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一念执着 朝菌朝菌,朝生暮死。朝菌的轮回时间少的可怜。 但我不能死。 冥冥中有种牵挂。如果进入下一轮回,我将忘记我的将军。 为了再看一眼我的将军,我必须要在朝菌的轮回前进入更高级别的轮回。但这需要获得足够的灵力。 我感受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颗红色的“露珠”里,露珠在沙砾之间。沙砾周围是堆叠着死去的士兵。现在我的生命刚刚形成,还很脆弱,太阳一旦升起我将瞬间干涸而死。 所以我在焦灼地等待。 等待一只路过的蚂蚁或是一只甲壳虫将我带到一个可以获得灵力的地方。 一阵沙沙的声音让我感动不已。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等到了! 然而,是一条响尾蛇! 那是一条白底黄花的响尾蛇,有拇指粗。蛇是自私而又冷漠的动物,它是不会将自己的灵力分给别人一点点的。但所幸蛇的爬行速度极快,那时我已垂垂将死,幸好它将我带进一条小溪里。我顺水流之势从它身上滑落,不然我的灵力就要被它反吸了。 会发光的东西都是有灵力的,但如果那种灵力超过了你的承受能力,你也会被这种灵力反噬。 太阳光固然好,只是不好消化。 现在我需要一个固定的灵力源。 终于,我发现了一条红色小鱼,它有一双蓝色的水晶般明亮的眼睛,我就巴在它的眼眶上,安心地进行调养生息,暗想鱼这种动物就是好,永远不会闭眼睛。 黄昏时,我感受到有马匹在溪边饮水。我想,一定是将军班师回朝了。 朝思暮想(现在还没有能力日思夜想)的将军近在咫尺,我却无法看他一眼! 当时,我的细胞质是崩溃的。 因为运气足够好或是某种崩溃的力量,我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变成了一条变形虫。从此,我拥有了细胞核。 不过,我是透明的。 这对我是非常有利的,我可以凭此躲过种种危险,寄生在某个地方而不被发现。 但这也是很痛苦的,因为太没有存在感了。 我时常会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哪怕将军与我擦身,也不可能发现我。 现在我的轮回时间变为了一昼夜,我必须用一昼夜的时间获得足够的灵力,进入更高层次的轮回。 对于未来,我是迷茫的,我不知道自己将会变成什么,也不知道将会遇到多少危险。 不过,我的目标很明确——活下去! 可能有人要问,进化有那么容易吗?当然,在地球形成早期,环境相当恶劣的情况下,进化是举步维艰的。不过,即使是在现在,一个没有志向的变形虫经过千年万年仍然是变形虫。 可我不一样,我有我的将军。 我是一个从鲜血里爬出来的见过大世面的炮灰。鲜血是有灵性的,所以现在我是一条有灵性的变形虫。 在我成为变形虫的第一个夜晚(也是最后一个),我顺溪流而下,因为我知道我的将军也将沿溪而下班师回朝。(凭借我现在的力量,也很难留下来) 平行空间里的他身披铠甲,骑着高头骏马,腰杆笔直,仿佛生来就是强者。 平行空间里的我卑微透明,借着飞流急湍,随波逐流,毋庸置疑就是弱者。 但我不甘。 事实上,卑微到谷底就会反弹。 身体轻的好处是可以浮在水面上,这样我就可以一路吸收月光和两岸的灵气。然而,在天色将亮之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我感受到分裂的力量。当真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的细胞核在分裂! 这简直太恐怖了,一旦我的身体随着细胞核分裂,我将变成无数个新的变形虫,我将会消失,关于将军的记忆也会随之消失。 可怕的轮回。(说好的一昼夜呢?) 如果是其它的变形虫可能会选择顺其自然,因为即使分裂,自己的生命毕竟以另一种方式延续。 就在我的内心无比挣扎的时候,我听见了骏马的嘶鸣声。 将军,是你吗? 死都不分裂! 我想起了将军围攻敌人时的场景。现在,就让卑微的我暂时扮演他的角色。我率领我的细胞膜大军将这群造反的细胞核牢牢困住,任它们如困兽般乱撞。但与将军不同的是,将军可以攻打他的敌人,我却无法也不能攻打我的细胞核——除非我想自杀。 战斗是胶着的也是痛苦的。多少次,我听见我的细胞核们向我苦苦哀求:放了我们吧,自己何苦为难自己。每当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总想起将军的意志。一个打不败的将军总要有打不败的意志。 成功或失败,黄昏时即可见分晓。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进入下一轮回。或者死去(我估计是爆裂而死)或者继续做一只变形虫(没有将军的记忆),或者变成别的什么。 我太累了,开始期盼一个结果,好与坏我都认了。 要死了吗?随着天色渐暗,我感觉身体越来越轻。 恍惚中我听见大地之母女娲的声音:你想变成动物还是植物? 关于这个问题,我后来一直为我的选择而后悔。 虽然以上所述与妖精无关,但却是为我成为妖精打基础的。想要成为动物还是植物对我而言关系重大。 众所周知,植物幻化的妖精多是清丽脱俗的,比如桃花妖、梅花精、荷花精,动物幻化的妖精多是妖媚蛊惑的,比如蜘蛛精、狐狸精、蛇精。万一当初我一念之差,千辛万苦却修炼成了将军讨厌的样子,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但那时的我实在别无选择,我不可能做一株不会移动的植物等着哪一天将军一时兴起来到这里恰好让我看见。即便是有一天我可以修炼成会移动的妖精,可等待太煎熬了! 所以,我义无反顾地做了动物。 待我从虚浮的状态中缓和出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多细胞的小鱼,一条红色的带有黄色花纹的鱼,只有蝌蚪大小。每一个果都有因,我长成这个样子要归功于我搭载过的白底黄花响尾蛇和红色小鱼。 现在我的轮回时间变为了一个月。其实我的内心是恐慌的,因为害怕自己真的是蝌蚪,长大之后变成一只丑陋的蛤蟆。唔——不敢想。多少次,我都为此从噩梦中惊醒。 作为蝌蚪,哦,不,是小鱼!作为一条小鱼,我当然是要快快长大。 我一路顺流而下,一边寻找食物。 从前我是变形虫的时候,可以不必寻找食物,但现在我需要吃东西。水草是我的主食。作为一条小鱼,水草是足够的,但关键是我还要担心觅食的时候被其它比我大一些的鱼吃掉。太大的我倒不怕,我足以凭借自己灵活的身体从它的牙缝溜掉,就怕比我大一点的。 为此,我经常躲在蚌壳里,伺机出来吃上一口,没想到,这为我带来了好运。 在我钻进第一百六十八个个蚌壳后,我被一种温润的光芒震撼到了,是一颗珍珠! 我承认我的好运,但我的好运确实是靠我自己赚来的。 在珍珠的灵气哺育下,我逐渐变得很强壮。有一天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吞下一只虾米。 月底将至的时候,我来到了一片湖泊。周围不断有大鱼被捕获,我不禁暗自庆幸,幸好我个头比较小,得以屡次成为漏网之鱼。 轮回之日的最后一天,我开始构思我的未来——要如何才能见到将军。首先,我要摆脱自己水生动物的身份,和将军一样成为陆地上的生物。其次,我要足够小,对人没有危害。万一我化作了老鼠,一过街便人人喊打可怎么得了。经过一番缜密的思考,我对自己的设定很满意——变成一只会飞的鸟。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这太美好,也太遥不可及。 黄昏,正在我做着这个美梦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渔网的力量。我并没有着急,正打算向往常一样从容地从渔网缝隙逃脱,却发现——脑袋卡住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长成了一条大鱼。 还来不及感受成长的神奇,我就被拖出了水面。 我慌了,真的慌了,无助地乱撞,像当初被自己困住的细胞核一样。但鱼网太坚固了,无论我从哪个方向突破都无济于事。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没有。 或许是我的颜值起了作用。 我的“表演”引起了船上一个小男孩的注意,他突然惊声叫起来:“爷爷,快看!好漂亮的一条鲤鱼!我要把她送给隔壁的二丫做生日礼物!” 他兴奋地把我捧起来。好机会!我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落水,身后伴随着他遗憾的尖叫。 好险好险。就在我准备逃之夭夭的时候,忽然发现了船上的一种动物,从而改变了我的“鱼”生轨迹——鸬鹚。