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海时局   1939年12月25日,星期一。上海公共租界,圣三一教堂。   上海的冬总是那么阴冷潮湿,一抹阳光从教堂的塔尖射下来,将十字架投影在教堂的花园里,与一棵老梅重叠在一起,显得骨枝铮铮。在上海公共租界里,教堂是一道极美的景致。悠然响起的钟声让人们暂时忘却战争的创伤。林林总总的教堂,是这座“孤岛”上的精神图腾,是“国中之国”最优雅的点缀。在这些点缀中,要说圣三一教堂最令人瞩目了。教堂被一片绿洲簇拥着,这绿洲一直延伸到黄浦江畔,教堂与江水总是默默相赏,忠实相望,见证着这个有“中国巴黎”之称的大上海的风云变幻。这里,应该是战时最安静的地方了。这一大片绿洲,是上海难得的景致,是城市中的森林绿岛。最难得可贵的是,它是繁华的起点,公共租界东西主轴线南京路的最东端。江水、绿林、教堂,这是一派和平的景象,是全国上下最难得的清静之地。假如你不是政客,你会有逸致到这里享受它的悠闲;假如你不是特务,你会放松警惕,享受它的随意;假如你不是士兵,可以将一整天的时间泡在这里,听鸟雀在枝头鸣叫,听教堂里回响的钟声。   教堂是战时避难之所,构成了这个城市一道安全的防线。租界里少有军队去骚扰福音的天籁,因为在战争年代,每个人都需要神的呵护和庇佑。实际上,这安全是种假象。这个城市里藏着无数双眼睛,有和蔼的,有暴戾的;有冷静的,有燥急的;有忠厚的,有阴毒的……你看不清那眼睛里藏着些什么秘密,就如同看不清纷乱的时局。可是,人们还是愿意躲在这种假象里,就像一只被战火吓怕了的鸵鸟,明知狼虎在前,却宁愿违心相信那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   圣三一教堂之所以瞩目,因为它的左侧就是中华圣公会【中华圣公会是由英格兰国教会、美国圣公会、加拿大圣公会等教派在中国建立的圣公宗教会联合而成,1912年4月26日在上海统一改名为中华圣公会。】,它的右侧一路之隔便是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的所在地。而中央巡捕房就在它的身后,只隔着一条道路,忠实的成为它的哨兵、壁垒。这是上海孤岛里最安全的片区了,就连日本侵占上海之后,这里也依旧平和。工部局大楼的墙上,一张大海报更映衬了上海滩的浮华。海报上是一个德国著名影星奥尔加?契诃夫娃的画像。这位来自契科夫家族姿色艳丽、风采迷人的女人,凭借她的绝世风姿,就连阿道夫?希特勒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这位来自俄国的德国女星,受到日本大使馆及日本导演山本二郎的邀请到东京举行见面会。中途路径上海,在上海停留一天,然后转机飞往东京。这成为上海新闻界最大的话题,一时间上海漫天都飘散着她迷人的画像。   圣诞节的早晨,雾气刚刚散尽,整个教堂被阳光笼罩着。这天是教堂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一大早管事文奕恒便带着工人将教堂布置得焕然一新,因为奥尔加?契诃夫娃亦是圣教徒,圣三一教堂是工部局亲自为奥尔加挑选的庆圣诞节的教堂。自然,红地毯铺满了教堂,甚至连教堂前的花园主干道上都铺了地毯。人们比以往更期待圣诞节的来临,希望这个万能的上帝能降临福音,避免战乱灾祸。于是,教堂的钟声刚刚响起,从四周就拥挤了前来膜拜的教徒以及前来祈福的人们。   为了保护奥尔加的安全,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总探长万墨翰早在教堂四周安排了巡警。他在公共租界苦心经营了十几年,加上拜青帮老头子季云卿为师,所以政府、军队和各路帮会都会给他几分薄面,不会在这个时候来闹事。可他不放心,因为现在不比往前了,自淞沪战役爆发后,日本人侵占了上海北部,虹口区成了日租界,与公共租界一河之隔,一切都全变了,他这个总探长的神经比以往绷得都紧了。各个路口他都增加了双倍的巡警,甚至连公共租界西区的巡警也调了过来。他不敢有丝毫马虎,毕竟这个风采迷人的奥尔加是希特勒钟情的女人。他知道一些史诗,大体了解欧洲战争大多是因为女人,譬如特洛伊战争【特洛伊战争是以争夺世上最漂亮的女人海伦(Helen)为起因,道出以阿伽门农(Agamemnon)及阿喀琉斯(Achilles)为首的希腊军进攻以帕里斯及赫克托尔为首的特洛伊城的十年攻城战。】,所以他更不敢掉以轻心了。   当万墨翰看到一批日本特务混进人群中时,他的头上开始冒汗了。公共租界不比法租界,它是由所谓“万国”共同管制的租界,日本人冈本一策便是工部局副总董,所以他不敢冒然得罪日本人。这批日本特务是有备而来,迅速地占据了有利位置,将教堂围了起来。   这个时候,奥尔加正在教堂与教众一起诵读《圣经》,唱《赞美诗》。等祷告完毕,奥尔加让随从留在礼堂,从一个女侍从手里接过一顶帽子戴在头上,从上面垂下来的纱幔遮住了她俊美的面容。在拐进主教室时,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披肩塞在腰间,这样一个曲线玲珑的腰身因多了一个披肩,显得有些臃肿。   一个苏俄神父早在主教室里等着,神父没有刻意遮挡他的容貌,大概有五六十岁的年纪,神情安祥地看着奥尔加笨拙地坐到旁边的座椅上。   过不多久,从门外又走进了两个中国人、三个日本人和一个美国人,这六个人和她一样,都做了这样或那样的伪装,目的就是不让别人认出真面目来。但中国人、日本人、美国人走路姿态各有不同,中国人的儒雅与从容、日本人的霸道与拘谨、美国人的散漫与随意,奥尔加一眼就辨认出来了。   奥尔加明白,进来的六个人以及面前的苏俄神父正是与她会面的人,加上奥尔加这二女五男是“圣经小组”的成员。奥尔加的真实身份是苏共间谍,受斯大林之命潜伏在希特勒身边。这次前往东京,正是共产国际【共产国际,即第三国际。列宁领导创建的世界各国共产党和共产主义团体的国际联合组织。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第二国际破产,十月革命的胜利,促进了各国共产党的建立,客观形势要求建立新的国际组织。】日本谍报网“拉姆扎小组”成员山本二郎伪装邀请,经沪参加这个由三个共产国际小组召开的秘密会议。   “一条通往文明之路,光之所在。”等“圣经小组”成员落座之后,那个苏俄神父说道:“我就是圣经小组组长,代号‘基督’。你们的代号分别是:‘教母’、‘信者’、‘宗印’、‘烛心’、‘圣杯’、‘圣水’和‘福音’。你们来自共产国际最优秀的三个小组‘门徒小组’、‘拉姆扎小组’和‘曼哈顿小组’。我受苏共巴维尔?菲金同志、中共周恩来同志委托,特意抽调三个共产国际小组的优秀谍报员组成‘圣经小组’,目的是将共产国际联合起来,互通消息,真正做到无缝隙谍报网,以期在未来的世界战争格局中起到关键作用。”   门徒小组。   拉姆扎小组。   曼哈顿小组。   这个活跃在世界谍报战场上的三大小组,在1939年圣诞节这天编织了一道锐利的防线,不仅扭转了二战格局,甚至将德、意、日法西斯同盟送到了绞刑架上。在圣三一教堂的圣教堂里,这个来自世界多国、历史上最优秀的谍报小组就这样诞生了。他们怀着圣徒般虔诚的心,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圣教堂,然后带着各自使命去完成秘密任务。   苏俄神父用睿智的目光扫视了在座的优秀谍报员一眼,道:“为了安全起见,你们不能互通姓名,所有的联络都要从我这里周转。我的名字叫拉乌尔?沃伦伯格。”   当苏俄神父说出他的姓名时,云集在教堂外的日本特务开始行动了。   万墨翰明白,他已无法阻止日本特务的行动了,日本特务之所以敢如此猖狂,肯定是从工部局拿到了密令。而他万墨翰今天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奥尔加的安全,所以日本特务刚动,他就一个箭步向教堂奔去,寻找奥尔加实施贴身保护。   就在这时,本不应该响起的教堂钟声豁然响起。钟声中夹杂着枪声,是有人朝大钟开了一枪。   是狙击枪!   苏联制造的莫辛-纳甘1891/30型狙击步枪! 正文 基督之光   万墨翰听到过这样的枪声,他的脑海里迅速闪出一个日本大佐中枪倒地的画面。那个日本大佐就是死在这种狙击步枪下,就死在他面前,一枪击中眉心,正中。如今,梦魇又来了,熟悉的“朋友”又向他“致敬”了。他知道这个神秘的枪手不是敌人,否则他早就死在枪下了。他嘎然停止,扭转身子,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向四周看了看,想分辨枪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万墨翰微皱的眼睛出现在一个PE型瞄准镜里。中共门徒小组代号“野兔”【作者向苏联英雄狙击之王瓦西里?扎伊采夫(苏联电影《兵临城下》的男主角原型)致敬,瓦西里的姓氏“扎伊采夫”这个名字在俄语与“野兔”有相近的意思(同字根),瓦西里在斯大林格勒狙杀了超过300个法西斯分子。】的白剑生看到万墨翰的表情时,嘴角边流露出一丝浅笑。这是他第二次看到万墨翰这样的表情了。白剑生就潜伏在工部局大楼的顶端。他潜伏在这里已有十个时辰了。