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章 楔子 江湖里,永远不会消失的,是一种叫做传说的玩意。 而与此同时,永远不会消失的职业,便是说书人。 在春日尚好的时节,一个女人便坐在茶肆里听说书台上那老头,用沙哑的声音,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地说着,属于她的传说。 听得实在没趣,女人一拂衣袖,走了。 传说,之所以被称为传说,因为啊,传着传着,就只能变成说说而已。 她站在茶肆的梨木门前,还大致能听到那老头的声音:“想当年啊,这武林中的淮阴的孙家,长安的秦氏一族和山西的用毒南门,这几个正派家族联合当年大有名气的‘尺舒楼’,一举攻破了在中原好几百年的邪教玄冥宫。” 哼!正派?女人嗤笑了一下,“我眼拙,还真没看出来。” “然后,各位猜猜,怎么着?”老头子故作神秘,女人微眯着眼往昏暗的说书台上瞧瞧,在她看来,还真是神神叨叨的。“玄冥宫那不是听说是死了的宫主吗,带着冤魂会来索命咯。那些当年参与灭掉玄冥宫的门派,哦,还有那个声名鹊起,既非正,也非邪的‘尺舒楼’,十之八九啊,都是毁在她的手里了。有人说,他在半夜看到了被灭满门的宅院里,有一只着红衣戴夜叉面具的女鬼。人们呐,都说那是玄冥赤莲宫主,回来,索命咯。”苍老沙哑的声音,给这个传说带上了邪魔鬼怪,就越发只是说说而已了。 女人没良心的翻尽了白眼,传得这么神神乎乎的。自己的脸,都已经被他们传得从丑的天崩地裂到如今的惨绝人寰恶鬼出世了。 那女人觉得,这心着实有点冷啊。子不曰怪力乱神,女人认真其实地考虑了一下,到底要不要去官府举报这造谣的人,转念一想,毕竟也是为了混口饭。就像老话说的那样,得饶人处,还得且饶人。人在江湖那个飘,能闭嘴,就把嘴闭上,千万不要多说话。 那女人点绛唇一笑,轻飘飘扬起声音,“不过,你千万不能听他说的,本宫的事,来,本宫亲自告诉你。” 正文 第1章 赤莲宫主 “世人只道神仙好,我言鸡腿胜今朝。人生得意须尽欢,再醉一杯老白干。不知醪糟谁酿出,不知多少能入肚,全部!” 男童音脆脆生生的,还算是听得下去,树上的男子看着这一脸包子样的小娃娃满是慈爱地笑笑。躲在树上的小女孩不由得默默叹口气,这慕清欢从小到大,除了吃,还能做些什么有建树的事。既然没建树,你迦冥笑得这么开心,是为个什么呀。 “呐呐呐,清欢师弟,你这么说话,师傅怎么还没打死你呢,师傅教育为人要有道义正统,人生得有一点追求,你倒好,你把吃为第一等大事,还侮辱先贤哲人的诗,连师娘都会骂你咯,从小到大——” “少来!师兄你这嘴欠的,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话吗?” 女孩子眼睛看着这小清欢,心里却止不住地腹诽着身边站着的面目俊朗的公子哥儿:“迦冥他脑子有病吧,偷看一群小孩子讨论这些个劳什子鬼东西。”虽然不是第一次跟他来这小观看着小孩子,但问题是,能不能别每次,都在这课老槐树上在枝桠缝隙中窥探这个小孩子呀!小女孩心里很不高兴,嘟着个嘴儿,一直朝天翻不尽眼白。 她望了望那个离所在地儿三丈高的地,心里觉得实在是有点悬。 “师弟呀,师兄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今天又差点被打,还有昨天——” “得得得,我还要娶几房美娇娘呢,你不要在我还这么年轻,这么英武不凡的时候把我给唠叨死。” 迦冥嗤笑了一声,瞅着他那宠溺的眼神呐,女孩子心想难不成这是他在外生的野孩子? 小女娃往树下仔细看看迦冥一直挂在心头的那个孩子,长得实在是不错,要说慕清欢的小模样,就像是桥旁说书人口中的一代大侠“剑神朗目,丰神之资”的孩童时代。然而慕清欢是成不了大侠的,但是去妓院做个相公倒是会赚大钱的。 以前迦冥带她在皇宫里到处蹿过,那些软糯的小皇子跟小清欢一比,就可以深刻的懂得“蒹葭倚玉树”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差了。而宫里的娘娘都是些一等一的大美人,生下的孩子若是没有被皇上给耽误,那亦绝对是翩翩无双郎。 这个时候的小清欢便是丰神俊朗了,她就有些好奇清欢的父母会是什么样的人。除此之外,她还想知道清欢爹娘到底是怎么个爱吃的夫妻,才生得出这么个娃娃。 他们的师父有个小女儿,从小就是粉嫩嫩的千金,却极其没有追求。打她八岁那年就打定主意,一心只嫁慕清欢,说白了,这样的清欢,在观里人尽皆知的没爹没娘的野种,还有那么个好吃懒做的爱好,能得到千金的非嫁不可的心,除了一张脸,别人心尖尖上的女儿还能图他什么呀。 “清欢哥哥!”这不,小妹子恼了,“你只能娶我的呀。” 她看了觉得有些惊奇,又有些好笑,“宫主呀,你瞧这么个小屁孩就晓得讨媳妇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子鸢,你也没个臊的,你过了年才十三岁,叫清欢小屁孩,也是没个羞的。啧啧,我怎么教你的?知书达理我是指望不上你的,但是你好歹的,知道个清欢其实还是很有追求的啊,人家那么小就惦记着娶媳妇的事儿了,你呢?你看看你自己,这么大个人了,还不考虑着嫁人的事儿,知羞不知羞?” 女娃趁他没注意,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给他。 “不过你啊,再过两年就能嫁给我当媳妇。啊,时间过得太快了,当初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还那么小,现在,都可以准备一下及笄之礼了。嗯,你一过十五,你就准备一下给我暖炕头咯。” 自打跟他熟络之后,再加上两家父母先前有笑谈联姻的事,迦冥就经常会在女孩耳朵边闹嚷嚷嫁娶洞房事。可怜的那个小女娃还没到十三岁,听到这样的害臊的本该脸红的话,早已无感万分,随随便便地敷衍了他:“嗯嗯嗯,是是是。” 听着还算顺耳的一句话,迦冥觉得此女啊,孺子可教,不像着一个两句话就羞臊了的小女儿家了,毕竟也是自己细心教导多年的结果啊,为委实不错。 女孩还没有腹诽完这个人,耳后便轻飘飘地传来一声轻笑,顺带着轻轻拍了头顶。 “宫主?宫主!”沈望舒这么一喊,赤莲猛然从当年的同事同景里挣脱了出来。同是看清欢,同是那一株老槐树,不同的是,那个邪教玄冥的宫主,从一代俊朗小哥迦冥,变成了眼下姿貌无双的女人赤莲,而迦冥这个曾经的宫主,变成了黄土下的人,变成了黄土下的人而已。 “宫主,愣什么神呐?” 此时的沈望舒站在迦冥以前的位置,跟在一起看躺在槐树底下,已经颇具少年形态的慕清欢。不得不说,幸好他还没有野到在脸皮上划几道口子,现在果真已经长成了一个很好看的人。比起风月场所的哥儿都要好看很多了。 坊间有个传言:这世上好看的男人在妓院,最好看的妓院在玄冥。赤莲听后倒是很想知道玄冥的妓院里的哥儿都长啥样,谁又好看一些?说来惭愧,她被传言要强抢男子的邪教宫主还没去这等地方看看呢。 “你有没有发现这孩子长得还不错?”赤莲随意给他编了个借口唬了过去。 “那要不抓回去当暖床的?啊,原来宫主好这一口了,啧啧,看来我要小心自己的最后的贞洁了呀,你离我远一点。” 看看他一脸忧伤的假正经外带着这么用话折损着自个的名声,赤莲不由得嘴角抽抽了一下。 “揶揄我呢?”她斜觑着眼瞥了一眼,他还装作正经的摸出扇子挥挥,嗤! 沈望舒突然往不远的丛间随意瞟了一眼,皱皱眉头,眼神一转便回过头来。 赤莲认真想了想望舒这一句话,清欢长得挺适合暖床的,不过呢,他说的话,却实在是不适合暖床。 “你们知道近年来大有名气的赤莲吗?”某同门小声地问了几个师兄弟,几个小孩就闹开了锅。 “知道,知道,就是去年在武林大会狠狠挫了前年第一那个女魔头。”另一个某同门。 “嗨呀,这事都被镇上的说书先生说烂了,师兄说出来还有意思吗?”下一个某同门。 “倒是赤莲面具下的那张脸,更惹人好奇啊。江湖人要么说丑的跟个鬼一样,要么说貌比西施,唉,这江湖中也没有个定论,挠得可真是让人心痒痒。”再一个某同门。 “那宫主可就要让他们失望了。”沈望舒一脸谑笑,赤莲斜觑着他那确实是在笑的精致诱人的脸庞,原来自己真的,真的,好想扇他两耳光。 “沈望舒!” 而沈望舒却不是最为气人的,慕清欢说了下面的话,让女宫主实在是想跳下去先扇个耳刮子再踹回他娘之的姥姥家去。 “我倒觉得肯定是长得见不得人才扒拉了个面具,遮羞,对,一定是用来遮羞的。”慕清欢奸笑着对着几个围在一起的兄弟们继续说了下去,“赤莲就算是个女魔头,那在床上,不还是被压的,哥儿几个等着看吧,等小爷我出了江湖,定要狠狠地收拾那女罗刹,把她那身红衣裳给扒咯做揩脚布,那张闪闪的面具嘛,就拿去换烧鸡。” 赤莲啐了一下,冷哼一声,沈望舒在一旁到乐开了花,就差大拍着手来叫好了。 “小兔崽子,等你出了江湖,我就让你知道这江湖的水是有多深。”赤莲狠狠地在心里骂了去,但面子上还是要维持一宫之主的派头的,不动声色的扯了扯脸皮,心里一阵冷笑,“看来似乎非常有必要考虑一下望舒的主意,好好调教一下才是。” “望舒,回宫。” 从树干上轻跃起,翩然踏开槐树叶,一下跃出十丈外。 “哟,刚才是什么鸟儿呢,飞得那么快。”赤莲远远只听见了清欢这么一句话,于半空中回头看了看,又笑了一笑。 清欢,来日江湖再见。 不远小树丛里隐隐有话语声响起:“都记录好了,你赶紧去将消息传给阁主。” 窸窸窣窣一阵掠过草木之声,一只白色信鸽自丛间蹿出,飞向几百里外的一座阁楼,落在接头人手中。接头人取下竹管,一阵小跑将纸条送入端坐在窗边看窗外庭院繁花盛开的水色盛装的阁主手里。 “阁主,有消息。” 此人伸出一净白素手接过纸条看了看,淡色嘴唇薄薄地滑出个笑容,又淡淡抹去那一丝笑。