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名捕何谓誓要捉拿采花大盗富哥归案。 他追踪富哥已七天,一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实在是苦不堪言,期间二人也曾遭遇过,不止是遭遇了,还剧斗过,何谓还因此受了伤。胸部几乎给富哥的燕子青青镖射穿,到现在断骨处都还未接起,每次运气奔行,断裂的肋骨就会发出"吱吱"、"咯咯"的摩擦声,声音粗糙得好比一把生了锈卷了刃的钝斧邂逅正处于磨合期的磨刀石。 剧痛非但不能阻止何谓要抓获富哥的强烈念头,反而更增添了他的决心,距离渐进,他的恨意愈深,他几乎恨不得杀了他。 这已超过一个捕快对一个盗贼所应有的痛恨,不过这也怪不到他,不管谁遇到富哥都会抓狂的。 富哥若只是普通盗贼的话,那还好说,但他偏偏是采花大盗;采花就采吧,只要不在他的地盘上,但他似乎就是冲着何谓来的,不但采,还大采特采,采了之后,还在墙上写上"采花者富哥"! 更要命的是,他不但好色,而且嗜杀,到现在已经有七条人命犯在他手上--到了这时,何谓只有出手,立刻出手,而且绝对不留后手,因为富哥杀人之后在那里公然叫嚣,下一个奸杀的就是他何谓的七姨太! 如此一来,何谓与他都再没有退路。 他会杀了他,哪怕他仅有一丝反抗--不,他已经反抗了,他胸口的伤就是明证,所以他只要杀了他。 捉住他,立刻杀了他!或者,直接杀了他! 他一定可以杀了他! 虽然他胸口为他飞镖所伤,功力打了折扣,但他相信富哥的伤比他绝对只重不轻。富哥的轻功是比他高,但他的内力和耐力却是无论如何比不上他的--但凡是采花贼,又有哪个是内力高深的?!更何况,还有其他的名捕来捉拿富哥。 追上他,然后,杀了他! 何谓胸中的愤恨以及一种幻想的报复的快意因为断骨的剧痛而愈发蓬勃发展起来,他浑身的血都已沸腾,他要杀了他。 就在这时。 这时,他的恨意无以复加,连潜力都激发出不少来,他一个"八步赶蝉"从山坡飞奔到山顶,又如流星般从山顶一跃而下时,忽然紧紧刹住。这一勉力止住,他胸口的断裂肋骨又"咔咔","嚓嚓"的响了起来。 在前进的道路上,赫然有一个黑衣人人挡在路上。黑衣人的姿势极为奇特,他左腿弯下,右腿膝盖几乎要跪到地上,左臂望下伸,右手则反转回来,右手指向后,头平伸,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在他前面是三个铜板,摆成一个三角形,那显然是他的独门标志,而在黑衣人与何谓之间,是四具死尸。 名捕的死尸,捉拿富哥的名捕的死尸。 "致密擒拿手"王大玄,"北神捕"蓝联盟,"桃花女神捕"盛花香,还有一个,面孔朝下,腰间寄着一块腰牌,显然也是名捕。 死的这几个人,每个的武功都不下于他,然而却都死了,死在这个神秘的黑衣人手里。 他的心慢慢冷了下来,他只希望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转身想逃,但那黑衣人冷漠的眼睛却始终盯着他,而且他也没有自信能逃得掉,连以轻功著称的"桃花女神捕"都逃不掉,更何况是他!如此高的武功,却为何从未听过这个人?他绞尽脑汁,却也始终想不到什么时候出了个以三个铜板做标记的厉害人物。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既然侯在道上,而几个名捕又死于他手,那显然是为富哥而来,何谓清楚的知道,逃走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战! 何谓缓缓伸手,握住背上的厚背斩鬼刀--当年,他初出江湖,就是靠这柄斩鬼刀连克常山十七鬼而扬名江湖,一个月之后又凭一人一刀之力尽破"粉蝶",而后,他更是用这柄刀战胜了武功远高过自己的"剑寂"淳于似。 这些战役,无一不是以寡击众,以弱胜强的。 斩鬼刀让他想起了他的经典战例,给了他不少信心,然而当他看到黑衣人那双眸子时,信心就像是含羞草,眼神一接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 无情,漠然,又有种狂热,视死如归...... 那是死亡的神色,一种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如麻的神色,这种眼光,他看到过一次,那是十年前的杀人狂魔,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的仲孙无几在大败时与他齐名的"武圣"黄侠后自杀时的眼神...... 何谓开始崩溃了。 半个时辰了。烈日曝晒下,何谓汗如雨下,而黑衣人不但汗都没出一滴,就连姿势没有丝毫改变。黑衣人的不动如山给他以莫大的压力,而眼前的四具死尸则如同宣告他的命运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何谓忍不住开始发抖,而黑衣人还是那样的望着他,连神情都没改变。 烈日下,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何谓。 死亡,死亡,死亡...... 何谓的心急促,慢慢又平静,他的眼睛逐渐亮起来,他忽然想到:黑衣人之所以一动不动,并不是由于他功力高深,而是因为他被点了穴!他的视死如归,只是因为他一动不动,只能任人宰割! 何谓哈哈大笑,"刷"地一声拔出雪亮的斩鬼刀,一步步迈向黑衣人。 黑衣人见他迈近,不惧反喜,眼中竟然是狂喜的神色。 看到黑衣人的神色,何谓急忙止住,心中后怕不已。他忽然想起,十年前,有一位公门前辈,就是因为把一个被点穴道的人误认为是高手而被"逼"自杀的,情形就如此刻般。为此,六扇门还专门开了一门课程,叫做《辨认对方是否被点穴的三十六种方法》,后来在盗界也衍生出《如何伪装成高手而吓死高手》等,何谓作为名捕,两门课程都修过,此时一对照,赫然发现黑衣人并未被点穴! 正文 第二章 何谓的刀险些掉在地上,他又想起,编写《三十六法》的正是此刻躺在地上的"北神捕"蓝联盟! 何谓浑身发抖,一步步退后,黑衣人的眼神似已变得绝望。 此刻的何谓却已是彻底绝望,他想起了富哥的手段。 "咣当"一声,斩鬼刀跌到地上,他的脸色灰白,浑身发抖:自己是必死无疑,但他的妻女若是被富哥**...... "扑通"一声,何谓跪到地上,嘶声道:"求前辈及富哥大侠放过我妻女!大恩大德,何谓来世相报!"说着,捡起斩鬼刀朝脖子一抹,倒了下去。 倒下的一刹那,他瞥见了那个面孔朝下的人,正是乔装打扮的富哥。 黑衣人看着倒下的何谓,脸上流下两行泪,喉咙动了几动,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最后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边哭边道:"两天了,妈妈的,又自杀了一个......谁来把我脖子后面的蛇拿掉呀。" 