我想起了曾搭载过的白底黄花响尾蛇和红色小鱼,它们无一不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而这次,我想赌一回。这样想着,我狠命潜了一回水,“砰”的一声跃出水面。 正文 第二章 花落逢君 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的奇特行为引起了渔夫和男孩的惊叹,自然也引起了鸬鹚的注意。它没有让我失望,如一支离弦的箭飞扑过来将我衔在嘴里。 自投鸟腹成功。 幸而渔夫动作快,要不然我就被憋死了。 小男孩将我视若珍宝,单独放在一个鱼篓里,打算送给二丫。 晚上,我正在为迟迟未至的轮回而心惊胆战,忽然看见上空有星星点点的幽绿光芒。原来小男孩不但为二丫准备了我这个礼物,还准备了满屋子的萤火虫。 我听见二丫惊喜的尖叫声,感觉鱼鳍开始剧烈疼痛。这疼痛使我开始疯狂地冲撞鱼篓。 我听见小男孩和小女孩赶过来的脚步声。而此时的我突然冲破了鱼篓,腾到了半空。 “哇,一只长了翅膀的鱼!”小女孩惊声道。 长了,翅膀? 难道?美梦成真了? 我轻轻扇动我的鳍(现在是我的翅膀),竟然真的飞了起来!一开始我飞的还很踉跄,但渐渐地开始找到感觉,越飞越平稳。我的鳞片开始发着珍珠般的光芒,满屋子的萤火虫也随我起舞。 我想,我的表演一定震撼到了站在地上的两位小观众,以至于让他们忘记了鼓掌。 就在表演到了最精彩的地方时,我选择了破窗而出。(幸好窗户纸比较好捅破)他们大概真的是看呆了,见我飞走也不曾阻拦。待他们醒过神,我早已飞出了他们的梦境。 我本想飞得很远很远,但一种钻心的奇痒使我被迫停了下来。我找到一个废弃的老鹰窝歇了下来。 这种奇痒可真是将我折腾得半死,简直是生不如死。我感觉到自己的鳞片在一片片脱落,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天亮时,我的鳞片终于褪净了,可还没等我长舒一口气,新一轮的奇痒又开始了。这次的奇痒还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皮开肉绽般的疼痛。就这样,我在晨光里长出了属于自己的羽毛——红色夹杂黄色,有着珍珠般的光泽。 意犹未尽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发出了作为鸟的第一声啼叫,然后我便发现自己的嘴变成了喙。 从此,我如愿以偿成了一只鸟。我的轮回时间至少有一年。我想起了那条响尾蛇,一定是它把那蜕皮是“本领”给了我。(唉,真不知是该怨它还是感激它) 变成鸟的这一刻对我而言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我终于获得了寻找将军的自由,但这只是个开端。 我从乡野之地一路飞往繁华的京城,一路上尽量昼伏夜出,毕竟我这红色的羽毛实在是太招摇了。 京城果然是个好地方。那时春色正好,我从上空俯瞰,只见烟柳画桥、亭台楼阁参差错落。而我的将军,必是在其中的一间,或横槊赋诗或挑灯看剑。一想到这里,我便无比兴奋。 从此,京城上空多了一只盘桓不去的鸟,日复一日,日夜不停地寻找着他的将军,只为了再看他一眼。 茫茫人海,你究竟在何处? 这日黄昏,我又寻找了一天无果,有些心灰意冷,遂飞身归窠。被那个渔翁捕捉的阴影还在,我还是惧怕人类,所以把窠建在了城外的森林里。 一出城我便发现森林与往日有些不同,多了一些不速之客。许多人骑着马,还有一些人背上背着麋鹿和獐子,它们身上滴着血,还在低声哀嚎。 我与它们也算是邻居一场,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掳走。没有多想,我便俯身冲下去,希望我从天而降的偷袭可以帮到它们,但我不知道,这无异于飞蛾扑火。 人们都说飞蛾勇敢,但我觉得它不是勇敢,而是不知道那有多么危险,待它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我即将接近我的敌人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人的眼睛,那是,无论如何我都忘不掉的——将军的眼睛。 将军果然是将军,他的眼神仍旧坚定且无畏,他毫不犹豫地抬起臂腕——弯弓射箭。 就在我犹豫该不该前进的一瞬,那支箭已经射穿了我的身体。 心痛到无法呼吸。 我的将军,千辛万苦寻找的将军将我射了下来。 我凄凉地低鸣了一声,像一团红色的火焰坠了下去。我想起了自己还是炮灰的时候是如何坠落的,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但那时我可以轻轻地坠,现在,在地心引力下,不被射死也被摔晕了。隐约中我看见将军向我走来,他皱了皱眉头,低声嘟哝:“好奇特的一只鸟。” 多年以后,将军提起这件事,将它描述为有一只火红的鸟宁愿死也要奋不顾身向他扑来,只是为了留在他身边。 或许结果是,初衷却不是。我的初衷只是看他一眼。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鸟笼子里。身上裹着包扎的白布,旁边放着食物和水。据说,将军特意为我请了好几位太医来。太医只会医人,却不会医鸟。他们几个嘀嘀咕咕了一个多小时才将我身上的箭拔出来。作为一只轻盈的会飞的鸟,我身子是很单薄的。那箭虽然刺穿了我的身体,可是也有好处,太医先将箭头剪去,这样拔箭就不会对我造成二次伤害了。不管怎么样,我终是活下来了。 晚上,将军来看我。你能想象到吗?你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你,这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我心里又害怕又恐慌。害怕他挪开自己的眼睛,恐慌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谈不上优雅。 第一次,好好打量你,我的将军。 我的将军,名叫蓝熠,十三岁便随父出征,如今已经加冠,正是意气风发年龄,可他的眼眸里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第一次见他时,他的皮肤已被晒成了古铜色,现在已经没有那么黑了,却是很健康的肤色。身高八尺,剑眉星目,脸型瘦削,显得很英气。不薄不厚的嘴巴有着性感的弧度。他的脖颈处有一道惊心动魄的疤痕,颜色虽然已经很淡,却看得分明。我忽然感觉到很心疼。 脱下盔甲的他多了几分温柔。我看见他看着我不由自主地微笑,嘴角弯的很好看。 相视了半晌,我听见他对我低语:我觉得你是一只与众不同的鸟,我们很有缘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以后就跟我吧! 求之不得!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发出了几声鸣叫。 将军突然忍不住拍手道:“好叫声!你一定是只忠贞的鸟!” 我自然是忠贞的,只是不知这和我的叫声有什么关系。 原来将军认为我的鸣叫声很像“至死——方——休——”所以为我取名“方休”。 在将军的悉心照料下,我的伤渐渐痊愈,也长出来了新的羽毛。三个月后,我已经可以展翅高飞了。开始时将军还怕我飞走,找人看着我,可后来发现我很听他的话,便开始信任我。 我与其它的鸟不同,我是一只有灵性的鸟。我可以听懂他的话并做出反应。他开始越来越喜欢我。 他在他的书房为我挂起了一个类似鹦鹉的笼子。每日他伏案办公的时候,我都陪伴左右。他熬到深夜,我便陪到深夜。他累了就看看我,他一看我,我就知道他累了,开始为他唱歌。 歌声是这样的:生本浮尘何卑微,向死而生只为君。相思不觉轮回苦,至死方休始自知。 可惜我想说的话他听不懂。 那我就日日唱给他听,直到他懂。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到年底了。 我开始感觉到越来越不对劲,当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我竟然已经忘记还有轮回这回事了! 仗着身份方便,在我的四处查访下,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听说波罗国向当今圣上献上了一颗深海夜明珠,而皇帝把它赐给了自己最宠爱的紫鸢公主。 这正是我想要的。 为了躲避巡逻的士兵,我选择在夜晚去偷夜明珠。但当我看见夜明珠的时候才发现这更糟糕。因为——没有一个人不会发现一只衔着夜明珠的鸟。 怎么办?宫闱深深,我好不容易才潜进来的,总不能空“嘴”而归。如果不马上出去,很容易被人发现。 