在24日下午5点前,他堂而皇之的进到工部局庄穆公董事的办公室,一直候到子时,然后从楼梯走到屋顶,顺手在大门上挂上一颗德制手雷。这颗手雷是他布置的第一道防线,是忠实的门卫。实际上,他并不需要这颗手雷,工部局大楼的门卫才是第一道防线。这是他的习惯,正因为保持了这个习惯,他才能活到今日。然后他逐一排查制高点,直到选择最好的狙击位置,然后开始伪装、做狙击准备。   从外面任何方向都看不到他藏身之地,此刻他已与建筑物融为一体了。这是他伪装出来的效果。他已有十个小时没有喝过一滴水、吃过一粒饭、睡过一秒钟。他仿佛就是从建筑中长出来的,眼睛一直盯在瞄准镜上。当日本特务进入教堂时,他并没有紧张,反而轻松了。一个优秀的狙击手找不到目标才是最可怕的。这里是唯一能狙击的地方,说明日本特务并没有狙击手,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消息。他最害怕的就是在瞄准镜里看到一个狙击手向自己扣动扳机,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   日本特务刚有行动,白剑生就开枪打穿了教堂的大钟。钟声立刻响了起来,只是并不悠扬,而是“咚”的一声,像一个长哨似的传到很远的地方。   听到枪响时,拉乌尔?沃伦伯格眼神里竟然飘过一丝笑容,他并没有撤退的准备,而是平静地说:“你们赶紧撤,今晚都要搭上返回的航班。‘教母’留下。”   那个代号“教母”的女人,穿着件葱绿色的旗袍,显得端庄雅致。她头上戴着一顶帽子,一圈纱布垂下来,看不清的她的容貌和年龄。等其他六人随着尖叫的人群撤离后,“教母”轻声说:“神父就是从苏联手中一次救下数万犹太人的拉乌尔?沃伦伯格?”听她的声音,年龄应该在30岁左右。   “是。我就是。”他的中文有些生疏,想是初学不久。   “教母”道:“有消息说您失踪了,而且是被苏共抓起来的。”   “不这样,我怎能安全到上海来?”拉乌尔?沃伦伯格轻轻叹了口气,“我并非苏俄人,也非瑞典人,我身上流淌着正宗的犹太人的血脉,与耶稣流淌着同样的血液。”   “教母”问:“您为什么不撤?”   “我不能撤。”拉乌尔?沃伦伯格侧耳听闻从外面传来的枪声,道:“这是苏制的狙击步枪,门徒小组果然藏龙卧虎。”他轻轻合上《圣经》,在身上虚空点了几下,叫了一声阿门,道:“实际上,我到上海来,是执行一个秘密任务的。”   “教母”没有答话,作为一名优秀特工,她知道这个时候只能聆听,然后去分辨对方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从中判断话中的真实性。   “苏共有日本特工,代号叫‘老龟’,潜伏很深。斯大林虽然进行了大清洗,杀了两万名‘契卡’【全俄肃反委员会,又称为契卡,成立于1917年12月20日,1922年契卡被改组成国家政治保卫局。】人员,但还有部分残留。我们从拉姆扎小组传来的情报分析,这个特工就潜伏在斯大林身边,极其危险,甚至可能已经渗透了苏共谍报网络。为了揪出老龟,巴维尔?菲金特意命我来执行D-S计划。”   “D-S计划?”   “Delete selected的缩写,就是删选、清除之意。”拉乌尔?沃伦伯格话语忽然加快了,“巴维尔?菲金锁定了几个人,唯有一人知道我到上海来,如果我被捕,证明此人就是‘老龟’。”   “您要以身犯险。”“教母”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似乎被这个老人感动了,被捕意味着就要牺牲。这种做法是高尚的,是对他信仰的忠诚践行。况且,他以自己的性命去换取一个日本特工,可以看出斯大林对这个“老龟”的重视程度。   “基督教和佛教都是让人从善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佛家有云: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拉乌尔?沃伦伯格笑了,“只要能圈定‘老龟’,苏共第五局就能将‘老龟’揪出来,从而挽救整个共产国际谍报网。不然的话,共产国际就会赤裸裸的摆在纳粹政党的面前,人类和平的道路就会受阻。”老人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周恩来同志将派中共特工31号到沪,执行D-S计划。周恩来同志密令门徒小组协助苏共揪出这个隐藏在斯大林身边的特工。”   “教母”知道拉乌尔?沃伦伯格话已终结,可她仍为老人担心,这种以身犯险的任务是需要大无畏的勇气的,就在那一瞬间老人在她心目中高大起来,她知道这是她的楷模,是她的榜样;从此,她会像这个老人一样,为了信仰,为了革命,她和她的一切早已奉献给了人民。   “你我从尘埃中来,终将回到尘埃中去。”拉乌尔?沃伦伯格走到“教母”身边,轻轻拥抱她一下,道:“不要为我担心,我们有备用方案,希望日本特高科土肥原大佐有足够的智慧。”他松开“教母”,向教堂外走去,走了两步,回转身又道:“只要下午6点我没有出现胡佛总统号客轮上,巴维尔处长就会知道我已被捕,D-S计划的前奏‘试探’就成功了。所以,门徒小组不能采取任何行动,要想办法蛰伏起来,再伺机而动。”   “教母”从教堂里走出来,身边的人群还未散尽。日本特务已从外围包围了教堂,只是大量的人流往外冲出,一时也难以控制局面。最要命的是,一个躲藏在远处的狙击手已经干掉了十几个特务。   在白剑生的瞄准镜里,只要有围捕目标而行动的日本特务都一一死在他的枪下。他并不漫无目的的狙击,处在高位,教堂广场尽在眼底,能看清每一个特工的举动。他只朝采取行动的特务开枪,这果然震慑了日特。剩余的日本特务不敢再贸然行动了,都保持着高度警惕,向四周查探,希望能找到狙击手。   “教母”的身影出现在白剑生的瞄准镜里。   当他看到“教母”的身影时,他的手出奇地抖了一下。这是极少发生的状况。作为一名在苏联接受过特训的狙击手来说,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犯这个要命的错误。可他的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女人身影,不止一次的出现在他的瞄准镜里。当然,他并非是要狙击她,而是去保护她。是的,他认识的那个女人也是圣教徒,肯定是她不错了。他虽是门徒小组的成员,可他并不知道“教母”的存在。门徒小组是个架构清晰、组织严密的小组,只有十二个人,正是按照十二生肖来定代号的。他的代号是“野兔”,只与门徒小组组长单线联系,就连策略制定人“军师”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就在他手抖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日本特务都动了起来,迅速将一个苏俄神父包围起来。这打乱了他的狙击步骤。当瞄准镜稍微变换方向时,他看到了一个望远镜。   望远镜握在一个日本将军的手中,正是日本特高科负责人土肥原贤二。这时,土肥原贤二正向他藏身之处望来。   他明白他的潜伏之所已经暴露了。   对于一个狙击手来说,这是最可怕的,他要撤离。他迅速站起身来,十秒钟就将狙击枪一一拆了,然后装在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里。十五秒钟后,他已取下德制手雷,二十秒钟后就稳坐在庄穆公的办公室里。   拉乌尔?沃伦伯格被捕了。   “教母”走出教堂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拉乌尔?沃伦伯格,但见他神色安详,神情宛如一个虔诚的教徒去赴心灵的圣地。这时,日悬中天的阳光正洒在拉乌尔?沃伦伯格头顶上,形成一道光圈;那光圈仿佛是镀上了圣灵的基督之光。 正文 终极潜伏   1939年12月25日,圣诞节。莫斯科,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第五局。   林森木是苏共特科第五局一个秘密部门A实验室【原子Atom缩写,以“第二实验室”为代号的苏联原子研究中心延伸机构,专门负责搜集世界各国原子研究成果的情报机构。】的科员,他唯一的工作就是帮助父亲林国轩做物理数学计算。他对量子物理学和数学有一定的了解,但绝非是专家级,至少难望玻尔、爱因斯坦、海森堡、薛定谔、奥本海默等科学家之项背,就是与父亲也有很大的差距。他是有一定的天赋,但他的天赋并不在研究上,而是实际应用上,用父亲的话说他天生是做特工的料。   等忙完手中的工作,林森木伸展一下双臂,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雪下得好大。莫斯科的冬天是极冷的,第五局花园里的池塘早就结了极厚的冰。这样的冬天真是难熬,实验室里有温暖的炭炉,看着红彤彤的炉火,他心中有一股热烧遍了全身。作为一名潜伏在苏共情报核心部门的日本特工,他侥幸躲过了斯大林的“大清洗”行动,这次“大清洗”秘密杀害了两万名“契卡”人员。他隐藏得不算深,但典型中国人的相貌是他最好的伪装,最主要的是在斯大林身旁潜伏着比他身份更神秘、隐藏更深的日本特工“老龟”。   老龟,日本最神圣的图腾物,更是最出色的潜伏者。   