相传在西汉时期,司马相如一日于富豪卓王孙家中作客,见到卓王孙寡居的 女儿卓文君,一见倾心,乃作赋,琴挑卓文君,是为《琴歌》,后人也有名之为 《凤求凰》的,如下: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卓文君本已对司马相如暗自倾心,这时见司马相如大胆向自己示爱,芳心更 是大喜,依司马相如于词中透露的意思,当夜即与司马相如私奔,二人均无甚资 产,乃在临邛以酿酒卖酒为生,由于二人所有的缘分均源自那首《凤求凰》,乃 名之"凤凰酒"。 时至此日,"凤凰酒"已不曾耳闻,《琴歌》却仍广为流传,其实,流传的 不止有《凤求凰》,也有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所创的凤凰枪。 春天,这时还是清晨,太阳才刚刚升起,葱茏秀丽的蒙山仍沉睡在烟雾的氤 氲当中,从远处望,只能看见蒙山的轮廓,好似睡美人一般,显得说不出的静谧 美丽,这时忽然从山顶上传来阵阵马蹄声。"得、得、得",一阵马蹄声从山顶 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一骑白马风一样从山上飘过。"得、得、得",又是一阵 马蹄声,只听有人喊道"师姐,等等我!师姐,等等我",却是一个少年骑着一 匹黑马,从山顶往下疾驰,边走边喊。 这时正是清晨,太阳才刚刚升起,照在黑马光滑的毛上,愈发显得神俊,马 上端坐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嘴角才刚刚长起茸毛,一杆长枪随随便便地斜 握在手里,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随意,似乎从一生下来就握着一般,一望而知, 这少年是个用枪的高手,可是看他焦急的样子,又好像跟的武功不太相称。 这少年所骑黑马脚力不慢,算得上中上之驹了,在鲁南,也不过只有少数世 家子弟、名门大派中人才拥有,可是黑马纵然神俊,较之前那匹白马仍远有不及, 少年看着白马越跑越远,心下着慌,又连喊几声"师姐,等等我"。双腿用力去 夹马腹,马一吃痛,跑得更快,可是黑马快,白马更快,当少年再喊一声"师姐, 等等我"时,眼前已不见了白马和师姐的身影。 少年正自彷徨无助四下张望之际,忽听得"希律律"一声,跨下黑马叫了起 来,少年回过头,顿时松了口气,愉快地笑了起来。 只见少年身后树林里缓缓踱出一匹白马,正是先前那匹,马上是一名秀丽少 女,少年喜形颜色, 道:"师姐,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不管的。"少女微微一皱眉头,道: "华山,你已经喊了九声'师姐,等等我'了,你要是再喊上第十声,咱们就' 风紧,扯呼'了。"这少女本意是想说"要是你再喊,我就不理你了",哪知用 上了江湖上的暗号,且驴唇不对马嘴,当真好笑。 华山一听,想要指正,对师姐又似乎有些畏惧,脸上只是憋着笑,表情当真 滑稽。少女倒未察觉,想了想,忽然问道:"你看我跟那个陆晚昭陆大小姐哪个 好看啊?" 这少女身穿一袭翠黄衫,一张秀丽的瓜子脸,长长的睫毛,映出一种朦胧的 迷离,长发披肩,只用一根金色的带子束住,阳光从她背后照来,似是给她周身 都镶上了金边,耳边还荡漾着几丝长发,也给映得金黄,好似透明一般。 少女问完后,好半晌不见回答,又皱皱眉,抬起头来,只见师弟正瞧着自己。 少年一见少女抬头,赶忙别过头去,心里砰砰地跳,只觉师姐便连那一蹙眉都有 万般风情,至于少女说的什么,竟是根本就没有听到,少女笑道:"不说就算了, 就知道你喜欢那个什么绿大小姐红大小姐,人家来找你相亲,一口一个华山哥甜 得跟蜜似的......你却让我给拉出来,心里一定很恨师姐吧......"少年并不辩解, 只是悠悠道:"你还不是也想早点去见你那个什么长表哥短表哥的吗?"看来, 这少年倒也不是十分惧怕这位师姐。 少女脸一红,嗔道:"贫嘴,人家只不过羡慕江南的风物繁华,好早点出来 见识见识,看在你是我师弟的份上,才把你也带上......哼,好心没好报!"少年 "嘿嘿"一笑,并不答话,只是想:师姐皱眉都这样好看,若是一瞪眼又是什么 样子呢?少女果真一瞪眼,嗔道:"呆子,看什么看?还不快赶路,等会爹追上 来看你怎么办?" 华山这才如梦初醒,用手一拍马臀,当先赶路,忽然回头瞥了一眼少女,道: "师姐,你的枪呢?"少女得意一笑,双手一拉马耳:"你看。" 华山一见之下,不禁莞尔,原来他这师姐甚是调皮,竟将自己手执的小枪横 正文 第三章 在马颈上,跟马耳绑在了一起。这小枪长不过三尺,有食指般粗细,晶莹剔透, 翠绿欲滴,与华山的七尺有余、通体黝黑的长枪正好形成了鲜明对比。 少女在马上端正身体,朗声道:"咱们蒙山'凤凰二小侠'初出江湖,乌金 凤、碧玉凰双枪合璧,定能威镇江湖,令江湖宵小闻风丧胆!"华山一拱手,肃 容道:"蒙山派大师姐萧细雨德威并重,貌若天仙!"少女格格一笑,斜觑了他 一眼道:"马屁精!"两人踏马并辔前行。 这时在望向蒙山,雾已经消散了不少。 原来这少女乃是蒙山派掌门萧千寻的独生女,叫做萧细雨,而这少年则是蒙 山派一名弟子,名为华山,两人素来齐练"凤凰枪"。前个月,苏州段家公子段 周来到蒙山派,萧细雨因此得知自己的外公,也就是段周的爷爷段远亭过八十大 寿,到时萧千寻、段妙然夫妇全家将去拜寿,她听到后便存了个心眼。 其时乃是初春,正是江南的好时节,萧细雨早知江南风物繁华,奈何一直没 有机会去,这时便心动起来,心想到时自己虽然会随父母一同前往,却必定是被 父母牢牢看管,只怕看再美的风景也没有意思了,更想独立干一番大事业,也好 向外公吹嘘一番,便有心早早出去,而她素来跟师弟华山要好,兼且华山前年曾 回乡探亲,路途自然也熟得很,便要拉华山一起偷偷下山。 不过华山一向对师父言听计从,再加上尚有那么一点心病,并不怎么乐意, 却又拗不过师姐,一时好难断绝,萧细雨最后一气之下连剪刀都拿起,说是他再 不答应就"剪袍断义"了,华山才答应。 萧细雨素来得爹娘宠爱,胆大妄为,不但将母亲的"雪中行"宝马偷来,更 是连蒙山派的镇派之宝,父母的"乌金凤"和"碧玉凰"枪也一块偷了出来,而 华山终究不敢去偷师父的宝马,只牵了自己的黑马出来,萧细雨见师弟不听自己 吩咐去偷爹的宝马,虽然生气,但也只得如此。她一路上深恐爹娘追来,匆匆而 行,而华山所骑的脚力不行,追赶不上。萧细雨一来怕爹娘追上,二来又想给师 弟一个小小的教训,硬是不停下来等他。 二人急行不止一日,见并无人追来,乃放下心,放慢速度,慢慢行走,一路 上看看风景,倒也惬意。萧细雨自小到大,除了偶尔在蒙阴城中逛逛外,还是第 一次下山,见了外边的花花草草,风土人情,便觉事事新鲜,人人可爱,一路上 说个不停。 萧细雨虽然经常乱用成语,不过多半是为了好玩,书其实也读过不少,这时 拿外面所见的跟书中对照,便觉并非完全符合,忍不住询问华山,华山也多半不 知,不过在他看来,路上是越慢越好,路程是越长越好,便也顺口胡绉,没有典 故的他也给按上一个,引得萧细雨一个风景要看上好半天,更被逗得笑个不休。 