情急之下,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夜明珠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突然又想到那条响尾蛇,不知道它吞鸡蛋时是什么样子的。我当时的样子应该也差不多,只是鸡蛋会碎,夜明珠却不会。幸好我的胃比较大。 我就这样带着夜明珠溜之大吉了。 夜明珠失窃之事在皇宫引起了轩然大波。皇帝十分震怒,倒不是因为他很小气,只是这关系到他的安全和权威,他不允许有人在他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搞猫腻。 没有人可以查清这个案子,因为没有人会想到偷走夜明珠的会是一只鸟。 因为夜明珠的关系,最近我的食量越来越小。为此,将军开始忧心忡忡。我倒是没事鸟似的,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但随后,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正文 第三章 天罗地网 那日晚上晚饭后,将军照例来到书房办公。他没有像往日那样先点亮油灯,再过来看我,而是径直向我走了过来。 他打量我的眼神变得很古怪,像是在打量一个怪物。然后他将附近所有的蜡烛都吹熄了,我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会发光! 糟糕!一定是夜明珠起作用了! 意识到这个严峻的问题,我来不及多想,转身振翅飞出了窗外。可是,离开了将军府,我还能去哪里呢?对了,郊外的旧窠。 我想,自己真的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就算将军知道我偷了夜明珠,他仍然会维护我的。 可别人却不会。 有一只会在夜里发光的鸟飞出了城外。第二天,这个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得知这个消息,皇帝立即派人去追捕。因为未得知具体情况,他下令:务必活捉。 该来的总是会来。 皇帝派出的猎手早已为我布下了天罗地网。待到天黑时我便无处遁形,他们会将我一举拿下。就在我万分绝望,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看见了将军的身影。 他骑着高头骏马站在树下,朝我挥手:“方休,来啊,来我这里,我带你走。” 我的将军啊,我不过是一只鸟,何必为了我与皇帝作对?你是斗不过他的。 我转过头留下一滴遗憾的泪水然后振振翅膀径直向猎手布置好的天罗地网飞去。 就在我义无反顾地飞去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身体受到了重击——一个沙包打中了我。 我晕晕乎乎,晃晃悠悠便向下坠去,本以为会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却坠在了将军温暖的怀里。将军今日特意穿了一件广袖的衣服,把我藏在了他的袖子里。 将军没有悄悄地离开,而是纵马径直奔向皇帝请来的猎手们。 猎手们纷纷行礼:“将军好!” “怎么样了,我听说夜明珠失窃似乎与这只会发光的鸟有关,此事干系重大,万不可有失。我不放心,所以特来看看。” “将军放心,我等已布下天罗地网,任它差翅也难飞。” “嗯,这我就放心了,回去等你们的好消息。” “恭送将军。” 就这样,我顺利逃了出来。(天罗地网也怕内奸啊) 晚上,灯下,将军磨了好多墨。开始我还不解,以为他一时兴起要做什么长篇大论或者要把他今日的“壮举”记录下来,后来才明白原来他是要把我刷成黑色的。 将军一边为我的羽毛上色,一边忍不住窃笑。 笑什么?!我撇着嘴不开心。我那么漂亮的一只鸟,都让你刷成乌鸦了! 气急了,我心生一计,突然扑扇扑扇了翅膀,还未干的的墨水溅了他一脸和一身墨点,样子别提多狼狈了,这回换我窃笑了。 好啊,你敢耍我!说!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偷人家的夜明珠!他气得追着我满屋子打。 后来他也打累了,我也逃累了,就停了下来。屋子突然变得出奇的静,静得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我突然间想:要是能这样陪他一辈子该有多好。 他突然对我说道:“你知道吗?方休,从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不是只普通的鸟。多少次,我都以为你真的能听懂我说的话。” 听得懂!听得懂!你说什么我都听得懂!我努力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你看,就像你现在这样。”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我终生铭记:“生本孤独,我引你为知己!” 我不是你的红颜(虽然我的羽毛是红色的),却是你的知己。 士为知己者死。 那晚,看他睡去。我就着身上半干未干的墨在他案上铺好的宣纸上滚了几滚,草草绘出了他的模样,虽然很丑,至少能看得出来是他。(我已经尽力了)这个,就算告别信了吧。做好这一切,我悄悄飞出了窗外。 我径直向皇宫飞去。虽然将军救了我一时,却救不了我一世。听说皇帝已经开始重金悬赏我。纸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我会被发现,到那时就晚了,会连累将军。况且,我的轮回之日就要到了。 早死晚死都是死。 我非常从容地飞到一位站岗的侍卫肩膀上,希望他马上将我拿下。 “哟!太他娘的晦气了,刚换岗就碰上一只乌鸦。”那位士兵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将我赶走。 这世道,自首都这么难啊! 哼!真是有眼不识夜明珠!我很生气,生气的同时也意识到我现在这个样子连亲娘也不认识啊!(况且我没有亲娘)皇宫里别的不多,水池子倒是遍地都是,我随便找了个地方扎了个猛子,讶然发现原来自己还会游泳。(原来我是只水鸟啊) 这时,池子周围忽然来了一群宫女一边看我洗澡一边大喊大叫。(其实我是很羞涩的)接着,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又来了一群士兵。到最后,皇帝皇后公主皇子都来了。我窃以为我那日的表演一定很精彩。荷塘月色下有一只戏水的会发光的红鸟。估计皇帝也看呆了,过了很久才想起来下旨把我抓起来。 我被关进金丝笼里,皇帝伸进他那短粗的手指摸了摸我的肚子,果然有一个球状的东西。 “果然是窃珠贼!”皇帝气得胡子不停地抽动着。我对面前这个肥头大耳的皇帝真是没有丝毫好感。 “来人啊!破肚取珠!” “父皇且慢。”我听见一个甜腻的声音。 “哦?鸢儿有什么见解?” “依我看,看一颗夜明珠和看一只鸟没有什么区别,鸟不是重点,它又没有主意,重点是谁指使它来窃取夜明珠的,它的主人是谁?” “鸢儿果然有理,依你看,该当如何?” “不如把这只鸟交给我吧,然后你再贴张告示对外说要破肚取珠,如果它的主人还在意它,一定会自投罗网的。” “好主意!就依我儿的。” 我心里暗暗祈祷,将军,不要来,千万不要来,否则反而是我害了你,就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紫鸢公主没有想到,来自投罗网的会是将军。他没有半夜潜进宫来偷走方休,而是径直走到她面前向她索要。 “夜明珠是我让方休偷的,你把它放了,一切该由我承担。” “哦?你又不缺金银,为何要窃取夜明珠?” “我是不缺金银,可是我缺夜明珠啊!听说这颗夜明珠可以延年益寿,所以就起了贪念。” “延年益寿?你还很年轻啊!况且......况且你早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为何不直接向我索要?” “正是因为知道公主的心意才不愿意欠公主的情。” “你!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吗?我一国公主的身份都配不上你吗?” “不,公主言重了,是微臣配不上公主。” “你!好啊,今日我就让你明白藐视公主的后果!来人啊!纵鸟偷珠的贼人就在这里,给我拿下!” 将军被关入大牢的第二天,紫鸢公主看我不顺眼也把我丢入了大牢。为了防止我逃跑,还为我量身定制了一副贵重的脚镯——脚铐。 在大牢里,我再次遇见了将军。他穿着又脏又破的囚服,头发也乱乱的,可他的双眼依旧坚定迷人。看着我时,他迷人的双眼又多了几分笑意:“现在好了,咱俩又在一处了。” “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我带着苦涩的笑意长鸣了几声。 