能逃脱斯大林的“大清洗”,还得益于自潜伏在苏共特科第五局后,他就一直是个休眠者。   这时电话响了,是父亲打来的。父亲下午就在家里准备圣诞节的晚餐。父亲是圣教徒,他不是。虽然时常去教堂瞻仰耶稣,同时也到庙宇膜拜佛祖,介于二教之间,所以他并不急着回家。他看了看表,已经七点了,是晚上了,这样的雪天等到家中就是深夜了。他接通电话,父亲说:“别忘了熄了炉火。”   听到这句话,林森木立刻挂了电话,这是他与父亲约定的暗号,他明白父亲此刻身在险境。父亲和他一样,也是日本特工。作为A实验室负责人,父亲除了搜集德国“铀俱乐部”【希特勒虽制定原子弹计划,但没有成立相关部门,德国科学家以“铀俱乐部”为名,海森堡是原子弹计划的总负责人。】的情报外,也在研究核武器,并将研究的成果秘密传送给“老龟”。只可惜,A计划一直停步不前,实验室的科学家太少了,由于苏联和德国同时对犹太人进行驱逐,很多科学家包括爱因斯坦都不得已迁居美国。   父亲发出了信号,让他逃走的信号。   可他不能就这样逃走,他必须赶回家中想方设法救出父亲。   林森木从实验室里找到一根细铁丝,穿好衣服走到停车场,迅速用细铁丝打开巴维尔处长的汽车,然后拉出车内线路打着火,驱车赶往家中。雪一直在下,莫斯科大街已经被雪花覆盖了。车行驶得慢,后轮都有些打滑了。林森木尽量开快些。等他赶到莫斯科广场附近的家中,白雪覆盖的楼房内亮着灯,父亲的身影投射在窗帘上,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难道父亲的危险解除了?   林森木从车里出来,从怀中掏出一把苏制TT-33手枪。这是一座三层高的花园洋房,是第五局特意拨给父亲的。洋房前是一个小花园,花园里的花都凋谢了,唯有一蓬剑麻仍翘指向天。父亲为圣诞节做了精心的准备,花园里的雪都清理了,并有闲情做了三个雪人。雪人做的逼真极了,身态姿势与常人无异,用胡萝卜做的鼻子显得有些滑稽。   林森木正准备走进房中,父亲忽然出现在三楼的窗户上,大声喊道:“雪人。”   接着一声枪响,父亲清癯的身子从窗户上跌落下来,胸前一片殷红。   林森木知道他被包围了,包围他的正是这三个看似滑稽的“雪人”。果然,三个苏联特工抖落身上积雪,三把枪对准了他的胸口。   林森木没有动,眼睛深深地盯着摔死在地上的父亲。眼睛上移,目光落在一个年轻军官的身上——苏共特科第五局负责人巴维尔?菲金。   一枪毙命。巴维尔?菲金一枪打在林国轩的心脏上。   巴维尔?菲金看着林森木,毫无表情,轻轻一挥手,三个苏联特工已将林森木捕获,一名特工伸掌击在他的后颈上,立刻昏了过去。这时,从楼道里跳下两个人,架着林国轩的尸体,钻进不远处停放的汽车中。   林森木醒过来时,已在第五局的审讯室里。可当他看到审讯室里的两个人时,他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在审讯桌后坐着两个人,一个人是巴维尔?菲金,一个人却是父亲林国轩。   父亲没有死。   林国轩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儿子,将一叠打开的资料轻轻合上,道:“咱们之所以逃过‘大清洗’,并非隐藏的深,而是斯大林知道你我身份。”   巴维尔?菲金从林国轩手里拿过那叠资料,道:“林国轩,日本名字森木二车,东京大学物理学博士,曾在法国里昂大学任讲师,与中共领导人之一周恩来先生亦师亦友。1932年周恩来先生组建中共特科时,邀请林先生加入中共。林先生虽是一介书生,但一腔爱国之心青史可鉴,接受周恩来先生任命,携子秘密潜伏日本东京大学。周恩来先生之所以邀请林先生,除了信任林先生之外,更因与苏共成员森木二淳相貌神似,而不幸的是森木二淳因心脏病发死了,所以周恩来先生伪造林先生身份,以森木家族代之。所以,在日本林先生和林公子便是森木家族的成员,成了日本人。森木家族是日本北海道一个小渔村的,存活于世的只有森木二淳一人。森木二淳死后,森木家族就消失了。这个背景最适合潜伏。”   巴维尔?菲金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手中拿着两根雪茄,递给林森木一根,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上,吸了两口,道:“林森木,日本名字森木太郎,1932年随父在东京大学上学,同年加入中共,受林先生领导。毕业后留校,1937年被日本陆军部特务机关秘密招募,受中共首肯打入日本特务科。同年,被派往苏联潜伏,协助‘老龟’获取情报。但因‘老龟’老奸巨猾,秘密派往苏联的日本特工,都要经过一两年的休眠期,所以‘大清洗’行动并未将你列名其上。”   “如今我已被捕,我会一直休眠下去。”林森木吸了一口烟,看了巴维尔?菲金一眼,“临到苏联前,我接到延安中共密令,协助苏共揪出‘老龟’。”   巴维尔?菲金静静地说:“‘老龟’已被锁定了。”   “‘老龟’被锁定了?”林森木疑惑地看着巴维尔?菲金,“‘老龟’是谁?”   巴维尔?菲金叹了口气,道:“‘老龟’最有可能是孙中山先生的密友、日本前首相犬养毅的兄弟犬养中堂。”   “斯大林军事顾问团成员。”林国轩补充了一句。   巴维尔?菲金点了点头,道:“正是。目前只是锁定,但无证据。”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这个锁定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轻轻叹了一口气,“为了锁定‘老龟’,圣经小组组长拉乌尔?沃伦伯格在上海被土肥原机关所擒。今日抓你,就是为了换回拉乌尔?沃伦伯格。”   “为了无限扩大共产国际谍报网,拉乌尔?沃伦伯格建议成立圣经小组,将共产国际组织门徒小组、拉姆扎小组、曼哈顿小组联合起来,组成一张遍及整个世界的消息网络。今日上午,圣经小组在上海圣三一教堂举行会盟。不幸的是,拉乌尔?沃伦伯格被捕。”林国轩从椅子上站起,“日前从德国‘铀俱乐部’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德国人奥托?哈恩(因此发现后获得诺贝尔化学奖)和弗里兹?斯特拉斯曼成功发现了核裂变。核裂变的发现,会加速原子弹的制造。不仅德国在研制原子弹,法西斯同盟国之一的日本,也在中国满铁或朝鲜秘密研制原子弹。一旦法西斯同盟国掌握了原子弹,整个世界都将毁于一旦。”   “所以您才假死,以骗过日本特工。”林森木渐渐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我将秘密前往德国,与海森堡教授见面,设法制止他的行为。”林国轩看着儿子,“你将到上海进行终极潜伏,执行D-S计划,代号31。”   “我们已经通过上海苏俄大使馆,将你被擒消息通知日本政府,进行人质交换。”巴维尔?菲金来回走了几步,“拉乌尔?沃伦伯格是苏共通缉的政治犯之一,他虽然被捕,但苏共身份绝不会暴露。这是‘老龟’所想不到的。苏日目前没有开战,通过外交手段可以实施。”   林森木心里那股火又升腾了,作为中共地下党员,在祖国危难之际不能参与国内抗日战争,不能与四万万同胞一起驱逐日寇,不能将他的鲜血和生命奉献给祖国母亲,这必将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这时,他似乎能看到了被战火烧焦的故土,看到了屹立在日军刺刀下不倒的抗日士兵,看到了他像一颗钉子一样深深的扎在敌人的心脏…… 正文 特务迷城   1941年10月9日,星期四。上海特工总部【全称“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工总部,位于上海静安区极斯菲尔路76号,简称76号。】主任李士群公馆。   中国国民党“双十节”前一日,有雾,大雾。   无论是阳光普照晴空万里,还是阴雨连绵光线纤弱,在李士群的眼里都是又浓又密的大雾天。   这雾,是天地的圣物,是政治,是局势。   他看不透,每天的日子都像躲在雾霭中一样。   斜躺在卫生间的浴盆里,整个房间就像被雾霭包裹了一样。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卫生间是他的寝室,是他的壁垒,是他的伪装。所以,他对雾是又喜又怕的。战争的局势变化太快,苏德战争已经爆发,德、意、日签订同盟,日军侵略气焰嚣张,国军一退再退,溃不成军,一泻千里。这让他想起了两句诗,李白的诗,“飞流直下三千尺”,“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就是他的局势:中国军队抵抗不了日本军队,南京政府的“曲线救国”、“和平运动”是一厢情愿。在战争局势的迷雾里,他看不透,可他自觉自己是个识时务的人,“良禽择木而栖”,这是他投靠日本人时说的话。他心中清晰的很,他绝非“良禽”。可是他要活着,比任何人要活的都好。他是个历史迷,从小就爱看历史。朝代的更迭,是必然;外族入侵,宋、明亡国,元、清青史长留。日本,也只不过是一个外族而已。所以,他投靠日本人投得心安理得。他很赞同梁启超在《中国史界革命案》中说的“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谱而已”,只要日本人得了天下,历史就会给他加冕、封王侯。   