个通病,也可以说是市场经济下的一个必然产物。 游离于现代化城市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城中村。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詹不易默默估算着距离,忽然从墙根后转出来。 巷道很窄,站在中央伸开双臂几乎就能触摸到两边青砖墙面,如果两个人忽然相撞,根本没法躲避。 不出所料,跑来的正是那挨打的流氓,那人反应速度比詹不易意料还快,几乎是他刚露出一点点身影的时候对方意见开始减速,在眨眼间钉在原地,冷冷地盯着詹不易:“好狗不挡道!” “十来分钟的拳头下,没有一下打着你脸和要害,从始至终你的脚步都很有节奏。以你的身手随时能离开,你似乎在故意引诱那个妇女攻击!”詹不易其实也是抱着试试的想法在这里等着,对于这个流氓的意图他也有些拿不准,但只要是想逃离现场,这巷道是最佳选择:“那女人生死未卜,毕竟这事因你而起,你得回到现场对此负责。” “那女人出拳速度和力道可不比成年男子差几分,你一伸手就抓住对方手腕,同样是一般人做不到的。”流氓眼神颇为玩味地打量着这个同龄人:“你为什么不在现场阻止我,警察来了可能还给你个见义勇为奖。你又在躲避什么?” “看来咱们没法沟通。”詹不易意识到流氓始终没有后退,自己与对方靠得太近,抬腿要拉开距离,意念刚动一团黑影已窝身抢攻入怀,双臂如刀般朝着自己肋下劈来。 退无可退下詹不易双臂回收,双肘直捣对方颈骨。 没有走边、也没过场,刚接触便是狠戾搏杀。 江湖人撕下面具后,只剩下凶残! “人都有两面性,道家说阴阳,禅宗说善恶,上帝称之为光明与黑暗,咱们江湖人没那么花里胡哨,就是面子和里子。在过去,一个门派至少会有两个弟子,闯江湖的是代表着师门的面子,里子则不轻易露面,负责传承。” 詹不易忘记了师父很多话,准确说大多数都已忘记,关于里子与面子的描述就是为数不多还记住的。 佘克江是一个好师傅,可惜再好的师父也不能百分百地教出一个里子与面子都能兼顾的徒弟,最多的是落得里外不是。 詹不易的里子在江湖,隐藏在平光镜框下那凌厉果断的里子也只有在面对江湖人才会斩露。 两人刚一接触又迅速分开,詹不易情不自禁退后几步,肋下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痛得畅快淋漓,让詹不易一瞬间又置身于最初在江湖上谋食那几年。心中暗暗庆幸,如果刚才自己稍有犹豫,也许两边肋骨已经断了:“弧中求直、靠身短打,有点螳螂拳的意思。” “虽然你把怀中抱柱练得不伦不类,但到底是躲过去了,也算不差。”流氓说话的时候呲牙咧嘴,不停的活动着双臂气血,显然肩膀上那两下也让他不好受:“既然都是江湖人,就要懂规矩。” 正文 第三章:你的事犯了 “只要你对妇孺下手,我就得管。”詹不易小退半步,左脚并未落实,脚尖稳稳地蹬在地上:“为了我们江湖人不被暴露。” “她没有生命危险,而且你也看见的,我从头至尾也没还手,说到底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詹不易知道对方说的没错,别看那女人乱拳挥得快,但以这无赖靠身短打所展现出来的凶狠,欺身上前制服对方也就是眨眼功夫,没有一味挨打的必要,而且江湖人很少在众目睽睽下露相。 这巷子偶尔也有行人经过,不是僵持的地方。詹不易比划着几个江湖上通用的手势,嘴上说道:“我是最后接触苦主的人,兄弟至少得对我负责吧。至少得把脸上这花里胡哨的东西抹掉,还有胳膊上那些临时纹身一并抹掉。” “我不过是个腥挂子而已,暂时在悠希科技谋食,这是我名片。”对方似乎压根没听见詹不易要他去除伪装:“兄弟姓王,贱名王坏。”说话时,从裤包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双手递过来。 这姓名和他本人气质很相符,笑起来也流里流气没个正形,透着一股子贱味儿。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詹不易明白,在江湖上低头赔笑便是服软的意思,若他依旧霸强对方便可以认为这是在故意刁难,除非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对方做倒。不然事儿传出去终究是自己的不对,说到底眼前这人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现代社会不是适合江湖人生存的土壤,‘江湖五律’已经不足以应付复杂的社会,要想吃食还得依附于这个法制世界。 况且到最后谁强谁弱还要再过手才知道,尤其这种狭窄巷子,正是螳螂拳施展之地。 詹不易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对照着名片上的电话拨打过去:“兄弟没带名片,这就回拨给你。我姓詹,詹不易。” “不易兄疑心好重。”王坏委屈地笑着,直到身上手机震动了才掏出来,将屏幕隔空递向詹不易,好让他看清来电号码才收回去:“都是一个锅里讨饭吃的人,咱们江湖人不骗江湖人。” 詹不易赔笑倒:“是我小气了,请吧。”说着主动把身后巷道让出来,至于江湖人不骗江湖人这基本就是一句鬼话,谁信谁死得快。 双方都提防着擦肩而过,走出三米又才不约而同的抱拳打着哈哈,热情得好像老友: “回见、回见!” “回头请您喝茶,不易兄可不许推诿,咱们也好好搭搭手,友好切磋!” 等到对方走远,詹不易才重新拿起手机拨出一串号码,他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拨打,毕竟很长时间没联系,号码是否还是本人使用也未知。 并没等多久,一个轻快脆甜的女声透过电话传来。 詹不易轻轻说道:“是我!” 对方沉默了数秒,然后很快又笑了起来,比之前更轻脆:“这是本地号码,你来凯江市了?” 詹不易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直接将名片上王坏的手机号念了两遍,说道:“帮我定位这个号码,我只要知道他停留最多的地方和最后停留的位置。”一边说一边将名片随手丢弃:“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一顿饭做酬劳,自从上次分别…” “再说吧,回聊!”詹不易果断挂了电话,在行动上他永远保持着警惕,就连追踪王坏电话也是出于一种惯性思维,当然有着另外一层原因在内。 凯江的关系网是他的短板,甚至可以用没有关系网来说,所以他才试探着打出这个电话。江湖上可以有道义有血气,但仁慈从来都是多余的。 詹不易无法预料的是他此后的生活轨迹以及计划,都因为这个电话而悄然转弯。 刚才和王坏近的距离接触后,詹不易才知道对方用化妆品削了腮勾了眼线,连鼻梁也被定妆过,使得整个人轮廓都彻底改变,这算是江湖上比较浅显的一种易容术。 悠希科技詹不易倒是知道的,在凯江算是比较有前景的研发公司,除了已知的号码外,恐怕连这名字都是假的。 这一耽搁时间接近十一点,他心中祈祷着回项目的的时候别撞上总监才好。可惜人生不如意的事百分之百,在售楼部门口正好撞见总监王学平,心中即便有十二分不愿意,脸上还得堆着笑容:“王总,好巧啊。” “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这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王学平是山水前城项目营销总监,五十岁左右。 随着城乡化进程的加快,农村人口大量涌入凯江市,原有的市场存量不足以满足人们对住宅的需求,老城区拆迁终究是市政府头疼的事,所以干脆在北面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新城运动,还打算在下个五年计划中间政务中心搬迁到新城,山水前城项目就处于新城连接旧城的枢纽带上。 作为詹不易的垂直领导,王学平平时也算和蔼,但稍有情绪就会迁怒他人,这种性格属于标准的喜怒无常,周海波给出一个最中肯的评价:“太分裂了。” 