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乱世帷幕   太阳,快要被吞噬掉了。   高欢艰难的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日蚀奇景,心中泛起了哀伤。他曾经健壮的身躯,已经连行动都十分困难。以往那凌厉的双眼,也已经变的浑浊。花白的须发提醒着他所走过的岁月,当年纵横中原,谁与争锋的他,终究变成了一个孱弱的老者。“呵呵,终究还是熬不过天命啊。”他叹道。   长子高澄跪在父亲的榻前,俊秀的脸庞深深的埋下,让人看不出任何的表情。高欢满意的看着自己的长子,这让他悉心栽培十年的接班人,不禁露出一丝微笑“你所担心的,是侯景吧?”   高澄慢慢抬起了头,脸上还是没有的任何表情“是的,朝中只有他,是我无法掌控的。而且我与他当年结怨,势同水火。他若有异心,我将难以应对。今日来,就是想问问,父亲的意思。”   高欢微笑道“侯景专制河南十四年,兵强马壮。且他野心极大,性情跋扈,并深通兵法,骁勇善战,确实非你所能驾驭。”   “那父亲...可有妙计?”“他日侯景若反,克他者,只有慕容绍宗一人。我雪藏了他十三年,就是等今日你去启用他啊。”   高澄惊讶的抬起头来“父亲竟然早有准备,我竟不知。看来我与父亲的差距,还是很大。不过,如此我就安心了。”   高欢微笑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突然想起年轻时的自己。想起了以前不可一世的尔朱荣,想起了与他争斗十几年,互有胜败的宇文泰。想起了让他饮恨玉璧的韦孝宽,想起了自己多年的征战。突然发现有种说不出的疲惫感。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被掩盖,天空一片漆黑,高欢明白自己大限已到,仰天大笑道“日蚀是为了我吗,死亦何恨?哈哈哈哈。”他突然坐起,却又终于倒下。   “父亲,”高澄忙上前扶住高欢倒下的身体,见高欢已然闭目而逝,心中大痛“父亲,走好。”眼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   公元五百四十七年正月,一代枭雄高欢离世,享年五十二岁,这位征战数十年,权倾朝野的北齐神武帝,终究没有逃过天命。乱世,也就此拉开了帷幕。   高欢死后,高澄隐瞒了高欢的死讯,以高欢的名义写信给侯景,说自己病重,急召侯景来晋阳见他。   侯景的身材并不高大,相貌丑陋,左腿上还长了一个肉瘤,走路一瘸一拐。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代枭雄。   他此时正看着手中的一封信,一边看,一边思考。   “将军,王先生来了。”帐外的卫兵喊道。   门外走进一个相貌清秀文雅的白衣书生“主公,可看完信了?”“嗯,这一定是高澄小儿的诡计,高王向来忌惮我的兵力,知道我与高澄小儿不和,不可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让我去晋阳,看来,是要对我动手了。”   “那将军,可有决定了?”“你认为呢?”书生不言,手指蘸了下杯子中的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反字。   “只能如此吗?”“既然如此,只能如此。”   侯景沉思半响,忽地拍案而起。咬牙道“那就反了,总不能等高王死后,高澄把刀架我脖子上吧。再说,高王还在不在,都是问题。王伟听令,召集所有人,来大帐议事。还有,派小股部队,潜入各地,把河南各个州的刺史都抓起来,换上我们的人。先把河南各地,掌握在我们手里。”“遵命。不过,如果有的人,不愿与主公一心呢?”王伟道。侯景狠狠把手一砍“直接杀!”   邢子才最近心情很不好,晚上捕快在城中发现了两百多个强盗,一番混战,大部分都逃掉了,只抓住了十几个人,捕快已经连夜去审了。   邢子才总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普通强盗,不可能这么多人同时入城。还有他们的身手武器,不像强盗,到更像是军队的战士。难道,“大人,大事不好,那伙人不是强盗,是侯景派来抓捕大人的精兵。除了我们西兖州,大部分州刺史都被抓了,侯景已经反了。”   “什么?”邢子才大惊失色“大事不好,快通知京里还有其他各州,侯景反了。”一时间,整个国家风风雨雨,其他州刺史纷纷警觉,侯景没有如期掌握住全河南的军队,邢子才的决定,让他的阴谋没有得逞。   高澄极为震惊,他知道侯景会反,但没想到这么快。今天距离高欢离世,仅仅只有五天而已。很多大臣认为,高澄当年派右仆射崔暹整顿朝堂,得罪的大臣太多太狠,侯景反也是不得已的,纷纷要求高澄斩杀崔暹。   高澄感觉压力甚大“元康,我感觉自己已经快应对不了了。”“他们不是真想杀崔暹,也不是真向着侯景,他们是借此,向主公施压,他们以为高王死了,就能无法无天了?试问主公,高王若在,会如何呢?”陈元康问道。   高澄恍然大悟,心中终于有了决断,恢复了以往镇定“高澄受教了。”他脸上肃然,“再妄议此事者,杀无赦!”   侯景心中苦恼,他的计划没有如期进行。现如今他手里能掌握的军队,只有四万人。高澄已经派人带兵平叛,如今形势刻不容缓。他连忙派使者去长安,以献上河南六州的代价,依附西魏,希望西魏丞相宇文泰发兵来援。   宇文泰本来已经睡了,但现在已经睡不着了。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脸上有明显的鲜卑人特征,长期的身居高位,让他举手投足间体现出上位者的威严。他与高欢已经斗了十几年,如今高欢离世,侯景叛乱,正是攻打东魏的绝佳机会。但是他太了解侯景了,知道这个羯人狡诈莫测,心思不纯,不可轻信。   他思索片刻,连夜回了信,接受了侯景的投靠,封侯景为太傅,河南道行台,上谷公,却只字没提发兵救援的事。   侯景很是绝望,前方战事胶着,他苦等了一个月,却等来一纸空文。   王伟见状忙劝道“主公莫忧,除了宇文泰,咱们还能向梁帝求援。”   “萧衍已经多年未起刀兵,他这么大年龄了,会发兵来吗?”“人越老,越不服老,加上他人老智昏,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主公放心,他会上钩的。”侯景便又以河南之地为代价,向萧衍求援。   萧衍最近做了个梦,除了宠臣朱异,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已经八十四岁的他,在皇位上已坐了四十五年。到了这个岁数,本来应该已经过了爱幻想的年纪。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已经垂垂老矣的时候,会有这样的好机会摆在他面前。看来,自己的梦想,也许真的能成真呢。他立刻召集大臣,开始商量此事。   “陛下,”尚书仆射谢举说道“我们一向与东魏关系良好,多年未经战事。如今贸然接受东魏叛将,只怕会迎来东魏的疯狂报复,对我们十分不利啊”“对呀。”“说的没错。”“陛下三思啊。”群臣纷纷赞同。   “哼,一群懦夫,我们大梁兵精粮足。钱财充盈,又有陛下的英明神武,还怕了他东魏,怕了高澄那小儿吗?”中书舍人朱异说道“凭我大梁的实力,再有侯景献上的河南之地,北伐中原,指日可待。陛下应该马上派人接应侯景,收复失地,重整山河,还我汉人天下,完成几百年来的复兴。到时候,陛下之功,将远迈秦汉!”说到最后,声音已经高亢起来,让人不免开始心潮澎湃。   “说的好啊,”萧衍大笑,仿佛当年的热血再次点燃,“前日我梦见中原各地,举国来投,天下一统,这事,莫非应在今日。”“陛下不可啊。”群臣纷纷劝道“不要多言,就这样定了,封侯景为大将军、河南王,派羊鸦仁率军三万,北上接应侯景。” 正文 秋意浓   金陵,自东吴孙权起,已经建都五朝。历经了几百年风风雨雨,兵荒马乱,都没有摧毁这座古老的城市。高大的城墙仿佛亘古屹立在那里一样,见证了无数英雄豪杰的诞生与死亡,它可能不是天下最大的城市,但绝对是天下最繁华的城市。