十指纤长将纸条裹成一个小卷,投进熏香炉子里。 “又会有生意上门了,你去取笔墨来。” “是。” 公子毫笔搁下,将纸笺裹成小卷放入灰羽鸟儿腿上的小细竹筒中,双手一扬,放飞一只鹞鹰,看着它静静远去。 楼下,花香依旧,那是一场掩盖着血腥的香气。 正文 第2章 弦歌一曲 赤莲使轻功,停在了在离玄冥不远的地方,打算缓一口气后才有勇气回去。 然而沈望舒,却永远是计划里的纰漏。 “宫主呐,你说说你,你可还真是膈应人啊,长着猥琐的面容尽干些清纯的事,这不合情,也不合理的啊。你说说你,你为什么不将那孩子逮进宫。”沈望舒一脸调笑的模样看着赤莲。 “沈望舒,是不是皮子痒痒了,该让本宫帮你挠挠了,嗯?” “宫主此言差矣,沈某人昨夜有沐浴,皮子不痒,宫主你也该看到了的。” “......” 要不是亏得沈望舒有一身好皮相,赤莲觉着就该正儿八经地将他毁容了,本来好看的脸在他身上算是一件还能把他衬得像是一个人些,非要将自己弄的如此猥琐,说起话来,也将她这一个人弄得如此好色猥琐不堪。 一宫之主的名声十有八九就是他给弄臭的。 赤莲一边换上她的血红鲛绡的衣裳,一边将靴子扔他怀里,换上织锦缎面的红靴子,一面对旁边的他恶狠狠却很轻佻地说:“那敢情,你是脑子痒痒了?” 将金底雕花面具食指一按,将之覆在脸上,女宫主自以为颇有气势地看着沈望舒,而沈望舒不用动脑子就知那皮相下演的的什么,自己也干脆跟着一起做个舞台上的戏角。 眼珠子一转,计便上心头,怀里抱着女宫主刚脱下的叶青色衣裳和玄色靴子,一脸苦衷地幽怨看向赤莲,装出一副可怜见的模样。 “怎么?说你两句还不行了?” 沈望舒抬起脸,朝赤莲示意怀里的东西,红唇一张,软软糯糯地说出四个字:“宫主,醉了。” “......” 赤莲努了努嘴,在跟他斗嘴这一条路上,自己永远是斗不赢的的,无奈地转过了眼, 再转头过来时,就是挥出一根细细银针恰恰往他胸前璇玑、中府、神藏、紫宫几处大穴打去。 这身衣服是特制的,在手腕处安装有一个很小的暗格,塞了红绳银针,红衣宫主一边巧使银针一边恶狠地说着:“欠收拾。” 一直逼得沈望舒躲闪不及,那把描金小扇也让他抽不了时间摸出,只有一个劲地在左逃右避。 银针最后堪堪在胸前一寸停了下来,针风稍微刺破了棉布衣裳。 沈望舒望着这被刺破的衣裳,叹了叹气,一把描金小扇合拢,将那银针弹开,甩甩手不想理她。 “你又毁我衣裳。” 她自然不会伤他,至少,区区这针锋之气还不会伤得了他。反手收针,不再多言语,径直向玄冥宫飞奔而去。 “宫主,等等属下呀。”沈望舒在看着红色身影疾去,在后头无可奈何地笑笑才加紧速度赶上去。 那边脆生的恨骂声张口便来,“给我滚远一些!” 赤莲一回宫,以为着在宫里这人是会安分上一些的,没想到,看到比沈望舒更恼人的人来了,匆忙迎上来带着满脸笑容的来人是管全宫上下私事的丁长老。 丁长老是谁呀,那她本人,也不好说什么呀,只有尴尬地给长老打着假笑的强调,赶忙把自己从长老跟前拉远去,“宫主宫主,老人家我有些要事须同宫主商议。” 赤莲略微扶了下额,挣扎着憋出个笑容说:“长老自己看着办吧,我依着你的意思下令就成了。”然后立马打算离开方圆一里有丁长老的地方。以往呢,丁长老总会跟她唠嗑,谁谁家又闹矛盾了,哪个夫妻间又不和谐了,某个小宫娥偷汉子了……赤莲还真不知道如何跟他商量商量。 唔,这些事嘛,毕竟没成过亲,又洞过房,偷汉子嘛,嗯,这个会比较有意思,但是全宫上下的汉子也不用偷,随便去招来就可以有太多的各式各样的男人来 而这次,丁长老是来跟赤莲说关于她的私事。 才踏入玄冥宫门,丁长老就欢心愉悦地迎上来,“宫主啊,在外面玩得开不开心啊?” “长老啊,外面吃好喝好,挺好玩的,没什么事要找我,那我就先回我的屋了,长老再见。”赤莲想着一定要尽快离开长老,因为丁长老是跟自己最亲的长老,所以,也绝对不会太跟她自己多耍几套礼节的。 “宫主今年也有二十了吧,也是该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就算不成亲,也该,那个,释放释放一下了,前些天,管‘痴情司’的孙嬷嬷说那边都准备好了,就等宫主去一趟了。 赤莲用手捂住了脸,努力把苦笑换成打腔调的微笑和一脸娇羞的笑,“我这刚回来,有点累,我过些日子再去吧,你叫孙嬷嬷将他们好生养着,我一定会去的,啊。” 边说着,就一边在脚底下,一寸一寸挪地方。 “宫主这在外面刚游荡了回来,这累,又从何而来?” “长老,你这么轻易拆了我的托词哈,揭发这种事真的好玩?”赤莲低下头装着个被逮着做了坏事的孩子,面上做着个羞样儿,眼里却是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 玄冥向来不是个受外界礼法所制约的地方,但是赤莲想着这丁长老能不能含蓄着些,把这种事拿上台面说真的好? “我还有事跟天涯说啊,那可不能多待了,望舒,走!”长老是会见招就拆的坏人,丝毫不给留一点余地。赤莲一向谨守那对于自己有些可笑的妇德,自从前代去世后,就一直以寡妇自居,要男宠是以做何用?暖床呢,还是用来调剂生活呢? 赤莲觉着吧,这丁长老一定是在为难自个,一定是的! “宫主,前几天下面呈上来这绯红的冰绡缎子,用来做嫁衣最合适了,我待会让人送过去?”赤莲眯了眯眼,给沈望舒警告了一下,这沈望舒除了跟风揶揄自己之外,就从来没有做过正事。 虽然心里想着把这天杀的沈望舒买到相公妓院,可这转眼又换上打太极的欢喜模样:“哟,说起来成婚这种事,我还不急,不急!望舒比我还大那么半年呢,长老,要不,你先去问问他吧,给他说个媒,如何?” “瞧宫主这话说得,男儿要志在四方,晚一点娶亲,也是可以的。但是宫主早已经不是二八少女了,还是宫主请先。”沈望舒还一脸颇有功志在心头。 娘之的!恼羞无法,瞪着一双眼睛,只得狠狠地横他一眼。 “长老,我有空我会去的,我先回主院洗洗晦气。”咬牙切齿瞅着沈小鬼,不解气地甩给他一个脸子,赤莲扔下身后两个不省心的一脸气呼呼地走了,边走还边嚼着嘴腹诽那不识数的两人。 一转身直盯着前方气哄哄地走,也没看四周,往前没踏几步,立马缩了回来。一个黑色物体从那边直朝面门扑来,给吓得退后好一大步,差点躲不过去。 沉沉一声:“宫主,你回来了。” ——天涯! 这一片忠心地来问候着不好发作,“嗯!”硬哼了一声,往主院走去 天涯,是她的护法,说是护法,能护到的时候不多,但是这神出鬼没地吓自己不少。有时候她也在想,这护法,到底是拿来做什么用的,可不可以剁吧剁吧吃了呢? 匆匆摆脱几人,回到主院。 晚宵之后,赤莲就去了“痴情司”周遭转了转。晚间无事,趁吃过晚宵,以便消食,便绕到自个家长老口中讲的“痴情司”转了转,却没想到,见到了自个念念小半生,几多年的一贴毒。 那个人,果真一剂毒药,黏着温柔作糖衣的毒,生生不忘许多年。 许久,她想了许久,这应当不是缘分吧,哪儿有缘分长成那个模样的,白白叫他无端,过了那样几年。 若是缘分,也定当是这一辈子听过的最大的孽缘。 正文 第3章 宫中闹心 趁晚宵之后,赤莲就去了“痴情司”周遭转了转。 不过说是有着“痴情司”的名号,这里面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情?世间都有“戏子无情,勾栏院里头的戏子却更是无义”这么一句话,而这里的人,既是戏子,更是那一个勾栏院里头的不纯粹的戏子。 勾栏戏子,无情无义,这句话,她一直都觉得颇好。 有些事没明面上搁在眼前,却也不是说暗地里的交的什么权肉的交易、人心的狠辣恶毒便皆是不存在的。虽则,要在在自己眼里见到些此等交易,是不算什么难事,但是她也却从未存了这个心意去看,便就是全作自己黑夜里的瞎子,不去过问那一桩子事情罢了。 但最起码的,她还知道这里的人为了自己的好处,能在宫中有起码的地位,什么事也是做得出来的。 知道,也就足以了,无需多去探论。 “痴情司”不比得宫里其他地方,这里是玄冥专门的妓院。因为有太多的侠客或是邪教人死在温柔乡的例子,还甚者有泄露此间秘密的事发生,所以前代的某位宫主甚觉他应当做些什么,就建立了“痴情司”。 这些人是从小就在宫里长大,没有可以接触外界的机会,而从小就被调教成别人的亵玩之物。 虽然衣着物事能堪比罂粟等人,可在这里,某些时候也算是宫里最低微卑贱的地方,虽然可以亲密接触到比较有地位的人,但是大多都只是“睡一晚”的交情。 活在这样环境里,说到底,其实也是苦了他们的,所以为着这一个层面上,她别说从这里招上个人来睡一睡,连散步都几乎没来过这边呢。 夜已入暮,赤莲此刻没事坐在在墙上,听着她们说些令她自个面红心跳的事情。 东院一位身材偏瘦弱的女子讲:“今日嬷嬷叫我去伺候的那位爷,活儿还真不错,直捅到心窝窝里去了呢,消魂了个把时辰才消停呢。” “是吗?”这声音偏柔弱了些,不过她要说的可是一点都柔不了,“那他那话儿得多长啊,瞧妹妹你这脸蛋,红扑扑的现在都还没褪呢,还回味着呢?” “若是说到这活儿,倒还是南院的那个公子,就是咱么姐妹们常提起的那位,真真是顶不错的呢。不知道你有没有给嬷嬷叫去陪练过呢,至少我去的那一次,还是颠着颠着回来的呢。” “姐姐说的可是那个瘦瘦弱弱不爱说话的那个?虽是没怎么听过,但是咱们东院的姐姐妹妹们可是都在想着什么时候去找一下那边的雪公子呢,听着姐姐的话来,这位公子的功夫,不出几年功夫,怕是就能成为咱们‘痴情司’里的头牌了?” 头牌?赤莲瞧着那影子,心里发毛,摸了摸鼻尖,此间竟是畸形成了哪般了,以身侍人,竟要这等明面上选个头牌? 唔,有些可笑。 “别说是几年功夫,现在那个秦寿,那个谁,不就是点着名儿的要他吗?估计啊,这要是南院最先出头的人呐,肯定便是他,现在去跟他做个交好关系,估计将来从此中受些好处的,也肯定是不小的了。这不,孙嬷嬷不是都在向丁长老说什么了吗?