看着面前这张脸就能猜测出有不愉快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了,詹不易用手扶了下眼镜,笑得异常谦卑,这就是属于詹不易的面子,活于表世界的面子,他更愿意用面具来形容。 “竞品楼盘的分析报告,什么时候递交上来?” 詹不易为难地皱起眉头:“我和周海波一上午马不停蹄的跑,就是在了解竞品楼盘的动态,而且这工作是你昨天才布置下来,您得多给我点时间。” “作为一个合格的策划人,千万不要讨价还价。周海波呢?为什么你回来了他还没见人影。” “还能去哪里,趴到女人肚子上呗。”这话他永远可能说出来,哼哼唧唧地点着头,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隙:“竞品楼盘都在我们项目周边,所以我回来早一些,他在调查区域市场走势和这个月成交情况,凯江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你看看人家,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策划人嘛。”王学平不耐烦地打断詹不易的话:“既然他去做区域市调,本周周报就由你来提交,现行房产政策分析、个人观点,项目客户来源和分析都要在周报中体现出来,另外竞品的热销户型、对抗解析,SWOT分析也要做全,纳入本月KPI考核中,作为一个合格的策划人,这些工作是必须要做的。” 詹不易点头答应着,回到营销部办公室却犯难了,在来公司之前他压根不知道世上还有种职业叫策划师,还是做简历的时候人家帮他填上去的。 要不怎么说给钱好办事呢,对方不但把简历给他做得光鲜明亮,还附带送了几个策划方案。 “这社会越来越开放,天南海北的人成为了大的共同协作体,给钱办事平等交易将会成为以后的主旋律。”詹不易记不得这是谁说的,但从做简历这件事来印证似乎说得有些道理。 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只有电脑风扇呜拉呜拉的声音。 “真把自己当策划员了。”詹不易很快从怎么写一份完美方案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按照计划眼下还不是提杆收网的最佳时期,但詹不易很担心哪天被王学平给逼急了不得不仓促摊牌。 “滴滴——”忽然的短信打断詹不易沉思。 猜想是跟踪定位的结果出来,打开手机却是一张违规处置通知单信,詹不易只扫了眼开头就把短信删掉:“爷连车子都没有,现在这些骗子就不能专业点吗。” 想到这种不专业的人都能大行其道,他对自己在山水前城筹划已久的计划可行度又上升一截。 公司将营销中心分割为无数小办公室,由策划、行销、销售、财务、报建等好几个部门构成,各个大板块的经理更有独立办公室。销售部目前已对外开放,正处于强势蓄客中,预计在两个月后开盘预售,力争在十月黄金周的时候大卖特卖。 九月底是詹不易给自己制定的收网时限。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渐渐淡化自己的存在感,所以除了周海波以外,他与其他部门的同事都很少交流,就连销售部那些一捏都能出水的美女都尽可能远离。 周海波对此也乐见其成,毕竟这对他在公司的晋升有着极大的好处,有次喝得醉醺醺的还勾着脖子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回头咱带你去西园酒店,正儿八经800元包夜,我……买单!” 当时,周海波将胸口拍得咚咚直响。 “詹不易!”王学平的声音又从外面传来,被拉高了好几个分贝,几分钟不见似乎怒气值又拔高了一截,导致磨砂玻璃窗外都可以看见其他部门的同事在探头望脑。 “你的事犯了!”王学平咆哮的声音隔着墙传来:“作为一个合格的策划人,怎么能做哪些事,这下好了,派出所找上门来了!” 正文 第四章 我要听真话 如果不是知道王学平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詹不易真要把他当做更年期大妈,一开口就让人觉得比外面闷热的天气还要令人讨厌。话说回来,当初也是看准他这胸无城府的性格才来山水前城的 在詹不易眼中,这算是优质客户。 “没那么严重。”一个温和平静的笑声从门口传来:“王总你把问题复杂化了,我们只是根据群众提供的线索找过来的,想请这位同志配合配合,协助我们开展工作而已。” 说话间两名身着制服的民警走进办公室,本就不大的房间顿时显得拥挤很多。 詹不易连离开的机会都没有,但此刻好歹将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既然说是协助工作,那就不会真的出事。“草木皆兵。”詹不易在心底嘀咕一句,平时进行一大推的心里推导,可事儿真落到自己身上就能一眼看出境界高低。 领头的民警长着国字脸,三十出头,腋下夹着一个黑色小包,一笑起来浓黑的眉毛也跟着上升,朝王学平说道:“我们就在这里向他咨询几个问题,不打扰王总了,您忙去吧。” “没犯事就好,咱们山水前城项目在凯江也算数一数二的开发单位,在用人上也是精挑细选过,所有员工的觉悟和素质也是远远高于其他单位的。”王学平摸着额头上的汗:“年轻人不会说话,如果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两位同志多担待担待。等会这边事了,还请两位移步到我办公室,正好我们工地经常有人半夜进来偷钢筋,借着这机会我也向两位同志反应下情况,顺道喝喝茶。” “这事你该向本辖区当局反应,我们不能越俎代庖。”中年民警笑说着。 “你们不是开发区派出所的?”王学平疑惑地打量了二人,随后哈哈笑道:“正好我还有事,失陪失陪。”顺手还把办公室门给带上。 詹不易目不转睛地望着被掩上的门,不管王学平平时如何牙尖嘴利,但刚才也有帮他说话的情分,办公室关起门来喝茶,除非是才从学校出来的大学生,不然谁都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很快新的疑惑又冒上来,心中越发警惕,装着漫不经心地说道:“不都是为人民群众办事嘛,还分什么新城区旧城区,派出所也有分地盘的说法?” “我们属于1中队。”中年男子并没有出示自己的证件,顺势坐到周海波的座位,与詹不易办公桌相向而坐。 詹不易眼角微微跳动,1中队也就是市刑警队和派出所不同,不会轻易受理民事案件。余光朝另外那名较为年轻的男子瞟去。对方始终没说话,目光却在办公室游动,看似散乱的目光却让詹不易觉得如雷达般,仔细的扫描着每一处事物。 刑警! 詹不易想到这字眼便觉得心脏又狠狠的跳动了几下,用发烟来掩饰自己情绪:“不知两位同志找我有什么事?” “你很紧张。”中年刑警推开递上来的烟,半眯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子精干。 詹不易注意到这并不是问句,不去直接反驳,顺着对方的话说到:“看过一次女同事穿制服,你们这身站到面前,不自觉就开始脑补那场景。” “脑部?”中年刑警反问了一句,对这个词似乎有些不太明白,倒是将旁边站着的年轻人注意力集中过来,咧嘴一笑直截了当地说道:“半小时前,小桥流水市场发生恶性刑事事件,当时你在现场吧。” 有这句话定调,詹不易顿时轻松一截,虽然他已经猜到对方的来意,但这句话一直不说出来,就感觉屋顶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刻刻都得提防着。 中年刑警望了同伴一眼,到底是年轻人,养气的功夫差了点,转念一想也觉得自己疑心重了一些,在眼里所有人都快成嫌疑犯了。 职业病这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詹不易竹筒倒豆子地把事情经过说了遍,又才道:“周围人都像炸锅一般涌过来,我想可能是遇着团伙碰瓷的,趁那些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迅速开溜,谁知道他们是一伙的。两位同志要是不信,可以去调出附近的监控,一看就知道了。” “那里属于城中村,哪里来的监控?”年轻刑警微微不悦地反问。 “没监控…”詹不易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小桥流水虽然是靠近城市心核,但从社会位置上属于边缘化地带,这种地方安装了摄像头才见鬼了:“那……你们可以问茶铺老板,我和另一个同事当时在茶铺喝茶,就在第三棵大树靠河边的位置…” 中年刑警打断詹不易的絮絮叨叨:“伤者现在二医院抢救,不是如你所想的碰瓷,而是实实在在的刑事案件。从医院初步透析结果来看,浑身骨骼呈现冰裂纹,手臂腕关节以下和肩关节处有粉碎危险。” “警察同志,能不能慢点,我……听不懂。” 中年刑警简明扼要地说道:“意思就是浑身骨骼随时都可能散架,今后不能从事体力劳动,整个人都像一个玻璃杯。” 詹不易自然听得懂,只是他需要大脑反映的间隙,那妇女打人的情形他是看在眼里的,当时情形来看,和迈过跨门子且练了一两年的江湖人没多少区别,至少从速度上来说是这样的。 “那女人和流氓打架的时候似乎没生病,我劝架的时候还特意问她要不要报警,周围的人也能够作证。” “大致经过在来之前我们已经了解到,和你刚才所说并无多少出入。”中年刑警掏出手机低头翻弄着,漫不经心地问道:“对方穿着打扮你还记得吗?” 詹不易有些诧异地望了对方一眼,刚才已经大致描述了一些王坏的形象,这刑警怎么忽然又问起,不过这种事上没必要编谎话来骗对方,只得如实说道:“宽松T恤,牛仔裤,胳膊上还纹着一条青龙,脚上套着一双黄色运动鞋,也许鞋本身是白色的,太久没洗泛黄也有可能,当时那种情形我也没太多注意,街上那些小流氓差不多都如此,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混蛋。” 中年刑警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詹不易的话:“这已经是本周第三起蓄意伤害事件,三名受害者症状相同,甚至是连冲突的过程也大同小异。”说话间将手机平放到桌面上,往詹不易身前一推。 手机上出现的是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从脸上的皱纹大致判断出对方家庭坏境并不太好,但人的精神状态极好,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病兆。 照片迅速切换,最后停留在一个女人近照上,面部依旧带着微微扭曲,但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是在小桥流水菜市和王坏动手的妇女:“我们将这起连环事故定性为有预谋的恶性事件,在社会上造成了及其恶劣的印象,作案者大致分析为同一人所为,对方具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每起事故都没有在监控镜头下暴露太久,动机也暂时不明确。” 詹不易明白对方来意后倒是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只要这些刑警不干扰到自己的计划,随他们折腾:“我知道的都已经提供了,希望能对你们有搜帮助。” “我要听真话。” 正文 第五章:交锋 中年刑警呵呵笑着,国字脸配上这笑容显得极其敦厚,但眯起来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令人忐忑的光芒:“小桥流水一带没有监控,但不意味着别的地方没有,很巧的是九江路建行的ATM机的一个摄像头恰好能捕捉到其中一个巷道。” 詹不易尽量装着毫不在乎,迷惘的眼神平静地望着对方,面对这种老刑侦,干脆就和对方直接眼神接触,在心里和眼神上却竭力的放松,促使瞳孔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当你注视着别人时,被注视者一般都会主动移开目光。”詹不易的师父教了他许多江湖经验,可惜詹不易一直不算是好学生,以至于渐渐对他彻底失望,最后连联系也没有了。 中年刑警并没让詹不易如愿,眼神依旧犀利:“有意思的是嫌疑人和你居然先后从一个巷道中出来,你先前说过你先离开事发现场,然后在茶铺没有作太多停留就回公司了,但是先走出巷道的那个人却是肇事者,你怎么解释?” 詹不易瞬间有些懵了,眼前这中年人比老江湖还狡猾,先前说了一大堆话实际上只是给詹不易一个和嫌疑人撇清关系的机会,然而这种机会更像一个坑。 此刻骤然扔出一个包袱来让他作茧自缚,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对方认定自己和嫌疑人之间有一定关联。 站在一旁的年轻刑警同样诧异地望着自己前辈,这种预审问询一般都是用在锁定嫌疑人身上,在来的路上他们还说起,对詹不易只是例行的询问而已。 中年刑警笑着从手机上翻出另外一张照片说道:“在巷道中我们发现有脚印摩擦的痕迹,属于骤然发力高速转向时候留下的,一个脚印就是你说的运动鞋的鞋印,另外一处鞋印稍显细密,后跟痕迹较重,属于皮鞋印,也许和你脚下这双吻合。” 詹不易觉得自己后脊冷汗直冒,用老江湖来形容这还不知道名字的刑警算客气了,分明就是一头老狐狸。这使得詹不易必须抛出更多的信息来保护自己:“警察同志你理解错了,准确地说应该是我追去那流氓,我们两扭扯了几下,那人还警告我不许纠缠,估计他也急于离开,就说自己是悠希生物科技的员工,你们去巷子里也许还能找着那张名片,不过我觉得那小流氓的话不可信,先不说悠希这样的大公司怎么会用这种绣纹身的员工,干了坏事还留名片这本身就是荒唐的事。” “所以你将名片丢了。”中年刑警从黑包中掏出一个透明证物袋,那张已经被污水浸得字迹模糊的名片晃晃悠悠地展现在詹不易面前:“是它吧?事实上这只是用铜版纸打印出来的,十元一盒随处都可以印,我们第一时间和悠希生物科技公司联系过,查无此人。换句话说它压根不是悠希生物科技公司的名片,你第二次与嫌疑人接触这事为什么不说?” 詹不易要赌的就是名片没有被路人捡走,面前这刑警连脚印都能注意到,不可能注意不到丢在地上的名片,至于他与王坏交手时候留下的痕迹,那一瞬间的交手不可能会留下太多信息。 除非眼前这人也是江湖人,而且只有江湖高手才能从脚印上揣摩出交手的过程。 旁边年轻刑警笑着点头:“被打了当然不愿吭声。” 要是可以的话,詹不易真想给这喜欢自作聪明的小伙子颁发一枚最佳助攻的勋章,心理学上有“领域”一说。他与刑警之间是不同的界限,但刑警与刑警之间,更因为是自己人,所以天然地没有提防。 人的思维最奇妙,年轻人的嘲弄恰好给中年刑警一个合理的解释,将对方思维引入另一面。 只要对方听进去了就必然会去想,思维的死胡同就像魔术,在自我的范畴去理解、判断,而魔术师的奥秘全都在视线以外进行的。 “暂时就这样吧。”又询问了一会,中年人终于决定不在詹不易身上浪费时间:“你是最后一个接触到受害者的,在未结案之前,你都存在一定嫌疑,如果案情有了新发现或者受害者家属提出的一些要求,某种程度上都需要你给予配合,希望你手机二十四小时保持畅通状态,随传随到。” “警察同志。”詹不易跟着对方起身迎送,顺带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既然你们能这么快找到我,想必要找那个嫌疑人应该也不难吧。” 已经跨出办公室门槛的年轻刑警回头反问着詹不易:“你住什么地方?” “小桥流水附近啊。”说到这里,詹不易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每天上班下班肯定和无数人照面,当时围观的人中必然有很多人见过我,难怪你们能找到这里来。” “在没结案之前,我们随时会传讯你。”年轻刑警想了想:“片区临时人口登记上没有找到你名字,外地人来凯江务工者都需要登记的,下午你带上你们公司开出的证明,去把暂住证办了!” 詹不易连连点头。 总监办公室门同时被打开,还没看见人影,王学平呵呵的笑声先传来:“两位同志辛苦了,这大热天的还要让你们跑一趟,不如再坐会,马上就是饭点……” “天生劳碌命,歇不下来。”中年刑警重新将黑色小包夹到腋下,握着王学平的手重重摇了两下:“王总好意心领了,队里还有事,改天再来拜访。” “那我就静候光临!” “言重言重。” 詹不易陪同着将二人送出营销中心大门,听着你来我往的寒暄,心里腹诽着两人的虚伪,和这些人打交道真心觉得累,还是江湖上找财路的方式爽快。 