作为南朝的军政中心,几百年来,无数文人雅士在这里诞生,到了大梁一朝,这里更是高官云集,能人辈出。   “傻子也很多的,”羊鹍不屑道“比如那萧渊明,酒鬼一个,竟然能当主帅。我父亲竟然只是副将,陛下他人老糊涂啊。”   “老三,”陈昕连忙打断他“人多嘴杂,别抱怨了,你还能去打仗,我们三个只能在家里闲坐,你已经够好的了。”陈昕说道。“所以陛下他人老糊涂啊。”王琳满不在乎的道。“二哥,喝酒都堵不上你的嘴,咱们快到了,不要再议论了。”兰京小声提醒道。   “醉风楼”是金陵城最大的酒楼,能来这里的,不是京城富商,就是达官贵人。门口一个小二应该是新来的,脸上还带着些乡下人的淳朴气。“四位爷快请进,啊!四位爷,你们不能进去。”   “怎么?”王琳不耐烦的问道,今天是他请几位兄弟来这里喝酒,现在被人拦住,心中十分不快。   “四,四位爷,你们,你们怎么还带着刀剑呢,这,这可是犯法的啊。”小二一害怕,结结巴巴,说话都不利索。能来这的人都非富即贵,他生怕面前这几位一不开心,自己又得回家去种地。   “你,”王琳正要发火,羊鹍把他一拉,“走吧。”王琳便也不再理那小二,四人便走了进去。   “哎,”小二正要去拦,旁边的人赶忙拉住他“不要命了,那可是金陵四少啊,谁敢拦他们啊。”   “金陵四少?”“那边那个年龄大点的,是当年以七千白袍军横扫中原的白马战神陈庆之的儿子陈昕。他七岁能骑射,十二知兵法,皇帝都称赞过他。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个头最大,俊逸非凡的人,是湘东王常侍王显嗣的儿子王琳。他两个姐姐都是湘东王的宠妃,他自己,可是金陵绿林豪杰的一把手。几年前,以一己之力降服城中所有的好汉头目,一时间,名震江湖啊,你要是惹了他,就自求多福吧。”   “那个相貌清秀,身材修长的,是咱大梁第一猛将羊侃的三儿子羊鹍。最小的那个文弱后生,是名将兰钦的独子兰京。这些人啊,别说带刀剑上街了,就是把你当街砍了,都没人能管。这些人,不是你个乡下人能拦的。”   “大哥,你怎么什么都懂。”“因为以前,我也向你一样蠢过。”“城里人好可怕,不是我这种乡下人能惹的,我还是回家种地吧,不对,我就是没地种才来城里的啊。”小二傻傻道。   “我年龄大吗,我才刚三十好吧。”陈昕才上楼梯,闻言摸摸自己的胡子,王琳大笑“谁起的金陵四少这名字,搞得我们像欺负良家妇女的花花大少一样。”“咱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了,”羊鹍笑道“当然不会去欺负什么良家妇女,小兰京才十六岁,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是不是你欺负哪家姑娘啦。”兰京一脸无辜“我还是个孩子。”   说笑间,几人上了楼,进了雅间。王琳一脸神秘道“知道今天为什么来醉风楼吗?”“为什么?”众人问道。   “因为今天,醉风楼老板请了笑月馆的头牌,一曲采莲曲艺惊全城的张静婉张大家。说起来,张大家的出名,还是靠了老三他爹羊将军呢。谁不知道羊将军除了武艺兵法以外,就擅长的就是作曲了。他的曲子,不知捧红了江南多少名妓呢。”王琳笑道,“今天张大家知道老三要出征,特地来此的,老三,你可有福了啊。”   “二哥莫说笑,笙儿要是知道,我就有苦头了。现在婚期将近,我可不想惹她生气。”羊鹍正色道。   “老三说的对,年轻人少去迷恋什么名妓头牌,要女人无情,戏子无义,小心最后人财两空,心伤神哀。”陈昕劝道。   “大哥这是过来人啊,哈哈,酒菜来了,来来来,大家快吃。”王琳见酒菜上来了,忙招呼大家。   陈昕举杯道“现在北方战事不休,几个月前,东魏侯景叛乱,并归附陛下。陛下派兵接应,可是西魏王思政乘侯景与韩轨交战,出兵占领了河南。陛下现在派羊伯父出兵北伐,相助侯景,老三马上就要上战场了,男子汉建功立业,就在当下。为了老三,来,干!”“干!”   王琳来之前就在喝酒,如今已经有些醉了,他大声道“侯景上次向西魏求援,怕陛下怪罪,上书说‘臣既不安于高氏,焉能屈身于宇文。’如此说来,又怎能容身大梁呢,陛下莫非真以为自己的佛法能感化他吗?”   陈昕正要提醒他慎言,突然房间一下被撞开。   一个身着华丽,神情冷漠的的贵公子走进来,“我似乎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呢。”   “萧确,”王琳咬牙道。   这萧确是梁帝之孙,皇族贵胄,当年他争斗绿林时与之结怨,两人素来不和,偏偏萧确身份尊贵,论武功与王琳也不相上下,王琳对他也是无可奈何。   他极为不忿“你来干甚!”“自然是为了一睹张大家芳容,难道是为了来听你的逆言吗?”“想干架吗,那来呀!”   “你醉了,不是我的对手。”   “你试试”王琳伸手欲拔剑,羊鹍按住他道“今天二哥请我喝酒,所以这种事,自然是小弟代劳。萧公子,你扰我酒席,出言不逊,请出招吧。”   “羊鹍,早听说你是江东第一快刀,今日便来讨教。”   话音未落,便拔刀刺向羊鹍胸口,刀未及身,只见羊鹍的刀不知何时出鞘,刀身直奔咽喉,竟然是搏命的杀招。   萧确心里一惊,暗道好快的刀,竟然已经到了后发先至,料敌机先的境界。连忙挥剑来挡。   “铛”两兵相交,羊鹍虎口巨震,暗道“好大力气,与二哥相差无几。”萧确手尚平稳,心道他的力气不大,与平常壮汉相当,只比普通人大几分而已。便运足力气,使出大开大阖的刀法来。   羊鹍知道自己力道不如,也不格挡,刀愈加快速凌厉,刀刀直奔要害,真有疾风骤雨,霹雳惊雷之势。   萧确见他招招搏命,心中着急,欲要招架,却没他刀快,欲要进攻,却难以突围。   他心中知道,对付这种快刀,只能游斗,消耗对方体力。或以重兵器以力克制。但房间狭小,不便游斗,他又未带重兵器。正思索间,突然一个小姑娘推门而入,萧确忙闪在门外,羊鹍一个收刀不及,眼看就要砍中那姑娘。 正文 心难忘   天上会不会掉馅饼,我不知道,但如果说天上会掉刀子,现在的我是信的。小姑娘惊魂未定的拍拍胸口。   羊鹍最终还是收住了刀,他冷冷的看着脖子上的刀“萧公子,如此乘人之危,不厚道吧。”   萧确笑笑“不如此,羊公子的快刀,萧某可接不住啊。江东第一快刀,果然名不虚传。羊公子的刀法不愧是军中经过千锤百炼的战场搏命之刀法,虽然招式极为简单,却招招精华,配上公子的速度,更是了得。我早已是江湖一流的高手,但公子武功,与我不相上下啊。”   “所以萧公子才会偷袭取胜吗?呵呵,我不是无赖之人,这场我输了。”羊鹍淡淡的说到。   “喂,你们在无视我吗,”小姑娘气哼哼的道,“我家小姐让我传话,请各位公子来楼下赏光。”说完,竟气乎乎的转身走下了楼。   萧确还刀入鞘,转身准备下楼,羊鹍突然抬起腿,一脚踢在萧确屁股上。萧确一个趔趄,身体向前一倒,竟从楼梯径直滚了下去。   他连忙爬起身来,神色恼羞无比。想要发作,但又顾及皇族身份,便强忍下来。拍了拍屁股,狠狠瞪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一眼,回头对羊鹍冷笑道“没想到羊将军的公子,竟是背后暗算的小人,萧某真是见识了。”   羊鹍还是淡淡的道“战场上被敌人伏击了,还要说敌人不讲规矩吗,萧公子,这兵法之道,可不是你们这些皇族贵胄所能了解的。再说,是萧公子偷袭在先吧。”   “哼,来日方长,总有你落在我手上的时候。”萧确怒道,竟不再逗留,愤愤出了酒楼。   “老三,干得漂亮,”王琳大笑道。羊鹍淡淡一笑“还行吧。”“你这小子,这幅似笑非笑的表情是怎样,想笑就笑嘛。”   “哈哈哈哈,老子今天踢了皇孙一个狗吃屎,太爽了,当浮三大白。”羊鹍终于憋不住大笑道“二哥,这口气出的爽不爽,我就知道这小子注重身份,肯定不会上来拼命的。”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年少轻狂,不嫌事大。”陈昕叹道“不过嘛,够爽,哈哈。但是老二,这萧确文武全才,乃是皇族中为数不多的能人,我知你与他结怨实际上与你姐夫湘东王有关,但这皇族争斗,你最好不要插手。”   “大哥,我知道,我自有分寸的。”王琳正色道。   “三哥,刚刚你吓死我了,我还怕你受伤呢,”兰京撅撅嘴“没想到你这么阴险。”“这叫兵不厌诈,哈哈,走吧,张大家的表演,要开始了。”   羊鹍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张静婉的舞曲了,但是每次看到,都会惊讶世间竟有如此女子。陈昕尚自淡定,兰京的小脸竟以通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王琳更以激动的连声叫好。传说中洛神的凌波微步,赵飞燕的掌中起舞,也不过如此吧,羊鹍想道。   阿娜多姿的身段,倾城绝美的容颜,尤其是那不堪一握的盈盈细腰,像一道完美的弧线绵延而下,将下面的一轮圆月勾勒的更加迷人,羊鹍欣赏的看着这美妙的身体。本来打算喝完酒,看完舞,就与几位兄弟告别回家的。却不想她竟会单独找上自己。至于那些没义气的,早就哄笑着出了房间。   “若非公子当日相助,小女子早已被歹人所掳走,更不用说羊将军还为小女子作曲,让小女子从一个普通的歌姬,一跃成为这金陵城的大红人。如此大恩,静婉还未当面道谢。”张静婉欠身道。   “张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羊鹍摆手道。   “明日出征,公子且要小心。”张静婉低下头,轻声说道,话语中充满了关切。   “多谢姑娘挂念,天色已晚,羊某告退。”“公子慢走。”张静婉柔声道。羊鹍拱拱手,离开了酒楼。   “老三,我们还有事情,我和大哥先走了,等你凯旋归来,咱们再聚。”出了酒楼,王琳对羊鹍道。   “老三,战场上不要老想立功,刀剑无眼,要多加小心。”陈昕也嘱咐道。   “大哥二哥,小弟记住了。”“三哥,我也想上战场立功。”兰京扬起头来,语带期待的说道。“你还小呢。”羊鹍摸摸他的头,微微一笑。   “我不小了,哼,你们怎么都这样。”兰京恼怒的别过头去,不再说话,袖中的手却暗暗紧握。   “好了,你快点回去吧,等三哥回来了,给你讲战场上的故事,乖。”羊鹍拍拍他的肩膀。   “我们走了,老四,不要生孩子气啦,你这种没见过血的人啊,上了战场就知道了,那里啊,就是地狱。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你就好好在家呆着,这是为你好。”王琳拍拍兰京的肩膀,扬长而去。   “四弟长大了啊,哈哈。”陈昕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悄悄交给兰京,“明天早上来找我。”   兰京一愣,好像明白了什么,欣喜的点头。   萧笙已经等了好久,如今已是深秋,风中已然带有一丝寒气。她微微缩了缩身子,这个动作,让她娇小的身躯更惹人怜惜。   她突然感觉被人从后面抱住,娇躯微微一震,但随即传来熟悉的气息,让她安定下来。   “怎么才回来啊?”“等久了吧,已经在门口了,怎么不进去等。”“没过门前,怎么好意思进你家门呢。”“你以前进的还少吗?”“那是我们小时候,现在这时候,当然要注意啦,对了,今天怎么这么晚?”“今天和人比划了几下,所以迟了点,不要生气哦。”羊鹍亲亲她的额头。   “又打架,有没有受伤啊?“萧笙担心的问道,“没有啦,我的功夫这么好,担心什么。”“这次又是怎么回事,你啊,这么大了,还是让人操心。”萧笙嘟嘟嘴“什么时候能稳重点啊,笨蛋。”   “是以前和二哥结怨的那个皇孙萧确,今天喝酒时遇到了,便替二哥打了一架。”“哼,你要是再受伤,我可不管你了,这次就饶了你。对了子鹏,爷爷说了,陛下制定的计划虽然很完善,但要看什么人执行,萧渊明带兵,我们很可能会败,爷爷教导你这么多年,他的话,你知道有多准的。”她担忧的抬起头,美目中满是关切“你,上了战场一定不要逞强,就想立功。你,一定要活着回来,答应我。”   谁能拒绝爱人的关心呢,谁能忍心让心爱的人伤心难过呢。我会立功的,更会,活着回来,带着功劳,活着回来见你的。羊鹍心里暗道。   “我答应你,等我回来。”羊鹍捧着爱人娇美的容颜,吻了上去。 正文 战未时   萧渊明最爱的事情就是喝酒,而现在他正在喝酒。他感觉很开心,但是并不代表别人就开心。   羊侃就不开心。   萧衍的战略是,在彭城边的泗水筑堤,然后放水淹没城墙,乘势攻占彭城,以此为据点,接应侯景。   现在堤坝也修了,城墙也淹了,就差攻城了。这应该是最简单的任务了,因为城中没有多少守军,而梁军有十万之众。   但萧渊明却不同意。   他只是说,不着急,不着急,我们就驻扎在彭城边的寒山,等击败慕容绍宗了后,再入城不迟。那将军有对敌之策吗?众部将问。随机应变,他每次都这么说。   羊鹍更是着急,如今已快到冬季,慕容绍宗的部队也即将到来,再这样下去,真如老师所说,我们真的要败。来了这里多日,却寸功未立,他感觉十分憋气。他打算劝父亲出兵。   羊侃正在校场练武,他身形健硕,面容刚毅,如果不是须发已经泛白,很难想象他已经有五十岁了。   他本是汉人,祖籍山东泰山,年轻时是东魏将领。二十岁时,有叛军作乱,他一箭杀死叛军首领,大破敌军,名震一时。更是武功盖世,曾在魏帝面前表演武艺,将宫殿的大理石地板抓出五个指印,皇帝都震惊无比。当时与彭乐,高敖曹并称北魏三大顶尖猛将。   但北魏再强大,都是胡人的天下。他心系汉人江山,就偷偷带兵离开北魏,去往南梁。却被随后追杀来的高欢击败,只与家人和少数士兵去往南梁。   他本来以为,回到故土,自己的抱负终于能够施展,但梁帝萧衍却迷信佛教,不兴刀兵,以至于自己被闲置近二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征,虽然不是主帅,但已经很知足。但是,现实却让他无可奈何。   “子鹏,我知道你心急,但是我们急不得。”羊侃不用问,就知道儿子过来要说什么“我有预感,我们这次会败,而且会败的很惨。”他的声音沉重道。“为什么?”羊鹍不解,虽然大梁的军队久不经战事,但也有十万之众,而且装备精良,不至于会惨败吧,他有些不信。   “子鹏,我从小在北方长大,胡人的彪悍,我早已见识到。不然,数千万的汉人,怎么会让胡人霸占我们的家园。其实,汉人中不乏英雄豪杰,当年武天王冉闵,以一纸杀胡令,杀的胡人胆寒,才保全了北方众多的汉人同胞。”   “不过,如今汉人孱弱,大梁又久无战事,陛下又任用亲信,这仗,怎么打?我不但不会出兵,还打算就在坝上驻军。萧渊明主力若战败,我还能为大梁保留一些战力。”   “爹你,好吧,不过,我不想与你一起,我第一次上战场,不想就这么无功而返。我要去主帅那里。”   “去吧,你已经长大了,是时候为国尽忠了。记住,如果魏军败退,千万不要追击!”羊侃转过身“羊家的荣耀,是要你去继承的,不要给我丢人!”声音十分严厉。但是眼睛却微微湿润。   侯景开始慌了,髙澄竟然会派慕容绍宗出征,他很吃惊,他甚至怀疑高欢未死。不然,以髙澄的本事,怎么会想到任用慕容绍宗呢。然而木已成舟,他对梁军主帅萧渊明又没有什么指望,要对付敌人,还要靠自己。他在帐中思考多时,最终还是给慕容绍宗写了封信,看看他这次出征,到底是做做戏,还是来真的,毕竟他们终究师徒一场啊。   慕容绍宗感觉自己有点老了,他看着自己泛白的头发。人生就应该在年轻时建功立业,自己快五十岁了,却还没有真正独立指挥过什么大战。他需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兵法真的世间第一,而不是纸上谈兵。他很激动,但也更加冷静。   侯景的信就在桌上,他却没有打开,他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里面会说什么。他太了解这个徒弟了,大战当前,他难道会向自己叙旧吗?或是害怕自己,主动投降?怎么会。呵呵,他这是在试探我啊。   “侯景,如果来平叛的不是我,可能我还会认你这个徒弟。但是我来了,那么,你就是我成功的踏脚石。你学会了我七成的本事,就能纵横中原。那我这个师父要击败你,简直就是易如反掌。我将会用你的鲜血,来成我天下第一名将之名,哈哈哈哈!你,等着。”   慕容绍宗写完了信,稍稍平复了下自己激动的心情。