大牢里的环境又阴冷又潮湿,可是我们过得却很快乐。 “喂,方休,桌子上的画是你画的吗?简直是太丑了,连我英俊潇洒的十分之一都没画出来。”他总是这样笑话我。 我想为他在空中跳个舞,可是还没飞到半米高就被脚铐的重量拉下来了。于是我就为他唱歌,可供水不足,渐渐嗓子也哑了。 将军说,虽然你现在的歌声就像公鸭嗓子似的,可我还是很喜欢听。 我心里暖暖的。 大概是来验收自己的战果,一个月后,紫鸢公主来到大牢。 大概是第一次来大牢,她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大发牢骚:“怎么这么臭啊!” “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什么?” “这样,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娶了我,要么杀了它,不然这辈子你都不用想出去了。” “我既不会娶你也不会杀它。” “哦~原来它对你这么重要,怪不得你愿意为它自投罗网。”说着紫鸢公主仔细打量了我一番,我怒目而向。 “是又如何?” “如果你不肯娶我,我就杀了它!本来窃取夜明珠就是死罪,你是立过战功的大将军可以获免,可它却不是。它不过是一只贱畜!”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你杀了它就永远别想得到我!即便我娶了你也不会正眼看你一眼!” “你!”紫鸢公主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拂袖而去。 晚上,将军的爹爹来了。他一生征战,无瑕婚娶,所以得子晚,如今已经年过花甲了。 出奇的是,他一进门便向将军行跪拜之礼。 “爹,快起来,这可怎么使得?折煞儿子了。” 老爹却迟迟不肯起来,颤声道:“我这一拜,不是为自己,是替天下人啊!” 正文 第四章 人妖殊途 “怎么回事?快起来说。” 老爹这才坐起来:“你有所不知,眼看到年下了,突伯国使臣要来朝贡,可他带来的使臣团已经超过了两千人,分明是居心不轨。有密探报,突伯国已在边界驻扎了大批士兵,准备趁年下警戒松懈,里应外合,一举将我国都拿下,这可是关系国运的大事啊!” “岂有此理,竟然会有这种事!”将军攥紧了拳头,头上的青筋已经暴起,漆黑浓密的眉毛也拧作一团。 “目下,皇帝已经封我为伐敌大将军,命我急赴前线。你知道的,我已经老了,经不起奔波,恐怕还没到边关便会累死,虽然有心却已无力。放眼朝中,那个伐敌大将军的人选非你莫属啊!” “可是……” “可是什么啊,只要你答应了和紫鸢公主的婚事,皇帝肯定会放你出去封你做伐敌大将军的!” “你让我考虑一下。” “好。不过你要明白,天下兴亡,百姓安危皆在你一念之间啊!” 老爹回去了,却留下了压抑的气氛。 “你说,我该怎么办?”将军长吁了一口气,仰起头,我看见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也只那么一滴。作为一名将军,他早已习惯了掩藏悲伤。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他从来没有时间为自己的战友流泪,而是把这种悲愤化作一种无法战胜的力量。 如果我的死可以解决将军的烦恼,我情愿去死。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凄凉地哑着嗓子叫了两声。 “至死——方——休——,至死——方休” 他突然笑了,摸摸我的脑袋:“小家伙,你说得对,作为一名将军,精忠报国,至死方休。” 我想,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与紫鸢公主定下约定:他得胜班师之日就是他们成亲之时,他们成亲之时就是我重获自由之日。 他做这个决定,为了天下,为了老爹,为了我,却唯独委屈了自己。 我心里既希望他得胜,又害怕他得胜娶了公主。既盼着他回来,又害怕他回来。最好,你打败敌人后一走了之。可是我知道,他不会。 六个月后,那个让人盼望又害怕的一天还是来了。 他来看我。黑了好多,瘦了好多,脸上手上多了许多新伤痕,衣服底下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一见到我他便眉开眼笑:“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我走过去,看见是我最喜欢吃的栗子糕。 “吃啊,快吃啊。”他眼底藏着期盼。 我只吃了一口,就哽咽着再也吃不下去。 他佯作生气的样子:“怎么才几天不见就学会挑食了?还是不认识我了,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仰头长鸣了一声,低下头发了疯似的去啄自己脚上的脚铐。我啄得狠命,嘴巴流血了都不在意。 “别,别这样。方休,别这样!是我不好,口口声声引你为知己,却让你受这样的苦。不过你放心,明天我就要和公主成亲了,你马上就可以自由了。” 一听到他要和公主成亲,我心底更是痛不欲生。我挣扎着飞了好高,又任沉重的脚铐把自己摔下来。 “你这个样子,分明是叫我不得安生!”将军愤怒地离开了。我很后悔,没有珍惜这最后与他相处的机会。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轮回大限马上到了。 将军走后,我听见有看守窃窃私语:“这个将军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竟然和一只鸟闹别扭。” 另外,我听见了更可怕的消息——明天公主一上花轿他们就要杀了我。 毕竟,作为一国之公主,她不能容忍有一只鸟和她分享将军的宠爱。 可她算错了一步,我是一只有灵性的鸟。 第二天晚上,他们收到行动信号便磨好了刀准备将我就地解决。 令他们惊讶的是,那只鸟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脚铐。 此时的我正在空中望着他们。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变成了透明的,并且可以随意变形。于是,我终于摆脱了那副可恶的脚铐。忽然想起了自己做变形虫的日子,好怀念啊。 正在我准备飞往将军家的时候,我在空中被一个奇怪的生物拦住了。说他奇怪是因为他长着人的身子,蛇的头。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拦着我。” “我不是人,我是妖。”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是一只蛇妖?” “没错。恭喜你修炼成妖,我是来接你去往妖界的。” “我现在是妖了吗?” “你现在只能算半个妖,只有进入妖界获得人形才算得上真正的妖。” “我能获得人形?” “对啊,我想你是进入人的世界太久了,连原始记忆都淡忘了。” 是啊,这些,我本该知道的。只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眼里心里都是将军,竟把自己都忘了。 我想了想,恳求道:“走之前我可以再见一个人一面吗?” 蛇妖道:“你这又是何苦,你的时间本就不多,要在变透明之后的十二个时辰之内进入妖界方可幻化人形…...” “不要说了,我会很快的。”我打断他的话。 我飞到将军府上空时,只见到处都是红色的灯笼和帷幔,王子公孙齐聚一堂,好不热闹。可我的眼里却只有将军,我径直朝他飞去。那时他一袭红衣,正在桌前一盏接一盏地喝闷酒。我用翅膀沾了沾它盏里的酒,搜刮着脑子里平时偷偷跟他学的字,在桌子上写下这样一行:方休已死,珍重勿念。 然后,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跟随蛇妖向妖界飞去。 “蛇妖,为什么是你来接我?” “不要叫我蛇妖,我有名字。在下黄尾,轩辕黄尾。” “哦,黄尾,为什么是你来接我。” “这你就问对人了。按说你成为妖精后是掌管鸟的,来接你的也应该是鸟,可是你的直属上司目前还没有,又不能派更大的上司来,我刚成为妖精不久,资历浅,就派我来喽!” 从前我以为蛇都是很高冷的,没想到这只蛇妖倒是很热情,便不禁与他多聊了几句。 “为什么我没有直属上司啊。” “这个问题问的好。比如我是一条响尾蛇,我成了妖精之后就要掌管响尾蛇。可是现在天上地下只有你这一只方休鸟,谁来直接掌管你呢?” “哦,原来我是独一无二的。” “再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他们说你我二妖颇有渊源,不知道是在几世轮回里见过。我却记不得了,你还记得吗?” 