那他要出头的日子,也便是越来越近了呢。” “那咱们这些小姐妹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啊,咱们可怜就可怜在这一任的宫主啊,是个女儿家,却又偏巧没有个好女色的毛病,唉,什么时候熬到出头啊。”长吁短叹一声言。 “我要是好女色,迦冥也就不会把我带回来了。” 偷听了两个女人讲黄段子,讲自个出头,讲哪儿的公子又是那方面的功夫是顶不错的,就这么讲了半个时辰。 在这半个时辰里,赤莲觉得自己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入,便是霎时将魂丢在了里间,那里头的妖艳欢淫全是前二十来年没怎么见过的。 原谅她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没经过人事的人呢。 到最后实在听不下去,赤莲就打算走,却恰听见南院有人弹曲子。 唔,这拂琴之音,不似青楼楚馆里爱奏的《凤求凰》《卿卿辞》类的曲子。而这位,却是谈的一首《高山流水》。 淙淙琴音,没有酸楚的爱情语调。赤莲坐在墙头上往那边歪头看过去,有些好奇是怎样的人可以在这种环境里,谱出这样的情怀,可奈何被树影挡住见不着真人模样,这依约看着半点昏昏轮廓。 静静瞧着,便已然心里稳落,舒缓万分。 琴音,不急不缓,用很从容的心绪在这样暗无星月的夜里,吐露着真挚的情感。用淡泊的琴音,勾起了赤莲无限好奇。 高山流水,遇知音,痴情司里,觅痴情。 可是这向来,知音和痴情,都是世间难得的两样啊。 她实在是好奇,打算去南院看看烛盏下拂琴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远远只见得他落在窗纸上的剪影,有些瘦削。他的手指轻微拂动琴弦,微动的影子,在这夜里,显得格外撩人。 抬起脚尖就要跨步沿着东院的高墙上走过去,这一声,惊破了自个的计划。依旧,是自己永远的计划纰漏! “小宫主,你爬到这儿做什么?就算在这良辰里有些思春,也该去南院不是?跑道这女子闺所做什么?莫不是,宫主有好女色之癖。” 赤莲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没积德今生遇着了沈望舒。 “你对这里但是挺熟的,经常来?” “这儿的姑娘都是上门去的。我不过跟嬷嬷熟,经常送些东西过来。” “啧啧,望舒啊,你的风韵宫主我还真不能及啊,都跟嬷嬷好上了?”赤莲坐在墙头上打量着他,心想白长老那么一神仙似的人物,怎么养出了这么个玩意儿,长老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这还不全赖宫主,宫主也不为人家负责。”赤莲白眼翘到了天上去,又来这套?“呵呵,你接着玩。” 拍拍手跳下来,随着望舒,一同跟人往主院那边回去了。 “还不是宫主每次都让人家去给这边送服饰之类东西,一来二去的,自然也就熟了。” 她忽然觉得当初自己错了,错的实在是离谱的很。赤莲以前想着经沈望舒手,是会放心一些来着,可是哪儿想得到给沈望舒拿来说事儿呢,现在这场面也是自己种下的苦果。 “那好,你就继续怨本宫呗,明儿请仔细着你的皮。对了,明天去给南宫长老说说,把你这个月的钱都给划了。” “别介啊,小的错了不成。没了钱我还怎么找媳妇,宫主你这是要我沈家绝后啊,忒狠毒了。” “那你就侮辱本宫这事去写份检诫书,明儿我就过来检查。”一路走,已经到了“爱莲院”外。 “宫主这话说得我好像真怎么着你了。”沈望舒坏笑了一声,分外觉着有些有趣看着赤莲。 “滚,明早我见不到检诫书,下个月的一起扣咯,快滚,滚,滚滚滚……” 夜来凉风忽起,轻然无声便撩动了天上的云,露出星星点点的月光。赤莲回过头望了望天上夜景,朝“痴情司”的方向一望,忽然一笑。 ——空空寂寂的这份夜色,恰好配上刚才那空净人,正好。 有些人,不必相见,等到,不过是一个相见的契机。 太早,便显得突兀和唐突了。 “痴情司”的南院里,身着牙白长袖衫,领子上绣着蓝色边衣襟的抚琴人继续在弹着《高山流水》的曲子,并不指望着能有什么知音,只是为了排遣这座牢笼里的沉郁。 这里的天太低了,低得让人只沉到地里去,可埋进土里一样闷着人。 自己身后的屋门被敲响,一惊,停了淙淙音调。 来人是传话小厮,“公子,秦寿大人指明着公子去。” 琴音都破,剩下晃晃之声乱颤,这位公子一手按在琴弦上,狠狠抓住弦,任琴弦紧紧勒进肉里。 蓦地松开,在手上留下一道深红的印子,缓了缓心里冒的火气,平静道:“知道了。” 白衣公子对着铜镜整理着自己的模样,铜鉴里的人像在烛火下扭曲,反照出阴沉又恶毒的脸。 走的时候公子带走了自己一直随身的小笛子,盯着小瓷瓶看了一下,狠下心一并带走了。 “大人在‘望仙楼’等着公子,让公子一个人去。” “嗯。” 走过长长巷子,登上高高楼台,换成盈盈笑脸,将在这暗黑的夜里进行一场杀戮。 悄悄将瓷瓶的药倒入犀酒杯,眉眼里装是风情的看着,轻柔的声音哄人喝下一杯。杀人要杀的不留痕迹,心思缜密的人自然不会用毒药,而是别的。 在这里过了这么久,还会做傻事么? 公子眼神一暗,深沉的杀意,三分已浮上眼眸。 夜深透,宫里添灯油的小厮名叫小三子,小三子迷迷糊糊地对着烛盏座里添灯油,突然一阵清越笛音啥时唤醒了睡意,那笛音妖祸迷人,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跑过,小厮想也许是耗子吧。 循着笛音,小厮看到高楼上一个蒙蒙的身影,楼上的白绫在阴寒冻人的夜里飘起,像是出殡扬起的招魂幡。 “怪人,这么晚了还有那么个闲心吹吹吹,真的是不睡觉啊,耽搁人。”小三子摇摇头,继续添着,添完油还要继续回去补眠呢。 笛音陡息,小三子回头一看,楼上已是空无一人,只剩下招魂幡子还在继续拂扬。小三子揉揉眼睛,还是没人,难不成刚才的是幻觉? 想不出个所以然,挠挠头,继续添灯油,打了个绵长的呵欠,“赶紧干活吧,干完还要回去睡觉呢。” 走过那高高的小楼边,朝着更深处的暗暗烛火走去。 翌日,清晨雾气还没褪,雾里走出个身穿白衣的男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双手紧紧握成拳,止不住颤抖着,神色惶惶,微微颤颤伸出手来,轻轻推开了“痴情司”南院的后门。 白靴子走过院子里那颗老桂花树,旁近的窗户露开了一条小缝,窗缝后的一双眼仔仔细细将他敲了个清清楚楚,露出了向上撇起的笑。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问话的是白衣公子的同室生,一脸担心的神色。 “我去解决事了。只是手脚没太麻利,慢了些。”说罢,公子看了看自个的同室生,眼色恹恹,黑瞳幽幽,点点蓄泪,缓声问道:“文棋,要是有一天,我要下了地狱的话,不,是一定会......” “我来一起跟着。”文棋心里念出这句话,嘴上却是换了他言说:“这个大个人了,说什么傻话呢。” 白衣公子嘴角笑笑,点点头,一下没撑住晕了过去,倒地时,白瓷瓶骨碌碌从衣袖里滑出来,落在文棋脚下。 文棋把人扶住,拾起瓶子,闻了闻,忽然脸色一变,看着晕倒的人,眼神突然凝重起来,他是去,处理什么事儿了啊? 正文 第4章 不虞之祸 翌日,赤莲舒舒服服醒了,一伸懒腰便将昨日的事给丢在了脑后,刚穿好衣裳,护法罂粟就急急跑进来了。 “做什么这么急,有鬼撵人吗?” 罂粟听后也就笑笑,说:“这到没有,不过有人倒成了鬼。” 赤莲闻言挑了挑眉,这自己刚回来就有人马不停蹄地赶着去死,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啊?“谁啊?” “宫里一等杀手,秦寿。” 哦?这秦寿赤莲虽然眼里一直容不下,仗着好身手和她本是空头就得来的宫主的名儿,对她一直是不客气甚至是挑衅,但是既然在宫里是第一等的杀手,就必然有那么个好身手。 虽然赤莲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想把他给除了,但碍着面子就权当做看不见他一般不理睬。如果说能有人杀得了秦寿,这样的人不多,真的不多。又是在宫里死的,只能是宫里人动的手,外人要想进玄冥已经是难事,还能在众人不知晓的情况下动手,那功夫,恐怕不会比她自己低太多的。 “哦,死便死了呗。”赤莲还在想着这谁呀,干得如此漂亮! “呃,宫主,依着情面还是得去看看。” 赤莲一下子犯了难,要说这秦寿啊,还真是禽兽一个,得亏他爹娘取了个好名字呀。这名字是真的对着了他的长相,一脸禽兽样,大鼻子,塌鼻梁,绿豆小眼,还碗大的伤疤占了大半张脸。赤莲惊悚地问了一句,却把罂粟护法给逗笑了:“那他脑袋还搁在颈子吧,要没在我就去看看。” “宫主.....” “好好好,我去。”赤莲始终拗不过眼前的护法。 踏进停着尸体的庭院,已经站着好几十个人,有宫里德高望重的长老,也有最底下的做功小厮。院子里一股子尸臭味,味道引来红头绿苍蝇,嗡嗡直叫唤。 木板上盖着白布,苍蝇就停在白布上,还一边循着腐味爬动着。 “丁长老,这怎么死的啊。” 丁长老一把掀开白布,一股浓臭的腐腥臭味一股脑撞进赤练的脑袋,赤莲厌恶得蹙紧眉捂住鼻子凑上前看。整个猪头成了酱紫色,面色狰狞,死前相必很痛苦,这颜色已经掩盖住他脸上的深红伤疤。 赤莲一瞬间觉得秦寿似乎还是死了好看一点。 秦寿尸体全部成了酱紫色儿,在脖颈处的血脉处有两个牙孔,伤口乌黑,已经不再流出脓水。恶臭就是从那个地方散发而出的。 “仵作说死的时辰大概是亥时到子时,看情况应该是蛇咬死的。他昨夜里喝了些酒,看情形但还不至于醉。” 在人群里一小厮向前挪了一步。 管他的毒蛇咬死的还是被宫里人杀的,赤莲不关心,对着丁长老说:“人死都死了,就随便埋了吧。” 