他走出大帐,看着自己的军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掌握这十万大军。他自信,有这十万大军,加上自己的兵法,侯景绝对无法抵挡。至于南梁的十万大军,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将为军之魂,萧渊明这样的魂,只是混蛋罢了。   第二天一早,慕容绍宗的大军已经出征,兵分两路。一支切断侯景与梁军接触的必经之路,另一支,由他亲自带队,直扑梁军。   侯景已经猜到了结局,他已经不慌了,慌不能解决问题。不如拼死一战。他其实根本不在乎与慕容绍宗的师徒之情,他连自己的妻儿老母都不顾,还会在乎什么师徒之情吗?他叛乱之初,髙澄就杀了他家满门,他不在乎家人,就更不会在乎旁人。   他在乎的,只有权力。   他怕高欢,所以他等了十几年。现在高欢死了,他还怕谁?师父,鹿死谁手,尚不可知呢,他狞笑道。   现在,我闭门不出,就等你,来杀我。   梁军大营中,羊鹍正在巡营。   “三哥!”羊鹍感觉有人拍自己肩膀,他回头一看,把他惊的合不拢嘴。“老四,你,你怎么会,会在这里?”兰京嘻嘻笑道“当然是来打仗啊,难道来看热闹啊?”   “不行!”羊鹍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让他感觉生疼“你还小,怎么能来这里。还有,你是怎么过来的?”   “小?你们都说我小,不让我干着,不让我干哪。虽然我爹死的早,但是他年轻时候何等英雄,我身为他的独子,难道就要过花花大少的日子吗?至于我怎么过来的,你看。”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玉佩通体晶莹白润,上面雕刻着一匹神骏的白马。   “大哥把‘白马玉佩’交给了你!”羊鹍看见他手中的玉佩,惊讶道,“那么也是大哥送你过来的喽?”   “对呀,所以呀,你不能赶我走了。”兰京得意道。   羊鹍低头沉思了一会,“好吧,既然是大哥送你过来,还把家传之宝给你,我也就不赶你了。不过,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跟紧我,要听话,不然就乖乖回家!”羊鹍严厉的说道。   “知道啦,嘻嘻,还是三哥对我最好。”兰京开心的说道。   “好了,和我去巡营吧,等会我去主帅帐中议事,你在我营中等我,不要乱跑!”   “知道啦!” 正文 战正酣   羊鹍走进梁军大帐的时候,萧渊明还在喝酒。   但是他不开心,因为慕容绍宗打过来了。他本来也不想来打什么仗,他想在金陵的笑月馆里喝酒,但是叔叔一定要让他带兵打仗,他能有什么办法?   “报,慕容绍宗的大军已经进攻我军前军,前军将军快撑不住了,望主帅速速支援!”探子急急报告。   “唉,”萧渊明叹气道,“谁去领兵支援前军啊?”   众将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   “这,愿领兵者,赏千金,升三级!”萧渊明灵机一动,大声说道。   众将眼中一亮,但还是没人说话。毕竟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知道,没人愿意有命去没命回。   “哼,”羊鹍看众人这样子,终于忍不住道,“主帅,骑都尉羊鹍愿往支援前军!”   “主帅,某也愿往。”大将胡贵孙也起身说道,“我们身为军人,来这里不就是来打仗的吗?老赵,你去不去?”他推推旁边赵伯超将军。   “啊,这,去,肯定去,肯定去。”赵伯超敷衍道。   “哈哈,老赵你果然够义气。”胡贵孙完全没有听出赵伯超语中的敷衍之意,开心的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对萧渊明抱拳道“主帅,下命令吧。”   “好,羊鹍、胡贵孙、赵伯超听令,召集你们的部下,马上支援前军。我和众将在这里为你们助威!”萧渊明开心的下令,他又可以放心喝酒了。   帐外,胡贵孙兴奋的对羊鹍说道“羊校尉,我这就去召集部下,你和老赵也快点来会合啊,哈哈,终于有仗打了。”   “哼哼,赵伯超能来才有鬼。”羊鹍看着胡贵孙的背影,冷笑道“这次,看来是生死难料啊。”他望向南方,心中泛起哀伤。我能活着回去吗?他心想。   赵伯超回到大营,马上就开始召集部下。   “将军,终于要上阵了吗?”副将激动的问。   “上什么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次我们必输无疑。还不快点收拾东西回家,不过不要走了风声,不然,要你小命。”赵伯超声色俱厉的说到。   “知,知道了,将军。”副将缩缩身子,转身出去了。   血色浸染了整片大地,破碎的躯体在地上蠕动。四处都是厮杀声,惨叫声,人最宝贵的生命在这里被随意践踏。这里没有任何让人感到愉悦的地方,这里,就是地狱。   羊鹍从小就不是个乖孩子,在金陵城打架到大的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坚强,但是他现在只想吐,只想逃离这里。他感觉脑子已经发昏,四肢更已经僵硬。胃里不断的翻涌。   兰京已经吐的死去活来,他仿佛吐的血都出来,他哭着抱着羊鹍的大腿,哭喊着想要回去,羊鹍何尝不想回去,他只是四肢已经麻木。   “喝,这是怎么了,羊校尉,来之前,不是可勇敢的很吗?现在怎么了,哈哈。”胡贵孙杀死一个魏兵,看见羊鹍这样子,不禁出声讽刺。“哼,什么名将之子,娃娃们,快回家吃奶去吧,哈哈。”胡贵孙和他的部下大声嘲笑。   羊鹍的部下心中不忿,却没人出声,他们也大多是新兵,很多已经吐倒在地,或是哇哇大哭,真正战斗的,只有少数人。   “我是不是真的只是个花花大少?只是个懦夫?我在干什么,在发抖,在害怕。我现在就像一个孱弱的羔羊,一只卑微的虫子,随时会被碾碎,被杀死。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来这里,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害怕,懦夫,懦夫!你该回去吃奶!或着就不该生下来!啊啊啊!我这个懦夫!”羊鹍快要崩溃。   刀锋,轻易的划过脖颈,带着一道道激射的鲜血,带走一个个哭泣着的新兵。已经杀的有些疲倦的他,突然眼前一亮,他看见了一个哭泣的少年。一个哭泣着、颤抖着,那么柔弱,那么娇嫩的少年。他感觉自己的刀锋和心脏在一起颤动,那是激动的颤动。“他的血,一定很美味。”他想到。   刀,已经划向了少年的脖颈,他仿佛听了刀子割进肉的声音,听到了鲜血溅出的声音,听到了少年的痛苦哀叫。他兴奋的舔舔舌头。   但是他却没有听到。   因为,刀被人抓住了。   他恼怒的看着面前挡路这个男人。   手上的血止不住的留。羊鹍的心,却已慢慢变得冷静,这是愤怒前的冷静。   身体好像已经有了知觉,可能在自己的士兵被屠杀的时候,就有了感觉。   他的眼睛里能看到的,全是尸体。这些少年们,和自己一样充满梦想的来到这里,有的渴望建功立业;有的渴望奋勇杀敌;有的可能只是家离饥荒,来混口饭吃;但,有一点他们都一样:都想活者回去。   是我害了你们。   当他看见敌人的刀已经砍向兰京的时候,他终于出手了。   “杀够了吗?”羊鹍的声音嘶哑“爽吗?来呀,把刀抽出来,砍死我啊!”他像疯了一样嘶吼“砍啊!砍啊!!懦夫!不敢吗?那我就砍死你!!!”他另一只手拔刀出鞘,还没看清刀怎么出的鞘,刀就已经插在了敌人的胸口。   敌兵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就这么不甘的倒下。   “起来,老四,我们是军人,我们是名将之子。起来!懦夫!我们是男人!”   他拉起还在哭泣的兰京把刀抵在他手里“去杀人!”他嘶吼。   “不,不要”兰京哭道。羊鹍把刀塞进他手,拉着他的手腕,将刀捅进一个敌兵的胸膛,“去杀人!杀人啊!懦夫!”   “啊啊啊!我不是懦夫!不是!”兰京哭喊着甩开羊鹍的手,捅死一个敌人,“我不是懦夫,我能杀敌,我能!”   “将士们,我们不能让兄弟的血白留,他娘的还带卵子的就和老子上,跟我冲!”