所以,他对“大汉奸”的帽子毫不在意,对“魔王”称呼更是欣赏。他李士群也是“王侯将相”了。   只是,日本人真的能战胜有五千年厚重文明的泱泱大国么?   这就是他的时局迷雾。   在政治迷雾里,李士群更是看不明白。他从共党投身C.C.【C.C.名称的来历缘起于1927年9月在上海成立的“中央俱乐部”(Central Club的简称)。C.C.系是一个政治派系,以陈果夫、陈立夫兄弟为首,与蒋介石的力行社并行的秘密组织,主要分布在国民党中央党务部门尤其是组织部、中统局、地方各级党部和教育系统。】,本以为攀了高枝,可C.C.容不下他,他只是C.C.的一个小人物,不起眼,被忽略可随时丢卒保帅的那种。但他心中有沟壑,所以邀丁默村来主持特工总部的大局,而他垂帘听政。这招学的是慈禧太后。日本人自然比他大,但在特工总部他必须是天王老子。丁默村没有领会他的意思,非要与他争权夺利,结果被他赶出了特工总部。丁默村的败北,更使他得意忘形了。他在骨子里痛恨重庆政府,所以加紧对军统和中统的清理。   他第一次在晚上拉开窗帘,去看雾,看初雾悄然升起。上海的雾,有些浅薄,与重庆的雾不一样。重庆是座山城,雾是看得见的。上海的雾,是零散飘着的。有时,他觉得特工就是雾者,看不透雾者的心。每个特工的脸谱上都有一团雾。他就是凭借这种特异的判断力,抓住了军统特工王天风。他觉得自己是军统的异数,是识时务者,可没想到王天风是识时务中的“俊杰”,没有受刑就招了,叛离了,还帮着他清洗了上海的军统、中统分子。他知道王天风要什么,他也需要培植这样的势力。只是,他如此卖力的清理,却遭到周佛海部长的阻止,理由是日汪合作的重要任务是剿共。周佛海是南京政府的财政部部长,做的是第二把交椅,可以说没有周佛海就没有南京政府,所以汪精卫在一定程度上要听他的建议,这一点李士群明白。   “日汪合作,只对中共。”这是周佛海的原话,也是《日汪密约》的内容。   李士群在他的政治迷雾里,一直看不清晰,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看清楚政治。   这是民国二十九年秋,西历1941年10月9日,国民党双十节前夕。这天,有雾,难得一见的大雾天。早上的雾浓,到晚上还没有散尽。这一年,中国的局势像被浓雾笼罩一样。自《日汪密约》昭告天下,汪伪政府便失去了民心,虽然顺利还都南京,但傀儡政府、卖国求荣已成铁定事实,那“和平运动、曲线救国”的口号成为被讥笑的话柄。更让他头疼的是,新政府的要员和一批日本高级军官相继死了,或被狙击,或被暗杀,不留痕迹,查无所查。   时针指向十一点,李士群还没有睡,晚上有个行动,行动的代号就是:捕雾。   雾能扑捉到么?   密码就像风一样,看不到摸不着,所以电讯处就是捕风者。而雾不一样,能看到,但看不清,抓不住。有时候,似乎一股大风吹过,迷雾皆散;有时候,连自己也深陷在迷雾中,连自己的内心也看不清楚。迷雾总令人心慌,晴日里的判断也会在迷雾中辨不清方向。尤其是对李士群来说,他也是一个雾者。他了解间谍都是一团迷雾,想拨开迷雾见日月是相当困难的,可是他无法懈怠,因为他就是捕雾者。雾者也分层次,军统和中统的雾者有形有迹,正规军训练出来的雾者身上总有一股味道,他李士群一闻就能闻出来的味道。可中共地下党就不一样了,他们来自人民大众,隐匿在群众中间,甚难分辨,那才是真正的雾者,看不清楚,住不住。   上海特工总部成立以来,虽然清理了上海和南京的军统和中统组织,但对共产党的破坏没有达到既定目标,反而有十几位日本大佐以上的军官、汪伪政府的要员屡屡死在中共的枪下。这令他很难堪。只抓军统,不抓中共,在日本人眼里,李士群是在报复军统,而不是积极与日本合作对付中共地下党组织。   所以,他需要抓捕一个中共分子,来表明他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 正文 宫本芳子   1941年10月9日,华界76号,日租界百老汇大厦。   对于秦癸恩来说,10月9日这天的雾有些特别,特别的浓,就像看到了家乡的雾一样。   秦癸恩是标准的重庆人,虽然阔别家乡十余年,但口音里还残留着乡音。他是一个厨子,长着标准厨子的身材和脸蛋。有人叫他老秦,也有人叫他胖子。他是胖,但胖得有型,是抡圆了的胖,像个弥勒佛似的。他虽然只是一个厨师,但没有人找他的麻烦,因为他是76号的厨师。现在,就连76号的人也对他刮目相看了,因为他是日本梅机关情报科科长宫本芳子的专用厨师。芳子小姐喜欢吃中国菜,特别是重庆菜和豫菜,而这正是秦癸恩的拿手菜。   秦癸恩就住在76号里面,他没有资格驻外。每天,他起得最早,先与同事一起准备好76号的饭菜,然后开始跟芳子小姐准备。一天三顿,除非芳子小姐有任务。饭菜都是送到日租界百老汇大厦,并有专车陪同。所以,秦癸恩是能与日本高官说得着话的人,自然要高人一等了。   宫本芳子对生活很讲究,有些洁癖,所以她的房间很干净,据说只有秦癸恩一个男人进去过,这个消息使得芳子小姐落个“男人癖”的绰号,也就是说她不喜欢男人。实际上,这只是她的伪装。宫本芳子不仅掌握着梅机关的情报核心,更是潜伏在苏联的日特头子“老龟”大中华区的联络员。电台就架在她的房间里,这得到日本军方的批准,是土肥原大将亲自签发的。所以,就连梅机关机关长影佐祯昭也要对这件事进行绝密保护。   双十节前一天早晨,雾浓得很。宫本芳子起床时,睡姿有些慵懒,这个军国主义孕育的特工,面目轮廓显得硬朗,但骨子里还有女人的缱绻。等到洗漱完毕,搭上留声机,从磨片中传来日本歌曲,她就恍惚沉醉在优美的乐曲声中了,眼前似乎有樱花飘来飘去,先前只是零星的飘落,后来就是整片整片的,最终她被樱花包裹了;这让她窒息了,从梦中惊醒过来。八点钟的时候,她开始发一份电报,向“老龟”。   早饭是秦癸恩的拿手菜:重庆麻辣火锅,也是宫本芳子的最爱。宫本芳子吃过秦癸恩的火锅后,觉得余犹未尽,但她想不到这是最后一次吃秦癸恩做的饭了。在秦癸恩送饭之前,她刚刚给“老龟”发了电报。当她吃过饭后,忽然发觉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她与“老龟”联系的电台频率丢失了。   这是唯一与“老龟”联系的电台频率。   宫本芳子呆呆地看着放在餐桌旁的扶桑青铜树。这是一个古物,是个神圣的青铜树,它的名字就叫扶桑树。树的下部有一个圆形底座,三道如同根状的斜撑扶持着树干的底部。树干笔直,套有三层树枝,每一层三根枝条,全树共有九根树枝。所有的树枝都柔和下垂。枝条的中部伸出短枝,短枝上有镂空花纹的小圆圈和花蕾,花蕾上各有一只昂首翘尾的小鸟;枝头有包裹在一长一短两个镂空树叶内的尖桃形果实。在每层三根枝条中,都有一根分出两条长枝。在树干的一侧有四个横向的短梁,将一条身体倒垂的龙固定在树干上。树枝上共栖息着9只神鸟,显然是“九日居下枝”的写照。传说远古本来有10个太阳,它们栖息在神树扶桑上,每日一换。   这棵青铜扶桑树就是日本的图腾崇拜!但令她想不透的是,日本的图腾崇拜为什么是中国的文物,是中华民族的文明结晶?难道真如“老龟”所说,日本自古就是中国的一部分。所以,他们不是在侵略,而是回家,回自己的家。   宫本芳子对考古没有兴趣,但一直保存着这棵青铜扶桑树。因为扶桑就是日本的别称,这让她觉得青铜扶桑树在日本应该与神龟有同等的崇拜价值。所以,她被老龟谍报网招募后,代号就取自这棵树:扶桑树。   这棵青铜树是“老龟”送给她的。“老龟”说,这棵树是孙中山先生赠给他的,是中国的国宝。这棵树有三千年的历史,是从成都三星堆挖出来的,是中华文明的记载。“老龟”说,日本的文明就起源于中国,这棵树就是明证。后来,她翻阅了大量资料,这才明白这棵青铜树的制造,耗资之大足以伤及国力。三星堆的人们相信他们祭祀的场所一定是世界的中心。神圣的树木耸立起来时,膜拜的人们实现了天与地的沟通。   “老龟”是个奇怪的人,他一直坚信侵略不是屠杀,不是抢夺物资,而是占领其文明;对于侵华战争,他的策略高屋建瓴,亦与“以华治华”异曲同工,以中国思想来控制中国灵魂,以西方科技来强压中国就范。于是,就诞生了“中国思想与西方科技高度融合”的“光计划”。“老龟”最欣赏的侵略举动,就是八国联军抢夺圆明园的“盛举”。以科技力量将一个国家的文明和见证文明的文物掠走,这才是真正的侵略。一个国家没有了根基,没有了历史,没有了文化,这个国家才会真正的垮掉。只要根基在,历史在,文化在,这个国家就固若金汤。   宫本芳子看着看着,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来。眼前的扶桑树只剩下8只神鸟了,其中一只神鸟不见了,仿佛圣物复活了,有了灵性,长出翅膀飞走了。宫本芳子惊恐的是,这只飞走的神鸟中藏着电台频率。按照“老龟”指示,电台频率藏在这9只神鸟中,每日更换一次,就是敌人猜想到,也不一定知道在哪只神鸟中?而这棵青铜树最奇特的是,一旦飞走两只神鸟,就会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这让宫本芳子觉得中国文明太深奥了,太奇妙了,一个小小的日本岛国哪里有这样的文明?这更坚定了她的侵略之心。为了大日本帝国的未来,她和天国军队一定要到中国来,聆听中国五千年文明的圣音。   电台频率丢失不得!宫本芳子找遍了整个屋子,甚至连垃圾斗都倒出来一一翻检了,可是还找不到。   