这一日来到一个小城,城内人人紧张,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二人倒也不怎 么留意,逛完了就出城,看着路上柳丝霏霏,鸟语花香,大好阳光,只觉惬意得 紧,二人均想,这次幸好溜下了山,不然却到哪里欣赏如此美景! 一路上行人到也不多,偶尔碰上几个也无甚特异之处,萧细雨看风景终究是 看的腻了,正觉无聊呢,就听到一阵歌声传来: "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 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 悠远深扬,语音悲怆,满含深情,极是动听。 华山触动心事,不禁望向萧细雨,萧细雨却直拍手叫:"这曲儿真好听,这 词儿也写得好,我倒要看看是谁唱得这般好听!"话音未落,只见那人已从树林 中走出,却是一个高大的中年乞丐,手持一根长竹竿,边走边唱,浑若无人。 萧细雨本以为是位高人名士,哪想却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不由略微失望, 随即又释然,心想乞丐中多有能人,他既然能将这首词唱得如此感人,自然不是 俗人,当下道:"请问这位大叔,你唱的是什么曲儿?" 那乞丐并不理睬,仍是唱,走近二人马前,眼角瞥见萧细雨绑在马耳上的 "碧玉凰"枪,忽然住口不唱,浑身一震,似是要抬头看一下萧细雨,犹豫了良 久,终于没有,只是问道:"姑娘可是姓萧?"声音中竟有一丝颤抖。  萧细 雨待要应口,华山在后边戳了她一下,萧细雨立刻改口道:"我不姓萧,我叫华 雨,他才姓萧,叫萧山。"原来二人早已议定,不将真实姓名吐露出去,却又懒 得取名,便将姓氏互相换了过来,这样即便是爹娘追来向人打听,"华山"和 "萧细雨"二人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 乞丐喃喃道:"原来是个儿子,原来是个儿子......"说着迈步向前走去,再 也不理睬二人,过不多时,歌声又响起:"......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 管......"  萧细雨喊道:"前辈可是认识家师萧千寻?"乞丐并不答话,仍是 唱,隐约中似是见他摇了摇头。 萧细雨心下纳闷,忽听后面传来阵阵马蹄声,遥望后面,只见烟尘迷漫,萧 细雨脸色登时变得苍白,心想:爹娘终于还是追了上来。转头对华山道:"师弟, 都是我不好,累得你也要受罚了。"华山道:"师姐这是什么话!咱俩可是一起 偷偷溜出来的。"萧细雨也是生性开朗之人,闻言一笑:"师弟,以前你可是帮 我顶过好几次缸,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你挨板子了。想我是个女孩子家,爹 爹总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打我板子了吧,何况,还有娘护着我呢。"  华山皱 起眉,侧耳听了一下,"咦"了一声,跳下马来,趴在地上听了一阵,一下跃上 马,笑道:"师姐,这次咱们谁也不用挨板子了。"萧细雨喜道:"难道不是爹 正文 第四章 爹他们?"华山点点头道:"后面有一骑,脚力比较快,却肯定不是师父的宝马, 后面还有十三骑,脚力也并不快,倒好像是后面那些人在追前面那个人似的。" 萧细雨一听不是爹娘,放下心来,一听华山所说,登时兴奋起来:"官兵抓 强盗?不知道这个强盗是不是画眉僧?要是他就好了......"画眉僧是江湖第一大 盗,来去无踪,劫富济贫,据说是个风度翩翩、俊秀倜傥的年青和尚,是不少江 湖中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偶像,萧细雨当然也早就听说过。  华山见她仅从 自己一句话就"推断"出来者是画眉僧,感到又好笑又佩服,趋马到道旁,将萧 细雨及白马护在里头,萧细雨只是不停回头张望。 马蹄声愈近,萧细雨心下愈是兴奋,小手紧紧抓住华山不放,悄声道:"见 了面我跟他说什么呢?"华山只有苦笑。 过不多时,一人骑马飞奔而来,来人一身黑衣,右手似抱着一物,左手拉着 缰绳,俯身策马疾冲,片刻之间那马已来到华山身畔。只见那人相貌普通,一双 眼睛却精光四射,行至跟前,朝华山微微一笑,华山待要回礼,那人已重重一脚 踢在华山座下的马腹上,马一吃痛,忍不住前腿扬起,朝前跑去。华山不虞此变, 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不由大怒,心道:好啊,敢情你是抢马来着。右手握紧长 枪,摆出起手式,只待那人来犯。 黑衣人已将右手所抱之物换交左手,右手空闲,并不顺势拉他下马,反而一 把抓向萧细雨,看情形,竟是早已看出萧细雨所骑白马才是宝马,定了夺去的念 头。萧细雨倒并不如何吃惊,反而问道:"前辈可是画眉僧?"那人一怔,哈哈 一笑:"老夫并非画眉僧,老夫在江湖上人称......" 华山见黑衣人抓向师姐,唯恐师姐吃亏,不待他说完已使出一招"半缘修道", 刺向黑衣人左肋,正是"凤凰枪"的招数,这一来黑衣人只得招架,只见他身形 晃动了几下,已躲过了华山的几招,看情形他的武功似乎并不比华山高多少,可 是一来他对敌的经验比华山丰富,二来他在马上动手的经验也远非华山可比,因 此虽然只守不攻,却并未占下风。 黑衣人本料两个小辈,要夺匹马还不是手到擒来,那知单止一个少年武功就 似乎不在自己之下,知道今日要夺马是不可能了,不欲与华山缠斗下去,正要留 下一句场面话好走人,忽见华山一招"双花双叶",极似一位故人的拿手招数, 更加不欲斗下去。黑衣人右手一举,身体俯仰之间旋转着斜劈华山长枪,这一招 叫做"单掌问心",按江湖规矩,使出这一招乃是罢手不战的意思,若是在占上 风或打平手的情况下,就是求和;若是处于下风而使出这一招,那么就是认输了, 在对手的强烈的攻势下往往要冒着臂折手断的危险,不过,对手若是讲江湖规矩, 便多半罢手不战,一条性命是捡回来了。 华山见对方处于上风却施此招,知道他无意再打,也便要收手,不过他刚才 所施的这一招"双花双叶"需得连续一挑、一刺、一削、一收,这时虽要罢手, 却也收势不住,"嗤"地一声,已划破了黑衣人的胸襟,好在并未真得伤着。 华山一拱手,道了个歉:"前辈恕罪,晚辈一时收手不及......"黑衣人一笑, 掩住胸口破处,道:"倒是我鲁莽了,原来是贤侄。"萧细雨一怔:"前辈是... ..."黑衣人幽幽一笑,似是不愿再说出自己的名号,只道:"代问令尊令堂好, 就说黑水溪畔故人无颜以对。"说着拍马转身就走,远远地故意大声道:"臭小 子,功夫真不错,老子连匹马都抢不成!哈哈......"忽听得"哎吆"一声,原来 是那中年乞丐走在大道中央,一路歌唱,黑衣人的马冲到跟前,才醒觉,差点就 要被马撞上。 萧细雨心想:此人定与爹有过交情,只是不知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萧 细雨问道:"此人是谁?"华山道:"金燕子。"这金燕子也是一个有名的侠盗, 虽名气弱于画眉僧,不过一向劫富济贫,行走江湖二十余年,也相当有名。