羊鹍转身大声激励自己的士兵。   “杀啊啊!”将士积压久矣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开始奋勇杀敌。   “这才像样嘛。”胡贵孙远远看见,满意的笑道“这才是羊将军的儿子。哈哈。儿郎们,杀!不要被新兵比了下去!”   梁军人数虽少,战意却无穷。随着梁军的猛攻,东魏军开始节节败退。   “哈哈,魏军要败了,将士们,不要让敌人走了,快快追击!”胡贵孙兴奋的大喊。   “追击?”正杀红眼的羊鹍听到这两个字突然清醒,“不可以!” 正文 寒山之败   “不可以!”羊鹍大叫,但他的声音瞬间在茫茫人海之中。   梁军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毕竟,没人认为他们可以以少胜多。所以当东魏军败退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欢呼,在追赶,甚至有手快的已经开始抢夺战利品,大家都以为胜券在握。   羊鹍无奈,他只好转身召集自己的部下,让他们不要追击,迅速带兵回泗水坝上,与父亲会合。   将士们都不理解,没人愿意放弃这大好的机会。羊鹍只好说这是他父亲的意思。将士对羊侃自然信服无比,便开始整队撤军。   “老四,你也回去,老四,老四?”羊鹍一回头,大吃一惊,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兰京不知何时不见人影。   “你们先撤,不要管我,我去找四弟!”羊鹍对部下说道,也不管将士们的阻拦,骑上一匹马,策马而去。   兰京突然感觉自己成长了。   男人的成长,有时不是慢慢的,而是突然的。也许是在父母老去,开始独自承担家事的时候;也许是孩子出世,为家庭忙碌的时候;也许是在为生活艰辛,而痛苦坚持的时候。其实,当他们可以明白自己的责任,并为之努力的时候,男孩,就成了男人。   兰京感觉自己已经是个男人。   当三哥拉着他杀人的时候,他看见了三哥手上的鲜血,他知道这是三哥为他挡刀划伤的,他很心痛。他还看见了满地的尸体,那大部分都是梁军的尸体。有不少人,都是他在军中刚刚认识的战友,他还能叫上这些人的名字。出征前,他们是一个个激情澎湃的热血青年,而现在,只是一具具的尸体罢了。他感觉有种情绪喷涌,愤怒充斥了他的大脑,力量瞬间贯彻了全身。他不再是人人呵护的那个小男孩,现在,他是一个男人,为国征战的男人。   他在拼杀,他的功夫虽然远远比不上那三个武功一流的哥哥,但也算是二流的好手了,杀几个三流士兵,还是没有问题的。他太激动,以至于已经听不见战场的声音。   他追赶着败退的敌人,追到了一片树林前。他突然看见了一匹马,一匹神骏无比的红马,然后他抬头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身穿黑甲的魁梧将军。随着将军的手势,越来越多的铁骑出现在他的视野。“不好,有埋伏!”他暗惊。   他正准备转身通知后面的人,突然想到,如果他能擒住那将军,迫使他退兵,那必是奇功一件。   他想着三个哥哥惊讶和赞许的目光,想着皇帝和大臣的夸奖,想着邻家小妹崇拜的眼神,想着那在天上的父亲,欣慰的笑容,他热血澎湃。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能力能不能够完成任务,就已经冲了出去。   少年人的心性,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已经成熟,其实,这才是最不成熟的做法。   不过,青春的热血,是多么让人羡慕啊。   兰京带着一腔热血,砍向了敌将。   斛律光的箭已经对准了一个扑向他的战士。   他今年三十二岁,正是男人一生中体力和精力的最巅峰。   自八年前他击败老去的彭乐的时候,东魏就已经没有了他的对手。他很寂寞,如今可与他相比的顶尖高手,天下已经寥寥无几。现在的他,竟有了天下无敌的感觉,可能以前的冉闵、高敖曹,也是一样的感觉吧。   他正要射死面前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子,却突然停手,因为他突然看见了这小子脖子上的一块玉佩,他的目力很好,不然当年也不能射死天上的大雕。   他认得这玉佩,他在以前的梁军战神陈庆之身上也见过。当时他只有十四岁,陈庆之以七千白袍军横扫中原时,他就在魏军中。他当时年少,想凭武勇活捉陈庆之。他依稀记得那个容貌清秀文雅,身材瘦削的男人,他虽然不会武功,却丝毫不惧,镇定自如的指挥。他好像一直都挂着微笑,仿佛高山在他面前崩塌,也不会变色一样。   斛律光想冲上去,却没有成功。他看着魏军节节败退,他只能无奈离开。他最后回头一瞥,深深的记住了那个被称为白马战神的男人。也记住了他脖颈上的那枚玉佩。   他从回忆中惊醒,兰京的刀已经近在咫尺。他用弓身重重击上兰京的背,剧痛使兰京瞬间昏厥。斛律光摘下他脖子上的玉佩,将他扔给后面的士兵。“活着带走,回去我要审问的。”   羊鹍终于看见了兰京,在他被斛律光打昏的时候。   他拼命的抽打身下的骏马,但周围人太多,拥挤不前。他摸出腰间的手弩,一箭射向斛律光。   斛律光感觉眼前白光一闪,他想也不想的张弓,一箭射去,将那弩箭射下。随即又是一箭。   羊鹍急忙一闪,箭直直的射在他的左肩。猛烈的撞击将他击下马来,他感觉自己的体力在不断流失,他强撑着站起。“这人,好强的武功,怕是我父亲也不一定能胜过他。”他心中暗惊。“梁军要败,慕容绍宗果然有埋伏,我要先逃出去。”他转身,在人来人往的战场闪避战马和敌兵。   “我不能死,我要,活着,要活着救出四弟,要活着,回去见你。这是我答应你的。”他拼命奔跑,终于在无人的角落倒下。   胡贵孙的部队也看见了斛律光,他明白自己中计,正打算撤军,斛律光张弓引箭,“嗖---”箭头划过天空,准确的射进了他的胸口。梁军见主将被一箭击败,斗志全无,在东魏军的铁骑猛攻下,瞬间崩溃。   慕容绍宗的主力也赶了过来,直攻梁军大营。毫无防备的梁军,被轻易击败。   萧渊明正在帐中饮酒,他突然听见账外人声吵杂,“怎么回事,胡贵孙回来了吗?这么不懂规矩,也不约束手下,想不想升官了!”他皱眉道。   “呵呵,他确实升不了官了。”慕容绍宗笑着走进来。“萧渊明,还不投降?”   “你是谁?也敢直呼本王姓名?”萧渊明骄横的仰起头。   “呵呵,我是,慕 容 绍 宗。听清楚了吗?萧王爷?”慕容绍宗笑容满面。   “扑通”一声,萧渊明吓得直接跪下了“慕容将军,小人愿降,还请绕我一命。”   泗水边,羊侃深深的望了望寒山的方向,回过头,擦擦泪水,下令撤军。   公元五四七年秋,梁魏寒山之战,以梁军大败告终。除了提前有准备的羊侃部队和中途逃跑的赵伯超部对,梁军全军覆灭,主帅萧渊明被俘。   消息传到金陵,萧衍惊的从龙椅上摔下来,良久不语。最后,他叹道,难道我的下场会和晋朝皇帝一样吗?   谁也不知道。 正文 追寻   羊鹍是被痛醒的,他看看四周,已经是傍晚。   他准备简单处理下身上的伤口。斛律光的箭果然够力道,如果不是他闪躲及时,恐怕会被一箭穿胸而死。就算这样,箭依旧射穿了他的铠甲,射伤了他的左臂,所幸没有伤及骨头。   他撕下衣服上的一块布,看见上面已经血迹斑斑。他皱皱眉,强忍着不适,塞入口中,用牙咬住。   他颤抖的手慢慢的抓住了箭杆,疼痛使他头顶不断冒汗,他心中默数“一、二、三,喝!”他用尽全身力气,拔出了箭身。箭头拔出体外时,锋利的箭刃在柔嫩的肌肉中划过,让他痛不欲生。他强忍着痛,用牙紧紧咬住口中的布条,布条上浓烈的血腥味让他恶心欲吐。随着箭的拔出,鲜血也随之溅出。   他赶忙拿掉口中的布,用它紧紧缠在胳膊上,他终于舒了口气。但即便如此,失血带来的无力感也丝毫没有减轻。他一边靠在石头上休息,一边思索接下来的处境。   如今梁军已败,唯一的方法就是去找驻扎在附近的侯景。慕容绍宗击败梁军后,下一个目标一定是侯景。他想寻找兰京,就只能先去找侯景。   他起身向外走,来到了白天大战的地方。战场已经被清扫过了,无数的尸骨已经被焚烧的干干净净,只剩少数的硬骨头还在倔强的挺立。