宫本芳子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情报工作不能有丝毫闪失,“老龟”身份特殊,就连土肥原大将都不能直接与“老龟”联系,如今联系“老龟”的电台频率丢失了,这是件要命的事。   她明白,如果此时将这件事报告给“老龟”,她很可能要受到军法处置,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敌人破译之前找到神鸟。   等紧张、慌乱过后,宫本芳子又恢复她冷艳神色。电台频率藏在神鸟里,这只有“老龟”和她知道,敌人肯定不会知道其中奥密。更何况百老汇大厦住的都是日本军部的高官,守卫森严,敌人想混进来势必登天。   而唯一来过这里的人,就是秦癸恩。   宫本芳子拨通李士群家里的电话,命令他去抓秦癸恩,理由就是:秦癸恩是共产党。 正文 捕雾行动   这让宫本芳子蒙对了,秦癸恩就是共产党,门徒小组成员之一,代号“剑猪”。他奉命潜伏在76号,刺探消息。秦癸恩在10月9日接到组织密令,只有四个字:“神鸟芳子”。看到密令时,他就清楚了,在宫本芳子房间放置的青铜树上有神鸟。接到组织命令后,他就行动了。拿到藏有电台频率的神鸟很简单,只需要一只手,一只知道冷暖的手。秦癸恩厨艺好在于他懂得掌握油的温度,只要他在油上一拂,就知道油是什么温度,何时菜入锅,火候拿捏精准,毫厘不差。秦癸恩到百老汇大厦时,宫本芳子刚发完电报,藏有电台频率的神鸟的温度比另外8只高那么一点点。   就这一点点,秦癸恩就感知到了。   秦癸恩拿到神鸟时,藏在饭盒里,然后走出百老汇大厦。司机小王在门口等他,然后二人赶回76号。像往常一样,秦癸恩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看书,看国外名著。他宿舍里有雨果的书,譬如《巴黎圣母院》,当然是英文版,76号的人都知老秦不懂英文,摆在那里只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他更喜欢古菜谱,譬如《醒园录》,还在里面加批注呢,只是字有些粗、差。   中午时,宫本芳子电话打到李士群办公室,后来机要处处长杨枢来通知他:“芳子小姐今天公务繁忙,晚上的饭菜到九点时再送去,开封菜,记住了。”   “记得清清楚楚的。”秦癸恩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碟子,递给杨枢,“这是我刚做的醋溜花生,杨处长带过去尝尝。”   杨枢伸手接过,捏了两粒丢进嘴里,嚼了两口,笑道:“老秦你这手艺真好,难怪连日本娘们都喜欢吃。”   “日本娘们的闺房真好,杨处长没见识过,真遗憾。”秦癸恩嘿嘿笑了。   “谁说我没有见过日本娘们的闺房?”杨枢头低下来,压低声音说,“我表姐给我介绍了个日本娘们,早就睡过了。”   “还是周部长神通广大。”秦癸恩口中的周部长就是汪伪政府财政部部长、特工总部委员主任周佛海,杨枢正是周太太杨淑慧的堂弟,算是周佛海的小舅子。   杨枢端着醋溜花生,哼着日本小曲走了。路过驻76号日本宪兵队时,看到宪兵准尉涩谷,便将醋溜花生递给他,点头哈腰笑道:“涩谷先生,这是孝敬给您的醋溜花生。”   涩谷准尉笑着接了,捏了两粒吃了,直向杨枢竖大拇指。   一天的雾还没有散尽,晚上的初雾就已经氤氲了。秦癸恩做了一份开封菜。小王不在,整个76号的车都派出去了,他只有坐黄包车去百老汇。   秦癸恩走得早,刚刚六点就出发了,他想顺便到南京路的国品茶楼喝两口茶再去。76号在公共租界和华界的交汇处,他要去日租界,一般是从公共租界过,沿着南京路到福州路,然后过苏州河,便到了日租界,再走十几分钟就到了百老汇大厦。秦癸恩在门口找了一辆黄包车,刚走了一千米,就发现情况不对了。凭借多年的潜伏经验,他断定当他出76号时,尾巴就出现了,而且不止一个尾巴!   这些尾巴是什么人?敢盯76号的人?   他让黄包车伙计故意掉头,看清了尾巴正是76号的人,有几个人他都认识。这些特务们看到秦癸恩发觉了,竟然扭头回了76号。   秦癸恩意识到,他的身份有可能暴露了。   为什么有特务跟踪?   特务为什么要跟踪一个厨师?   若是识破了他的身份,在76号直接抓他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跟踪他?   肯定是因为神鸟!   秦癸恩虽然胖,但行动起来却如脱兔。他让黄包车伙计赶往76号附近的上海圣约翰大学。从学校里摆脱尾巴是最好的选择。这时正赶上学生放学,隐匿其中逃起来就更方便了。   当他进入公共租界时,他又发现一群特务在跟着他。这时他明白了,76号的汽车派出去就是为了围捕他。   可是,他是怎么暴露的?   秦癸恩是一个优秀的潜伏者,在上海潜伏了十年,无论是军统,还是中统,亦或是日本人都没有抓到他,甚至去怀疑他。一个大胖子厨师,怎么看都不像是久经训练的特工?   只有一个原因:出了叛徒。   秦癸恩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当他进入南京路时,便将饭盒丢掉,迅速跑进一条弄堂里。上海公共租界的弄堂就是一座迷宫,只要逃进去,这些特务想抓他就很难了。   秦癸恩跑到弄堂,转了几个小巷子后,却发现特务越来越多。这肯定是一次有计划性的抓捕,很显然他就是抓捕的目标。他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了。所以,他迅速做了应对措施。他跑进一条小巷子里,咬破手指在一个信箱上画了一个十字型的符号。做完这些之后,他跳进隔壁的一个院子,迅速进到屋子里。   秦癸恩对院子很熟悉,正是他租的房子。当他做完早就计划好的事情后,特务已将院子包围了。秦癸恩从墙上一个背篓里拿出一把枪和一颗手雷,淡然打开大门,而后就是一阵枪战和一声刺耳的爆炸声。   秦癸恩与六名76号特工同归于尽了。   李府有两条电话线,一明一暗。明线,是李太太用的,都是麻将搭子的家长里短;暗线,是特工总部76号的秘密专线。   李士群眼睛一直盯在暗线的电话机上。他明白,这次抓捕行动对他来说至关重要。虽然他是特工总部的主任,但并非是一人独大,除了日本梅机关派驻的日本宪兵队外,还有和丁默村穿一条裤子的周佛海。这些还只是表象,他知道上海是全国的焦点,这里情况相当复杂,特工总部里肯定有很多双眼睛。这些眼睛里有延安的眼睛,有重庆的眼睛,有巡捕的眼睛,有周佛海的眼睛,甚至有日本人的眼睛。用影佐祯昭的话说:日本人不会完全的相信支那人。日本人只是将特工总部看成一条狗,一条能咬人的狗。但咬人的狗不一定忠诚,日本人明白,影佐祯昭更明白。所以,在特工总部里,肯定有日本人的眼睛。   李士群就是在这些眼睛的迷雾里挣扎着、生存着、怀疑着……   这时,暗线响了。一根烟烧到了手指头,他也从“迷雾”里逃出来。   李士群从浴盆里站起来,伸手抓住电话,说:“情况如何?”   “秦癸恩死了,我们也牺牲了八名兄弟,两名中枪,六名中雷。”特工总部特别行动队队长王天风喘着粗气说,“秦癸恩将自己炸成几段,我已将尸体运回总部。” 正文 卧底之家   李士群的老奸巨猾在于投主子之所好,秦癸恩死了,无论是不是共产党,他都会将秦癸恩定性为共产党,因为宫本芳子要秦癸恩是共产党。所以,李士群是这样向宫本芳子汇报的:秦癸恩死了,确系是共产党。因为只有共产党才能视死如归,完全符合共产党的特征。   李士群并不害怕跟日本人说特工总部有共产党的卧底,特工总部有卧底混进来在所难免。最重要一点,他刚刚清理了上海的军统、中统分子,劳苦功高,日本人不会拿他开刀。李士群是个善于耍政治手腕的人,可以说是一个政客。他之所以主持76号,就是要巩固自己的势力,绝非是投靠日本人,只能说是依附;他能坐上南京政府行政院警政部部长、江苏省主席宝座,就是明证。日本人得势,他要依附,日本人真的不行了,他会依附更强的势力,这才是他的本性。   宫本芳子接到李士群的汇报时,一时慌乱了手脚,秦癸恩死了,与“老龟”联系的电台频率也就丢失了!倘若被敌人获悉,“老龟”就可能暴露,她就是失职,就得死。所以,她决定找到丢失的神鸟,但此事不能让影佐祯昭察觉,所以她的76号卧底共党论必须实施下去。只要搅乱了76号,梅机关就会介入,她就可以冠冕堂皇的调查秦癸恩。实际上,宫本芳子倒不怕“老龟”暴露,因为在高明的潜伏者也总有暴露的那一天,这是迟早的问题;她所畏惧的是不能参与“光计划”。一旦与“光计划”失之交臂,那么她在日本特务科就再无作为了。她知道“老龟”掌握着日本特务机关“梅”、“兰”、“竹”、“松”的生杀大权,而她之所以能成为梅机关情报科科长,就在于她是老龟谍报网大中华区联络人。   令宫本芳子意想不到的是,秦癸恩真的是共产党,潜伏在76号的共产党。   于是,她向李士群下发了一道命令:彻查76号共党卧底。   宫本芳子的76号卧底论是有出处的,从“梅”、“兰”、“竹”、“松”四大特务机关搜索整理的情报分析,中共在上海潜伏着两个神秘的特工13号和31号。一个小小的特工总部不可能潜伏着两个中共神秘特工,所以她指出中共特工31号就潜伏在76号,命令李士群尽快查出中共卧底。   李士群没想到宫本芳子会亲自到76号来,这让他受宠若惊。确切地讲,李士群对这个日本女特工有些心动。李士群最大的“嗜好”就是研究女人。他的研究与别人不同,至少不低俗。在他眼里,女人是纯洁的,是唯一能与上帝媲美的。女人是天地的灵物,是他与天国通联的纽带。