小厮将脚又挪了回来。这个细小举动却还是给一个眉目清秀的男人特意注意到了。 赤莲忽然看见门口过去了一个人,望那边一瞧,只留下半片翻飞的白色衣衫,闭着眼认真听了听那个人的脚步声,并没有停下来。赤莲想着,看那人穿的衣衫材质并不是宫里小厮能够穿得上的,“痴情司”离这儿不远,想是路过的。转过头对丁长老交代几句就带着罂粟出去了。 几个时辰后,昨夜的公子问在场的一个小厮:“那边得出个什么结果来了?” “公子,这还真不好说,丁长老觉得是有蹊跷,但那宫主说啊,随便埋了,怪就怪那秦寿活着是作孽惹恼了宫主,这报应也是应该。”小厮啐了一口,也是觉得大块人心。 “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那还能搞些什么幺蛾子啊,难不成还把宫里给翻了找那么一条蛇来偿命?哎哟喂公子还真是有那个闲心。” “谢谢啊,这些散银就给小哥儿拿去花。”公子悬着心放下一半。 “谢谢公子嘞。小的还有活事就先走了。” “慢走着。” 这场对话背后,一双耳朵细细全听了明白。耳朵的主人正是在场的那个注意那挪脚小厮的人——留玉。 人散之后,他用了点银子把话给问了出来。 那挪脚的人正是昨夜里添灯油的人小三子,因为丁长老说死的时间和发现人的地点吻合着,就打算把话说出来,那宫主后面的话倒是让小三子明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把话一说麻烦找上来。 这人发了誓不往外传,有还能得银子,这才大致说了些。还认真嘱托千万别往外传,这宫主并不是傻子,不过是懒得追究。宫主素日里又与死了的有怨,让人杀了估摸着还顺了宫主的意思,这么给她一说指不定拿自己开刀呢。 见着自己的对头还风清云淡地回了这里,什么事也没有自己这气就不打一处来,跟在他身后监视着他,因为自己始终觉得这事跟他脱不了干系,就算不能去揭发他,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知道此事让他整日来提心吊胆着自己心里也会好受些许多,就是看不上他这贱胚子千人干万人骑还一脸孤雅的模样,偏偏这模样还甚是讨他人喜欢惹别人怜爱,这人心里啊是越想越气,一张本好看的脸越发丑恶狰狞起来。 妒忌,是一件令容貌丑陋的东西。 一路悄悄跟在那个人后面,前面紧跟着出来一个人,正是他的同室生文棋。 文棋一脸焦灼的模样急忙问着他才没醒多久给跑哪里去了,他只是怅然笑笑没说什么。 文棋立马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物件,狠自个儿躲在太远看不清楚,但他那忽变的脸色就知道事出蹊跷。 左右看看没其他人,他立即拉住文棋的衣袖将他拽了进去,留玉亦紧跟着溜到窗户下面。 “你有事瞒着。”文棋的声音有些怒气,“到底跟今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有没有关?” 文棋忽然压低了声音,留玉溜尖了耳朵也没有听见。 “你昨晚上是被他叫去了的,今天他就出了事难免不怀疑你,你给我说,我也好替你掩着些啊。” “文棋,这事不会闹大的,你先去把这东西埋了。” 门突然间被撞开,闯进来向来不对盘的人。 “你来这儿做什么?“刚才虚弱无力的声音瞬间变得不耐烦。 “你说我来做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就不担着你那良心吗?” “文棋,撵人!”厉声下了逐客令,分毫不留情面。 “你今天早上才回来昨夜你干嘛去了,你有数我也有数!” “留玉,昨儿我俩一直在一起,他还能干嘛去啊,都验过了是蛇咬死的你难不成还怀疑长老了?”文棋一脸恭恭敬敬地做出逐人姿势,嘴上也不饶人地用宫里长老压人。 “我都看到了他今日很早才从回来,你们两个没一个好东西,谁知道你两打什么算盘呢?” “怕是您看错了吧,大清早没睡醒看错了人也是时有的事,我们就不告你诽谤了,只是,还请阁下出去。”这文棋是个更厉害的主儿,留玉冷哼一声大步跨出这门,看着快要落下的太阳,嘴边溜开了笑,“只要你还有一丝见不得人的事儿在我手上,你便今生不得好过。” 文棋一抬手,让他好走着。 “你先好好休息,后面还有一些事我去把剩下的了结了。” “谢谢。” 文棋摇了摇头,实在是不忍心。这人是眼前人杀的是没有错的,这些年他受的屈辱全来自于那个该死现在已经死了的人,每次被那畜生招去后,回来就是一副去了地狱后再回来的样子,每次都要闷上好几天才慢慢回转。 他受的苦让那畜生死都是便宜了的,文棋想着都是咬牙恨痛,可这有什么法子,活在这里的人天生就是做这些事儿的,这个宫里本就是一级吃一级的,活在这最后面的又有什么反抗的办法。 说起来可笑又可悲的事实,像他们这么一种人,如果想要出人头地只能靠着在床上博人欢喜,要是博得了就能够逃出去一辈子做别人的娈童。 这不过是从一坑里换到另一个火坑,这一辈子都只有这么在取悦别人里度过。 羞耻心?早就在被一年一年的床上给压榨磨灭尽了。若是一旦被厌弃,只能回到这鬼地方,还要承受着痴情司里面原是一样卑微的人的耻笑。 在这里看不到未来,看不见真心,更看不到生活,活着就剩下活着。 眼下若还有出人头地的方法就是千方百计爬上宫里那个传说的宫主的床,就算有一天给扔了回来毕竟还是留有一份情面在,在这个人人都是妓的地方起码会得到一些看重。 文棋推门出去,床上躺着的人微微抖着身体,把被子拉过来死死掩住自己的身体,用手捂紧嘴不让发出一点午宴声响,眼泪倏然滑下落在枕头上,只在深蓝色枕头上留下一道更深的印子。 狠狠把眼睛闭上,任泪水在脸上横流。 他自己深刻地明白,他是在害怕,不是后悔。 夜幕降临,整个南院的这个小院子,文棋认真看了四下无人,将白瓷瓶深深埋在树下几尺深,一同把这份罪恶深深给掩藏在这圣洁的土壤里,不要再见天日。 正文 第5章 找寻燕子 秦寿果真是被随便埋了的,赤莲甚是欣慰,这膈应在心的人,终究是自作孽不可活的,该么。 不久后,转眼便是入夏了,入了夏的宫里热得紧。每至傍晚,常见得到处都有些宫娥端着木盆子,将宫里各处晒上水,驱热。 赤莲要做了个睿智的决定——离宫出走,去往江浙一带的地方去消夏,顺便去拜访一位迦冥的老友,江南甄家家主—甄俊。 因迦冥在外跟他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带着赤莲她不过小女娃一个的那些年,就将她一起带去消暑,整个盛夏,这俩人就在甄家蹭吃喝,蹭床。 一来二去十来年,也是熟了。 迦冥与他相交称的他是金陵人氏,他手中带过去的女娃娃呢,是他小妹。 慕清言未曾道过他玄冥迦冥宫主的身份,赤莲知晓得自己这边肯定亦是不便于说,承了慕家小妹的身份。 甄俊还是那个家大业大的甄家好家主,那一幅令人很是心里开怀的好辞令委实让赤莲将他作为了知己人。 “慕家小姐来,我甄家自是该远迎嘉宾,但你说个为何,你每次都不打个招呼呢?我还远迎个屁——” 对,甄家就是如此好客又实诚的大方之家。 “我乘着家兄与甄哥儿的交情,想着兄长虽已去,但每年必来续与哥儿的情谊一事,断是不能忘的。”一番忽悠人的好辞令可全归功于跟宫里长老打太极啊。 “哼,你以为你就着一串文绉绉的说辞我就答应你?做你的太上神仙梦。”这不真诚的甄俊,转头就吩咐家里管事,“还是住以前那院子,枕秋院吧。” 在外游荡的日子过得挺快,这出了夏,赤莲又收拾东西回去了,临走给甄俊道别,甄俊说着一家家主大方的话,客客气气地说明年再来啊,赤莲也不客气的说好,然后就给甄家家主给轰了。 ———————————————————————————————————————————————— 此夏,那远在望京城的“丹书阁”里,风语荷院里,袅袅焚着香。 浮风热浪扫过中庭,荷风花语,两个大男人手执旗棋子对弈。 黑衣者执白棋,白衣者执黑棋,两人在棋盘上斗杀风云。 郎朗轻音,一人说道:“知潭啊,你说对付一个偷儿用哪种方法最恰当呢?” 白衣人连手都是净白如玉,点出一招棋,慢悠悠说:“天生的偷儿总有食中二指较常人长上许多,可以说这偷儿的命就在两根手指上,该怎么办,我想你沈望舒还是有个谱的。” 沈望舒轻易一子化解局,继续问:“那对付一个女人呢?” “哦?”知潭愣了一晌,回答道:“这女人嘛,当然是用钱来对付咯。” “那再问一个——”这话立即被白衣人截断:“你也知道的我的规矩,每个问题百两纹银,一个子不能少。前两个算是我送你的,这个,一百两,少不得。” “你瞅瞅你那铜臭样子,”沈望舒鄙夷的神色,尽漏无疑,“我以后再给,你先回答我要对付一个女偷儿怎么个法子?” 知潭眼珠子转了转,答:“用钱是留不下的,你也不能去断了一个女人的手指头,这.....不好说不好说。” 沈望舒笑开怀了:“原来这世上还有丹书阁阁主所不知道的事,我也是头次领教了。” “我也是很佩服你,你讨女人欢心的本事我是不及你百中其一啊,你倒是说说,用什么法子。” 沈望舒点下最后一颗白棋,棋子落在棋盘上,一声落响。朗声高论道:“爱,无论什么女人,都是用爱去对付,也难怪知潭你个‘丹书阁主’都会不知道。” 知潭想了想,觉得很是有道理,打算收心回来继续下棋,哪曾想沈望舒已经在不动声色间埋下处处的局,只等一招收尾。 这人,实在是小觑不得啊。 “你输了呢。” 知潭不答反问:“你刚才说的可是江湖上名声特别大的偷天燕子?” “对,你输我一盘,那你就欠我个问题,燕子在哪?” 一答:“据我手下来的消息,最近一次出现是在西山。” “谢了,走了。”知潭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对面已空无一人,只剩下那香炉里的篆烟扭扭曲曲,就像沈望舒的脑子里一样,扭曲得不是常人。 知潭饮上一杯茶,继续破解这一局棋。 ———————————————————————————————————————————————— 赤莲已经从江南打道返宫,此时已是农历七月末了。经过那荒凉山丘给迦冥烧过纸钱上过香烛后,就思量着途径“安宁”小镇看过清欢直接回去了。 玄清庄便在安宁小镇之外,东向不过几里之远。 安宁小镇,却不安宁。 初秋时节俨然还是热的,故民间有秋老虎一说。 故赤莲特在酒楼挑了个二楼临窗之地,一来清净,二来贪凉,三来还可以偷看街上可有美男子出没。 一边兴致盎然地在街上打望着,一边等着吃食儿下肚。 美男子有是有,赤莲却顶清楚这个美男得不了,当下有些捶足大哭,一双淡色瞳孔泛起一阵可惜无奈神色,悠悠叹着无奈气息。 正赏风赏景赏小哥的当头,一声“清欢哥哥,我要买糖葫芦”打破了赏景心思,赤莲口中的红豆糕落在了地下。 清脆的一声响,她人皱了皱眉,小女儿的声音现在听着多么不值得喜庆呐,尤其是那四个字“清欢哥哥”。 赤莲看了看临对街上的两背影,分外不解,清欢到底除了一张脸还有哪个地方值得复家千金这么喜欢。 当慕清欢市井小混账样地笑得讨打,高高的发髻扬起,显得眉目干净利落,侧脸旁落在她的眼里,心里一诧,——或许,清欢仅仅又这一张脸,真就够了。 “糖葫芦黏牙,吃了要长虫牙的。你看这都该吃午饭了还吃个什么葫芦。”就算只看着他的侧脸,赤莲也大概能猜到他正脸那一副小刻薄模样,果真是个市井小混账长得的人呢。 两人纠结糖葫芦时候,不甚在意,被拥杂的人群里面一撞身,赤莲清楚地看见那一只手伸出,清欢就被小偷扒了钱袋。 “你怎么不听话呀,要师哥骂你你才听啊。小师哥我给你说了多少次,糖葫芦没用,这东西吃了也没有个回响,倒不如买个醉,还能晕一阵子,买只烧鸡我还能有骨头呢。” 赤莲拿筷子的手哆嗦了一下,脑袋里蹦出这么一句话——买个凶还能有颗人头作纪念呢。 小师妹嘤嘤落哭声,在大街之上委委屈屈地就瘪起了嘴,要哭了。 “你别哭成不成啊,小师妹呀,等哥哥有了钱你要吃啥我给你买啥成不?你一哭我怎么回去交待......” 慕清欢很是恼火地看着抹眼角的复颖,觉得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呀摊上这么一个爱哭包,“别闹了啊,咱们去吃饭,你要是再闹,我就不会再管你了,爱听不听啊。” 这忽然的一句厉声只憋得复颖只能委委曲曲一声“嗯”。 听到靴子踩着木梯声,赤莲将头越发往窗边挪了挪。实在有点不太愿意看到他。她别的本事没有,记仇倒是修得很好。 可这好死不死的,“小二哥,窗边这桌来一份尖椒肉丝,一份烧鸡。” 慕清欢还选了个近她身的位置。 她本打算着赶紧结账走了,却突然想起这家小孩钱被偷了。站起的身子,落回了凳子上,呼来小二又点了壶明前清茶,细细品着。 等到寥寥茶烟开始散尽—— “小师妹啊,你还有钱吗?” 清欢的声音,开始慌了…… 正文 第6章 安宁劫人 “你不让我乱买东西,钱都在你那儿......你弄丢了?”复颖这一声,不禁清欢傻眼了,小二哥也傻眼了,带着打手开始候着。 “两位这是......”小二已经开始有些掳袖子示威,赤莲将桌上一根筷子掰成两端放在食中二指候着。 “小二哥,这么着吧,我呢先将我妹妹当在这里,我去外面卖身葬父募些银子,一会儿,我就将钱拿来给小二哥成吧。”慕清欢说着俏皮话,只是小二的脸俏皮不起来了。 赤莲掸了掸衣服上的灰,脑子里只希望慕清言能够将慕老爷子拦住,不要今晚火气一大来吓吓自个儿小儿子。 “这是要吃霸王餐呢,还把女人当在这里,走江湖的人何时开始将脸揣在裤裆上了?” 清欢脸倒羞得绯红,整个二楼都看着这场戏,赤莲也甚为高兴的是清欢还是有廉耻之心的嘛,也撑起手,看起了这场闹戏,指尖的断筷仍旧绷得紧紧的。 “各位爷也看清楚了,小店也是小本买卖,哪里能招到这种损失,那两位,小的先赔个不是,请到后院跟掌柜的解释解释。” 清欢毕竟见识浅,开始慌了些:“哥们儿,我们不霸王,只是被扒了钱,我们家里有钱,家就离这几里,玄清庄,玄清庄知道吧,我师傅就是庄主,你去找我师傅。要实在不成,拿值钱的抵可以吧?” 两孩子估计在家被嘱咐着出门在外的不能露财,也没有穿得太显家里有钱。 “这可对不住,这玄清庄可没有你这号人物。”小二又向着打手示意,“带走。” 赤莲看着这小二也算是讲理的还没真正动手欺负人,往怀中掏出散银,断筷插到筷娄里。 “嗳嗳嗳,你干什么呢,你怎么不讲理啊,我告诉你你要是对我俩不客气我师父不会饶你们这小饭馆的,你知道我师傅是谁吗?江湖人称黑夔龙的玄冥宫大护法天涯是也。”慕清言也是急了随便乱搬出了天涯,可这并没用。 而江湖本来就是没理的地方,就算有,也在钱与权的手上。清欢眼下却是皆没有,难怪会受挫。。 “不好意思,我们掌柜说了,欠钱就算是玄冥迦冥宫主,也得去见他。愣住干嘛,带走!” 这话搁在她面前她可就不爱听了,一来带上迦冥做什么,我玄冥先代宫主轮得到他来嚼舌根?二来真是太不把赤莲这个现任宫主放在眼里,这话逼得赤莲火气有些大,随手扔了锭银子在那桌上,“小二,开店不是这么个开法,做江湖生意也不是这么个做法,也不掂量掂量你这家小楼,能容得下几个玄冥宫的人,将来若是被什么人物听见,你这小店可就该做场白事了。” 这有钱是大爷,有钱就是理儿。 “是是是,小的嘴拙,惊了客官,咱们快下去。”带着喽罗,带着钱两,小二憋着先前的脸色下了楼。 她结了账,自然可以走了。走到他那一处,复颖甜甜一声“谢谢大哥哥”,赤莲脚一滑差点栽下去。 这一滑,二楼的远处一桌单客抬头看看,再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 ——大哥哥?赤莲看了看自己,不过一身白衣,贪懒就直接将头发高高束起,哪里看出“大哥哥”三字的? “扑哧”一声响,赤莲抬眼过去,却怎么也没想到还能遇到个熟人? 沈望舒?他何时在这里的?什么时候跟踪自己的?赤莲脑子里蹦出这么三个问题。 她横了望舒一眼,转头微笑看了看复颖,这小姑娘挺可爱的,一双明亮大眼,细双眉,眼梢尽是天真无邪闪着光。只是,她闪着光的眼睛说明她有点想掐死这丫头。 “没事,你们出门在外的小心着钱袋,保不齐下次你们再没了钱就得断个手了。” “这位公子,今日小弟不慎被摸了钱袋,我们家就在镇外不远,我这就去取钱还了公子。” 公子?赤莲又不着痕迹瞟了一下胸,想着慕清欢不是故意的对吧,眼拙眼拙! “咳咳......没那个必要,我先走了。” 赤莲出了楼一道携走望舒,“你还笑个屁呀,你说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从宫主成为‘大哥哥’开始跟踪的。”她用足了劲一腿踢去,“好好说话!” “我估量着宫主这几日应该到了安宁镇,就在这等你。”沈望舒深恶痛绝的开始了下一茬话:“你知道吗,丁长老疯了,开始到处给我说姑娘,好像特别怕我娶不到媳妇儿。” “不,丁长老怕你嫁不出去。”赤莲和蔼笑着的面容下默默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就将宫主用来做了个由头挡一下出了宫。”她一拍脑袋想着怎么忘记丁长老这一茬事儿了,心里一下子焦虑起来,这可怎么办呀,一回去丁长老绝对还会叨叨的,定是个不歇气的主儿。 一直焦虑到刚出安宁镇城门不多时,就听着背后又是一句娇滴滴的“大哥哥”。 赤莲皱紧眉头,用三根指头捏了捏眉心,转过头去,看见满面桃花色的慕清欢,心里忽然有个谱了。 “遇见一次是不慎,遇见第二次是倒霉呀。”赤莲嘀咕了两句,转眼就眉开眼笑起来。 “遇见一次是巧合,遇见第二次就是缘分了啊,公子。哦,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 赤莲心里愣是对他翻下个大白眼,公子哈? “我性莫。” 沈望舒在旁可劲地欢笑着,她不动声色推了他一把,示意让他说话。 “这位公子,我家主子想请您到府上做客,意下如何?”这份委婉之词倒是不错,点明了意思,却又没有道破身份,还没有得罪自己,赤莲为着这一份好辞令赞许地点了点头,沈望舒啊,是个可塑人才。 慕清欢倒是莫名其妙地笑了,两排小白牙笑得真可爱,细细长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后还有些腼腆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那个模样,在那刹那,她的心似乎被雷电击了下,“咚”的一跳。 见过清欢骄傲、不屑、愤怒、高兴和伤心的很多表情,却偏偏落马在这个“害羞”上。她当下脑子里除了浆糊,唯独剩下“掳了”二字。 前有丁长老催逼,后有清欢诱惑,加上望舒助,不劫走人,有点对不起自己。 “那多谢莫大哥的好意,只是出门已久,不赶紧回去,师傅那边儿不好说话了。倒是莫哥哥你今日替我跟师妹解了围,怎么着也得来我们家喝上一杯茶,还请不要嫌弃呀。” “好。”顺路回宫。 “将才你说到玄冥天涯是你的师傅?那个天涯知道这事儿吗?”她深知天涯要是知道了他这乱攀亲戚,免不了要打他一顿了。 “呃......嗬嗬,这至少得拿出个厉害角色唬下人才行。”慕清欢说着还羞赧地挠挠头。 “那你如何不祭出他们宫主的名号,这样岂非更唬人?” “我慕清欢活了这么多年还不至于拿个女人名号出头是吧。还有啊听说赤莲奇丑,拿出去做面子也不会好看,我要是真这么干了,万一她打击报复要杀人怎么办?”说完他还一脸后怕加恶心地抖抖。 赤莲闭了闭眼,想想观世音菩萨慈祥的脸,彿有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家还有曰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再睁开眼时,微笑着对他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你要是真想看就给你看看。” “啊?”