到停车场,中年刑警平静地说道:“刚才那年轻人学过心理学,懂一定的反问询技巧,你回头调取下他档案。” 没有了外人年轻人显得更加随意,拉开车门坐进驾驶舱:“头,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的描述不是和你猜测大致相同吗?” “这案子很诡异,最近咱们凯江似乎总被云山雾罩着般。你照做就是。” 挂着警灯的捷达绝尘而去,王学平立即又换上另一幅面孔:“市调居然做到茶铺去了,如果不想干就卷铺盖滚蛋,作为凯江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高端项目,我们需要的是精英中的精英。作为一个合格的策划人……” 眼看着又要开始念三句真言,詹不易赶紧表态:“总监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 “咱们项目作为外来开发商,所面对的压力来自于各个方面,这两个月是项目强势蓄客阶段,咱们营销部门不许出任何幺蛾子。你这个季度的KPI以不合格作处理,我会将我的意见提交给行政部。” “不就是配合民警做回案情嘛,能有什么影响!”詹不易心不在焉地说着,心底却想着现在是否要提前收线,现在摘的果子还青涩得要命,很多东西都只能捕风捉影距离预期目标还有很远,但不收线也有风险存在,至少他不敢保证中年刑警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出现,至于结案… 江湖五律之首便是禁公门,因为江湖人谋食手段很多都是法制之外的,不管时代如何更替,但江湖人对法律的本能反感是不会改变的。 正文 第六章:三年成局 “江湖人有着自己的道义和道理,有着不同于正统社会的价值观。”詹不易还清楚地记得师父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慎重,俨然是社会与法栏目上某些历尽沧桑的学者大儒:“这就好比山下二狗摸张寡妇家的门,大家都听说这风言风语,可从来没人逮着现行,那是因为二狗聪明,从来都是在后半夜去,和正常人的作息永远是错开的,公门中人对江湖人的手段也是如此,国家也拿江湖人没辙!” 别看中年刑警厉害,但江湖终究不是他所认知的世界,如果没有意外这案子铁定会成为悬案,一想到中年刑警的眼神詹不易便觉得如芒在背,以至于王学平碎碎念地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呆坐在办公室思考着提前收网的可能。 …… 一下午时间在与周海波交流“形象思维与苍 井 空之间存在的自主爆发性 行为说存在的偶然与必然”的良好氛围中渡过,如果王学平这时候在办公室出现就会惊讶地发现,距离詹不易豪气云千地在PPT上打下《竞品分析》四字后到现在已经两个多小时,但除开这四个字以外,内容没有丝毫增加。 快下班的时候,詹不易终于等来了电话,脆甜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要的东西有结果了。” 詹不易迅速捉起旁边的一只签字笔:“说吧。” “我在芭提雅咖啡,想要的话拿出点诚意来。” “苏舒!”詹不易将声音微微提高一些,瞬间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瞟了旁边周海波一眼,干咳着嗓子说道:“咱们还是不要见面吧,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难道…还怕我一个弱女子吃了你不成?当初明知道你是玩弄我感情,可你说要离开,我也没有半点纠缠你的意思,现在只是叫你来喝杯咖啡,老朋友见见面叙叙旧也不行?”电话那头声音委婉可怜。 詹不易还在犹豫,对方接着说道:“你考虑清楚吧,我想告诉你的是对方电话在十分钟前已经注销,你想要再通过其他途径追踪,几乎是不可能的。五点钟幼儿园放学,我要接孩子,过时不候。” 挂了电话,詹不易重新陷入两难决策,每一个带着江湖气息的脚印都不会是白色的,这也是他自己尽量让自己淡出执法机关视线的原因,也许今天在菜市场的事本身就是王坏的谋食手段,自己这样跟踪江湖人其实是犯忌的。 断人才路,胜过杀父大仇。 这是江湖无数多禁忌中的一个。 但只要这事不销案,就意味着他要始终暴露在刑警队的视线中,詹不易可不认为自己那伪造的从业经历能瞒得过中年刑警的眼睛,现在想来那几乎是漏洞百出,因为伪造的那些工作经历,随处都能得到求证。 “只能牺牲你了。”想着脸上挂着坏坏笑容的王坏,詹不易心中默默说了一声抱歉,别人生死与自己无关,安全第一是江湖不二法则。 詹不易麻利地收拾好自己桌面上散乱的文件,朝周海波说道:“我出去一下,总监若问起,帮我顶一下。” 周海波啧啧地摇着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道:“劝女支女从良,拖良家下水。你说你能有一些正确的普世价值观吗,别搞这些歪门邪道的,左右不过是800块的买卖…” 一只香烟已经将周海波还在啧啧不停的嘴塞上,詹不易谄媚地为他点上烟:“咱都是千年的道行,都别扯什么聊斋。” 周海波满足地猛吸一口,从自己抽屉里掏出几个冈本塞到詹不易手中,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辈行走江湖,切记八字真言:‘注意安全,别出人命。’去吧,有事我帮你兜着。” 懒得再和他纠缠,詹不易打车赶到约定地点,下车不久便看见一个女子坐在街边透明橱窗下,纤长手指握着金色勺子,漫不经心地搅着面前的咖啡,在詹不易看见她的时候,对方也恰好发现了詹不易。 两人隔着橱窗相视一笑。 推门而入的时候詹不易才发现,店里有零星的客人,这让他微微有些不习惯,但还是调整着情绪朝有着笑靥如花的女子走去,脸上露出真诚而阳光的微笑,偏头询问道:“用好久不见来作见面语,是不是俗了一点?” “至少你还没怂到不敢见人。”苏舒抬手看了看腕表:“看来你是真不愿和我多呆一会,踩着最后几分钟过来。”一说话连眼睛都在笑,这一瞬间让詹不易有些后悔,当初一定是猪油蒙了心,这么漂亮的女人当初怎么就舍得放手。 苏舒放下勺子,连同托盘一同端起放到詹不易面前:“卡布奇诺,你最喜欢的口味。” “其实所有咖啡在我嘴里都一个味,当初我之所以说喜欢卡布奇诺,是因为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这名字有可能让你觉得我是一个很浪漫懂情调的男人,这只是追求你的一种手段。” “你当初用的手段难道还少吗?”苏舒偏着头打量了詹不易,莞尔一笑:“三年不见,变化挺大的。嗯…衬衣、西裤、皮鞋,俨然一个白领上班族。当然了,最大的变化是你居然戴了一副眼镜,平光的吧。” 詹不易可不想听苏舒这样没玩没了的说下去,微微用手扶了下镜架,直截了当的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猴急的性子一如既往。”苏舒从手提包中取出一张纸片,却没有立即交给詹不易,字面朝下放到桌上,然后将詹不易拒绝了的咖啡压在上面:“如果我不告诉你我有小孩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出来,怕我缠上你?狼行千里吃肉,你大老远跑这里来是为了发财的吧,也许你真正怕的是有人耽搁你的发财计划,怕我要分享你的成功果实?” “你忘了我本来就是四川人,一个普通上班族而已,每个月就指望着工资混日子。”詹不易装着不在意地问道:“我没看见你手上有婚戒,连戴戒指的痕迹也没有。” “你是想问孩子是不是你的?”苏舒一眼就看穿了詹不易的小心思,从手包中掏出钱夹,从相片夹处取出一张照片,用两根手指夹着在面前晃了晃。 詹不易瞬间觉得肾上腺飙升,整个心脏都要从胸腔跳出来。托师父的福,在六功之中,眼功是詹不易花费精力和心思最长的一门。 眼功是六功之末,为能够眼到手到,在搏斗中用眼力代替思考,眼功必须起到协调和调度四肢的作用,同时也是其余五功总领。虽然只是一瞟眼的功夫,但照片上小男孩的模样还是印入詹不易心底。 这一刻,詹不易有想要拔腿逃跑的冲动。 