我们见过?我这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魁梧的身材,一袭白底黄花的袍子。似乎有些眼熟。 蛇妖、黄尾、响尾蛇,这些词汇一瞬间连在一起。我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当日我还是朝菌的时候搭载过的响尾蛇!要不是他这么说,我怎么都不会相信,缘分真是奇妙。 “不记得了。”我回答道。那时我不过是一个肉眼看不见的朝菌,你记得我才怪!我才不会让你觉着我欠你情呢。哪一日你有难我帮你就是了,不过那时你还得感激我。 我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黄尾拉了我一把,原来妖界已经到了。 这是——活火山口? 我看见喷涌的岩浆跃跃欲出,汹涌的火舌向自己扑来,炙热的温度都快将我烤熟了。 我犹豫着不知是前进还是后退。 “不要犹豫了,快跳吧!”我忽觉背后一个猛力,身体便不由自主向下坠。 远远的听见背后有个声音喊道:“不用谢——我!再不跳——就来不及了!” 喷涌的岩浆犹如一个漩涡将我吸进去——烧筋裂骨的疼痛。 火焰像龙一样扑来,岩浆像野兽一样奔涌。挣扎变成了屈服,喊叫化作了无言。 一路上,无数残缺的骨骼和面目狰狞的骷髅向我迎面扑来,不知有多少妖精还未化作人形便在这条路上殒生。这里环境这样恶劣,一旦在这里死去将万劫不复! 我不能死去。其实我早该明白,选择一条不入轮回的路注定是艰难而又痛苦的。就像当初我由一只变形虫经历“自虐”的痛苦幻化为一条小鱼,又从一只小鱼经历换皮之苦蜕变为一只方休鸟。而现在,我将成为一只具有法力的轮回时间为一千年的妖。任何的得到都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我将为此付出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当时我以为这便是世上最大的痛苦,可后来我明白,在精神痛苦面前,肉体痛苦总是又薄弱的。) 可是我的灵魂是将军给的,这是一个坚强的不懂得放弃的灵魂。 当一切的反抗都没有意义的时候,只有意念可以支撑。 终于,我看到了妖界的大门——一道迷离跳动的结界。 将军,从此后,你我将人妖殊途……我闭上眼睛,用尽平生力气向前扑去。 进入妖界的那一刻对我而言是神奇的。我惊讶地发现自己透明的身体已经幻化成人形,长出血肉和皮肤来。过了好久,我才相信这个身体是属于自己的。我试着迈出了作为妖的第一步,像人一样走路,这种感觉太神奇。我终于可以做到与将军比肩——如果他还在我身边。 正文 第五章 妖的世界 在我面前,立着一面高大的铜镜。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了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好好审视自己,审视自己的妖生。 镜子前面站着一个赤裸裸的自己。她是一个芳华正茂的少女,有着匀称的双腿,纤瘦的腰身和丰满的乳房。她浑身的肌肤像珍珠一样白,一头乌发直垂到地面上。美中不足的是胸口处有一道醒目的圆形疤痕,那是将军的箭留下的抹不掉的印痕。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脸,这是多么干净的一张脸啊!修眉凤目,清澈的眼神,精致的鼻子和嘴巴,小巧的脸蛋,秋水初露,一切都浑然天成。虽然我成为一个拥有生命的生物才不过一年多,但也算阅人无数。以我现在的容貌,虽谈不上倾国倾城,也能称得上“可人”了。 “是自己的跑不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欣赏。”我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吓到了。 怎么?这里还有别的妖? 我转过身,透过洞口隐隐约约看见一位白发的老婆婆。 “别怕,过来吧,孩子。”那声音沧桑深邃,淡然柔和,似召唤,似安抚。 此时我已是躲无可躲,我轻轻走过去,贴在洞口边上探出脑袋,见那位老婆婆正在织布机前纺线,白线飞舞,参差错构,看的人眼花缭乱,转瞬间一匹布就织好了。老婆婆拈起一枝火红的杜鹃花在上面轻轻一扫,雪白的布即刻被晕染成艳丽的红色。 我看得有些痴迷。 老婆婆突然笑了起来:“我都是九千岁的人了,什么没见过,快出来吧。” “你……你是什么人?” 老婆婆无奈地笑了笑,随手丢过来一条鹅黄绣柳的披风。独这小小的一件披风已看出匠心所在:“含风鸭绿粼粼起,弄日鹅黄袅袅垂。”我飞快地捡起来将自己裹好才羞涩地挪出去。 “因为年岁大了,阅历比寻常的妖多了些,这里的妖都叫我先知婆婆。你也这样称呼我吧。” “你是先知?那我什么都可以问你吗?” 先知婆婆慈祥地笑了笑:“想问什么赶紧问吧,出了这里我可就不负责喽!” 先知婆婆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凡间的寻常祖孙俩,心里瞬间涌过一丝暖意。我生来无亲无故,时常感到孤苦无依,现在,就让我暂时扮演您孙女的角色吧。我的心放松了下来,像一个好奇的孩子,拿出了唠家常的语气。 “先知婆婆,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为你量身定制衣服啊。” “刚才,您说自己已经九千岁了,妖精也会老吗?” “妖精的轮回时间是一千年,等你一千岁以后就开始衰老了。我因为修炼的好,得以多活了这八千年。不过妖精的轮回上限是一万年,我这把老骨头没有多少日子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容地飞针走线。 我心中不禁暗自感叹,先知就是先知,常人眼里漫长的一千年在她口中不过是“没有多少日子了。” “你初来乍到,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嘱咐你。‘人间一月,妖界一年’,万不可私入凡间以坏修行。另外,你应该知道:‘道亦有道’,自古以来敢于突破这个界限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她看着我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唬得我后背直冒冷汗。 她的话我似懂非懂,但总之是要告诫我不能再见将军了,这怎么可能?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想回到凡间呢?” “每一个不愿接受轮回的动植物多是因为在人间有所牵挂,妖界如今之所以还有这么多妖精是因为他们已在新的轮回里将那份牵挂忘却。”说着,先知婆婆意味深长地望向了我看不见的地方。 “好了,穿上试试吧。”说话间她已经将我的衣服做好了。 我穿上它兴奋地跑到铜镜前前前后后照了一通。好漂亮的衣服,通身都是艳丽的红色,带有些许黄色点缀。领口绣着仙缕流云纹,肩上绣着鸷鸟敛翼图,广袖流仙,动则生风,裙裾层叠,舞则生姿,流苏轻随缓步摇,鹅黄深红也斗开。 “好漂亮,好合身,婆婆你是怎么做到的!” 先知婆婆皱眉不语,只是变戏法似的挥了挥手,我的头发便自动绾起了好看的发髻,这才满意地笑了笑,道:“嗯,很好,快去‘妖界之眼’报道吧。” 拿着先知婆婆给的妖界地图,我穿过七拐八拐的洞穴。洞穴虽然黑,但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发光。 渐渐地,我开始听见丝竹的声音,锣鼓的声音,欢呼尖叫的声音。前面好像正在举行什么重大的集会。 走着走着,我遇见两扇巨大的铁门,上面刻着龙腾虎跃的雕塑,很是雄伟,这应该就是“妖界之眼”的大门了吧。 我试着推了推,还挺沉。我后退了几步,又加速跑向前,奋力一推,哈哈,终于被我推开了。 里面的光线突然泻出来,晃得我睁不开眼睛。令人奇怪的是,锣鼓喧闹声突然停了下来。 我用手臂挡着光线,踉踉跄跄地走了进去。待我能够睁开眼睛,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成千上万只奇形怪状的妖正用他们的眼睛静静地盯着我。这安静出奇的可怕。 “请问,请问这里是‘妖界之眼’吗?” 没有回应。 “请……请问,这是‘妖界之眼’吗?”我清了清嗓子。 “原来是新来的小妖啊!”不知是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这安静在一瞬间被打破了,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的滔天浪花又恢复了波涛汹涌。 一大群妖怪向我涌过来。他们有的丑陋,有的恶心,有的猥琐,许多还涎着口水。 ——好嫩的小妖啊! ——是啊,这小模样不错啊。 ——新来的,路不熟吧,跟我走,我知道在哪里报道。 ——跟我走吧,我熟。 他们中的很多还为此厮打起来。 我正不知所措,却感到自己的手被拉了起来。 那是一只冰冷却坚定的手,就像一根救命稻草,带我挤出妖群,拯救了慌乱中的我。 他拉我跑了好远才回过头来:是一个眉目疏朗的高大男子。 “你是——?” “怎么,变英俊了,认不出了?我是黄尾啊。” “黄尾,原来是你!”我心里顿时欣喜万分。 “今日你来的巧,正是一年一度的妖界盛会。” “哦,怪不得。” “另外,你是脑袋是被门挤了吗?铁门上明明有小门,你非要推开大门隆重出场?” “啊?是吗?我没看见…….”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幸好我机灵,不然你早被那些视色如命的妖精调戏了。” “大恩不言谢!”我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这人情算是欠大发了,不厚点脸皮怎么行? “不过。”他托着下巴打量了我一圈,“这也不能全怪你,能将红色穿的这么艳而不俗的妖精不多,你是其中一个。” “那是——除了我还有谁?” “诺,等下我带你见的就是一个。” 在黄尾的引领下,我们终于来到一个比较幽静的所在。想不到,在这种幽暗的地方还会生长着绿萝。 我们来到一扇别致的雕花门前,门上堑着三个大字:浮光洞。黄尾刚要敲门突然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地道:“马上你要见的是妖界四护法之一的百里红鳞,他是四个护法中最高冷的,你最好不要惹到他。” “什么妖派头这么大?” “你可不要小看他,他才来一年就成了护法。人有能力又英俊,有很多女妖都在暗恋他。最重要的是妖君的女儿夏璎珞对他很照顾。” “哦,怪不得,原来是有背景啊,这我倒要好好会会他。” 黄尾敲了敲门,门突然自己开了。里面有一个淡漠的声音道:“你可以走了。让她自己进来。” 黄尾拍了拍我的肩膀,道:“珍重。” 我突然间有些慌:“我怎么找你?” “我会找你。” 我探头探脑地走进去,门在背后突然自己关上了。 “进来吧。”那个声音冷冷的,透着一份慵懒,好像在和我说,又像与我无关。 我绕过面前刻着寒山秋露图的石头屏风,看见一个男子正半卧在榻上。他一身暗红色衣衫,闭着眼睛,长睫轻垂,面如冠玉,薄唇皓齿,清风朗朗,果然名不虚传啊。 “护法好,我叫方休。” 他这才睁开眼睛打量我,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又来个不懂规矩的。”他“嗤”得一声冷笑弄得我背后一凉。 “参见护法。”我这才醒悟过来,左右不分地行了礼。 “走近些。” “是。”我低着头向前走了两步。 他这才坐直些。突然,他用手托起我的下巴。我本能地挣扎却没能挣脱开。 “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他冷笑了一声,“难道非礼你不成?——看着我的眼睛!” 我这时才发现,他有一双清澈而又明亮的蓝色眼睛。虽然明亮,却透着深不见底的忧伤。我记得在人间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名叫“蓝洞”的湖,那种蓝色幽深沉寂,清高遗世,看见它的底也好像看不见它真正的底,红鳞的眼睛就是那样的。 正文 第六章 傲娇的珊瑚 “黄尾难道没告诉过你我的雪眼冰睛有洞察前世今生的本领吗?现在我要将你登记入妖籍。” 原来是这样,我松了一口气。 见我不再挣扎,他托着我下巴的手也渐渐松了下来。 只是,片刻后,他的眼神渐渐迷离,嘴巴离我越来越近。 “可以了吗?”我的声音似乎是将他惊醒了,他挪开眼睛,突然显得有些局促起来。 “可以了,不过,不过我有些话想问你。” “尽管问,护法。” “你为什么想修炼成妖精。” “因为将军。”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将军是谁。” “一个很好的人类。” “你爱上他了?” “不,什么爱,我怎么会……”这次换我局促不安了。 “好了,我明白了。”他明亮的眼里突然暗淡下去,闭上眼睛半卧在榻上恢复先前的形状:“没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这个给你,它可以帮你找到自己的房间。”说着他从手中幻化出一株带着花瓶的五彩珊瑚递给我,我赶忙去接。 “我还有个问题。” “说。” “哪里有水?我想洗个澡。”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我今天第一天拥有这身皮囊,实在有些痒。 “这个好办,跟我来。” 红鳞带我来到了一个水雾缭绕,布满钟乳石柱的房间里,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天然洗澡池。这么大,别说洗澡了,游泳都没有问题!这可真是个好地方,我摸了一下,洗澡池的四面和底部竟然都是玉做的! 我水鸟的本性已经按捺不住了,回头迫切地看了红鳞一眼。他会意,转身离开,边走边不屑地道:“鬼才会偷看!” 见他离开,我褪去衣衫一骨碌跳进澡池里。 啊,好——舒服啊! 虽然我未去过瑶池,但觉着瑶池也不过如此了吧。水雾缭绕,一切似梦,恍惚间,我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只自由的小鱼,在这天地之间溅着水花畅游。 洗过澡,我带着我的珊瑚去找自己的房间。 这个红鳞不会在耍我吧,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手中的珊瑚,并无奇特之处啊,怎么带我找到自己的房间?还是黄尾比较靠谱,可他现在在哪里啊! “看什么?新妖蛋子!” 我吓了一跳,手一松,珊瑚就摔在了地上,花瓶摔的粉碎。 “哎呦,疼死我了!” “见鬼了!见鬼了!”虽然我是一只妖,可也是怕鬼的啊!我转身拔腿就想跑,却听身后有一个哀求的声音:“别跑别跑,是我,我是珊瑚。” 我这才停下脚步。“哦,原来是你啊,刚刚我不过是跟你开个小小的玩笑。”我尴尬地笑了笑。 我走过去,蹲下去打量它:“原来你是一只会说话的珊瑚啊。你打哪来,要往哪去啊?” “实不相瞒,我是一只刚刚轮回的妖。上一世的事情都记不得了。每个新入职的妖精都要领养一只像我这样可爱的妖精。” 你?可爱?怪脾气简直像是和那个红鳞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可以诋毁我,不能诋毁我的红鳞爹爹!” 我吃了一惊:“你能听见我心里的声音?” “那是——也不看我是谁的儿子。” “他是你爹爹,你为什么不跟着他?” “这……这…….”它开始越来越没有底气,“我认他,他却不认我,方休娘亲。” “谁是你娘亲!”我简直惊掉了下巴,“我可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原来这个珊瑚喜欢乱认亲啊! “你别生气,我再也不敢了,方休婆婆。” “婆婆?!”我气得火冒三丈:“我有那么老吗?从我成为生命算起也不过过去了一年三个月零一天!” “好好,不叫婆婆,不叫婆婆了。” “算你识相。” “那叫什么?姥姥,姑姑,奶奶?” “你——!算了算了,我算是服气了。你还是叫我娘亲吧。” “好的,娘亲。”它那得逞的语气真是欠揍! 不过,这个世界上终于还有比我更低等的妖怪了。想到这里,我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整理了一下情绪,尽量用很温柔的语气问它。 “为什么问我,你是我娘亲啊。”果然说的每句话都很欠揍。 “哦,那我明白了,你是在等我给你取名字对不对。”我尽量保持我的风度。 “对。”它小声嘀咕,“我红鳞爹爹怎么会给我找一个这么蠢的娘亲。”臭小子,别以为我没听见。 “哦,我想到了。你是一株珊瑚对不对,那你觉得我以后叫你‘小珊’还是‘小瑚’好呢?” “拜托,取名字是关系到一生的大事,用点心好不好。” “你事怎么这么多啊!以后就叫你‘小瑚’了,不许抗议,抗议无效!再说话我就把你扔进油锅里炸了!”我气得跳起脚来。 “好好好,小瑚就小瑚吧!总比黄尾的‘小二’好听。” “嗯,这就对了。懂得知足常乐就好。” 在小瑚的指挥下,我终于“顺利”找到了自己的洞穴,上面堑着三个大字:静影洞。这个小瑚简直太不靠谱了“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指挥了半天,让我不知走错了多少路。错就错了吧还打死不承认,怪我没听好。 