萧细 雨纳闷道:"你又如何知道?"华山道:"我那一枪将他胸襟划破,看到了他的 独门标记......""不对啊,听说金燕子行窃时一向不掩饰身份的......" 这时后面的人已追到,十三匹马,十三个人。这十三人俱穿公门服饰,神情 彪悍,太阳穴高高鼓起,一望便知都是高手。为首一人虽眉宇间不减焦躁神色, 却仍拱手道:"请问两位少侠可曾看到那黑衣人走的哪条道路?"此时前面有两 条路,一条向东,一条往西,而金燕子走的正是向东那条。 萧细雨答道:"他走的是那条。"说着用手指指向西那条。华山忙道:"舍 妹一向爱说笑,各位莫怪,方才那抢马贼走的是向东那条路。" 为首之人道:"多谢这位兄台。"华山一脸憨笑,道:"哪里哪里,敢问几 位兄台是哪里人?小弟乃是鲁南蒙阴县人氏,不知可有福气与各位高攀?这是小 妹......"看情形,华山竟好像存心与他们交往一番,只怕这些人稍有迟疑华山就 要和他们搓土为香了。 内中有一脾气暴躁,腰系大锤之人,将他打断:"臭小子哪来这么多罗嗦!" 又向为首那人道:"老大,理会这小子作甚,这次金燕子若是跑了,咱们'十三 铁捕'的面子可就丢尽了,捕王怪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为首之人当即匆匆 一拱手,疾驰而去,到了远处,仍听华山叫道:"各位大哥......" 华山见他们已走远,嘻嘻一笑,回过头来,只见师姐双手叉腰,冷冷地看着 自己,华山道:"师姐......"萧细雨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来,骑马朝前奔 正文 第五章 去,华山赶紧跟上,一把拉住白马的缰绳,生怕师姐又抛下自己不管。两匹马慢 慢向前驰去,走的也是向东那条路。 华山问:"师姐,生气了?"萧细雨"哼"了一声,仍是不理睬他。 到了傍晚,萧细雨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华山,我真是看错了你!"华山 嘻嘻道:"师姐是不是以前认为我武功不高?"萧细雨想说什么,却又不说。华 山又道:"师姐是不是认为我们应该跟那十三铁捕一起去追金燕子?"萧细雨再 也忍不住,一把拉住他耳朵,将他拽到自己面前,一手在他头上"邦"的一声敲 了个响指,华山呲牙咧嘴地怪叫了一声。萧细雨看了看他的表情,忍不住想笑, 嘴角一动,却哭了出来,一滴滴眼睛落到华山脸上,眼中。 华山这下慌了,连忙直起身:"师姐,别哭!师姐别哭!"萧细雨哭得更加 厉害,华山又连叫了几声"师姐别哭",想拿自己的手帕给她擦擦眼泪,转念一 想自己的帕子脏得要命,如何能拿来唐突佳人?彷徨之际萧细雨已伏在马背上大 哭起来,华山叹息一声,扶起萧细雨,萧细雨伏在他怀中哭得煞是伤心。眼泪浸 透了他的衣衫,直渗到他的胸口上。华山只觉那些泪珠一滴滴地都流在自己的心 里,冰凉冰凉的,忽然胸口一酸,也落下两滴眼泪,眼泪缓缓流过萧细雨的黑发, 从发际流到发梢,终于滑了下去,华山痴痴地望着,心中大喊:"师姐,你的眼 泪都滴到了我的心里,可我的泪却连你的头发都留不住哪怕只有一刻吗?"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劳累了一天的鸟儿也开始飞回林里,飞向自己的家。 华山轻轻抚摩萧细雨的头发,缓缓道:"师姐,我知道你哭是因为我,你伤 心是为了我,我知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只怕就是如此了。你一定以为我将 金燕子的去向告诉十三铁捕是趋炎附势吧?师姐,咱们在一起十几年,你到现在 还不了解我吗?他们之所以问咱们他走的哪条路,只不过是想看一下咱们是不是 金燕子的同伙,你想一想,金燕子才过去不久,马蹄印必然还在,以他们这么丰 富的经验,只须看一下马蹄印便知道金燕子的去向,咱们若是说得对,那自然不 是他的同伙,若是说得不对,只怕他们便认为我们是他的同党,那必定会疑心金 燕子所盗之物藏在咱们身上,只怕又是一场恶战,而以咱们的武功,恐怕并不是 他们的对手......" 萧细雨抬起了头,脸上泪痕未干,而眼角尚有泪珠,如雨后海棠一般娇艳, 华山乍一看到,胸口便似着了一记大椎,给泪水打湿打脆的心好像一片片碎开了 一般,再也合不起来,一块碎片又碎成了数块碎片,从心里一直扩散到全身各处, 每个毛孔都像灌满了蜂蜜,给烈火烤着,给寒冰刺着...... "那你又为何跟他们......"萧细雨幽怨道,"这真不像我师弟干的事......" "师姐,"华山苦笑了一下,"我那样说只不过是想拖延他们的时间,好让金燕 子有时间逃远,师姐,你就这么不了解我吗?"萧细雨又是一叹:"华山,为什 么我看别人都看得很准,可看你却总会有偏差呢?"萧细雨悠悠道:"华山,你 说这是为什么呢?是不是......"说着定定地看着华山。 华山只觉裂开的心从毛孔里又重新回到了胸膛中,聚集到一处,强劲地冲击 着自己,又似乎随时要冒出来,钻出来,跳出来一般。"是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呢?" 华山只觉得这句话随时要从师姐的口中说出,他定定地看着师姐娇艳的嘴唇,只 听萧细雨一字一字地道:"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你太笨,而把笨病传染给我 了呢?" 华山忽然哈哈大笑,一拉缰绳,朝前跑去。天色已黑,华山一路狂奔,一边 在心中狂喊:"师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这么早就急着溜出来,只不过是 想早点见到你的表哥罢了,我知道你喜欢的是你表哥,我知道你就永远只是把我 当成你的师弟!"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心情逐渐平息下来,禁不住后悔起来,心想师姐第 一次下山,万一......正待回过头去找寻师姐,忽然发现师姐的白马正不徐不缓地 紧跟在自己身后,萧细雨一见华山回头,立刻嗔道:"怎么,华大侠想跟本女侠 赛马吗?本侠女奉陪到底,你且划出道儿来吧!"华山见萧细雨带点认真又似乎 是玩笑,知道师姐这是变着法子给自己道歉呢,看到萧细雨眼圈仍是红红的,忽 然大感后悔,师姐待自己这么好,自己真不该故意逗她哭,更想,师姐虽然比自 己大了几岁,可自小在蒙山上长大,心眼只怕比孩子大不了多少吧,自己却还故 意让她心急生气,真是该死! 这只因为华山早已想到,这已是自己跟师姐在一起的最后的时光了。他故意 逗师姐哭,只是因为他要将师姐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神情都镌刻在心里,不管 是喜怒还是哀乐。 华山笑道:"萧女侠有命,小子敢不遵从?不过师姐须得让我先跑上个二百 步。"萧细雨叉腰道:"臭小子,敢小看师姐,先跑三百步都行!"华山哈哈一 笑:"好,说话算数!"说罢当先跑出,跑了一段忽听蹄声渐渐逼近,华山立即 大叫一声:"啊哟,我的枪掉了。"却不去捡,萧细雨在后边只得下马替他捡起, 这一来速度就慢了下来。 