所以,他为了使自己的灵魂更接近上帝、接近天国,就不停地研究女人。他知道在别人的眼里,他就是好色,可他不这样认为。“千钧一怒为红颜”,他做得到,只是还没有碰到让他可以为之一怒的红颜。研究深了,对女人更是热衷,仿佛女人就是古董,就是宝器,就是花瓶,已经爱不释手了。   所以,宫本芳子还没有推门进来,李士群仿佛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已起身迎到了门口,笑道:“芳子小姐到了,快请坐。”   宫本芳子看了李士群一眼,道:“听闻李主任好色,但在日本女人面前,最好不要有非分之想。”   “是。芳子小姐教训的是。日本女人看不得,玩不得。”李士群扫了兴,嘴不饶人。   宫本芳子瞪了李士群一眼,道:“特工总部快成了卧底之家了,李主任怎么解释?”   “卧底之家?”李士群颇为玩味这个词,“上海特工总部本来就是由各方势力汇聚而成的,有卧底潜伏并非奇事。南京政府还都后,我就对南京区21号进行了筛选、清洗,成果还不错。上海的特工总部,因为底子太厚,水太深,还没来得及清洗。之前,我曾建议土肥原将军要做一个大清洗,只是还没来及进行,土肥原将军就升职了,这个计划就搁浅了。之后,我向影佐机关长建议过,却没有得到批复。”   “我已向土肥原将军请示,你的清洗计划可以执行了,一定要揪出潜伏在76号的中共卧底31号。”   “31号,一定揪出来。”李士群想起周佛海的“反共论”,有些为难地说,“周部长那里,芳子小姐是否要打个招呼?我向影佐机关长提议时,好像周部长有阻拦之意,毕竟特工总部当家的还是周部长。”   宫本芳子哼了一声道:“大日本帝国还没有必要向支那人解释,你按照我的意思去做就行。为了避嫌,我建议不要李主任亲自抓。”   李士群没有领会她的意思,说:“芳子小姐的意思是请谁来?周部长?”   “周部长人在南京,自是不便。我建议的人选是林森木林处长。”   “总务处处长。”李士群想起这个人来。此人正是汪精卫介绍、由周佛海安排的,可以说是汪精卫的眼睛,虽然只是一个处长,但在财务这方面的权利要比李士群还要大。在特工总部,他就是汪精卫的代言,所以总部上下对林森木还都是比较尊重的,由他来执行清洗行动最为合适。但他还是忍不住要问:“芳子小姐为什么要选他?”   “他是我的同学,我信任他。”   宫本芳子的回答使李士群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林森木竟是宫本芳子的同学,这使他心里咯噔一下:林森木是日本特工么?他心里虽有这样的念头,可立时制止了。就算林森木是日本特工,他又能怎么着?   李士群低声问:“林处长是芳子小姐的同学?”   “林处长是东京大学的高材生,专研物理和数学。”   “中国最缺乏这样的人才,让林处长做总务可是屈才了。”李士群笑道,心里更加明确了:林森木一定不是日本特工。若说林森木是日特,那么宫本芳子不可能就这样暴露他。这只能证明一点:他们只是简单的同学关系。也可以说林森木能与日本人说得上话,这个关系要好好利用。 正文 雾都孤儿   1941年10月10日,星期五,双十节。公共租界,有雾,大雾。   对于一个休眠者来说,每天都是大雾天。   林森木的雾是透亮的,有一盏灯在远处悬着、亮着,这灯看似近,却又远,有“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意味。那灯是他的信仰,他之所以在雾中没有迷失自己,正是那信仰在支持着他。可他也明白,时间久了,浓雾又可能将灯裹起来,或者有风吹来,灯熄了火,那时他必将被雾霭所吞噬了。   作为上海最神秘的中共地下党31号,林森木的休眠是双重的。自从苏联归来,就再也没有共产国际方面的信息,也没有延安老家的消息,“D-S计划”毫无动静,他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迷失在雾里,这样他想起了《雾都孤儿》这本书。日本人还是信任他的,只是这种信任已经打折了,有了限度,也许这信任一直都有限度,不然的话在苏联潜伏一年来就没有得到启用。是的,他在上海是被启用了,但这启用只是形式,本质上还是休眠。在“老龟”的秘密安排下,他潜伏到了76号特工总部。从这一点上,他更清晰地认识到,日本人从不相信中国人。“老龟”这样安排,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被秘密监控了,也就是说日本陆军部怀疑他存在变节的可能,所以这样的启用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检验。   林森木潜伏在特工总部是有渊源的,抛却林国轩曾是汪精卫拜把子兄弟来说,他是汪精卫的救命恩人,替汪精卫挡过子弹,当然这是“老龟”的策划。在国民党第六次全会结束后,汪精卫返回1136弄的路上被袭击了,当然这是宫本芳子的安排,假借重庆的人。林森木当时的身份是上海滩名人庄穆公的乘龙快婿,无工作,上海滩一闲人,整日出入租界俱乐部。那日,他刚从圣约翰大学探望未婚妻出来,正赶上演了这出戏,替汪精卫挨了一枪。这一枪,让他成为汪精卫跟前的红人。后来,汪精卫得知林森木是故人之子,便成了“自己人”。汪精卫与特工总部合流,财政大权自要安排“自己人”,而林森木精通数学,自然而然被派到特工总部掌管财政大权。   由于掌握着特工总部的财政大权,林森木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处长,但丁默村和李士群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这种关系,让林森木隐藏的很深,至少没有怀疑到他。   1941年双十节,林森木是一个人过的。清晨,是大浓雾,上海难得一见的浓雾。上午他没去上班,睡觉。总务处是一个闲职,就是有工作也不需要他来做,所以特工总部只有他可以想去就去。等到雾稍微散了,他起床了,从床头上拿起一把苏制TT-33手枪插在背后腰间。   浅雾中,林森木照例走进南京路上有“远东第一高楼”之称的国际饭店【上海滩地标,1934年建成,保持“远东第一高楼”达30年之久。】对面的一家茶楼里。茶楼的匾额上写着“国品茶楼”四字,字体是王羲之体,飒然有风。他喜欢这个名字,有血性。茶,是中国的国品,独属于东方的,在苏联和日本他喝到的茶都没有中国的味儿正,中国的茶更有文化。他的早餐就是喝茶,心情好时,他就喝上一壶龙井,或者是铁观音,清淡茶香韵味缭绕;心情不好时,他就喝上一壶浓浓的普洱。   茶馆上下三层,一层都是散座,二层是包厢,三层是老板的住处。这家老板姓冯,经常来了,都熟络了。冯老板不到四十,中正儒雅,绝对是个血性男子,不然的话他也不敢用“国品”这样的名字。老板娘漂亮,三十岁左右,典型中国女子的装束,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林森木每次来,她总是赠送他一叠瓜子。这已经成了习惯。他们知道林森木是特工总部的总务处处长,所以对他有些畏惧,但绝不卑微。后来,成了朋友,就熟络了,芥蒂心就少了,来时总是先打招呼,老板娘总是吩咐:“小猴子,林处长到了,老位置。”   林森木就照例在一楼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壶泡好的明前茶就放在桌上。在喝茶前,他总是喜欢先看看南京路上的景致。南京路是上海孤岛上最繁华的一条路,公共租界是名符其实的“万国汇”,路上行人形形色色,世界各国都有,这就构成了一道风景。他总是静静的看着,然后倒茶、喝茶、嗑瓜子。喝茶时嗑瓜子有些不搭调,可他喜欢这种不搭调,仿佛就是这种雅俗的错位,才更映衬他的心境。   最跟他不搭的是,他破例的带一本《圣经》出来,《圣经》就放在他的左手处。不过,他肯定不是一个虔诚的信教徒,因为《圣经》是倒放在桌面上,背面上画着一个鲜红的、倒立的三角符号。   双十节的中午,同样的茶,不一样的是雾。   就在这个有雾的上午,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走进茶馆时,他听到了老板娘的笑声:“庄小姐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啊!”   “我爸爸偶感风寒,什么也不想吃,就是想喝茶。世界都乱了,哪里还有喝茶清静的地?整个上海滩也只有你这间茶楼了。”庄小姐说话快,但好听,林森木忍不住瞟了一眼。庄小姐是个漂亮的女人,她的漂亮没有棱角,说明她没有受过磨难。   老板娘吩咐伙计准备,回答庄小姐的话:“每年我们都选上好的茶送到庄府,感谢庄老对我们的照顾。今年的茶成色不好,收成更不好,货也紧缺,都是去年陈货,没法子,陈货也得喝呀,谁让大家伙喜这一口呢!这些陈货供大家伙消遣可以,可绝不敢污了庄老的嘴,真是惭愧。”   “瞧您说的,好像我来喝茶,就跟地主来收租子似的。”庄小姐说着觉得幽默,自个先扑哧一声笑了,“爸爸就喜欢喝你们的茶,茶袋上有‘国品’的标签,看着都有血性。我来,也是想感受一下茶楼氛围,顺便尽一下孝道。”   “庄小姐有心。”老板娘递给庄小姐一碟瓜子,“庄小姐先找位子坐坐,我一会儿就给你准备好。”   庄小姐不客气,向大厅里瞧了瞧,径直走到林森木桌前坐下,眼睛里却没有林森木这个人,想来出身高贵,习惯仰视。