只有地上已经干涸的深色血迹,提醒着这里曾经战斗的惨烈。   羊鹍吐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刺激的他十分痛苦,他把胆汁都已吐尽。他想起出征前的踌躇满志,想起被抓住的兰京,想起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   他跪倒在地上,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他想嘶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是我对不起你们,”他抬起了头,眼神渐渐坚定“我不会让你们的血,白留的!”   他起身,他记得慕容绍宗的军队向西前进,他巡着马蹄的痕迹,向西而去。   兰京睁开了眼,斛律光正在面前把玩着玉佩,“还给我!”他挣扎着起来,却又无力的倒下。   “呵呵,有趣。”斛律光笑道“自己说吧,你是谁,玉佩哪来的?”   兰京扭过头去,不去回话。   “我不是那种爱用刑折磨人的人,不过,你要是不招,我只能送你去京城,那时自有人会收拾你,你,确定不招?”   “不招。”兰京咬牙蹦出这两个字。   “好吧,那我也只能如此了,”他叹息着走出去“送他去京城,就说此人疑与当年的陈庆之有关系,把他交给高丞相处置。”   陈昕永远也想不到,他送给兰京玉佩,让他参军,本来是打算磨炼他,激励他,却让他的人生,从此被改写。   羊鹍走了此生最长的夜路,终于在天亮时分到了侯景的大营。   “站住,你是何人,再往前一步,格杀无论。”卫兵拦住了他。   “我是梁军骑都尉羊鹍。来见你们侯将军”羊鹍冷着脸道。   “你怎么证明你是梁军都尉。”卫兵问道。   “我身上的梁军铠甲不能证明吗。”羊鹍微微皱眉。   “谁知道你的铠甲是不是捡的。”卫兵却不依不饶。   羊鹍冷笑,他猛然拔刀出鞘,没人看清他如何出手,刀就架在卫兵脖子上。“你干什么,”其他人纷纷把出刀,将羊鹍团团围住。“带我见侯将军,我有重大军情,要是耽误迟了,你们兜的起?”羊鹍冷哼道。   卫兵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收了刀,带羊鹍进了营。   羊鹍终于见到了侯景,侯景坐在帐中,正和一个白衣文士议论。他对侯景抱拳道“骑都尉羊鹍,参见侯将军。”   “你,是梁军骑都尉?有重大军情?是梁军的战报吧,”侯景回头打量着他,轻蔑的笑道”梁军肯定大败吧,这种军情有什么重大的,不出我所料而已。”   “侯将军,现在你是我大梁臣子,所以不能称梁军,是我军才对吧。”羊鹍微笑着纠正。   侯景闻言皱皱眉头,“好吧,不知羊都尉有什么军情要报。”   羊鹍回道“我军虽败,我爹羊侃将军却在泗水驻兵,我爹派我来,向侯将军报信,三日之后,他便会来支援将军。”羊鹍哪有什么军情要报,为了想办法留在侯景军中,好在战斗中打探兰京的消息,他随口撒了个谎。   “哦,你是羊侃的儿子?”侯景有些惊讶。   “对,将军,梁军虽败,我爹的军队却在泗水驻扎,还可以助将军一臂之力。”羊鹍继续骗侯景。   “哦?羊将军虽与我是旧识,却也相交不深,他为何不随大军撤退,而来助我?”侯景问道,显然没有相信。   羊鹍暗暗心道侯景果然多疑,“侯将军不要忘了,将军现在已是大梁之臣,父亲与将军同朝为官,又曾是旧识,焉有不救之理?”   侯景想了想,问身边那个白衣文士“王先生,你看如何?”   王伟道“主公,此事应该是真,羊侃不可能派自己儿子来蒙骗主公,那对他没什么好处,只要羊都尉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就可以确信。”   侯景点头,回头对羊鹍说“贤侄。我与你父是旧识,叫声贤侄不过分吧?你父亲羊侃武功绝顶,你的武功当也不俗,我找人和你切磋下,验证下你的身份,不介意吧?”   “当然,将军尽管验证。”羊鹍丝毫不怕。   “来人,传宋将军过来。”侯景传话。   一会,帐中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主公,找我何事?”   “来,你和这位羊都尉比试下武功。”侯景指指羊鹍。   “来,请指教”宋子仙拔刀出鞘,指向羊鹍。   “你先出招吧。”羊鹍把手按在刀柄上,却不拔刀。   “好狂。”宋子仙一刀劈下,招式沉着老练。羊鹍头一偏,肩膀一沉,身体随之闪过。宋子仙大怒,又是几刀,羊鹍的身体却像游鱼一样,四处躲闪,宋子仙的刀竟砍不中他分毫。   宋子仙一急,刀法便开始乱了。羊鹍找准破绽,双手拔刀出鞘,直攻咽喉,宋子仙急忙回挡,两刀相交,两人的刀竟同时脱手。   “好力道!”“好快的刀”两人心中暗想。   宋子仙腾出手来,一拳打向羊鹍小腹。羊鹍被震的伤口开裂,反应一慢,已经闪不过去,便深吸口气,气沉丹田,宋子仙拳头打中腹部时,他“哼”的一声,丹田鼓荡,竟将宋子仙的拳头震了出去。   “抱元功,”侯景惊讶道“看来真是羊将军的爱子,把他的看家本领都传授给你了”侯景这下不再怀疑。“你们不要再打了,羊贤侄先在军中住下。宋子仙,你回去好好准备下,明日好好迎战慕容绍宗。”二人闻言住手。羊鹍向侯景一抱拳,“那在下先行告退。”转身出了大帐。   第二日一早,慕容绍宗的大军已经赶到,并包围了侯景的大营,大战,一触即发。 正文 退慕容   慕容绍宗自信满满。   侯景只有四万人,岂是他十万大军的对手。侯景现在闭门不出,他就一直围困大营。   侯景并没打算固守。他已有定计,何况他还有秘密武器。   前一天,侯景和众将,在帐中商议军情。   “慕容绍宗远道而来,没有休息,就直接攻打我们,而我们却养精蓄锐多日。此为一。”王伟正在分析双方对比。“慕容绍宗刚刚大胜,难免骄傲,而我军退无可退,战力十足,此为二。高澄上位后,对元氏家族多加打压,我们可以向梁帝讨要一位元氏贵族,扶持为帝,虽然没有实质用处,但也可以乱他的军心,此为三。”王伟一笑“这个任务,怕是只有我能完成了。主公,让我走一趟吧。”   侯景欣然同意,王伟便连夜赶往金陵。   再回到当日战场,慕容绍宗围困侯景之后,众将纷纷要求马上攻营。   慕容绍宗一笑,“侯景十分狡猾,肯定在想什么坏点子,我们先熬他一熬,明日再攻,今晚一定要加强戒备。”众将虽然不解,但还是听命。   到了晚上,侯景果然派人劫营,众将提前有防备,侯景无功而返。   众将于是对慕容绍宗心服口服。   第二天一早,慕容绍宗的大军终于出动,侯景也全军出动,两方终于开始正面对决。   风沙吹过,旌旗飘飘。慕容绍宗的十万铁骑已经严正以待。   对面,侯景的军队也已集结,列阵以待。   羊鹍骑着马,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侯景把他暂时留在了军中,却没有给他一兵一卒。他不想待在后方,为了在战场上抓俘虏以便探知兰京的下落,他只好请求充当先锋。   “呜---”   冲锋的号角已经响起,东魏铁骑如潮水般涌上来。侯景却丝毫不惧。   “放箭!”侯景一声令下,弓箭手齐齐弯弓,箭雨宛若流星一样划过天际,然后又狠狠的射入东魏军的阵中。   “呲”一支箭射进了一个东魏骑兵的咽喉,他无声的落马,瞬间被后面的马蹄踏成肉泥。没有人来的及为战友哀悼,因为很快,他们也会如此。   侯景的箭雨虽然对东魏军伤害不大,但还是阻挡了一下骑兵的冲击力,侯景见到敌军速度减缓,马上下第二道命令,“刀盾手,出击。”   数万刀盾手齐齐出击,冲向骑兵中。   “哼,侯景这是找死,竟然拿步兵来硬碰骑兵,真是愚蠢。”副将轻蔑笑道。   “不,侯景狡猾异常,不可能犯这种致命的错误,他一定有诈。”慕容绍宗却还保持冷静,他可是知道侯景有多奸诈。   果然,本来应该被骑兵一冲既散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众将惊讶的发现竟是无数的骑兵落马,要么被砍死,要么被自己人的马蹄踩死,一时间,东魏军人马大乱。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莫非侯景有什么妖法不成。”