每逢将要追及,萧细雨都会听到华山一声大叫:"啊哟,......又掉了。"最 可气的是这小子还故意指出了方位:"......掉在路左边......掉在路当中......"一 路上萧细雨都被这师弟气得想笑,心想:我就不信你还有多少东西可扔! 正文 第六章 两人这一路飞奔,居然从天黑直奔到天明。 天已破晓,华山再也没有东西好扔了,他已经连靴子都扔掉了。华山勒住马, 看到萧细雨一手捏住鼻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而自己的靴子就挂在马脖子上,他 忽然大为感动:靴子虽臭,师姐却还没有扔下它。 华山终于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不再惹师姐生气,要让师姐这一路上都开 开心心,笑到苏州段家,自己这番心事,还是永藏心底吧,只要到年老时,师姐 还会回忆起这个师弟,会想起这段旅途就好。华山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觉心酸: 元斗额大侠护嫁巫马兮兮姐,两人从素未谋面而到最后心心相印,终在一起,而 我华山,却......感叹了一回,又想:那是不同的,兮兮姐那时还没有心上人,而 我师姐现在心里怕是只有她那个表哥了。我跟元大侠差不多都是护嫁,似乎没什 么不同,最后兮兮姐得到了幸福,而师姐岂不是也会得到幸福?心下顿又释然。 行至天亮,二人也都累了,恰见前面有一城镇,客栈什么的倒也齐全,萧细 雨本来对吃住甚是挑剔,这时却也讲究不了那么多,找了家客栈就睡,华山自然 是睡在她隔壁。 萧细雨自小到大,除了过年时偶尔熬个大年夜外,这十八年来从未这样连夜 奔驰,此时劳累得紧,头一挨枕头便已睡熟,偶尔说着梦话,似乎也是"金燕子" "画眉僧"什么的。华山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刚刚下的决定又立时推翻。一时想 到师姐自小待自己好,自己如今便是舍了命也要让她与段周在一起;又想自己这 番心意该不该向师姐表白一下呢?万一,师姐对自己也有意思呢?若是错过了岂 非要后悔一辈子?再一想,师姐对待自己就像亲弟弟一样吧?哪有那些男女之情 ......倘若当真表白,徒惹师姐心乱,又有何益? 华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最后终于迷迷 糊糊睡去,脑中只是盘旋着那乞丐唱的曲儿:"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 管......" 一觉醒来,已是日暮时分,夕阳正美,炊烟已起,华山走出门外,扶着栏杆, 晚风徐徐吹来,只觉说不出的舒爽,忽然想起"独自莫凭栏",顿觉连夕阳也变 了颜色,华山不免又自怨自艾了一回,肚子忽然响起,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一 夜没吃东西了。赶忙去敲师姐的门,敲了半天,不见人应,华山惊起一身冷汗, 一脚踢开门,只见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心中松了一口气,再见那杆"碧玉 凰"枪斜放在枕头上,这才放下心来,推开门,朝远处望去,只见楼下不远处, 萧细雨左右两手都挽着个大包,正低下身去问一个小孩,那小孩正用力盯着前面 卖爆米花的,哪里理会得萧姑娘的问话,纵然萧姑娘再怎么美貌可人,可爱可亲, 对一个小孩来说,又哪里比得上香喷喷的爆米花? 萧细雨摸出几个铜板,递给卖爆米花的老板,又指指那孩子,小孩这才转过 神来,问一句答一句,然后又转过身来朝镇那头指点了两句,萧细雨似乎也知道 华山起来了,站起身来得意地朝华山笑了笑,忽听"嘭"地一声,一声巨响在萧 细雨身边炸开来,只吓得她花容惨变,脸色煞白,那小孩拍着手欢快地叫了起来, 萧细雨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回头一看,原来是爆米花熟了。华山忍不住又笑了起 来。 两人吃完饭,便即朝楼上走去,华山走进房去,欲掩上门,再行补睡一觉, 忽听萧细雨在身后轻声道:"先别关门,天黑后也别点灯,等我进来。"华山一 怔,随即全身便似炸开一般,只觉眼前金星飞舞,便好似随时会晕倒:难道师姐 知道我的心事了,难道是我昨夜说过梦话?让她听到了?......不由得想起武林中 不少传说:一名美貌少女为了刺杀仇家或是因为家族命令,又或是因为其他被迫 的原因,不得不与青梅竹马的爱人分离,而去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却在临行 前一夜将自己最宝贵的处子之身献给了自己青梅竹马的爱人...... 华山脸上火辣辣地,好似烧着了一般,心道师姐今夜莫非也......想到这里不 敢往下再想,却又仍忍不住要往下想...... 华山点上灯,静静等待师姐的到来。 在这寂静的夜里,便连远方一个人打喷嚏都是听得清清楚楚,华山听到隔壁 窸窸窣窣换衣的声音,华山忍不住又是心中狂跳,捺下心来,只听"吱呀"一声, 门轻轻被打开,华山不敢抬头看她。 萧细雨嗔道:"傻瓜,干这种事还燃着灯,不怕被别人撞见呀?"说着,隔 空一掌将蜡烛熄灭,华山颤声道:"师姐,我......"正要说出早已背熟了的话, 就被萧细雨打断:"别罗嗦了,快点换衣服。"华山此时简直连话都听不清了, 只听到"衣服"二字,急道:"师姐,真的不行,我这都是为了你好。"萧细雨 嗔道:"做个贼都不敢吗?"华山愕了一愕,这才如梦初醒:"我还以为......" 萧细雨也醒悟过来,一手提着他耳朵,嘴唇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怎么净是 不想好事!"淡淡的月光照进来,只见她双颊酡红,好似涂了胭脂一般。  这 个镇名叫琅琊镇,虽不算大,但在皖北武林中却是赫赫有名,因为这里有位以剑 法、轻功、掌力三绝闻名江湖的"飞熊剑客"崔永安,崔永安昔年在江湖上闯荡, 闯下好大名声,干过不少英雄事迹。而今心生倦意,便在这琅琊镇上安了家,在 镇西头建了"永安崔家",虽不出江湖,但余威仍在,江湖中人凡有路过此地的, 无不投帖一拜,可见崔永安当年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确是很得人心。 正文 第七章 而今萧细雨第一个"劫富济贫"的对象居然就是他,华山起先并不知道萧细 雨要劫的是这一家,待来到"永安崔家"才醒悟,正待劝阻,萧细雨已忙不迭地 起身掠到崔府屋顶,华山只得跟着奔去。 萧细雨毕竟是第一次做贼,激动之余不免运气不匀,"啪"的一声踩断了一 块瓦,庭院中有人喊道:"什么人?"值夜守卫晃着灯笼照了几照,不见有人影, 骂道:"妈的,哪来的野猫!吓了老子一跳!"说着又提着灯笼朝前走去。 萧细雨趴在屋顶上,回身朝华山一笑,似是在说:"看,师姐这夜行衣没有 白买吧?"