庄小姐侧着身子看窗外,看窗外的薄雾,眼睛中也有雾一样的东西,像是对一些事情没有想透,她坐下来就是继续想事情。   “你还在生我的气?”林森木认识庄小姐,可以说是熟络,这是他的未婚妻庄亦初。   庄亦初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瞬间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坐正了身子,道:“我生你什么气?你昨天气走的可是宋子文的公子。”   “我并没有吃他的醋。”林森木解释。   “吃他的醋?就凭你?”庄亦初嗤之以鼻,从桌上拿起茶壶,看了看,“没想到你还会喝铁观音?”   林森木喝了一口茶:“我信佛,所以喜欢喝铁观音。”   “真的假的,信佛就要喝铁观音?”庄亦初惊愕的眼睛都有了异样。   “当然是假的。”林森木喝了一口茶,“我信教,基督教。”   “巧了,我也信教。”庄亦初笑了,她笑的时候不仅美,而且有些雅,说不出来的,就像有花绽放在她脸上,而她就穿行在花丛中。身上的旗袍是淡青色的,上面的花纹是一直含苞待放的睡莲,有股清尘脱俗的感觉。   庄亦初站起身来,那朵睡莲就仿佛开了,在林森木的眼前形成一道极美的景致。   林森木看呆了,“濯清涟而不妖”的诗句立刻飞入了他的脑海里。   庄亦初看到桌上的《圣经》时,忽然呆住了。后来,眼角处有些微怒,她怒时仍然姿态优雅。   林森木下意识地用手按住《圣经》的三角符号。   “你在等人?”庄亦初这次真的是笑了,笑意在她脸上荡漾开来,在林森木的眼里整个茶楼登时如灿烂的春天。   “等人?我等什么人?”林森木被她笑得无措,冷笑道:“我只是来喝茶的。”   庄亦初哼了一声:“你骗人?”笑的余味还在嘴角挂着,像极了晴空里一抹白云。   “我怎会骗你,你可是我的未婚妻。”林森木看了一眼《圣经》,“咱们订婚时,我手按《圣经》向上帝保证过,向庄老保证过,永不骗你。”   “是么?”庄亦初语气里尽是不信,但笑容里却没有怪他的意思。她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也是《圣经》,她的《圣经》背面画着一个正立的三角形符号。   林森木情不自禁的松开手,两本《圣经》放在一起,两个三角形符号形成一个奇怪的符号:   ——大卫星!   林森木被唤醒时的联络符号!   他的未婚妻竟是他与第三国际圣经小组及中共地下党上海区负责人的单线联系人!   林森木没想到这个一直在他眼前晃动的女人,是一名优秀的地下特工。他被庄亦初犀利的眼神目不转睛的“死盯”着,心里砰然跳动起来。   “永不骗我?”庄亦初歪头笑了,伸出手,“握个手吧,同志。”   林森木握住她的手:“庄亦初同志。”   庄亦初胜利的笑:“我以后就是你的联络人。”   林森木低声问:“咱们是门徒小组么?”   “不是。”庄亦初摇了摇头,“咱们是上海地下党的另一条潜伏线:31号线。”庄亦初向左右看了看,“咱们直接与上海地下党负责人联系,与门徒小组并肩作战。”   林森木将杯中茶倒在茶盘里,淡淡地说:“秦癸恩死了。”   “秦癸恩是门徒小组成员。”庄亦初拿起林森木为她倒的铁观音,向窗外瞧了瞧。 正文 两个31号   一直沿着南京路向东走,走到尽头,绕过圣三一教堂再走里许,就是庄府。   庄府是公共租界的一景。庄府东侧就是黄浦江,站在庄府的制高点,可以看见江上的船只。庄府北侧就是苏州河,一河之隔的就是日租界。从庄府后门出去,不足里许,便有一桥直通日租界,桥名曰:“韦尔斯桥”。【1856年由英商韦尔斯组织“苏州河桥梁建筑公司”兴建,耗资1.2万银元完成,凡是过桥的中国人均要缴纳过桥税。】以苏州河为起点,与黄浦江形成的半合围地带,就是上海滩有名的外滩公园【英文名称为Public Park,中文译名公共花园、公家花园或公花园,外国人又习称外国公园,或外白渡公园、大桥公园,位于原英国领事馆前方,始建于1865年6月13日。】,公园西北门正对着韦尔斯桥桥头处。外滩绿化带延伸至法租界与华界交汇处的十六铺码头,景色与商埠、码头、江水融为一体。庄府可谓是公共租界的上风上水之地。作为公共租界工部局华董,大公制药厂、十六铺造船厂总董,圣约翰大学校董,庄穆公在上海滩的名气是高高在上的。上海成为孤岛前,青帮老头子季云卿每年过年时都要到府上去送礼。上海成为孤岛后,庄穆公利用工部局的关系,在各个教堂收容避难者,可谓德高望重。庄老是无党派,政治处世是事事保持中立,所以他拒绝了延安、重庆、南京各界政府的邀请。   所以,当林森木知晓庄亦初是中共地下党时,至少走完了南京路,他还没有完全确信。林森木从苏联回来时,按照父亲的指示,他在德华银行的保险柜里找到一封书信,然后拿着书信到了庄府,再然后他就成了庄穆公的乘龙快婿。这是林国轩和庄穆公早期的约定,谈不上是指腹为婚,只能说一半是。庄亦初出生时,林森木已经5岁了。   自然,对于这桩婚事庄亦初是极其的不满意。毕竟这位刚从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崇拜校友林语堂、出身贵族的新时代女生,肯定不会接受封建毒瘤。何况,她学的又是法律,新法。后来,她答应了。她的答应不是出自内心,而是属于信仰的一部分。作为一名中共地下党,她要服从组织安排,虽然她不是军人,但她绝对是信仰坚定的党员。   “我是中共地下党31号。”林森木将身份告诉庄亦初。   “你也是31号?!”庄亦初皱着眉问,她的眉皱起来时,就像弯弯的柳叶,也是好看极了。   林森木也是疑惑:“也是?难道还有一个31号?”   庄亦初眨了眨眼,点头道:“是的。我就是另外一个31号。”   中共地下党在沪人数不多,同时出现两个31号,这是什么意思?组织上为何这么安排?安排一个是31号,却又隐藏另一个31号,是要用一个31号掩护、保护另一个31号?林森木对这样的安排感到好奇了,也佩服提出这个想法的人。至少,当他暴露时,31号会随着他的暴露而尘封,那么庄亦初就会安全了。或者说,庄亦初就没有存在过,毫无痕迹,她做的一切都是他行动的影子。   31号,是庄亦初的代号,是完全隐藏的。在上海地下党中,她不存在。当她得知林森木代号也是31号时,她就是这样感知的。因为不存在,所以她才是最安全的。谁能想到庄穆公的女儿是共产党?她拥有这个代号两年了,唯一的任务就是“忠实”地成为林森木的未婚妻。因为林森木是76号的总务处处长,她要从林森木那里获得情报。为了接触林森木方便,她连工作都安排在上海圣约翰大学。   但令她想不到的是,这个在她眼中是日本人忠实走狗的林森木竟然也是中共地下党员,而且与使用的是同一个代号;这让她兴奋不已。   林森木送她到庄府门前,看着庄亦初淡青色的旗袍清纯脱俗,忍不住将她拥在怀里。庄亦初没有拒绝,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抵触心来欣赏这个男人,心里陡然升出一丝异样来。   林森木小声在她耳旁说:“组织上有什么任务?”   “任务?”庄亦初心里陡然塞进失落,轻轻推开林森木,“梅机关的影佐祯昭回国近日返回,随他一同来的是日本宪兵司令部的松下大佐,‘教母’指示获知他们到沪时间,门徒小组要为秦癸恩复仇,实施反击计划,在码头狙杀松下大佐,以震慑日本人。”   林森木皱眉问:“教母?”   “‘教母’就是我的上线,与我是单线联系。我是你的上线,你只与我联系。”庄亦初这时还有些激动,她的激动不是获悉了林森木的真实身份,而是她也终于“苏醒”了。两年来,她只是扮演好了她的角色,成为林森木的未婚妻,但实质上她也是一个休眠者。只要林森木休眠,她也会一直休眠下去的。但这不是她加入共产党的原因,作为一个有志青年,她要成为一个战士,一个拥有信仰并忠实为信仰服务的中国人。她曾要求加入门徒小组,可“教母”告诉她,她的战线不在那里。但她还是羡慕门徒小组的快意恩仇,说:“我非常欣赏门徒小组!敌人杀我一人,我必还敌人一命。日本人践踏我国土,我必将杀身成仁,快意恩仇。”   林森木看着庄亦初,眼神中忽然塞进了忧虑。   “那是何等的气概,何等的豪气!国人需要这样的气势,需要这样的反击!门徒小组杀了12名日本中佐以上的贼子,杀了10名王伪政府的铁杆汉奸,这些复仇式的反击,鼓舞了前线军人士气,鼓舞了国民参军与敌搏杀的斗志!”庄亦初并没有扑捉到他的眼神,“当有一日,我也要拿起枪,驱赶倭寇,还我中华大好河山。”忽见林森木一言不发,“怎么了?我说错了么?”   “你不适合做谍报工作。”林森木眼中的忧虑扩散得更快,“一命换一命,是痛快,是豪气。但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这才是智者所为。”   “没有前线军士血流成河,如何决胜千里之外?”庄亦初仰头道,“那样生命才有色彩,才能如珍珠般光华耀人!”   林森木沉声道:“我辈抛头颅洒热血为何?是为了更好的活着,活着才是战斗的目的!”   庄亦初提高了声音:“如丧家之犬活着,还不如引刀一快。”   “活着,比死去更难。”林森木喟叹道,“情报工作不需要武器,需要的是隐忍,是活着,只有活着才能获得情报。一份有价值的情报,可挽救战局于瞬息,不动声色间便歼灭敌人数万乃至数十万。”   庄亦初皱了皱眉:“你不苟同门徒小组的做法?”   “我只是想不透。”林森木眉头拧在了一起,“门徒小组是个优秀的谍报、锄奸小组,早是梅机关和76号的心腹大患,如此锋芒毕露,如何潜伏?