他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局,一个精心布置的局。三年前脱掉这女人的那晚,詹不易同时把自己送进那个局里,这些年一直在酝酿着。 发芽、成长… 今天终于结果。 正文 第七章:又见新垣结衣 “你们想要的是什么?”詹不易迅速将这几年自己做过的事在心底快速过了一遍,最后疑点被锁定在和苏舒初次相遇的时光里。 三年前,在阴暗中柔和了虞诈与荷尔蒙的南华市。 詹不易出现在凯江不是没有缘由的,一切都可以追溯到三年前,也就是和苏舒邂逅的南华市.他出过一笔大单,一笔可以让普通人瞬间变成嗅到血腥味鲨鱼的大单。 从此以后,詹不易迈入了千万富豪的行列。 那事做得很漂亮,最后还祸水东引将一帮人送进局子。 想起南华市那一单,詹不易也会暗自得意,这几乎算是标定了自己事业的高度,谋食的江湖人也没几个能够超越,这事的结果是詹不易始终觉得自己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给盯上了。 追踪的人是老手,三年时间如阴魂般挥之不去,而他却连对方的身份也掌握不了,似乎是公门的绿皮,又似乎是江湖人。 佘克江以前告诫过詹不易:“银子的白的,眼珠是黑的,掉进去就别想拔出来。”他也觉得那一大单做得狠了点,弄得自己不得不像个老鼠一般输出躲藏。 詹不易双手努力撑着桌子才勉强保持住没有瘫到沙发上,茫然地看着眼前那两片鲜艳欲滴的红唇蠕动,却听不见对方究竟在说什么,只有嗡嗡的蜂鸣在脑袋里响成一片。 “没错,她们的目的就是那一次的买卖。”詹不易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重新将眼镜扶正,镜片是特制的略微有些折光,可以让他眼神更加柔和不具攻击性,这是他要佩戴眼镜的真正原因。 同时也在回忆进门时候看到的人员分布位置,门口左手边那对靠在一起私语的情侣?当时两人都背对着詹不易,店家为了刻意追求格调,将一张张卡座摆放得像迷魂阵一样杂乱,而两人与门口之间最方便出入的位置还隔着两张卡座,而且那男的还穿着低腰裤,这会严重影响到两人的行动,所以詹不易第一时间将他们排除。 那个低头玩手机的男人?也不是,从他持手机的手腕可以判断出这是一个长期从事无纸化办公的白领,腕关节有些不灵活,而且低下的后颈处有一高一低两处筋骨从衣服下微微凸起,这是长时间一动不动趴电脑跟前引发的职业病,颈椎连接脊骨,这会将一个江湖人送上黄泉路,所以这人也不会是苏舒同党。 …… 店内客人本来就不多,在连续否定了好几个人的时候,詹不易骤然汗毛倒数,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苏舒的同党并不在店内,而且对方就大模大样有所谓的坐在外面广场上条椅上。 詹不易情不自禁地扭头,两人隔着透明橱窗,目光碰触到一起。 他更确信自己成为了对方的猎物 ,不管今天自己是否来和苏舒相见,结局都是注定的,因为她们早已出现在自己身边,自己成为了猎物。 当猎人露面的时候,就意味着对方开始收网,这规矩詹不易懂。 “新垣结衣。”詹不易心脏再次猛然跳动,这是今天第二次见到那女子,早上的时候詹不易还嘲笑周海波永远没法搞定对方,谁知道自己到成了她的猎物。 詹不易想着要如何从这张网中跳出去,伸出右手甩着响指。 一个服务生闻声迅速走过来,轻脆地说道:“先生要喝什么?” “一份五分熟牛排。”詹不易声音轻缓地向服务生微笑着点餐,镜片后目光竟然无限春风,随后又望向苏舒:“我记得以前你喜欢菲力牛排?” “美女从来不再晚上吃高热量食物。”苏舒笑着往出窗外瞟了一眼,赞叹道:“眼光不错!” “什么不错?”詹不易回头催着服务生快些上牛排,实际上他真正需要的是切割牛排的餐刀,一旦动手,那把刀子就是自己今天安身立命的根本。 心中猜测着苏舒这究竟是什么套路,因为还没开始谈判就要离开,这……这是野狐禅的套路。 “当初你离开我的时候说怕失去自己失去自由,我居然相信。看来男人的话确实不能相信。”苏舒自嘲着笑笑:“你一坐下她就来了,对你倒是不放心得紧。” “她不是你朋友?” “你不认识?”苏舒微微皱眉问道。 一句话说得詹不易更加疑惑,如果苏舒真为自己布局了,这时候便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但心中警惕却没有丝毫放松,随意地找着借口问道“孩子几岁了?” 说到孩子,詹不易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又如机器人般,僵硬中还带着颤音。 苏舒并没将夹在指间的照片递过来,而是重新放回钱夹:“四岁。” 这声音在詹不易耳中听来无疑是最美妙的声音,如果他和苏舒真有了孩子,这孩子应该在两岁出头,换言之苏舒压根没有用这孩子来要挟他,詹不易甚至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去怀疑一个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 “至少在脱下她衣服的那瞬间,我确实是爱她的。”詹不易在心底偷偷给爱重新作出新的定义。 “怕失去自由,这理由真他妈马充分”想着当初找的这借口,詹不易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要不是苏舒提起,自己恐怕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初之所以离开她,一部分原因归结为詹不易几乎掌握不到这女人的喜怒哀乐,而詹不易最不希望看见的就是变数,对江湖人而言变数就是不可控的危险:“这么多年了,你倒是没有任何改变。” 苏舒摇摇头:“这句话可不是女人们喜欢听的。如果不能变得越来越漂亮,就意味着这些年我都白活了,至少从绅士角度出发你都该夸上我一句。当年你追求我的时候那些手段伎俩何其出色,怎么现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说吧,你要怎么才肯将纸条给我?” “只是三年时间,当初那八面玲珑的詹不易怎么就成了今天这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甚至连我为什么回凯江、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也不过问?”苏舒想了想还是将纸条从托盘下抽出来递给詹不易:“今天的咖啡就当报酬吧,凯江市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相信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的。”说罢起身,踩着一双恨天高离座而去。 詹不易回头望着苏舒一摇三晃的背影,真担心那细弱的腰肢冷不丁就被她给扭断,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由始至终新垣结衣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就那样坐在条椅上。 詹不易缓缓将纸条展开,得到的信息却是让他惊讶万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苏舒在这一点上不会骗他。 “得赶紧离开这个城市。”詹不易再次升起这样的念头,越是和普通人纠缠太多,越是会留下更多的痕迹,尤其是那个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新垣结衣’。 “先生,您的牛排!”一个姗姗来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 再次经过小桥流水茶铺,詹不易又想起长腿的新垣结衣,虽然可以肯定没有人跟踪自己,但他总觉得有一团阴霾正挂在自己视线之外,不得不加快脚步朝住处走去。 一栋栋杂乱无序的低矮建筑,瓦房、红砖小楼、砂浆抹墙就是城中村的全部,在无数政要高管、白领精英的眼中,这片区域代表着脏、乱、差,属于社会最底层的人群的寄生地,但正是这样的环境让詹不易由衷的喜欢。 