若在平时,只怕华山又要"师姐算无遗策、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之 类的说上一通了,这时却只觉诧异,从这值夜人的脚步看来,似乎功力并不弱, 如何会听不出人猫之分?莫非是多年无人前来闹事,警惕性都低了? 萧细雨万料不到这富"劫"得如此容易,奔到一间最大的屋子,推开门,便 见桌上放着几十锭白花花亮灿灿的银子,心喜之下连忙拿包袱包起,忙碌中似乎 已经见到明天穷苦人家的笑脸,至于华山跑到哪里去了,萧细雨全未在意。 忽听"哈哈"一笑,厅中登时亮如白昼,只见一人虎背熊腰,神情威猛,迈 着大步走进厅中。屋外四周全是点亮的灯笼,这些庄丁看来也是训练有素,仅在 那人"哈哈"一笑后,便同时燃起了灯,萧细雨心中暗暗叫苦,回头不见了华山, 料想他没敢跟着进来偷窃,又暗自欣慰。 进来的这人盯着萧细雨,就似鹰隼瞪着小兔一般,又哈哈笑了两声,才道: "今日得人相报,知有人夜盗我崔家,看来果然不错,阁下真是太看得起我崔某 人了。"原来这人便是"飞熊剑客"崔永安。 萧细雨真是有苦说不出,她只想来个"劫富济贫",便问那小孩子镇上谁最 富,只道凡是富人必定为富不仁,哪知却是经常开仓济贫的"飞熊剑客",萧细 雨以前曾听父亲讲过这"飞熊剑客"的厉害,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是他的对手, 若是与师弟合使"凤凰枪"或许还有一线胜算,而今身边无枪,师弟也不在...... 想到华山,忽然又心起疑惧:莫非是师弟出卖了我的行踪?此事只有自己与师弟 两人知道,而今他又不在......又想:师弟与自己一道前来,如何有机会通敌?不 禁暗骂自己:为何老是无端端怀疑师弟! 脑中电闪光转之间,崔永安已一记"力劈华山"劈将过来,萧细雨此刻居然 尚有闲暇想:这叫"力劈华山",若是让华山来接不知会怎样? 这招"力劈华山"可以说是江湖中流传最广的招式之一,但凡江湖中人几乎 无有不识,萧细雨自然也晓得,本待使一招"半缘君"闪开,再伺机反击,然而 飞熊剑客掌力实在太猛,有如波涛汹涌,萧细雨唯有后退才能卸开这掌劲,连闪 躲都不能。 飞熊剑客一招就将萧细雨逼退,也不变招,又是一招"力劈华山",不见半 分技巧,全靠掌力的威猛雄厚,好似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个浪头未绝,另一个浪 头又至,萧细雨根本连闪避的机会都已丧尽,不由心中后悔自己将碧玉凰留在客 栈里。 萧细雨平素自视甚高,她在蒙山派弟子中枪法练得也确是首屈一指,堪与她 一比的怕也只有师弟华山了,不过华山的枪法也有许多是她教的,师弟的武功高 过自己,虽说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有句话叫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 己便当不成蒙山派第一年青高手,当个最好的师父、师姐也算不错了。她初下山 时向华山夸下海口要闯出个"凤凰双小侠"的名头,倒也并非胡乱吹牛。 可如今第一次与人动手就不堪一击,虽说对方是大名鼎鼎的"飞熊剑客", 不过连一次反击的机会都没有究竟是有点逊。 飞熊剑客又是一掌拍到,萧细雨正待后跃,这才发觉已靠近窗口,退无可退, 她双掌一封,一记"昨夜风",只求能尽量抵挡一下,死得不会太难看就好,忽 听耳边"嗖"的一声,一枪自窗外破空而入,"铮"的一声,竟是一枪刺向"飞 熊剑客"双掌。这个人当然就是华山。 华山一枪封住飞熊剑客的掌力,伸手一把将萧细雨扔出窗外,道了声:"快 走!"萧细雨不及反应,华山长枪一抖,分刺飞熊剑客胸膛三处大穴,正是一招 "青梅如豆",乃是七分攻三分守的招式,看情形竟是要与他大战一番,飞熊剑 客哈哈一笑,退到大厅中央,道:"好枪法,咱们就来战个三百回合。" 却不料华山只是虚幌一招,一枪逼退飞熊剑客后,并不接着进攻,招式一变, 一枪戳在地上,长枪如弓一样弯了一个很大的弧度,华山便借着这个弹力"嗖" 的一声从对面窗口掠出,大喝一声:"走!"飞熊剑客未料华山居然只是虚幌一 枪,根本没有防备,这时再待追赶,已是不及,回首一望,萧细雨也已消失不见。 华山、萧细雨逃出崔家后,不敢有丝毫停留,直待远离崔家后才停下来,萧 细雨连呼"好险",头发都乱一些,一手将头发拢向耳后,一手拍着胸膛,似乎 犹在为刚才的情形而害怕,好一会才道:"师弟,没枉师姐白疼你,居然不肯弃 师姐而逃。"华山一笑,道:"那使萧女侠平素教导有方。" 萧细雨呵呵一笑,忽又诧异道:"那些庄丁打手早已围上去,怎么不堵截咱 们?"略一细想,恍然道:"原来你早已点了他们的穴道,好小子呀!"华山笑 道:"那还是师姐教导有方,朽木可雕!"两人相视一笑,经此一危难,感觉又 亲近了几分。 二人生怕飞熊剑客追来,便立即赶回客栈,要连夜逃走。二人收拾好,才想 起还未付房钱,望行囊中一摸,发觉行囊居然是空空如也,相对苦笑,自己去偷 正文 第八章 人家的,结果自家的反而被偷,真是报应。二人除了苦笑,再无其他,悄悄从马 厩中牵出马来,回头望了客栈一眼,均想:须得记清这家客栈,也好来日偿还。 如此一来,两人变得身无分文,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此时尚是初春,便连野 外的果树都才开花,又哪有什么野果可采?萧大小姐到此日才知半文钱难倒英雄 汉的来头,心下好生后悔,自己一路来不该买那么多花俏而没用的东西,此时华 山便去安慰:便是不买的话,银两也早给那贼偷去了,这样一来,萧细雨便又开 心起来,觉得师弟真是体谅人。 二人每到一处,华山便先看有没有雇工的告示,若有,便去揭那告示,给人 家帮工几天,赚些银子,好安排吃住,若是没有,华山便自告奋勇,到客栈或铁 匠铺等处自荐,别人见他年轻力壮,要的价钱也不贵,为人又忠厚老实,便乐意 雇佣他,如此一来,吃住便不成问题。 每过几日,二人便离开当地,向南走去,虽然甚慢,然而终于是离苏州城越 来越近了。 萧细雨每每要和华山一起出外劳作赚钱,都被华山阻止,萧细雨虽然是师姐, 但也知道自己最疼的这位师弟一但上了拗,便再也无法劝止,徒然惹他生气而已。 萧细雨感动之下,待师弟更是细心,除了练习枪法之外,便是想着师弟。每 次华山在外面收工回来,萧细雨便早早迎上去,执着热毛巾将华山脸上灰、汗温 柔地擦拭干净。 华山在外虽然干得苦,但一回家便有了师姐的细心照料,只觉再苦再累也值 得,甚至觉得再苦些,再累些才好,一想起离苏州越来,师姐离开自己的日子也 就越近,心下又感黯然。 而此时,二人合练"凤凰枪",也发觉较以前大有进步,配合更加默契,练 至最后竟是有了"琴瑟合鸣"之声,二人不由大喜。他们早听萧千寻说过,这凤 凰枪若是一人单使,不过是江湖中的二流枪法;若二人合练则是一流枪法,若能 练到"琴瑟合鸣"之音,则已是绝顶枪法,然而至今能练成的,整个蒙山派内也 不过只有萧千寻和段妙然二人而已,至于苏州段家,练成的只怕也是不多。而今 二人枪法中居然已隐有琴瑟之音,如何能够不喜?