静影洞虽然偏僻,却也是个清雅的好地方:进门没几步是一架雕栏画柱的虹桥(一段短拱桥),横跨在湖水(其实就是池塘)较窄的腰身处,四周的石壁上飞湍如瀑(若干小水流)走过桥便看见一张天然石头屏风(没有人给雕刻),屏风前面置有石桌石凳,屏风后面是我亲爱的石头大床,上面吊着水墨青花帐(帷幔是白色的,沾染了些许灰尘),一旁配有厨房和茅厕等。 回到房间,我瘫倒在床上正欲恶补一觉,小瑚又叫着喊着让我把它插进花瓶里。这个小家伙,简直太不让人省心了! 大概是因为太累了,躺在床上反倒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想到了将军。当初我还是一只方休鸟的时候也总爱闹脾气,可他对我一直都很容忍。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吗?如果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会有什么反应?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间女子,他会……?呸呸,乱想什么啊,还是赶紧睡了吧。 梦里,我又来到城外的森林。森林里弥漫着乳白色的迷雾,我飞啊飞,怎么都找不到方向。突然,我不知撞到了什么就跌落在了地上,然后便幻化成了人形。“姑娘,你还好吗?”一只手向我伸过来。我沿着手望过去,是——将军?我高兴极了,去抓将军的手,却什么都没有抓到,将军的形象也化作了泡影。天突然间变黑了。将军!将军!我一边大喊着一边去寻找,终于在一片湖泊里看见了将军。月色下,湖面波光粼粼,他从水中出来,赤裸的后背那么魁梧健硕。大概是听见了我的呼唤,他转过身朝我笑。我被那笑融化了,不由自主向他走去。他一把拉住我 ,我近的可以感受他的呼吸。他的嘴一点点向我靠近,靠近……“方休!”不知是谁在背后喊了我一声,待我转回头,将军消失了,一切都破碎了。 我睁开眼,看见黄尾正站在我的床前。 “谁让你喊我的!毁了我的好梦!” “好梦,好梦是什么梦啊?”他以一种戏谑的口吻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话说你不知道私闯别人的房间很不礼貌吗?”怎么说我也是一只貌美如花的女妖啊! 黄尾并不接我的话茬,恍如大悟般:“哦!我明白了,哪个少妖不思春啊,不用解释,你的脸已经红了,我懂的。”黄尾一脸坏笑。 “不许取笑我!” “行了行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说实话,我是来蹭饭的。” “蹭饭?我怎么感觉这句话更像玩笑话。” “开个玩笑,我是来教你做饭的。” “做饭?太好了,正好我肚子饿了。”黄尾就像我的及时雨,总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 我满怀期待地跟着黄尾进了厨房。 厨房倒是大小炊具一应俱全,只是,我翻遍了各个角落都未发现一粒米,一片菜叶。我抱起肩膀一脸笑意地望向黄尾,我倒要看看你这“巧媳妇”如何为这“无米之炊”。 黄尾朝我挑了挑眉毛:“看我的。” 只见黄伟双目紧闭,右手留两指,左手握右腕,对着锅口中念念有词:“我要红烧肉,我要酱猪蹄,我要女儿红,我要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听了黄尾的“咒语”,我险些笑愤,要是对着一个锅胡言乱语就能心想事成,美梦成真,那天下的人谁还去劳动呢?说实话,当时的他在我眼里,有……点傻,很神经。但片刻后,我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转为了震惊。因为我被从天而降的美食埋了起来。 我错了,这世上是有免费的午餐的。不但有免费的午餐,还有免费的早餐。 那天早上,我和黄尾吃得肚子都要撑爆了。我严厉警告黄尾:“下次不许再叫这么多东西了。”黄尾说:“不好意思,我是饿的太久了。”(他来我这里是真的蹭饭来了) 临走的时候,黄尾贴心地叮嘱道:“不要忘记在洞口设结界,不然我会忍不住来偷食物的。” 我倒是想,但前提是我得会啊! 正文 第七章谁解相思 我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来打理自己的房间。其实也没什么好打理的,就是扫扫灰扫扫蜘蛛网而已,只是因为我吃的太撑了,行动迟缓而已。小瑚在一边毫不留情地嘲笑了我一回,嘲笑我还能忍,最可气的是每隔个半个时辰就让我给它换一回水。好吧,谁叫我是当娘的呢?看着整洁一新的洞穴,我心中暗暗发誓,等我有了能力一定把我的小窝装扮成整个妖界最温馨的小窝。 早饭吃的太撑了,因而午饭也没吃,睡过午觉便随黄尾去参观妖界。 妖界之大,简直超乎我的想象。东南西北四方,每一方都住着成千上万只妖精。东方的护法是青鸟青空黛,南方的护法是红鲤百里红粼,西方的护法是白虎白锁阳,北方的护法是黑象黑锡,中央是妖君夏楹天。不过红鳞护法因为受到妖君器重,常年住在妖界之眼附近的浮光洞帮他打理妖界事务。因而我虽然住在南方,却并不常见红粼,不过,离黄尾倒是很近。这让我时常暗自庆幸:终于躲开那个怪脾气红鳞了。 四方护法,分工亦不相同。东方的青鸟护法负责教书,顺便管管妖界的姻缘;南方的红鳞护法就不用说了,负责妖籍登记,妖界日常事务以及大小盛会的礼仪;西方的白虎护法负责教授法力以及妖界安全问题;北方的黑象护法负责妖界的刑法问题。四方护法各开一门课程,分别是《凡间书》、《礼仪经》、《法术》、《妖规》。青鸟姐姐的课我是一定要去上的,凡间的一切对我都很有吸引力。《礼仪经》就算了吧,就算我想去,也得能挤得进去啊,(那挤得水泄不通的花痴妖精……)何况我根本没有一点兴趣。《法术》可是每个妖精的必修课,不会法术还当什么妖精?至于《妖规》,我试听了一个时辰,睡了大半个时辰。黑象护法那富有磁性且低沉稳定的声音对于失眠者来说真的很治愈。 这里什么都有。 不过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因为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蓝天没有白云没有草原,(最重要的是没有将军)有的只是四通八达的黑暗洞穴,常常搞得我这个路痴晕头转向。 黄尾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为了给我解闷,带我参加了晚上的舞会。 说是舞会,不过是一群寂寞妖精的寻欢罢了。那群妖精虽然变成了人的样子,行动起来,却像是猴子偷了人的衣服,怎么看怎么别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虽然我也是一只有身段的妖精,但我实在看不惯一些女妖精搔首弄姿的样子。若我想跳舞,只跳给我最爱的人看。 黄尾在同一只蝎子精调情,我坐在一旁无聊地喝着千年人参酒打发时间。不断有男性妖精过来搭讪,我都视若不见。忽然一群女妖此起彼伏的刺耳尖叫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经不住好奇挤上前,一看到是红鳞顿感大煞风景。虽然他有几分卓尔不群的气质,却并不合我的胃口。 我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淡漠又从容的声音:“站住。” 站住就站住,难道我还怕你不成?我转过身看见红鳞穿过妖群径直向我走来,两侧妖精纷纷让路。 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惊呆了。他说:“陪我跳支舞可好?” 一瞬间,我脑子里转过了八百个想法。难道她喜欢我?怎么可能。若他不喜欢我,为何要邀我跳舞?难道是想借机羞辱我?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羞辱我。难道他对我真的有意思?可是,我们才认识一天啊!他这样,未免太直白了吧…… “怎么?你不愿意?我可是从未邀请过别的女妖。” “哦?是吗?”我讪讪地笑了笑,这才发现周围其他女妖恶毒的目光都能将我杀死。 “好啊。”我莞尔一笑。我倒要看看她们能把我怎么地。 不得不说,红鳞实在是个深藏不露的舞蹈高手。他握着我的手,揽着我的腰,脚步像风一样轻。他引导着我腾挪、旋转,我感觉自己都快随他飞起来了。可是,我很想对他说一句:别这样,红鳞,我们还是打一架吧! 太肉麻了,我有些不习惯。 我看着红鳞的眼睛。说实话,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幽蓝好似水晶,瞳孔间透着一种淡淡的忧伤。那是其他妖所没有的。黄尾告诉我,他的前世是一只锦鲤,不知经历了多少轮回修炼成了妖精,却丢失了关于前世的记忆。 这是一只有故事的妖精,我想。 那晚,红鳞也一直盯着我的眼睛。那种看着我却好似看着我前世今生的眼神让人感到十分不安。