无数小巷子在房屋与房屋的缝隙间延伸,用青砖铺就。 詹不易每天上下班都要从这条巷子穿过,虽然只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却有活了漫长岁月的感觉,轻车熟路地拐过几道巷子,进入一处红砖房。 楼道里漆黑成一片,有时候连詹不易也由衷地佩服房东,成功避开了四面八方的所有采光源,让整个楼梯间都成了暗道。 这几率让他想起了当初读书时候得0分的一张试卷,就连英语老师在发卷的时候也啧啧称奇:“40分的单选题,20分多选、20分判断,你居然成功地避开所有正确答案,这是我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中从未见过的奇迹。” 詹不易顺利爬到五楼,从梯步上感觉到脚底传来阵阵黏糊的感觉,心中真诚地赞美着邻居:“真抠门,连垃圾袋也舍不得买,尽用一些买菜时候的破口袋装垃圾,还大模大样地丢在门口。” 掏钥匙、捏鼻子、开门、进屋、关门一气喝成。 詹不易习惯地掏出一只烟忽然想起晚上还有事,又重新吐了出来,取出苏舒递的纸条在灯光下再次仔细看了一遍:“世事难料,咱们居然是近邻。” 正文 第八章:墙上怪圈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取下难受的眼镜,开始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白天和王坏有过短暂交手,詹不易感觉对方和自己身手并无明显差异,都是跨门子阶段。江湖人交手可不是电视剧,一旦从争锋变为缠斗,就意味着变数增加,风险增加。 跨门子。顾名思义,就是真正跨过门槛的人才算是武者,这和市面上的一些武术训练馆不同,无论是武术馆还是跆拳道馆都只是将一两个套路或者技击方法传授给学徒,而对于在江湖上谋食的人来说,基础课程就需要花去三五年光阴,且不能一日曝十日寒。 在师傅的鞭子下,詹不易完成腿功、椿功、臂功、等六功之外,还得练许多连他现在都没法计算的套路。 “师傅。”詹不易想着师傅就觉得面颊微微发烫:“让你失望了,到现在为止我也依旧在跨门子徘徊,至于你要求的易骨境界,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突破。”詹不易心中猜想,师傅不愿再见自己,可能也是觉得自己这弟子让他丢脸。 正常情况下,江湖人突破跨门子境界也不过5年时间左右,难点在于持之以恒。想着在师傅皮鞭下没有黑夜白昼的岁月,曾经一次次嚎叫着骂他‘老家伙’,一次次咬牙切齿信誓旦旦的要将老家伙扒皮抽筋,可进境依旧微弱,詹不易也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什么地方。 “腿功为六艺之首,脚是两条根,根基不稳,终身不跨门。”老家伙那些年一直都板着脸,詹不易稍微有偷懒的苗头,总能被对方察觉到,接下来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暴打,每天单调地重复着拔筋,每每是筋张欲断,疼痛钻心。 为练指功,每天数千次的拔木椿导致没法握筷子的时候,老东西又惺惺作态地给他喂饭,正是这片刻的温馨让詹不易咬牙挺了下来。 当初的苦成就了詹不易后来的骄傲,直到从大学毕业偶然入了江湖,他才知道自己白遭了几年罪,事实上很多江湖人都没有苛严到这一步。 手机闹钟打断詹不易的沉思,时针已经指向晚上十点。 詹不易从抽屉里取出一卷纱布,慢条斯理地在大腿膝盖处缠了几圈,这缠法很有讲究的,可以让更多的力量集中到小腿,便于更好、更快的发力,对脆弱的关节部位也能提供一定保护。 拾缀好一切,走出房间,重新进入黑暗世界。 行走在黑暗的楼道里,耳边传来无数家庭纷繁复杂的声音,夫妻和睦、儿女绕膝的情形在城中村这样的地方及其罕见,更多的是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小儿啼哭声、酗酒大骂声,让詹不易由衷地赞美着自己的聪明。 两个多月前,父亲给他打电话要他回去相亲,詹不易明智地拒绝了老爷子的安排,想着如果没有一定经济实力,只怕自己也会成为这些吵吵闹闹家庭中的一员,庸碌地过完一生。 詹不易私下给自己定过标准,用2—3年时间挣到100万就收手,然后金盆洗手回老家小县城,找个媳妇,随便找个清闲工作,过安静日子。 正是这原因让他不愿过多与江湖人接触。 这目标任务其实在三年前就已经完成,就是和苏舒邂逅的那个城市,詹不易狠狠地赚了一笔,当时看着小数点前面的八位数,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要不是神经坚韧,他几乎要高兴的晕厥过去。 最终詹不易还是晕了。 不过是被气晕的,八位数的存款只是在手机屏幕上停留了半个小时,随即神秘消失,去银行追查资金的时候还被蹲守在附近的刑警给盯上,幸运的是当时他也像王坏那样做了些基础的易容术。 江湖人被黑吃黑是常有的事,但为着这事这些年他却尽量地避开警方,社会在发展,江湖同样在与时俱进,但这些好汉们冷不丁一回头却发现,在那些走得更远的人眼中,他们不过是抱残守缺的一群人而已。 所谓那些人,就是专门为了江湖人而存在的一群如同恶狗般存在的人群。 城市的霓虹照亮着夜空,詹不易如幽灵般在城中村毫无规则的巷道上穿行,几分钟后便到达苏舒提供的地址处,横在詹不易面前的是三栋低层小楼,这就是王坏最后落脚的地方。 江湖是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的人都有巧取豪夺的习性,伴随着这种习性的是另一种习性——夜出昼没。王坏是标准的江湖人,这时候正是他外出谋食的时候,就像上班族不会在9点以后窝在家里一样。 最左边每个房间都有灯光传来的小楼直接被詹不易忽略掉,轻松地排除法后选定目标大致方向,剩下的就是一一筛选。 墙上裸露的各种水管让詹不易很轻松地进入到房间,在詹不易几乎怀疑苏舒提供的真实性下,终于进入四楼的另一处房间。 屋子很简单,詹不易甚至感觉到墙面微微扎手的腻子粉,站在水泥凿平的地板上甚至能感受到粗糙的水泥地与鞋底的摩擦力,借着手机微弱灯光詹不易还找到了丢在墙角下的一堆衣服,其中就有今天王坏在菜市场穿的那件短袖t恤。 “就是这里。”詹不易微微一笑,看来王坏没有在这里长时间居住的打算,这里只是他临时落脚的地点,狡兔三窟在江湖人看来从来不觉得多余,空手而返的情形在詹不易预料之中,今晚的行动只能称之为踩点。 詹不易最终的目的是将那个叫王坏的江湖人折断手脚丢派出所门口,一旦销了案刑警也就不会再盯着自己。 房间布置得比较简单,甚至不需要詹不易去翻箱倒柜就让他对房间所有物件有很大程度的了解,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手机光线从客厅墙面一扫而过。 只是不经意的瞄眼,却吸引了对方所有注意力,在惊愕中慢慢走过去。因为房间光线太暗,加上他将注意力都集中在物件上,因此差点忽略了墙体本身。 墙面被炭笔画了无数大小不一的圆圈,圈内写着一些人的姓名和时间,整个圆圈大致以塔型堆叠,最上面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去年11月,越往下时间越近,最下面时间是停留在上个月,不知道是因为墙面有限而停止还是因为… 门外脚步声咚咚传来,似乎是有人喝醉,边上楼梯还一边唠叨个不停。 詹不易目的已经达到,又用一些灰尘将窗口上手印脚印掩盖,确信房间里自己接触过的东西都被小心翼翼复原,等外面脚步声消失便从门口大摇大摆地离开。 回到住处简单冲凉后,詹不易在瑜伽垫上做着每天的功课,脑袋里盘旋着的却是如何将王坏制住丢派出所去,要从偌大凯江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最简单的办法是守株待兔,但蹲点同时也是效率最低的一种方法,毕竟那只是王坏的一个临时停转点,可能守上三五天也不一定有结果。 “咚咚…”一声声沉稳而有节奏的脚步伴随着音乐从六楼楼板传来,詹不易苦恼地长叹一声开始结束今天的功课。 每天这时候,六楼住户都会随着音乐做健身运动,从节奏和脚步频率来判断,应该是精壮男子,而且还是那种一个无处宣泄的单身男子。 