虽然"凤凰枪"的最高境界 "比翼双飞"似乎还是遥遥无期,不过对萧细雨来说,倒并不在乎能否练成,况 且华山宁死也不肯练"凤单飞"一式,说是嫌不好看,那自然是再不能练成最高 境界了,高楼总是要建在平台上的。 如此不止一日,这日到了七柳镇,只见街上人声喧哗,颇有万人空巷之势。 二人不知何事,也不想惹事,将马拉到街旁。 不一时,一辆囚车缓缓驶来,囚车前后围着几名捕快,囚车中坐着一人,长 发披肩,神情憔悴,神色却似是甚为坦然。二人对视一眼,均想:还是给抓住了。 原来这囚车中坐着的正是当日二人初下山时碰到的侠盗金燕子,而车边有几 个捕快正是十三铁捕中的几人。 华山与萧细雨忙将马拉到街边楼房的阴影下,这时街上人声鼎沸,都争着去 瞧囚车,那些捕快忙着驱散人群,好顺利走路,并未留意到他俩。华山低声道: "师姐,有点怪啊。"萧细雨本就聪明伶俐,这些日子以来江湖经验又增长不少, 闻言反问道:"你是说以金燕子的武功和轻功,不可能被铁捕抓住?"华山道: "这倒不是,当日我跟他动过手,他武功并不算高,轻功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想 要打败十三铁捕却可以说是绝无可能。""那又有什么奇怪?"萧细雨甚是疑惑, 华山道:"当日咱们与他们初见时,他的马脚力远胜铁捕的马,而我见那匹马当 时也并未有乏力的征兆,反倒是十三铁捕的马后力不继,他们又是怎样追上他的 呢?"这样一说,萧细雨也觉奇怪。 街上喧哗声忽然大了起来,原来这些人早听说"金燕子"侠盗之名,更有不 少人得过他的救济,这时听说囚车中人便是金燕子,便喧哗起来,更有几个胆大 的要上车去劫囚。 走在囚车最前面的正是那日催促十三铁捕快追金燕子的人,人称"霹雳流星 锤"秦峰,天生神力,武功很高。秦峰大吼一声,跃上囚车,将流星锤团团舞起, 风声犀利,只吓得众人纷纷闪开,秦峰大喝一声,一记流星锤砸在街中央,道: "各位请让开,捕王亲笔签发逮捕'金燕子',各位可否让开?" 人群登时安静下来,"捕王"之名他们早已知道,素闻捕王公正廉明,众乡 民更是深为爱戴,这时听秦峰之言,不觉静下来。街上又有人道:"金燕子虽然 是强盗,可也是个侠盗,捕王也是个好捕王,我们相信捕王会秉公处理的,金燕 子大侠一定是被冤枉的!"华、萧二人听过的只是"画眉僧""金燕子"这些侠 盗,以及"为自己杀人,为公道杀人,为杀人杀人"的杀手冷不丁等异侠,对捕 王之名反而并未如何听过。 众人一听,纷纷道"我们相信金燕子!","金燕子是个好强盗!"......街 上虽然喧哗,却已不再有人围上来,众人纷纷让开道路,看着囚车慢慢走远。金 燕子脸上现出愧疚之色,良久,一滴眼泪滑过鼻端。 一阵风吹来,将他白发扬起。华山望向他的背影,只觉有说不出的萧索:一 名侠盗,就这样锒铛入狱了吗? 华山回头望向萧细雨,萧细雨也正朝他望来,二人一点头,牵着马离开了人 群。 囚车驶进了密林,一名手执铁尺的捕快道:"兄弟们小心了,暂且歇上一会, 有人来劫囚也好有个防备。"当下停下囚车,众捕快将囚车围住。 秦峰一脚踏在车上,一手拿起腰间酒葫芦只顾猛喝,只见六名捕快个个神色 凄惶,丝毫没有逮到强盗后的喜悦。 正文 第九章 华山和萧细雨本待在众人走动时出其不意,救出金燕子,却不料六个捕快更 是经验丰富,趁此地形陡峭时,反而停下来,正犹豫间,忽听"吱"的一声,囚 车又已推起,过了这座密林就又是城镇,再动手已殊为不易,二人只得发动。 萧细雨以蒙山独门内功"紫霞劲"弹出一颗石子,正打在那推车的足踝上, 那捕快吃痛,"啊哟"一声松开手来,倒在地上,其余捕快纷纷取出兵刃,秦峰 喝道:"道上是哪位朋友?"二人本打算先由萧细雨引开捕快,再由华山将金燕 子劫走,却不料此法实在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他们是第一次劫囚,而这些捕快们 则早有了对付几百次对付劫囚的经验,如何能相比?只有硬拼一途。 二人早已蒙上面,连枪也用布包了起来,一齐闪将出来,金燕子眼光一闪, 似已认出二人,叹了一声:"多谢两位朋友的好意,不过这是我咎由自取,须怨 不得旁人,两位还是请走吧。"华山、萧细雨并不答话,执枪刺向捕快。 那使铁尺的叫"量天尺"宋羽毛,使刀的叫"快刀"麻三,使铁链的叫"锁 鬼搜魂"王云,使枪的叫"回马枪"秦焰,先前给萧细雨打中穴道的叫莫恒,则 是一名普通的捕快,专推囚车。 "霹雳流星锤"不待二人逼近,一扬手,手中铁锤已带着铁链飞向华、萧二 人,华山长枪一抖,正刺中流星锤,流星锤顿时朝后荡去,秦峰手势翻转间,铁 锤回旋过来再度砸向华山,华山待再去挡,秦峰手一松,锤直扑华山面门,华山 向后一仰,流星锤擦面而过,秦峰手势又是一翻,登时锤链将华山的乌金凤枪缠 住,华山道一声:"好!"趁势身形前跃,凌空一个翻身,握枪朝秦峰刺去,背 后"快刀"麻三的偷袭刚好落空。 萧细雨一枪刺向"回马枪"秦焰,两枪相撞,萧细雨借力打力,再刺"量天 尺"宋羽毛,这时秦焰长枪又到,萧细雨脚踩"蒙山采茶步",步伐转换间已轻 轻避开秦焰一枪,然后右手疾伸,枪滑向后,一招"水如天",枪背正好抵住秦 焰的枪尖。 华山大喝一声,手势翻转,长枪陀螺一般旋转着,连人带枪,凌空刺向秦峰, 锤已缠在枪上,这一来锤链便又缩短了不少,乌金凤有如闪电一般刺向秦峰胸膛, 秦峰本想先将华山的长枪缠住,再将他的长枪扯掉,却不料华山虽然年纪轻轻, 但内力雄厚尚在秦峰之上,反将他的劲力控制住,借力打力,刺向秦峰。 秦峰正待弃锤闪避,忽然一条铁链疾打华山腰间,原来华山刺向秦峰,虽借 力打力,凌空进击,只要再一枪就可以令得秦峰丧失战力,但腰间露出了破绽。 "锁鬼搜魂"王云窥视已久,这时一见华山露出破绽,奋力发出致命的一招。 华山这一枪如果刺中秦峰,那王云这一锁链也势必会击中他的要害。华山叹一口 气,长枪一转,凌空转身闪过王云的长链,不过这一来秦峰也重新将"霹雳流星 锤"控制到自己手里,局面又成了胶着状态。 这时萧细雨以一敌三,也已应接不暇,初时她依仗自己灵巧的身法及枪法尚 能勉强支持,不过内力不继,给宋羽毛"量天尺"一逼,再加上麻三的快刀及秦 焰的"回马枪",便已应付不过来。看来这些捕快竟已在他们初现身时便已决定, 先集中大部分人将武功稍差的萧细雨解决掉,再合力对付武功稍强的华山。 二人心意相通,均知不使"凤凰枪"不但救不出金燕子,连自己只怕都走不 掉了,当下齐声清啸,双枪合璧,数招间即将局面扭转过来。 华山一招"青梅如豆",画一个圆圈,将流星锤和锁链罩了起来,枪再向左 一转,将"回马枪"秦焰的长枪磕掉,"快刀"麻三及"量天尺"宋羽毛欲抢攻 上来,萧细雨一招"柳如眉"斜划长枪及量天尺,连磕七下,引得麻三的快刀与 量天尺互相交击,一招之下,已令得群捕束手束脚,华山枪一收一放一伸,萧细 雨几乎是同时引出碧玉凰枪,华山再一招"渐行渐远",萧细雨一招"渐无尽", 秦峰的流星锤与麻三的刀已脱手飞出。 二人此前练"凤凰枪"已娴熟至极,前段时间更是练出"琴瑟之音",这时 一旦真正对敌,更觉威力无比,远胜单练之时。二人心意相通,配合得天衣无缝, 众捕别说攻到二人当中,就连闪避已是力有未逮,随着枪法的施展,二人枪上逐 渐发出"琴瑟合鸣"之音,相视一笑,一招"月光如水水如天",只听"噼哩叭 啦"几声响,众人兵刃纷纷脱手,再一招"半缘修道半缘君",捕快们已纷纷被 点中穴道,摔倒在地。 