众人大吃一惊,议论纷纷。   慕容绍宗仔细观察一翻,他突然发现侯景的步兵用的刀很奇怪,好像是。。镰刀?   侯景看见东魏骑兵大损,心中得意,自己果然聪明,竟想出这么办法。   他察觉敌军气势一弱,马上下令,“骑兵冲锋。”   “终于开始了”羊鹍已经不耐烦了。   侯景的骑兵如利剑般直入,慕容绍宗的骑兵前锋被挡,后面的骑兵又冲击不了,直能眼睁睁的看着侯景骑兵长驱直入。   羊鹍的马冲在最前面“前面那个指挥的,应该就是慕容绍宗”他在前方看见一个指挥自如将军,周围侍卫环绕,正是慕容绍宗。   羊鹍纵马冲锋,手中长刀挥舞,那些侍卫想拦住他,却都非他对手。   慕容绍宗并没有慌。   虽然侯景现在占据上风,但侯景兵少,这是硬伤,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慕容绍宗也亲自上阵,他挺枪击杀着周围的士兵,突然他看见一个白衣小将,击杀了他数位侍卫,正向他冲来。   “不自量力”慕容绍宗冷笑一声,挺枪直刺。   羊鹍刚刚冲过来,见枪刺来,身子一闪,躲了过去。慕容绍宗又回招横扫,羊鹍一个翻身,一只手抓住马鞍,身体藏在马腹,一手拔刀,一刀砍断慕容绍宗坐骑马腿。   慕容绍宗没想到他还有这手,一不留神从马上跌落,他在快落地时,马步一沉,竟稳稳站住。   “竟然没摔下来,看这一招千斤坠,他的身手也已是一流髙手啊。”羊鹍暗道。他从马上跳下,刀锋顺势从上劈下,直取慕容绍宗。   慕容绍宗感觉眼前白光闪过,急忙举刀接住这一招,“好快的刀,”他心惊。   羊鹍正待继续出刀,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弓弦响声,他下意识一躲,箭锋从他头顶过去。“又是那个神箭将军。”他一惊,虽然知道正是此人抓走了四弟,但他也知道自己非此人之敌,见事不可为,也不继续与慕容绍宗搏斗,急忙回马而去。   “哪里去。”副将刘封赶了上来。“找死!”羊鹍冷哼,拔刀出鞘,刀背狠狠击在刘封头上,他哼也没哼,昏了过去。羊鹍把他往自己马背上一放,“驾”他疾驰出了战场。   “将军,你没事吧,”斛律光急急赶了过来。   “没事”慕容绍宗拍拍身上的尘土。“将军,我军士气恢复了,赶紧反击吧”斛律光劝道。“反击什么,撤”慕容绍宗却下令道。   “这为什么。”斛律光十分不解。“你要抗命吗”慕容绍宗回头瞪着他。“末将不敢”斛律光低头道。   “撤退!”一声令下,在众将不解之下,慕容绍宗带着军队撤离战场。侯景也没有追击,撤退回营。   第一场战斗,就如此收场。   斛律光在等一个答案。慕容绍宗宽慰他道“虽然我军有十万之众,但侯景也是拼死一搏。咱们虽然能胜,但势必伤亡惨重。不如暂时撤退,泄其斗志。咱们围困越久,他们士气越弱。到时候,咱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胜。你,可明白?”   “道理我知道。”斛律光还是不解气“但是战士怎么可以在胜负为分之时逃离战场,这是懦夫的行为!”他气道。   “呵呵,你武功虽然绝顶,但计谋还是不够啊。好吧,我知道你也不死心,明日你率你部去与侯景交战,记住,无论如何,不要过河。”慕容绍宗微笑道。   斛律光欣然领命,第二战,即将开始。 正文 斗明月   斛律光已经感觉热血沸腾。   他仍然觉得战士就该血战疆场,他不认为侯景有什么可怕的地方,昨天的战斗只是因为出奇不意,侯景的诡计正好暴露了他兵力衰弱的事实。   侯景并没有打算和斛律光战斗。他面朝涡河结营,闭门不出。   慕容绍宗的部队本来已经过了河,但是昨日撤军,已经撤退到河对面,并没有再过河。毕竟贸然过河,如何侯景半渡而击,那就伤亡惨重了。众人都不理解慕容绍宗为什么要退回河对岸,放弃这大好的形势。但慕容绍宗却说自己另有安排。反正侯景前有涡河,后边的城池也已被东魏军占领,侯景被夹在中间,也没有了粮草来源,失败只是迟早的事。   侯景却还在等。   他不能不等。一来他无处突围,二来他在等羊侃的援军到来。如果他知道根本就没什么援军的话,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感觉。   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所有面对斛律光的挑战,他还是闭门不战。   斛律光谨记慕容绍宗的嘱咐,没有过河,但侯景不与他交战,让他十分恼火。他气的在河边狠狠的向河对面射箭,却仍然没有人迎战。   其实有人的。   羊鹍已经在斛律光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中隐蔽了一早上。   昨天从那副将口中审讯出了消息,原来那个将军就是如今东魏第一猛将斛律光斛律明月,那怪会有那般身手。不过他也得知,兰京已经被押往邺城,他在痛哭之后,终于接受了现实。不过,斛律光,他是一定要杀的。于是,他在早晨斛律光在河边叫战之时,就偷偷出营,埋伏了起来。   他静静的趴在干枯的草丛中。如今已到冬季,寒冷的冰雪刺激着他的身体,枯燥的等待折磨着他的精神。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强的忍耐力,可能一场战争,一次生死,真的让他成熟了。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射杀斛律光的绝佳机会。他虽然由于体质问题,力道普通,使不得硬弓,但他的手弩却射的极准。不过手弩的射程没有弓箭强,他只能藏起来,等待斛律光进入射程。   斛律光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他示意部队返回,自己也正准备回营。突然他感觉心中警觉,多年在生死间徘徊形成的直觉,让他下意识的往后一躲。他一提缰绳,马一惊,人立而起,一支弩箭直直插入马的咽喉。斛律光急忙跳下马,稳稳落地。   没来的及为爱马死去而悲伤,他迅速匍匐,并在地上拍起尘土,以隐藏自己的身形。   “将军!”前面的士兵发现了自家将军的异常,发出一声惊呼。   “闭嘴,不要暴露我的位置,这是个高手,你们不要出手,在这里待命。”斛律光一面在地上匍匐前进,一面呵斥自己的士兵。   “哼哼,有趣,让我来陪你玩玩。”斛律光的热血再次沸腾。   羊鹍正为自己的失误而懊恼。   他毕竟以前没有上过战场,不知道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人,会对危险有超乎常人的感应。羊鹍并不是真正的杀手,不会隐藏自己的杀气,结果自己以为必杀的一箭被斛律光躲过。   斛律光也确实是经验丰富的老将,竟用匍匐和尘土,将自己的身影完全掩盖,让自己无法再次瞄准。所幸自己隐藏在树林草丛之间,斛律光也没有发现自己,不然他的神箭,羊鹍可不认为自己能抵挡。他微微活动下手腕,准备下次的射击。   斛律光一面混淆对方视线,一面观察对手的位置,突然,他看见前面的树林有一道微小的白光闪过,但这瞒不过斛律光的眼睛,这是铁器反射太阳的光芒。经过刚才的观察,他已经确定对方只有一个人,树林里应该没有别的伏兵。   他起身,以之字形的路线向前奔跑。这样的步法让羊鹍的箭无法瞄准,羊鹍感觉大事不妙,起身准备撤离。然而就在他起来的时候,斛律光已经赶了过来,没办法,他只能死战。   斛律光已经看见了起身的羊鹍,“原来是他。”他认出了这个曾和他见过两面的白袍小将。“有胆气!”他暗暗赞道。一拳,狠狠的向羊鹍砸去。   羊鹍见斛律光的拳头过来,两手变掌,运起抱元功,双手齐出,硬接了斛律光的霸道一拳。   “砰!”羊鹍被震的倒退三步,“噗”他吐出一口淤血,“好霸道的一拳,我两掌竟然连他一拳都接不住,他的力道至少有我三倍。好强,如今天下,除了父亲和西魏杨忠,怕没人能和他相比了。”他暗想。   “哼哼,投降吧。”斛律光冷笑。羊鹍艰难的抬头,他看见了斛律光脖子上的玉佩,那是白马战神的玉佩,那里凝聚所有梁军的骄傲。