就是因为这如闹钟般准时的动静让詹不易也养成了每晚12点睡觉的习惯。 半个小时后,脚步声停,音乐消失。 詹不易才能躺下休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墙上那近百个大大小小的圆圈,那些古怪的圆圈就像一个个魔咒,无休止地折磨着他。 虽然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意思,但看得出来王坏嬉皮笑脸下面隐藏着极大的意图,在谋一份大食。 詹不易甚至有种冲动,以此为要挟,在王坏的碗里分一杯羹。 他相信,事出反常必为妖。 正文 第九章:像间谍一样做好事 又是一天,太阳照常升起。 上班路上,詹不易绕路从王坏小区经过,看见楼梯口一个大爷正躺在木椅上抽早烟。清晨没风,浓重的土烟味在狭小的巷道里肆虐地飘荡,离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詹不易最终还是忍住了这种呛鼻的烟味,笑嘻嘻地打招呼:“大爷,挺悠闲啊。” 老头眯着的眼睛虚抬了一下,又重新合上,用三根指头撮着烟蒂慢悠悠地抽起来。 詹不易蹲下身子,拉开提包侧面的口袋,掏出烟递过去:“土烟煞喉,试试这个。” 老头这回干脆连眼睛也不睁,将脑袋枕在椅子靠背上。詹不易将自己手上的烟点燃,猛将整口烟吸入肺中,再吁出来时已是淡淡的氤氲白雾:“你老一整天可是烟不离手啊,昨晚我从楼道里走出来的时候,你也在这抽烟。” “有事你说!”老头忽然开口,话音中带着因为长年抽烟而微微沙哑的嗓音,意外的是声音中还带着丝丝中气,不像看见那样老。 “前阵子我借给朋友了一点钱,答应了还钱结果却一拖再拖。你知道的,现在欠钱的才是大爷,听说他住这里,我昨晚上跑来却没找着人,电话也不接我的。你看我这天天都要上班,你说守在这里也不是个事,为着几千块钱把工作丢了更不划算…” 老头不耐烦的打断詹不易的诉苦:“行了行了,你直接说啥事吧!”一支烟在他手上很快就燃到捏手的位置,啜着嘴皱着眉头猛吸了一口才不舍地丢在地上:“你这年轻人不晓事,我难道不知道啥是好烟?就我这点退休工资能抽那玩意儿,说不得把棺材本儿都抽进去?” 老人说话带着浓浓的川味。 “是我没考虑周详。”詹不易点头说道:“我那朋友住四楼右手边那间房子,要是看见他回来了,就麻烦你通知我一声。我是这样想的,不管他能不能还上这钱,至少我要见得着人吧,正好大爷你一天到晚都在这里休息,帮忙留个眼就好。” 詹不易从提包中掏出自己名片,用笔在上面重新写下粗大的一串号码:“只要你见着人了就给我打个电话,任何时间都可以。下次过来,我一定给你捎十斤烟叶,你看成不?” 听到‘十斤’,老头终于睁大眼睛仔细看着詹不易,然后将名片收起来装进中山服胸前的口袋中,抓起脚边的玻璃缸子,猛灌一口浓茶:“成。” “如果我朋友知道我在找他,一准躲起来,所以这事你还得帮我兜着点,看见他你千万别露了口风。”詹不易看了看手机:“我该去上班了。” 老头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又低头去掏烟,詹不易又叮嘱几句收好名片之类的话,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 “到了。”出租车师父麻利地将计价器指示灯竖起来,还回头望着车后座的上的年轻乘客,有些遗憾地结束本次交谈:“这事说来挺邪乎的,这打人的居然躺医院了,被打的也没出来报案叫屈。” 后排年轻乘客扶着眼镜,扭头看了看“凯江市第二人民医院”几个石雕大字,这才将钞票递向驾驶室,道了声谢抱起康乃馨拉门而出。 踏在大理石铺成的方砖上,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消毒水味,医院大门车流不息,栏杆刚放下接着第二辆车便跟着撬起防撞栏,行人则从左边侧门进入。 “迟早有一天,我会被自己逼疯。”詹不易强迫自己不去看头顶上的摄像头,现在不再是当初那种每时每刻都要绷紧神经的日子,尤其是昨天见着苏舒后那种忽然的猜忌和神经质都让詹不易意识到自己和正常人的不同处。 从分布图上找到自己的目的地,坐电梯直上七楼,这里消毒水味更加浓烈,空旷的走廊显得及其安静,与楼外车马喧嚣形成截然不同的对比,让气氛越发压抑。 “哎,同志!你找谁?”一个护士从值班台后面站起身来:“这里是重症监护区,不接受病人直系亲属外的私人看访。”护士是个小女孩,戴着几乎将她眉毛也遮盖的黑框眼镜,几乎找不着镜面反光点,詹不易猜测那只是一个框架。 之所以说她小,是因为声音中还未完全褪去稚气,年纪绝不超过20岁。 詹不易习惯性扶了下镜框,将怀中抱着的花放到大理石台面上,身躯微微前倾:“抱歉,先前没看见您,我以为这会都去吃午饭去了。” “我们这是市医院,任何一个岗位都会24小时轮流值班的。”小护士一开口詹不易就知道这事能成。 人的行为很奇特,如果对方有现身的行为就代表着阻拦、阻止的意思,这是潜意识支配行动的具体表现方式,但这种现身也有例外的情形,尤其是这样的环境,小护士如果没有交谈说话的欲望,她只需要微微坐直身子就能阻止詹不易通过,而站起身来便是潜意识中有与人交流的具体表现。 “抱歉。”詹不易表达自己歉意的同时送上一个微笑,进一步弱化对方潜意识中的微微抗拒的心里,同时又和吧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让自己行为不至于突兀:“我也是抽下班时间的空挡过来看望下大姨,不会耽搁太久。” “重症监护区和普通病房不同,院方有规定,除开放时间外不能随意探望病人。” “小同志以为我不懂?上次科长也是住进重症监护室,我们见天的过去看望他,从没听说有这规矩,医生就叮嘱我们别高声喧哗别抽烟之类的话。昨晚上我和姑爷通了电话,说人已经脱离危险,现在只是静养阶段,只是以后怕不能从事体力劳动了。” 这些都是刚才从出租车师父哪里听来的,为了能打开话局得到有用信息,他还故意去了很远地方坐出租。 小护士轻微有个撇嘴的动作,几次张口也没有发出声音,最后才说道:“您要探望的病人是在几号病房?” “七零几来着?瞧我这脑子,喝酒的时候生怕忘记,还反复背了好几遍,加之是科室之间兄弟单位的感情交流,当时场面有点乱,容我想想。”詹不易微微偏头思索着,他思考的是这小护士表情的背后,特护并不代表禁止探望,必然是因为涉及案情的因素被禁止探望,说明目前没有结案,不但如此案情反倒被提升到另外一个高度,这让他更坚定要将王坏丢进去的决心。 詹不易倒不担心这里已经被刑警队布控,若是要守株待兔等嫌疑人主动送上门的话,不会选择在这里,而且这事从案情本身来说只是普通的民事纠纷引发的,这种随机的街头与人斗殴根本没有规律可言。 说话的时候,小护士已经下意识取过旁边病历台表,手指在一栏栏的病例单中划过:“是什么时候入院的,病人姓名。” “昨天上午10点50左右。”詹不易大致推算了一下事发的时间,120急救车都是采取就近急护原则,而且二医院在凯江算是根正苗红的大医院,距离城中村也不过五分钟车程:“大姨当时是买菜的时候被一个小流氓给打伤的。” “喔,你说的是她啊。”也许是病人病情实在太特殊,小护士手指重新回移,最后停在顶端用黑字写得密密麻麻的病情栏上,抬头望着詹不易:“707病房,病人确实已经脱离危险区,只是这事涉及到刑事案被要求暂时安排在这里。你和病人的关系是…” “大姨叫江秋霞,虽然是子侄关系,但毕竟是隔了几辈人,好歹亲戚一场,遇上这事晚辈不来尽份心意,怕逢年过节回家被村里长辈戳脊梁骨。”作为师父鞭子下唯一的受益者,虽只是匆匆一瞥,詹不易还是能清晰地辨别出被手指迅速挡住的姓名:“麻烦小同志通融一下,最近上面有新的任务,我们科室也忙,不会耽搁太久的。” “前面左手边第四个房间。不过声音尽量放低一些,不要影响到别人。” 顺利得到门牌号,詹不易心里却觉得极度憋屈,做好事献爱心怎么就弄得像潜入国安大楼从事间谍行为一样,嘴里念叨着这在哪里听过的名字,迅速来到病房前:“江秋霞…” 透过房门探望玻璃往里面看了一样,除了病人外没有别人,这时候怕是都去吃饭了,或者送饭的还没来。这也是詹不易特意挑选这个过渡时间点的原因,轻轻叩了两下房门,里面传来一个宏亮的声音:“请进。” 手搭在门把的瞬间,一道灵光在詹不易脑海中闪现。 