二人未想"凤凰枪"威力竟如此之大,心下都觉欣喜。 萧细雨奔到囚车旁,碧玉凰枪轻轻一划,已将铁链割开,道:"前辈,快走 吧?"忽听华山一声惊呼"小心!",萧细雨躲闪不及,只听得一阵刀风,掠过 她双腿,原来竟是先前为她打倒在地的推车手莫恒。 其实这莫恒也是十三铁捕之一,人称"卷刀手"莫恒,用一口卷刀,武功也 是相当不错,而且最擅伪装,据说连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暗捕杜丁"也曾称赞过 他。他先前装做给萧细雨打倒,正是为了这最后一击,而他也正是捕快埋下的最 后一道棋。 华山和萧细雨毕竟是江湖经验不足,若是老江湖,即便不先上去补上一刀, 也要点上穴道,二人只道已经打倒了他,哪里想到是这样? 莫恒这一刀蓄势已久,机会也拿捏的极准,华山来不及抢救,萧细雨更是无 法躲闪,只觉那一阵冰冷的刀风刮起自己的裤脚,一时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听一声喟叹,一颗石子正打在莫恒的刀上,"咣铛"一声,刀被击落在地, 华山上前重重地点了他胸口大穴。 正文 第十章 这石子竟是囚车中的金燕子所发。萧细雨惊魂未定,道:"多谢前辈......" 金燕子幽幽地叹了一声气,闭起眼睛,半晌才道:"两位为了我又是何苦来 ......不是我走不了,而是我不想走......现在的金燕子已经不是从前的金燕子了。 以前的金燕子是个侠盗,虽然很苦,可是很快活,但现在的呢?"他似乎是沉浸 到回忆里,停了一会,才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现在是知道了,刚 出道时,倒还把持得住,盗来的金银尽皆捐给灾区难民,自己喝稀饭吃咸菜,也 觉活得有劲,如此过了二十年,后来慢慢变得不甘心起来,人生在世,吃喝玩乐, 我这一生,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老觉得不甘。又想,这二十年来,所盗皆用于民, 自己一个子儿都没用,怎么着也算是有点功劳了吧?如此一想,心就开始动了, 再想我所盗的都是劫富济贫,我自己怎么着也算是穷人吧?慢慢的,我行窃时便 留下一些供自己挥霍,初时不过三四两,后来慢慢收不住手,到后来,直接是全 为自己所盗,说什么劫富济贫,到到来自己已盗了不知多少珠宝黄金,却仍不满 足,总找借口来原谅自己,自己虽然已算富了,但比较起那些巨商大贾来,仍是 穷得紧,便仍继续偷盗,唉......"金燕子叹了口气,"上次我与你们相见时,本 来是去盗皇宫里的'龙眼画眉珠'的,没有得手,却盗得了'九色还虚鼓',那 时见到你们,便是从京师一路逃走......不知为何,马力忽然不继,后来便给十三 铁捕追上,当时仍不知悔改,一场恶斗,居然杀了六名铁捕,这一十三名铁捕素 来秉公办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今居然被我杀了六个,这个孽可造得大了。" 华山与萧细雨不禁对视一眼。 金燕子又道:"然后我终于被捕,这些天来在囚车上也想了许多,越想越觉 得愧疚,而这一路上,每到一镇,凡是乡民知道我是金燕子的,必然会发生今日 镇上的事情,每到一个乡镇,我的愧疚之意便增添一分,他们喜欢的、爱戴的是 从前那个侠盗金燕子,而不是现在这个为自己盗、贪心不足的金燕子......现在我 很安心,坐在囚笼里我很安心,这才是我应该得到的,但求心安,但求心安啊!" 说到这里,再也不说话。 华、萧二人知道金燕子再也不会开口,当下道声:"前辈,告辞了。"说着 掠出林外。二人到得路上,跨上了马,忽然都道了声:"好险!"竟是异口同声。 二人自从那次偷鸡不成蚀把米后,有好一段时间连吃住都没有着落,也动了 这个念头,当时也是这般想劫富济贫,自己也是贫,那救济一下自己也不错啊。 当时二人虽都动了劫富济贫的念头,不过所起的念头也并不是由于自己,而 恰恰是对方,华山见萧细雨吃不好睡不好,日益憔悴,起了这个念头;而萧细雨 见华山憔悴,也是于心不忍,两人对自己反倒没怎么在意,有人陪着自己吃苦, 为自己受苦而受苦,纵使自己再苦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后来二人终于还是去盗了一次。 二人既有了先前的经历、经验,那第二次便显得轻车熟路了,很快就得手了。 只是二人盗得银两后竟然没有心情去用,对着银子整整发了一天的呆,到了夜晚, 二人竟然同时跳起身来要将银子送还。 这一来,二人仍是身无分文,不过竟是感觉很舒服,什么饥饿什么寒冷在二 人看来都算不了什么了,正如金燕子所说的"但求心安"。 萧细雨听得华山与自己同声说出"好险",脸上不由一红。随着合练"凤凰 枪",二人的默契也随之滋长,往往一个人正想些什么,另一个人已经脱口说出 来了。 有次又出现这种情形时,华山忍不住脱口道:"真像一对儿!"说者无意, 听者有心,萧细雨虽说心地质朴纯洁,却并非任何事情都不懂得,禁不住想:爹 娘同练凤凰枪,心意相通,也便练成"琴瑟合鸣",而今我跟师弟也练成......想 到这里,忍不住将脸涨得通红,不敢再想,却又忍不住时常胡思乱想:他是我师 弟,我便当他是亲弟弟一样,哪有什么男女之情?可再一想又觉不对,师弟以前 跟师妹们说说笑笑,合练枪法的时候,我不是常生闷气,最后非逼着他立誓只跟 我一起练才开颜的吗?若当他是亲弟弟,又怎会这样?想着想着又觉心乱:可是 我喜欢表哥呀,表哥英俊潇洒,武功高强,待人温和可亲......想到这,忍不住问 自己:我就只喜欢表哥这些吗?这样想来,江湖中这样的人只怕没有一千也有几 百了......而自己可就这么一个师弟,世界上可就这么一个华山了。师弟武功不高 吗?待人不好吗?那也未必,只怕是我这个当师姐的见惯了便不觉得吧!不就在 离山的前几天,"暮云山庄"的庄主还亲自为他女儿提亲吗?我当时急急拉华山 下山,莫不是就是怕华山跟那小姐见面?这么说,我岂不是一早就喜欢师弟了? 细细想来,自从师弟来华山第一天,他的第一句话到现在的每件事,自己也岂非 一直记得清清楚楚,而其他人,哪怕自己爹娘的生日岂非也是时常忘记?再想下 山以来,尤其是自己银子丢失,师弟在外辛苦,却仍不让自己去帮忙,能待自己 这般好的,除了师弟又有谁?再想一下,过这种日子虽然苦自己岂非感到很幸福? 萧细雨想来想去,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居然再也挥之不去,一旦想通这些, 只觉欢喜得紧,却连师弟都不敢正眼去看了。 心里却又有好大的一块心病:师弟是不是喜欢我呢?看师弟平日里对我这般 好,似乎应该是喜欢的,可这会不会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师姐呢?萧细雨又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