他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那个爱抱自己去玩的儒雅男人;想起了自己那勇冠三军的父亲;想起了战死沙场的将士;想起了当初四人在金陵的结义;想起期盼自己回家的妻子。   或是荣耀,或是期盼,或是兄弟,或是爱情。总之,他有太多战斗的理由。至于投降。   “做梦!”他大吼着喊出这句话,拳头疯狂的向斛律光打去。兵器是拳脚的延伸,他的刀法之快敢称绝顶,他的拳脚之快,更胜刀法。   斛律光没有想到他还敢还手,一个措手不及,被他一拳中下巴。“好久没人打我这么痛了,好像牙都打掉了。”斛律光恼怒的还击。羊鹍的速度虽快,但斛律光更快,而且力量差距太大,身手也差太多,勉强对了十几招,就被斛律光一拳狠狠的击在小腹,痛苦的倒下。   “我敬你是个好汉,投降吧,我保证饶你一命。”斛律光吐出一口和着牙齿的血水,“很久没伤这么重了。”他感慨道。   “既然知道我是个好汉,那又怎么会投降。”羊鹍挣扎着站起,“再来!”他双手成爪,抓向斛律光的咽喉。   斛律光身体向后一仰,羊鹍的手从脖子前抓过,抓断了他脖子上的玉佩,并顺势放到自己怀中。   “嘿嘿,汉人战神的玉佩,怎么能在胡人将军的脖子上。”羊鹍无力的一笑。   “臭小子!”斛律光一脚踢到羊鹍,“我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羊鹍在地上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站起来了“我羊鹍,就是不降,要命,你来拿!”   “好汉子!”斛律光忍不住赞道,“那我只好成全你!”   他缓缓的走了过去,有力的手已经掐住了羊鹍的咽喉。 正文 困境   羊鹍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斛律光的手让他无法挣扎。他用自己尚能活动的右手偷偷按了一下左手的手腕。   斛律光微笑的看着垂死挣扎的羊鹍,突然感觉小腹一凉,随后一阵刺痛由小腹漫延至全身。他低头一看,小腹上赫然插着一支袖箭。斛律光慢慢松开了掐着羊鹍的手,羊鹍满脸通红,一边咳嗽一边冷笑道“想不到吧,我的手腕上,还藏了暗器。哈哈,像你这种军中猛将,是不懂这些江湖手段的,咳咳。”   斛律光面色苍白,双手捂住小腹,鲜血从他的指缝中一点点渗出。他低声说道“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羊鹍惨笑道,“杀了你,能救回我的四弟吗?杀了你,能救回死去的弟兄吗?杀了你,有什么用?而且我有自知之明,你虽受伤,我却也不是你的对手。也许你对我暗算你的做法感到鄙夷,但是我答应过我的亲人,要活着回去!”他抬头望望南方,眼神坚定道“我答应过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我敬你是个汉子,你,走吧。”   羊鹍转过身,也不再看斛律光,脚步一深一浅的踩在满是泥污的雪地里,慢慢的走远。“老四,对不起,三哥尽力了。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了。”羊鹍一边摸着玉佩,一边痛惜。“爹曾说,上一次战场,就是一次生死别离。以前我以为,战场就是将军冲锋陷阵的舞台;现在才知道,战场,其实就是人类争权夺利,自相残杀的屠宰场。”他的拳头暗暗紧握,指甲已经深深的刺进肉里。“真希望,自己有能力让天下太平。呵呵,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他微微一笑。   斛律光静静的看着羊鹍走远,他慢慢的起身,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拔出佩刀撑在地上,拖着受伤的身体,步履蹒跚的走出树林。   斛律光才走出树林,就看见侯景的军队,竟然已经杀进了他的军中。斛律光大惊,这是怎么回事,侯景什么时候来的?   原来,侯景虽然一直没有出击,但却始终关注着战场。他并不知道羊鹍去找斛律光的事,他只看到斛律光的部队开始后退,而主将斛律光却不在。他知道这是个大好机会,马上带兵来攻。   斛律光完全没有一点准备,加上他重伤在身,完全没有办法指挥。他飞快的奔入军中,骑上一匹战马,带着部队,狼狈的逃离。   侯景大喜,正打算乘胜追击,却突然发现后方大营边的草地上起了大火。如今正是冬天,天气干燥。尤其是干草最易燃烧。而且侯景的大营正好在风口,火借风势,已经逼进大营。侯景不及细想,连忙让自己的骑兵回营。   此时涡河水尚未完全结冰,侯景带着骑兵从河水趟过,让战马身上蘸了大量的水。然后侯景带着骑兵绕着大营来回奔驰。战马身上的水不断的落在地上,水落在地上,一会儿就成了结冰,沿着战马奔驰的痕迹结成一道冰线,竟挡住了大火的漫延。   侯景见到大火已经被阻挡在外,不由的笑道“哈哈,我竟想出如此妙法,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慕容绍宗,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吧,哈哈哈哈。”   远处的小山上,段韶深深的望了侯景的大营一眼,不甘的离去。   段韶回到东魏军大营,向慕容绍宗回报“大帅,末将无能,侯景竟然用如此方法阻挡住了大火,真是匪夷所思。末将没有能伤到侯景分毫,请大帅责罚。”   “责罚什么,我让你带兵救明月,你竟能用围魏救赵之法,放火烧侯景的大营。如果不是侯景急中生智,破了你的火攻,也许我们已经抓住侯景了。”慕容绍宗赞许的说道,“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你也完美的救回了明月,大功一件,怎么会责罚你呢。”   “大帅不罚孝先,那就责罚我吧。”斛律光躺在床上,艰难的起身道。   “唉”慕容绍宗叹气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斛律光,“明月,这世界上没有比打仗更费脑子和体力的事了。武功高强,充其量不过是个勇将。也就能在战场上冲锋陷阵,鼓舞士气罢了。真正的胜负,都是主帅的谋略决定的。其实你天赋过人,又为人正直,忠心为国。若能再精通谋略,完全可以成为不亚于我的一代名将。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就和孝先一起跟着我,学学真正的兵法,如何?”   斛律光惊喜道“末将从命。”起身欲拜,却被慕容绍宗及时按住“咱们胡人,就不要学汉人的那些繁琐礼节了,你先好好养伤吧。”   侯景得意的回营,今天的突袭大获全胜,虽然实际上东魏军损失并不大,但却对自己部队低落的士气大加鼓舞。现在只要等到明天援军到来,就可以再图反击。   “来啊,召集大家过来喝酒庆祝。”侯景回了大帐,高兴的吩咐道。   过了一会,卫兵来报“将军,其他将军都已通知到了。只有羊都尉不在帐中,不知道去了哪,在他帐中发现了一封信。”卫兵将信递给侯景。   侯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一把接过信,急忙打开。   “侯将军,非常抱歉。在下刚刚得到消息,我父亲已经撤军回京,计划有变,不能前来支援将军了。我已回金陵探查消息,事情突然,没有提前禀报将军,将军勿怪。望将军再坚守数月,等待陛下安排援军。”   “混账!”侯景大怒“这小子竟然骗我,延误我的战机,早知如此,就尽早突围了,何必坚守。还让我坚守数月,坚守个屁!我全军的粮草还不够一个月,这让我怎么守!好小子,咱们走着瞧。”侯景恨恨的咬牙。   郊外,羊鹍望望后面已经快不见的侯景大营,淡淡一笑。“在出发前,父亲已经告诉我梁军会败,并告诉我他到时候会带自己的部下回京。又怎么回来援救你,哈哈。”他转头望着前方,“四弟既然已经被押去邺城,那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唉,我和大哥本想磨炼磨炼你,却不想送你入虎口。希望你,能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