如何获取情报?”   “天不藏奸,这就是门徒小组的宗旨。”庄亦初对林森木的一丝好感荡然无存了,她不了解这个人,不了解他潜伏在敌人心脏的作用,“杀奸人,是天道。奸人不除,何以还我大好河山?”   “他们是勇士,是战斗在敌后的勇士。这一点我敬佩,我尊重他们的意愿。”林森木看着庄亦初的眼睛,在她眼睛里读懂了她内心的想法,她还是和往常一样瞧不起没有血性的男人;可是她不懂,中国人是有血性的,只是未必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血性,“门徒小组的英勇我佩服之至,但我不需要,我要的是获取情报,是与敌人周旋,从敌人怀里掏出他们的枪,让他们赤裸上阵,给我中国军士杀敌以方便。这是我的使命。”   “我的使命就是做好你的未婚妻。”庄亦初冷笑;她冷笑时,有种盛气凌人的姿态。   林森木目送庄亦初进了庄府,直到眼前的淡青色再也瞧不见了,他还站在那里。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就像雾霭一样挤进脑海里去了,看不清楚。他一直期待着被唤醒,期待着用他的方式与敌人进行战斗,可当他苏醒时,他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一个蹩脚的谍报联络人。庄亦初不适合做谍报工作,做谍报工作需要的不是热血,不是刚毅,而是隐忍。做潜伏者,除了隐忍之外,更要隐藏,隐藏得滴水不漏,隐藏得亲者恨、仇者快。   在忧虑之外,他还是兴奋的,庄亦初是中共地下党,这出乎他的意料。他不是那种太有时间去考虑感情的人,多年的潜伏工作让他有些冷僻,孤独。他喜欢孤独,深深的喜欢上了那种能粉碎人的灵魂的孤独感。所以,当他的情感世界里挤进一个有些硬朗、有些妩媚、有些优雅、有些骄横、有些任性的女人时,他不习惯。可他还是接受了,一方面这是父亲的夙愿,另一方面他需要用这个身份作为掩护。庄穆公的乘龙快婿绝不会是特工,这是最好的伪装。可是,两年来,他还是没有逃脱一个怪圈:习惯了,就成自然了。他习惯了这个女人的任性,习惯了她的骄横,习惯了她的妩媚,习惯了她的优雅,习惯了她的妩媚,习惯了她的硬朗,总之他习惯了她的一切,甚至做她的未婚夫。   如今,他生命中的另一半,和他是志同道合的,虽然她并不是称职的谍报人员。他站在黄埔江畔,思考“教母”为什么安排庄亦初作为他的联络人。是她的身份?还是她的不称职?想着想着,他开始佩服“教母”的智慧了。他也终于了解“教母”的用心了。就是因为庄亦初的不称职,才更好的掩护他的身份。假如庄亦初是个优秀的谍报人员,她身上必然有某种习惯——谍报人员特有的习惯,而这个习惯必然会被有猎人般敏锐嗅觉的敌人察觉,就会牵连到他身上来。这是一个极好的掩护。他也明白,庄亦初不可能加入门徒小组,她只能忠实地成为他的影子,隐藏的31号,一个谁也不会怀疑或者说是一个身上根本没有谍报人员影子的中共地下党。   林森木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这笑容绽放时,他忽然觉得雾散了,阳光升起来了,江面上闪跃着金灿灿的亮光来。   当他回头的时候,看见庄亦初站在他背后不远处,手里拎着一盒点心,看着他脸上笑意无限,庄亦初脸上的笑容也灿烂如夏花,笑道:“咱们志虽不同,但道同。我很欢喜,你是我的同志。” 正文 曲线救国   1941年10月10日,午后。特工总部76号。   76号特工总部在林森木眼里是个畸形的怪物,几栋洋房和十几栋平房围合成的布局,牌楼式大门横额上镌刻“天下为公”四个蓝底白字,处于公共租界和华界的分界点上,都显得滑稽可笑。76号的选址是精心考究的,选址在这里表明特工总部是中国人的,是新国民政府的,而不属于日本人。但大家都很清楚,76号是个怪胎,是日本人孕育的怪胎,无论在哪里,它都是日本特务机构的延伸。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让这个怪胎成为历史上的一个笑柄。   林森木站在76号门口,斜眼看着特工总部时,竟觉得这个特务机构是中国政治的浓缩。这是政治重组的产物,汪精卫之流脱离国民政府,组建新的国民政府,与特工总部合流,政治体系发生了改变,汪精卫之流妄图在日本人的支持下,与延安、重庆分庭抗礼,提出所谓“曲线救国”的概念,成了一种极好的粉饰。这粉饰就像雾一样,让国民有种雾里看花的错觉。只是这雾浅,浅得在《日汪公约》原件曝光的一刹那,雾就散了,汪精卫之流卖国行径暴露无疑,这“曲线救国”就只能成为概念了。“曲线救国”的概念是好,但各自理解却有不同,“曲线救国”先救的不是国,而是自己,特工总部的李士群就是最好的明证。   林森木走进院子里,看到情报处处长李丁纯站在窗前,表情奇怪地看着自己的举动,便向他挥了挥手。李丁纯也向林森木招了招手,示意他到情报室来。   林森木来到情报室,走进李丁纯的办公室。李丁纯的表情还是很奇怪,说:“你在看什么?你以为特工总部是丹青的雕塑品,这么值得你看?”李丁纯三十五六岁年纪,相貌老实。   “老李你可别说,特工总部还真是艺术品。”林森木呵呵笑了,看着桌上的两截铅笔,问:“谁惹李大处长生气了?是王天风?”   李丁纯将两截断笔拿下来,看了看,笑了,道:“还是你小子了解我。”将断笔掷到桌上,哼了一声,说:“你说气人不气人?”   林森木一挥手,截口说:“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李丁纯抬手,示意他说,将一杯泡好的龙井茶推到林森木面前。   “肯定和昨晚秦癸恩的死有关。”林森木喝了一口茶,茶还没有泡开,显是刚刚泡的;他知道李丁纯不喝茶,只喝酒,喝红酒,有点小布尔乔亚。   “他妈的王天风不是个东西,你说我李某人为人如何?”李丁纯朝旁边的垃圾筒啐了一口浓痰。   “在特工总部就数咱俩关系好。我还不知道你。”林森木叹了口气,“老李你就是好脾气。”   “好脾气也有罪啊,中国人讲究中庸之道,当年我从德国学习归来,直奔特工总部,对得起汪主席了。”李丁纯站起来,在林森木耳旁低声说,“当年重庆蒋公可是向我抛过橄榄枝,我没接,为什么?我就是赞同汪主席的曲线救国,在敌后为老百姓做点好事。”站直了身,声音大了点,“可是李某人失望啊!我一腔热血算是洒进了凉盆里了。”   林森木嘘了一声:“这话可不能让李主任听到,不然有你的好。”   “我也就是跟你发发牢骚。”李丁纯干笑了两声。   “我是左耳朵听,右耳朵扔。”林森木在右耳上一弹,“秦癸恩真的死了?老秦真的是共产党?”   “真死了,他手里握着一个手雷,不但将自己炸得尸骨无存,连行动队的6个兄弟也都炸死了。”李丁纯摇了摇头,“老秦肯定是共产党。”   “你怎么肯定他是共产党?”林森木笑得不怀好意,“昨晚你给我打电话时,就这么肯定。”   “昨晚没打扰你的好梦吧?”李丁纯翘起大拇指,“我还真佩服老秦。老秦绝对是共产党,不是共产党,难道是军统、中统?你瞧瞧王天风那怂样,李主任抓住他时,还没有审就投了、判了,重庆的人没骨气。”   “也只有共产党能以身报国。”林森木点了点头,“老秦既然死了,咋惹你生气了?”   “抓老秦的事,我不知情,也没有情报分析证明老秦是共产党,一个厨师谁会想到他是共产党?”李丁纯坐回椅子上,示意林森木也坐下,“我是情报处处长,抓共党这么大的事情,王天风行动前总得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搜集情报。就算行动前没告诉我,不拿我这个小小的处长当回事,也无所谓,谁让他是李主任跟前的红人呢?可老秦死后,他的遗物应该归我吧,我总得检查他的遗物,进行情报搜集,看看有没有利用的价值吧?这是我的分内工作。可王天风把老秦的遗物全都拿走了,拿到他的行动队,而且告诉他的虾兵蟹将,说要防我李某人来抢。他把我李某人看成什么人了,那些情报我李某人稀罕么?”   林森木心里咯噔一下,他本想从李丁纯这里检查一下老秦的遗物,毁掉一些线索,没想到王天风竟将遗物全都拿走了,干笑了几声,说:“王队长做的有些过了,好歹你是情报处处长,老秦的遗物就该归你。”   “你说,你说王天风他妈的是不是东西。”李丁纯狠声道,忽然叹了口气,“后来我想想,王天风敢这样做,肯定是李主任授权了,不然他敢这么横?既然是李主任的意思,我也只好作罢,只能在这里暗生闷气,跟老弟发发牢骚。”   “那是,李主任的意思咱们能违抗么?”林森木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不过有一点,你怎么知道王队长说要防你?”   “在特工总部,除了李主任的办公室以外,我想听那个办公室就听那个办公室。”李丁纯自豪地说,“每个办公室我都在监听。”   “我的办公室你也监听了。”林森木心里一颤,眉头皱在一处。   “这是主任的意思。”李丁纯见说过了,干笑道,“我知道你和汪主席的关系,所以从来没有监听过你的办公室。”   林森木表现得很生气:“你可不能监听我?否则情报处再更换机器,费用你自个想。”   “好的,好的。你别生气了,改天我把你办公室的窃听器拿回来。”李丁纯假装安慰他。   “这可是你说的。”林森木轻轻拍了拍桌子,“我还是信不过你,我回去自个找,给你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