清欢特不解,半张着小嘴,看着突然顺眼了些。 “清欢呐,骂人本没有错,但是骂赤莲是有错的,当着赤莲的面骂赤莲就是大错特错了。” 看着他的脸转个疑惑、小惧,转眼又释然的模样,赤莲倒有些疑惑了。 疑惑的大概是没有那么丑怎么是赤莲,惧的是眼前女人若是真的,会不会有什么太惨烈的后果。 可是这释然,又是哪一出啊? “莫哥哥开什么玩笑呢,赤莲是个女人呐。真是,吓我一跳。” 赤莲忽然火冲头顶,觉得观音菩萨也压不住了,她努力压下火闭眼稍微想了想佛祖,还是没忍住,一个手刀砍在脖子侧,侧身接住人。 “复颖,回去给你爹说一声,慕清欢我就带走了。望舒,走。” 一切太过于戏剧了,复颖愣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看着别人劫走自己一心想要嫁的清欢哥哥,半天没有离开一步。 而最令她震惊的是,她忽然明白了一个不是事实的事:赤莲竟然是个男的!一个男人劫走了自己喜欢的男人! 复颖掐了掐自己,发现这并不是梦,大叫了一声“啊”,一路奔去小庄,还边喊着自己的爹。 “爹爹,女魔头抓走了清欢哥哥。”复颖急得声音都快哑了。 “哦。”复颖老爹不疾不徐地吹了吹茶叶子,“ “爹,女魔头呀,我清欢哥哥呀,你怎么就这么清闲呐,你快带人去抢回来呀。”复颖都急得带着哭腔说了。 “抓走了就抓走了呗,又不是什么大事,谁叫清欢那小子一天嘴巴没个遮拦的,他准是在赤莲面前说她坏话来着。”复老爷子特享受,嘬着茶,还咂咂嘴。 “是在说她坏话,可是爹爹你不管他他会死在赤莲手上的呀,爹.……” “赤莲就算要动他我们也没得法子,再者赤莲也不是滥杀之人,她入江湖以来还没有传言说她乱杀人啊,只能由着她去了。” 复老爷子心里的算盘打得挺响的,将清欢抓了给观里节省不少银两不说,还弄走了自家女儿的念头,省得非要嫁给那混球。 老爹已经将态度摆得如此明朗,大道理也是一条一条明明白白的,救人是无法的复颖最后也得将此事放下。 “宫主,你怎么想着要将人带回去了?”沈望舒扛着慕清欢问,赤莲想了一下说:“清欢也到了在江湖蹦达的年纪了,你就瞅瞅他那蠢样,一入江湖还不得给剥皮了?在宫里好歹有些人教教他一些事,天涯也能够教他功夫。” “唉。” 赤莲不解望他一眼:“叹气又是做什么?” 他又开始抽搭抽搭鼻子,准备演出一折悲凉的戏码,“又有个人跟我争宠了,心里有点苦。宫主,你不用在乎我的,真的,宫主你高兴是做属下的职责。” 赤莲转眼对天一番眼白,无奈答道:“我本来也没有在乎过你。不过,你刚才说了个‘又’,还有谁呀?” “‘痴情司’里可是有一堆小男子的哟。” 赤莲看了他一眼,无声打量了一下他的脑子,良久才回答:“你以为我劫清欢是为了什么?” 望舒默言,干巴巴答了个“哦”。 “可是,你能不能将人不要扔给我,这小孩挺沉的。”被扛在望舒肩上的清欢还没开始哼哼唧唧的,望舒倒开始吐苦水。 “你不说了吗,为着本宫的高兴,是你的职责,给本宫憋着。” 赤莲一甩衣袖,红日下扬起衣衫,潇洒回宫。 正文 第7章 人间清欢 回宫时候两人在路上遇到了沈望舒的师傅——白隐修。灰青色的外衣套在掐丝白衫上。白隐修看着他们两个,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才轻声说:“回来了?”沈望舒答一句“嗯”。 白隐修看了看望舒肩上的人,眼神晃了晃,转身走了。 回到自己的主院,赤莲将清欢搁在那大床上后,趁着无聊的劲头,她仔细看了看清欢。以前只觉得这小孩子烦人,嘴毒,还自私,现在只觉得安安静静的清欢还挺可爱的,好看的脸真的可以让人原谅他太多了,除此,其余人还抱有一份同情吧。 她瞅着清欢,脑袋里想着依着他的性子,他醒来时会是谄媚着让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见识,还是气节胜于天要拔剑要宰人。就着后一个赤莲真想了想,还是决定将他的剑收了,这还真说不好啊。 “这也是剑吗?”看着他那铁片子的,被叫做剑的东西,又想了一下,她决定将迦冥的那柄剑送给他。 晃去神间发现他微睁了睁眼,他模模糊糊问了一句这是哪儿。 “玄冥宫。” 慕清欢蓦得一下撑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半天没挪个卧,也没眨下眼。 赤莲坐到床边,用着她平生最慈祥的面容同他做项交易:“把你带进宫来是为了做我的男宠——” “啪—”还夹着“龌龊”二字,这么一个大巴掌落在了她慈祥的脸上。 赤莲愣在床边,脑子里蹦出来三件事,这第一件便是这小兔崽子竟然敢打自己,还要不要命了! 这第二件则是话本子都在骗人,什么公子情郎,什么妾女情深,就算是被掳走的姑娘会打情郎也是打情骂俏的那个打,这慕清欢这一巴掌,实实地卯足了劲,下了狠命地打脸。左边脸是像烙了铁的猪肉,又红又烫又痛。 这第三件嘛,便是将来要劫什么两家男子,定是得劫个打人不疼的人。 仔细想完这三件后,她咬咬牙,冲他反手就是一耳光,“我本就龌龊,你能奈我何?” 甩手离开,转身就出了正屋,翻飞的下摆挽出一个花来,然后她飞身上了庭子里的大树。密密匝匝的树叶子能够掩住身形,这个位置也能透过窗户看到清欢。清欢从小到大没人管,没有犯过大错,自然也就让他野生着长。今儿个,还是头一个正儿八经地打他,赤莲觉得自己也着实是荣幸万分呐。而从小到大的耳光这个开张,也是今天,她想了想算了,扯平! 不过她经前思后想,大抵是说话的顺序有误,应该先说好处再给他说说他要尽的义务。这说话,还真是门艺术,不然那些桥头说书人,军师,算命的哪能光靠一张嘴就活得好好的。 这门艺术呢,惟宫里白长老修得最差,一个儒雅清秀的模样,一身仙气撩人,一张极尽刻薄的嘴,去向他讨要个膏药而已,他就静静不说话,一张文雅的脸刻薄地打量着她,具体还是在脸上打量着。 说个大实话,赤莲心里有点虚,小时候的赤莲跟他学过一年医,加上小时候比较皮,可是挨够了他的脸色。只要是他这么看了之后第二天,她保准要生一场病,天晓得他是不是在饭里下了什么药。后来就开始成了习惯,却越性严重了,她现在就有些头晕了,用手挡住被打了的脸,眼神飘忽忽地不大敢看白隐修。 “白长老,药。”在宫里这还是她唯一会用细声细气的声音去对的人,显得有些胆怯, 只见他从柜子里甩来个白胎瓷瓶,附送一句“滚”。 是了,他就这个德行,动不动就喊自己滚,赤莲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不是抢了他娘子,让白隐修会这么恨自己。这么久没见也没有个礼貌性问候“回来了”。对于玄冥宫没什么礼法是相对外界纲常来说,而他没什么礼法则是对于宫里来说的。亏得民间乱传二十几年前的白隐修是个什么“妙手仙人”,妙手是妙手,可这仙人,那就是阎王小鬼了。 赤莲看了看手中的白瓷瓶,红纸贴上三个字,没良心地笑了,更没良心地嘲笑了白隐修没文化。“雪花膏,哈哈哈......” 这名起得是贴切有趣,只因炼制成的是一团乳白色的膏乳?哈,这也不失为一份情趣啊。 对着菱花镜涂抹着,斜眼瞧着清欢还是那个蠢样子,她心一软,正经说道:“宫里好看的男子多的是,我没必要非要招你,不过拿你充个名头。你身分清白,宫里难免会有人在那里勾着眼线等我入瓮。若是想明白了就给我下来,别占着我的床,除非你想暗示着些什么。” “雪花膏”虽然名字蠢了些,但是那时有时无的忍冬花香,在脸上清凉感,不多时消去大半红肿的功效,她忽然就觉得“妙手仙人”这一浮名来得并不虚浮。 清欢木木地从床上下来,蹑着手脚着走动,最后停在我半丈外,拿着他那撩骚狐狸眼打量着她,最后得出一句话:“赤莲,你也不丑”。 “哼,我谢谢你!”她眼神无奈,答他,“那在外面造我的谣造得还挺开心的。” “我......那还不是不知道嘛。” “喏,这个涂上,止疼。咱俩一人一巴掌,扯平了。不过说实话,你那一巴掌确实重些。” 他接过瓷瓶,又看了看她几眼,张了张嘴,又闭上。 “有话就说,我会克制自己不打你的。” “对不起啊。”还别扭地转开了脸。 因着她身边都是些厚颜无耻之人,所以还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个表情,她突然觉得,清欢挺可爱的。还突然萌发去捏他脸的念头,仔细想想,这念头还挺有趣的。 有点意思呐。 望京城里,笔墨未干的枯草色纸笺上写着四个大字“人已齐全”,将纸条绑在鹞鹰腿上,净白的素手往上一扔,任鸟儿往该飞的地方飞去。 这没过几天,慕清欢发现那赤莲人还不错,同她的关系渐微缓和起来后,她就发现他除了脸还有一个无与伦比的优点,他还真的是不认生,见好就收。 这个好,自然是好处的那个“好”,一点都不跟人客气的。哪怕这俩前些天还把耳光扇得啪啪的。 庸俗地说,他就是脸皮厚。 “慕清欢,你给我够了啊,不要将骨头吐在我桌子上。” “嘿嘿,你知道男宠是什么意思吗,你不就该大鱼大肉地养着我吗,我已经有那个觉悟了。” 他吃得满嘴沾着油光,还边给她抛个媚眼,她厌恶又无可奈何地甩了了个眼神过去,与他做了个嫌弃的样子,但是转而一想,突然就来了兴致,托着腮眼睛放光地看着清欢了。 这一看,将清欢看的心里头颇是发毛,低下头,一心扑在鸡腿上头。 “哦?所以你是做好睡觉的觉悟了吗?” 这句话头方说到一半,就只见慕清欢将着啃了一半的鸡腿从嘴里拿出来,小嘴瘪着,索然无味地将之一扔。 看得他那个模样,赤莲心下突然一阵暗爽,从今以后啊,这下在宫里就有得玩了。 不过心里头高兴得差点没将清欢抓起来抡两巴掌高兴高兴,但是脸色依旧是同他摆着一副邪教宫主,万不得有人侵犯的讨打样。