正文 第十章:令人恐怖的猜想 那种奇妙念头转瞬即逝,压根没让詹不易来得及把握,稍微的迟疑后就直接推门而入。想不明白的事自然不用去费神思考,这并不是生活在阴谋诡计的时代,因为他今天来这里纯粹是秉承和充分发挥人道主义精神而来。 “大姐!”詹不易瞬间换上一副笑脸:“要不是公安局的两位同志找我了解情况,我还不知道姐遇上这事了,看您气色,似乎康复得挺快的。” “我没死,让你和你同伙很失望?”一见着詹不易,病床上的女人如受惊的猫般瞬间弹坐而起,转身已将手搭在床头呼叫铃上,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哪里有丝毫重症特护的迹象? 詹不易笑容可掬地站在床头,安静地望着眼前这叫做江秋霞的妇女,昨天那种扭曲的脸已经大致恢复,只是半张脸还微微有些下瘫,说话的时候口风还稍微有点泄露。 粗大的指节、眼角的皱纹和暗黄的肤色都清楚地显露出一个家庭主妇辛劳而寻常的一生,宏亮的嗓门没有太多的中气,说明对方一贯的大咧咧说话,至于些微的漏风那是因为面瘫的缘故,很快就能缓解。 “你们竟然猖狂到这程度。”江秋霞搭在呼叫铃上的手又收了回来,恨恨地回瞪了一眼:“不怕你知道,警察同志都告诉我了,这栋楼里到处都有监控,你露了面再顺藤摸瓜把你同伙也一网打尽。” 詹不易依旧笑容不减,一直等到坐在病床上的妇女说完才道:“昨天警察同志已经问过我话了,实际上我和大姐一样是受害者。”说话的时候顺势将怀里鲜花摆在床头桌上。 桌面上凌乱的放了几张病历表,詹不易很自然地就将几张薄薄的单子拿过来看着,像二医院这种地方都已算是无纸化办公的先驱,过去老医生那种自成一系的书法早已退出历史舞台。 方方正正的宋标体转化为油墨打印在白纸上,只是一扫眼便已经让詹不易明晓个大概,心中却越发迷糊起来。 “我看你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哪些人是好人哪些人是坏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就是那个流氓布下的梅子,你们一起玩着仙人跳…” 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数落让詹不易怀疑自己脑袋是否出毛病了,否则干嘛跑过来热脸贴冷屁股。梅子是凯江这边的土语,说通俗点就是犯罪分子安插在广大人民群众中间的卧底,在关键时候现身说法引导人民群众上当受骗的角色,也就是仙人跳的另一种说法。 “你刚才说什么?”詹不易忽然抬头望着病床,他刚才太过于沉浸在病历的震惊中,如果剔除开院方给出的病情结果推论的话,这那里是故意伤害? 造成她现在这样肯定不是王坏的初衷,分明是把眼前这妇女当做是蜘蛛侠来改造,凌乱得线团中冒出了第一个线头。 江秋霞犹如打了胜仗的公鸡,把身子坐得更直,骄傲地说道:“我说另外一个受害人也在隔壁,单单是今天上午,派出所都过来探望我们三次。警察同志都说了这不是简单的故意伤害罪,叫什么凡人道罪,反正挺重的,够枪毙你们好几回。” “是反人道吧?”詹不易极力让自己心态尽可能的放平和一些,但对这种带着市井特色的小民依旧压制不住心底的反感,心脏却哆嗦着不争气地跳动,如果诊断的仪器没有出错的话,眼前这妇女至少是一个跨门子的大成者。 在江湖上面对各种人詹不易不停的换着各种面具,但这个妇女却不会和他有任何交集,所以也不必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我有没有罪不是凭你的好恶来恒定,但我猜测你之所以今天坐在床上,和你这性格有些关系。” 詹不易没看到真相,但并不能妨碍他的猜想,造成她的一切根源必然是有人许了她心动的未来,才成为咬钩的鱼,这不正是江湖人一贯的伎俩吗? 甚至连客套的告辞话都不愿说,转身就朝外面走去,气得病床上江秋霞咬牙切齿,顺手抓起旁边那束花就砸来。詹不易拉开门,轻巧地避开要快要砸在背上的花,在门还没彻底闭合上的时候已经闪身进入另一个房间。 病房内一个男子正在地上坐着俯卧撑,听着开门声音迅速起身,警惕地注视着这个忽然的闯入者。 詹不易顿时觉得额生黑线,如果这个额头微微冒汗,手臂肌肉凸显,浑身澎湃着一股子力道的男子是特护病人,估计外面大街上的人都算病秧子了。 詹不易凝视了对方数秒,试探着问道:“张德全?”昨天那名中年刑警通过手机展示受害者时,张德全便是其中之一,只是现在五官似乎也恢复到最初,只能隐约辨别出当时的容貌。 “是我。” 詹不易咧嘴憨憨一笑:“我姑妈住院我过来看她,听姑妈说起你和她病症相同,这可不是感冒病,以前压根没听说过的,怎么会忽然同时出现在医院里,好奇着就过来看看。看来她只怕也是听错了,我看你龙精虎猛的,哪有半点不适的地方?” “年轻人,我知道你来意。”那男子随手取过搭在床头上的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 张德全漫不经心的说话当头,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转悠了一圈。镜片下面半虚的眼神中闪过几缕精光,从脑干到脊骨都被詹不易目光扫过:“你知道什么?” “我听见东西砸在门上的声音了,你是惹大妹子生气了跑我这里来躲清净的吧?”张德全回身嘿嘿一笑,顺手指着一个单人沙发:“坐吧。大妹子脾气确实暴躁了一点,昨天晚上我过去看她,结果从头到尾都是她在那里骂人。你说咱们都是受害者,又不是阶级敌人,冲我发什么火?” “你倒是一句话说完啊。”詹不易心中嘀咕道,这家伙简直要把人吓死,还以为是自己闯进刑警队洒下的口袋中,实际上在看见张德全做俯卧撑那瞬间,詹不易就有退回去的打算,俗语说:蛮全打死老师傅。就他做俯卧撑时候肱二头肌所表现出来的张力就让詹不易发憷,这家伙壮得像头牛:“恕我眼拙,确实没看出来你身体有什么不妥。” “嘿,你以为我骗你,看看这个……”张德全热心得像个牵线搭桥的媒婆,拉开抽屉取出一叠大大小小的单子递过来:“我刚被送来这里的时候几乎以为我就要死了,连医院也说要转省空军医院,你看现在的我….”说话的时候,张德全将胸口拍得咚咚直响。 病情描述和从江秋霞床头上病历表大同小异,詹不易习惯地推了一下镜框:“你不会也是和别人起了纠纷才入院的吧?” 张德全嘿嘿笑着,露出尴尬的神情:“要是我拳头擂上那流氓,绝对让他几个月下不了床,你信不?” “我信。”看着眼前晃动的拳头,詹不易自然清楚这一拳下来的威力,但也知道,如果他口中的小流氓真是王坏的话,估计永远也别想摸着对方衣角。 说起当时的情况,张德全便开始侃侃而谈,情形竟然和江秋霞遭遇差不多,也是遇着一个失败的小偷,但小偷太滑头始终东躲西闪的,最后竟然把自己累趴下了,入院方的鉴定结果同样是骨骼呈冰裂状。 詹不易最后将目光落到病历表最上面,有些惊讶地再次抬头望着眼前人:“你有57岁?” “不像吧?”这似乎又是张德全的骄傲点:“连医生都说我身体新陈代谢的频率不比青状年弱多少,就像这种俯卧撑我一直在僵持锻炼,从来没断过。” 詹不易像看妖怪一样看着张德全,江湖上倒是有返老还童的传闻,不过从来没有见过,而且对于在改革开放红旗下长大的人来说,这种类似于天方夜谭的情形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詹不易还想说什么,身后传来一个轻脆的声音:“哎,你果然在这里。这里是特护病房,不是胡同巷,怎么还串上门了。” 小护士在一边自然也没法再问,实际上詹不易也不知道还要问一些什么,只是觉得这事透着一股子诡异,打心底排斥着这种不确定性,正好借机离开。 下午回到营销中心办公室也心不在焉,周海波不在办公室,不知道是去做市调还是去约良家。 闲着也是闲着,他就在网上找了些策划案例来看着玩,毕竟在没有收杆之前,对王学平布置的工作还是要尽可能的完成,食髓知味的周海波现在怕是指望不上了。 当看到PPT上塔型构架时鬼使神差的竟联想到那写面姓名的墙壁,詹不易脑海中灵光一闪,这瞬间有如拨云见日,脑袋轰然开窍。 这一刻,他猜到了冰山一角,猜到了一种可能。 仅仅是这云龙探爪般的一角,却令詹不易不寒而栗,让任何靠近它的人都可能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