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几个字,还是明白它的意思吧,那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她支起右手,颇有几分兴趣看看他的表情。 “我书读得少你不要骗我,这几个字我还就不明白了。”他稍微白眼一下,往另一个方向盯着。 若看得不错,他还嘬了嘬嘴,赤莲扶着额头,叹息一阵,这清欢,做戏也不做个真样子。 “你的房间在西厢,吃完就滚去睡。明儿寅时末刻去武场候着,我会过来看的。还有,自己安心着睡,要是想着往宫外逃,那就安静一点地逃,不知你听说过没有玄冥的四十九机关,要是你的话应该过不了一关。那么如果你要死还请安分地死,不要惊扰了守卫,没人会来救你,记住了。”她说完便径自回了主屋。 主屋房间的后半截有一个大池子,跟前面用扇大屏风搁了开来。有人可以捉弄,今夜又是清风皓月,心情尚佳,赤莲扒拉了衣衫,往水池子里一蹿,清凉袭身,甚妙。 第二日赤莲摆下一张桌子,搭上一个凉棚,在武场上守着他,看了他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说:“你什么都不要练了,把马步扎稳当。” 这些年都吊儿郎当地荒废了,连个最基本的马步也是练得松松垮垮的。 大日头里赤莲陪着一起晾着,着实不是她的范儿。搭了个伞架依旧是热着,慕清欢就更遭罪了,汗水将薄薄衣衫浸透了,依约看得到年轻的躯体,若显的肌肉紧崩着,额头上更是覆着细密的汗珠子,掠过鼻梁的光影打在脸上,她忽然觉得这模样还是像极了清言的,稍感慨了一下他都长大了。 赤莲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不算个人,那时候他还在娘胎里。 十几年前,金陵慕家庭院里传来声“这……这也...太大了点……吧。” 不多时,又传来同样一声。 而传出这声儿的,正是她那窘迫爹娘。 莫家主子主母前去金陵看看老友,顺带拎上了刚满三岁的小女儿。 缘由是慕家一见着莫家的女儿心生欢喜,就要跟莫家俩人定个亲,联个姻。让大儿子来见了个礼,慕家的也不知道怎么着的眼睛一下失了明,也就是瞎了,觉着自己十几岁的有鼻子有眼的儿子与莫家还在含手指解馋的女儿,特别般配。 这么跟莫家的一合计,就如上蹦出那句话,女娃娃的父母觉着慕清言老了些。 慕家主母又一合计,这肚子里还有个,先订个腹中婚也是挺好的。 女娃娃那父母肯定觉得还不算人的清欢也是不中意的。 后来慕清言那个太老了的女婿将他俩女儿拐到小巷口,把自己象征慕家子弟身份的玉送给了小女娃。 慕清言看着点了一颗绛红眉心痣的小女娃,千叮咛万嘱咐:“小鸢儿啊,你千万不要贪吃着么子好吃玩意儿把这给当了啊。” 小女娃楞乎乎有些傻地点点头,还真的听了话,到现在还留着。 后来若不是他这块玉,他还果真认不得她了。 时事变迁得真快,再遇见他时,他做了玄冥宫宫主,她没了家,当年在各自一方称得上号的两家,也都没了。 她当时太小了,这个事儿还是迦冥,也便是慕清言后来给说的。 这世上,很多事还是讲究个机缘的吧,不然现在她自己又成个什么样子了。 远瞧着望舒携着一壶子冷酒过来了,赤莲看着清欢这大半日的功夫也该差不多,就喊他一同过来凉快些。 “哎哟喂,宫主今儿个怎么这么香啊。”这做医师的沈望舒鼻子就是比狗好使。 “我抡你一巴掌你就晓得了,来,将酒满上。” 酒入薄胎竹叶青色的酒杯那一串声响,听着就凉快好几分。 望舒边倒酒边说着:“宫主的体香可不是这个味儿。”她火一下又窜了回来。“闻这味儿,是我师傅前些日子做成的‘雪花膏’吧。” “嗯,鼻子倒是好使。只是想不通白老儿为何弄了这么个名字。” 望舒似乎陷入了一段往事,那忧伤中带着些绝望,“这名字算是我师傅取得最文雅的了。当初你将我带到宫里,打算让我换个名字重新生活。那个名字才是......唉,宫主来走一个。” 碰杯儿,脆生生的一响。 “啥名儿啊,你这么欲仙欲死的。” 憋了半晌,望舒憋出了两朵泪花,“二狗子。” 也亏得白长老看过那么多医书,随便一个药名,茯苓啊,黄芪啊不都比个“二狗子”好。 “我在他药庐里排行第二,生肖又是属狗,又是个男娃娃,就随便弄了这么个鬼。幸好我抵死不从啊。”沈望舒又借着伤消了个愁。 她听后笑笑,又调转个头对清欢说:“不过清欢呐,你有没有听过苏东坡的一首诗,蓼茸蒿笋试春盘,后面一句是什么?” 清欢是没懂,望舒倒是打着哈哈儿笑了,“宫主,你这还真是个有趣的新话儿。”扭头又向清欢说,“赶紧离她远一点,嗬,这汗味儿。” 清欢仔细闻了闻,装个硬骨头说:“这味儿多男人呐,你个小白脸懂个屁。” “麻烦这条路直走一里,再东拐,遇到个人就让他带你去玉霖汤。” 清欢踢踢嗒嗒地走了之后,望舒对她竖了个大姆哥,“宫主现在要磨人还开始拐弯抹角了,还真是精致地淘气呢。” “嗯,本宫很是欣赏你这句话。” 女宫主跟着望舒相视一笑,碰个杯儿,喜庆的一声响,就着清凉的梅子酒,俩人饮下多年交情。 真是,人间有味是清欢呐。 正文 第8章 滇西墓室 滇西,崇深峻险涯之间。 一只厉害的飞鸟划过丛木,双翅一划,从到处蔓延的青绿色的藤蔓中擦过身而去,再是飞入黑暗沉沉的一条狭长石洞而去,顺着一条窄窄的墓道飞进主墓室,落在一面容苍老的人身上。 面容苍老,但是一双眼睛却是精亮得很。 这个人辨不清男女,皮肤上净是褶子,常年不见阳光,面色苍白如同敷上一层厚厚铅粉的死人。 这人身材是巧小的南方女子,身上穿着一件衣袂破烂的妃色衣裳。一根黑色的腰带系在腰间,而腰后一寸处,赫然爬着的,是一只吓人的小鬼,腐烂的脸上是大大的只剩眼白的眼珠子,暗红色的东西一直腐烂在头顶,小指头放在口中,大大的嘴巴张着,眼珠子往上一瞧自个的自认为的“娘亲”,虽是不解是为何高兴得很,但是看着“她”高兴,大嘴一咧开,也嗤嗤地笑着。 抬手接住鸟儿,尖尖的爪子在那只手上化了几道口子,却是只见苍白的皮肤裂开,不见血渗出。那给化了几道的口子,似乎像是要掉了一般,连接于骨,掉在上头一甩,再是一甩。 长长的手指一使,便取下绑在鸟儿脚上的信管。又硬又长的指甲拉开封口,取出裹成小卷的纸条,看着看着,深陷的眼睛泛出狡黠的光芒,沙哑喉咙里如同聚了沙,用着一种刺耳的声音说着:“最后两个终于捆一起了,就剩两个了!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总算是聚到了一起了,总算是最终有个了结来了。孩子,相公,快了,就快了!最后给你们的交代,我就可以给了……” 惨厉地发出一阵阴桀桀的笑声,在墓道里回环地响着:“哈哈哈哈哈......” 笑声凄厉,可是,笑着笑着,女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而化作悲鸣的凄哭,没了支撑一般,一下子跪倒在面前石墙下面,借着星星点点从外面进来的阳光,尽管仍旧是昏暗一片,常年不见阳光,倒也习惯了着昏暗的生活。借着这一点光,看清了自己的双手,那早已经老去了的皮,或许早已经死去了的一具肉体,只剩下着一点点尸气留着皮肉。 一阵心酸,一阵长年来侵蚀着心里的仇恨袭来,小小的脸陷入骨头里面,眼窝深陷,只剩下眼珠子还嵌在这头骨架里面,为了这不知道何日来的仇恨,已经将自己变成了这般即使人,又是鬼的模样了! 为了这个似乎错误的仇恨,害死了太多人,到底为了那个男人,到底值不值得?其实自己清醒的时候想过,一点都不值得的,可是,自己早就已经错了,错得万劫不复! 那石墙上面的六具石棺墓里面放下的头颅骨,就是自己糊涂时犯下的滔天大错!他们……到底错了吗?替自己看清楚那个负心汉,到底是错了吗?浮尘那个女人也是替自己看清了真面目,又是错在了哪儿啊,非得让她死在自己手里了? 脑袋里一片混沌,深深沉沉的痛苦一瞬间压上头脑中央,钻骨的苦楚霎时间从背脊骨一下子窜上了后脑心,疼得女人跪下的身子突然倒地,双手抱着脑袋,在石墙面前痛苦地扭曲着身体,长长的指甲直接深深陷入了肩膀上的肌肉,一片扎心的疼烙在心里,想叫,却是一阵沙得震心的刺耳声落入耳膜。 疼得没人可以去诉说,连清醒时分的自己都不能,从背脊一直延顺着的寸寸铁钉扎疼密密集集地送上脑袋,脑海里只剩下一片麻木,不得由己一般,在还剩下最后的一丝灵台清明之间,脑袋狠狠撞上面前的石墙,总算是消停了的疼。 女人伸出手往撞墙的头摸了一摸,没有血,连该肿作一个大血包的地方,也是平平坦坦的一片骨头所在处,丝毫没有一点痕迹。 “连血都没有了,怎么还会觉得疼呢?明明都死了的身体,怎么还会觉得疼呢?” 眼眶间突然有点酸涩,已经感觉不到还会不会流眼泪了。“应该不会吧,连血都没有的了,怎么会有泪呢?”将摸着头骨上的手,往下滑过,果真是没有的,触到手心的,只是一片干硬如同刺啦棘手的马革一般。 突然一阵难受的感觉从脚趾头间袭过来,她,她又回来了! “你走!你滚!” 惊恐地使劲踢脚,想把这一阵感觉摆脱出去。可是话还没说完,撞墙的头也还没撞上去,眼一黑,还没倒下去,眼一睁,看着石墙最上面的棺木一笑,笑得像是一个多情的女儿家。 长长的指甲一把嵌入黑凉的石墙,几步一作一爬,踏着下面六个棺木的盖子,爬到上面去,看着给自己养得好好的男人,伸出干枯的手,爱怜的眼神看着里面的男人,用着自认为妩媚的声线道:“我以为等不到了,却没想到还是等到了你呢,你看,一家团圆不是挺好吗?为什么非要一个多的女人来呢?我不是小气的人,可是你却为了浮尘那个小丫头就抛妻弃子了?不是都说了吗,浮尘不是随便就能拿到手的人,你不想想她身后的玄冥宫吗?落得这般下场,还只有我来救你了不是?所以我救了你,你便要以身相许不是么?”看着里面闭着眼的男人,眯眼看了看,挑声线自己回问道“不是?呵……不是!你现在只能在这里待着哪儿都不许去,守着我们的孩儿,他本来可以长大的,可是他却只能一辈子做个婴孩了,都是你害的!不过,做个婴孩也好,我便能永远地守着他了,也能永远地守着你,这不也是挺好的。我不怨恨你了,说孩子是你害的只是气话,你瞧,我都没有生气呢。” “不是你害的是谁!你好意思跟我提!你死了便死了吧,为什么非要搭上这么个小孩子,你!我当初怎么就能看上你这个睁眼瞎的人!” 她一气着,指甲挠着石板,一层层的飞屑落下去。 看着棺木里面的小孩子,突然温声哄着小孩子:“乖啊,娘亲没跟你爹爹生气,你便继续睡吧,等你醒了,娘前便带你出去看看,这世间,可是好玩得多了去了,可是你可别学你爹啊,见了芝麻都丢了西瓜呢,亏他还是个读过圣贤书的人呢。” 蓦地,又像个富家小姐一般,拿着正房的姿态,玩着自己的长指甲,对着上面泄下来的光弹了弹,再是吹了吹上面的石屑,故意挑高了声线,睥睨着看里面的那个男人,道:“想浮尘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太贱了!”话头一狠,眼神毒辣着瞟着那不知道在何处的人,“她个没脸生的姑娘,到底是活在那样的宫里面,邪教,就是邪教!一整个宫里面的男妓都还不够他吗?非要来拆掉别人的家庭,定是十里狐狸精养出来的骚贱东西,才做得出这种没脸不要的无伦理纲常的事儿!玄冥宫就是这么教自己的宫主的吗?不要脸!” 眼色一扫,便扫到下方几座未盖严实的棺木,只能见到几具头颅骨,也只有几具头颅。 “他们呐?就是多管闲事!这可是报应呐,你们以为这报应就完了,你们的孩子呢?放小孩一条命,就真的以为我会撒手了?我告诉你们,迟早要还的,我要让你们所有人的命,来祭我的儿,迟早的事,不是吗?” “我要看看那小丫头和那混账小子还能翻浪翻得了几日!慕明昭,你瞧,你的大儿子翻起了浪吗!你在下头见到他了吗?若是没有,我便去给你找找,被那丫头埋哪儿了来着?” 睨眼一瞧着寂静无声的地室里面,眼里心里,一阵圆满之意,撑开双手,往上瞧着那越来越暗的光,眼里自含满足之意地抿嘴笑笑,闭上了双眼。 站在棺盖上的脚步一松,往下面三丈一栽而下,破旧惨烂的妃衣掠过棺盖上的头颅,撩起一阵腥味湿透的尘埃。 没有血,除了疼,什么也没有。 只有疼…… 正文 第9章 沉香旧事 凉酒饮尽,像着无数个以前,赤莲跟着望舒胡开着玩笑回去了。路过几个小宫娥后,听到她们偷偷谈论着他俩。 “宫主跟沈医师的关系可真不一般呀。” “你可知道去年中秋月圆夜宫主跟沈医师在沉香亭睡在了一起呢。” “对对对,第二天一大早我去浣衣司取秋衫时就看见宫主俩人伏在那石桌上交颈而眠,宫主和医师都有些衣衫不整呢。” “……” 她侧头觑了望舒几眼,认真想了想,他俩,可能出现奸情,不是,感情吗? “我何时眼光如此不济了?” “你忘了,那夜里你还撒酒疯要往莲池子里跳,说想死呢。要不是我拦着,你早就去养那一池子花了。还扯烂了韦师傅给我才做的新衣裳。说起来,咱们来算算这个帐。”他高自己半个脑袋,于是自然而然地向下斜瞟人一眼。 正好走到莲池,她立马换了话题,免得他非要一直拉扯着让自己还钱。“你看,咱们又去交颈眠吧。” “赔钱。” “……”赤莲眯着眼睛看看这一脸市侩模样的人,转头狠言:“我自己去。“她再回头望他时,身旁根本就空无一人。 赤莲想望舒估计想起那件衣服生气了,自己回去了吧。 “沉香亭”这名字一听,就散发着钱的气息。 沉香木,用以制香雕文房墨宝的小物件。而不晓得是哪个败家玩意的宫主用来做了水边亭台。 亭子将几亩池塘划破,从池边一直延至池心。“沉香亭”还有取个沉在莲香中的意思,沉亭断香塘。现在莲塘只留下些枯荷,荷叶边打着枯黄卷, “回来晚了呀,没赶上你们开得正好的时候。” 赤莲想起李商隐的一句诗“留得残荷听雨声”,如果现在再下上一场雨,就真的有些逼人了,残的是荷,残的也是人心。 小时候和现如今她都会出去消夏,闭关那三年没有时间出来看看,所以在宫里十几年,赤莲只看见过一次宫里红莲盛开,那是人出关的那个黄昏。 那个时辰宫人都没有再忙碌,出关时宫里比较萧条,加上闭关的“昭明阁”在宫中最南边,那边是宫里人烟最稀少的地方。 赤莲一路从“昭明”走过来没有遇见一个婢娥,却碰见黄昏下绯红的一池莲花。 落日将天边云彩渲染成橘黄色的一大缎华美织锦,余晖落在池中,投射着夕阳娇羞倩影。 红莲就在铺满光辉的塘中舒展着绯色花瓣,接天连碧,映日荷花,那一瞬间被着花开的盛景感动着,这世上还会有生灵将一生最美的一次留在自己出关的那一个当头,不知觉便流出了泪。 于是就给自己做了个“红莲”的名号,但一想重了前十三代宫主的名号,才改做相近的,将红,做了一个“赤”字,虽然叫着有点奇怪,还特别拗口。后来经沈望舒一提点,便觉得放开了,没再想过改一改了。 “名字好听不好听,有个什么所谓呢?你看看这诗人,李白大诗人,字太白,多可爱的字,若是我也想不开去写诗了,定要这么称呼,我叫沈黑,字太黑。你再瞧,他的好兄弟杜甫,字什么,子美……子美好啊,若是我来叫,便要叫女儿美,男儿美什么美啊,显得断袖一般。你这个号呢,确实呢,不怎么好听,那屈原好听了?说快了还像是说犬一般,多么不讨喜。你再看吕不韦,虽说难听了点,但是寓意好,你把这后面的字拿出来,不韦,不痿啊,越是奇奇怪怪的名字,越是能博得个看头,然后你这么一出去,不就让人多看上两眼了……”然后又给自己打着黄腔调地一一列举了许多诗人词人的名字。 被他闹得也没那个念头去改一下了。 像数年前一样,她伏在美人靠上,欣赏着这蔓延在身边的一大池子晚荷。 顺便回想起当日感动之后脑子一发热,恍然忆起那个时候从“昭明宫”出来,已经好几日未尝沐浴,打算入莲池洗洗。猛然感受到“沉香亭”上有人,立刻拂起一滴水珠冲那人打去。 这个她出关遇到的第一个人,正是堪堪调侃了自己这么久的沈望舒,沈医师。 当日是皱眉看着他,厉声道:“还不走?” 一把吊坠白扇将水珠拦去,那时沈望舒格外仔细地看了她几眼,他想来了想,一瞬间觉得这人似乎是几年前跟在一起学过医的小丫头,后来听说做了宫主,再后来就去入关了,难不成这就是她?挺拔了许多,也瘦了很多。不确定的眼神闪烁几下,到没有开口问,只是提身远去。 赤莲那时候觉得他的身形很像一个认识的人,见过他,却想不起来了,彼时也并没有多去想,回过头来看着那一池红莲。 “莲之出淤泥而不染”,说出这句话的周敦颐必定是写实神人。 赤莲深深赞叹,她才将一条腿踏进莲池,发现这并不同于书生巧遇美人在荷花池洗澡那般美好,话本子果真都在骗人的。如果书生遇到的是涂蛮淤泥的美人,那么,本书完。 最后只得拔出一条尽是泥巴的腿,将“沉香亭”到自个的“爱莲阁”的路上,沾了一排自己的一个左脚印。 后来宫中就就流传着笨鬼在宫中流窜的好坏消息。 坏消息当然是指宫中有鬼,好消息即时这鬼真笨。 她想起两年前自己做过的蠢事,不由傻笑起来。 而现在,这突然离开的沈望舒一如当年,其实也没有走远,走在青石板上,回想着。 今日又见着“沉香亭”,便如同赤莲这个闲时发昏的小女儿家一样,想起自己许久以前的事情。 刚才同她说的去年的事,说是撕碎了衣裳,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想起来,却还是不由得叹了一叹。 现在倒是大咧没良心的姑娘家了,也或许是跟这玄冥一地待久了,就估计是把自己以前的悲哀全部都缝进了岁月里面,不愿意再拿出来瞧一瞧,所以只能在醉酒后,神志不清地偷偷摸出来看看,心伤一回了。 去年的月亮很圆,人却是一定都不圆。 那前头他俩还好好地喝着酒,喝到后来自家宫主喝大了,抱着酒坛子开始嘤嘤啼哭起来,眯着眼睛,半开的眼缝里,清泪挡住了浅色的眼瞳。 他还清楚地记得女宫主边哭边说:“爹娘啊,还有慕清言,你们都不要我了是不是,不要就算了!” 听着有骨气得很,但是却最终耐不住声音哽咽,不争气得很,又继续说了下去:“你们都不要我这么多年了,我还怕什么呀。”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想你们。那三年,我一个人在里面看这一堵墙,整月整月看不到一个人,我都不怕,我怕你们再也不回来看我,你们连个梦都没有给我一个。是不是,向你们求一个梦都不可以啊。” 抱着酒瓶子也能说话,可见是酒品不行,人脑袋,也不行。 “你们都是一样说着要让我好一直陪我老陪我死,你们才陪我几年呀,结果都走了,留下这么些事给我去担着。慕清言,你问什么偏偏挑在今天走呀,中秋团圆,说好团圆你为什么偏偏要留下我一个人,留便留吧,一个人,就一个人吧……” 最后好好灌下去的一瓶子清酒,结果都成了泪水。 沈望舒没良心地塞了一颗花生米进嘴,看着那眼泪花花,伸出手指一沾,像是痛手一般急忙收回了手,看着手尖上的泪水,没良心透了,咂嘴一声道:“呀呀呀,啧啧,小宫主啊,亏大了呀……” 手指捻了捻那湿冷的泪水,有些心惊。彼时她还不是如今这个豁达模样,看上去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 他叹息,望着“沉香亭”外的圆圆十五月亮,夜来荷风过,有些凉。这飘转悠悠的风声里,突然夹着了一句话,心尖一颤,像是给雷击中了全身,哆嗦了一下。 “只是,太寂寞了呀……” 沈望舒心一紧,回过头看了看伏在桌上闭着眼,眼角给湿润润留着水痕的女儿家,在那个时候才发现,第一个想的自然是心疼。 不过心疼地是自己,蹙眉心,一惊寒,原来自己要还清的债太多了,自己要承担的,恐怕也太多了。 那个伏在桌子上哭的女人,自己欠她的,首先就是这一笔亲情债。 她是太寂寞了呀,自己又何尝不是?同时孤独的两个人,就该互相闹着把她交给她自己的那个人,让她遇到他之前过得好一些,才算是还了债呀。 看看今夜圆满的夜,不觉讥诮地笑了,这太讽刺的月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