我勉强陪他跳了片刻就找个蹩脚的借口(回家看孩子)逃之夭夭了。 新的生活已然开始,然而我的心却还沉浸在旧的时光里,这让我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了在妖界的学习生涯。 要想进化得高明些,没有文化是不行的,我励志做一只有文化的妖精。 由于在人间打下的良好根基(陪读),我的《人间书》学的非常好,再加上悟性比较高,没过几天就收到了许多拥有几百年妖龄妖精的充满嫉妒的白眼,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青鸟姐姐对我赞赏有加。青鸟姐姐是我见过最优雅的女妖,一袭青衣,走到哪里都带着浓浓书卷气息。眼角眉梢,自带一段风流。 不过我的《法术》课就没那么幸运了,一直排名垫底。黄尾的法术也不好,倒数第二。不过我却一点都不服他,因为我的法术学的不好不是我笨而是我无法集中注意力,通俗地讲,就是魂丢了。 这么多天以来,思念像一根藤,日夜纠缠着我。对于将军,我是走路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练功的时候想。上台阶的时候想,下台阶的时候想,上一个台阶想一次,上两个台阶想两次……整个一只呆鸟,哪里学得好法术呢?有一次,白虎护法为大家展示练功技法就手握长剑舞了一段,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那天。那年梨花开得粉妆玉砌,树下将军也为我舞过剑(也可能不是为我舞的,但当时只有我在,就当作是为我舞的),将军的剑法异常伶俐,梨花纷纷扬扬,像下了一场雪,美丽极了。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扑簌簌掉落下来。大家听到我的嘤嘤哭泣都转过头来,白虎收了剑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想不到,我的剑法已经练到如此感人的境界了。” “是啊,好感人。” 后来,我就被罚帮大家擦洗兵器一个月。白虎护法提出了非常友好并且独到的建议:“可以用你的眼泪来擦。” 黄尾看出了我的状态,好心提醒我:“法术是一个妖的立身之本,法术不高是无法在妖界立足的,无法在妖界立足,更不可能在人间生存。” 我想了想,终于问出了那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黄尾啊,我很好奇,那日进入妖界我是从火山口进来的,你是从哪里进来的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是从……” “嗯?”我瞪大了眼睛等待他的答案。 “等等,别想忽悠我,你问这话恐怕另有玄机吧。”他朝我挑了挑眉毛。 “好了,好了,就知道瞒不住你,直说了吧,我想知道如何能去人间。” “去人间?!” 我笃定地点了点头。 “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为什么?” “现在你妖力尚浅,无法在人间维持自己的人形,难道你希望自己朝思暮念的将军见到的是一只鸟面人身的怪物吗?现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小瑚养好,随着它的长大,你的法力才会增加。有了法力,才有职务。有了职务才有机会回到人间。” “我不懂,人与妖真的就那么无法共存吗?难道就没有一种方法让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吗?” “这个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只要你也成为人类不就行了?” “怎样才能成为人类?”我激动地抓紧黄尾的手臂。 “这个,啊,这个,我也就随口一说,可操作性不大,你就不要问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黄尾走后,我的心境突然开阔了许多,决心定下心来,暂时放下将军,好好修习法力。虽然我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将是艰难而又漫漫无期的,但并非没有门路。我的灵魂是将军给的,无论如何,我都要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还于他,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娘亲,我饿了!”耳畔又传来小瑚大呼小叫的声音。 忽然觉得,虽然它脾气暴躁不讲理,但是没有那么可恶了。 小瑚,你一定要快快长大。或许有一天,我可以带你去看人间的美好。那里有蓝天白云,还有广袤的大地,有世间最好的男儿骑着骏马驰风而来…… 小瑚生来精力旺盛,不肯睡觉。为此,我特意为它编了一首叫《小鸟》的摇篮曲: 小鸟在歌唱 它不懂什么是地久和天长 可是它却不停地在枝头欢唱 从细细的嗓子里挤出雀跃,挤出最美好的时光 小鸟它不懂忧伤 忧伤时仍在欢唱 用欢唱掩盖悲伤 歌是这样唱的: “至死——方休,至死——方休。” 正文 第八章 妖王大会 黄尾说:“没有法力就无法在妖界立足。”,我很快就深刻地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因为“妖王大会”的到来。 妖界的生存法则很简单:弱肉强食。 “妖王大会”于每年九月举行,大会历时一个月。在这个大会里,大家要通过拼法力决出位份高低。这场比赛非常残酷,输的妖不是俯首称臣就是重新轮回。据说,我的小瑚就是这样轮回的。 在我的悉心照料下,小瑚成长飞速。我也渐渐地感受到法力在自己身体里的滋生。哼,还要与我拼法力,跟我同一个级别的还没生出来呢!说这话不是我自大,而是我的级别实在低到没有与我比肩的。按照妖规,新妖是不用参加第一年的比试的,我幸运地逃过一劫。与那些修炼千年的老妖精相比,我简直连菜鸟都算不上,菜芽虫还差不多。但黄尾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今年他比较抢手,有一批蛇排着队等着同他较量呢! 黄尾口口声声要我养好自己的“小瑚”,他却没能养好自己的“小二”。他的小二,是一株香蒲。“小二”从不像我的“小瑚”那样无病呻吟,大喊大叫,也丝毫没有自己主人的活力。样子倒是很像自己的主人,黄黄的。黄尾的法力,也可想而知了,现在还不如我的。 “这个大会一定要参加吗?” “参加成妖礼后的第一个妖王大会是必须要参加的。” 哈哈哈,你也有今日,这便是平时嘲弄我的恶果。我心底暗笑。但笑的同时也很担心,因为一旦他重新轮回,作为朋友,我不能坐视不理,就要同时养着小瑚、他和他的小二了!一个小瑚已经够我头大的了。 抱着看热闹和“收尸”的心态,我高高兴兴地参加了妖王大会。 妖王大会在“妖界之眼”举办。只是与平常不同的是,平常这只眼睛是闭着的,就跟瞎子差不多。但举办大会的这几日,这只眼睛终于睁开了。 喧天的锣鼓声突然停了,所有妖都伏跪在地上,虔诚地等待妖君的到来。我反应慢,幸好黄尾拉了我一把。我忍不住抬起头偷眼望着上面,想一睹妖君的风采。 一阵清风挟裹着漫天红色花瓣不期而至,一瞬间让人怀疑自己来到了人间的芳菲四月。一袭飘逸的黑色长袍从从中一掠而过,那么静,轻如幻影。 玄袍着锦绣,颀姿引天嫉。这便是妖界之主夏楹天,然而他不像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在没有爱上他的前提,我发誓,他真的很美:长眉入鬓,眼角轻扬,看起来不过是刚加冠的男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我不是一只迷信的妖,可当我看见他目不斜视地飞落到“妖界之眼”中央的望仙台上转过身望向大家时还是被他的威严震慑住了。 仿佛望着所有人,又仿佛目空一切。 他的双手在胸前聚出一个火球,开始开天眼,火球发出一道耀眼的光柱射向妖界之眼顶部的中心。那里,雕着一个巨大的太阳花。青鸟、红鳞、白虎、黑象四位护法分列四方协助他。太阳花逐渐变成金灿灿的颜色,撒落下点点金星。许多妖精都虔诚地用双手去接,犹如遭遇久旱的农民去承接天降的甘露。 “傻子,快接啊!一颗金星可抵得过你几年的修为。”黄尾在旁边悄声说。 我倒是没接,不过有几颗直接砸在了我的脑袋上。 没接倒不是因为我傻,是因为有更神奇的事情抓住了我的眼睛:“妖界之眼”上方围绕着太阳花突然像被蚀化了般变成透明的,却有一道隐形的结界。此时,湛蓝的天空、棉花般柔软的白云逐渐显露在我的面前。正午的阳光倾泻出金灿灿的光辉,我仿佛,又回到了我爱的人间。 “无上圣君,万世景仰。与天同庚,与地同疆。”一时间,“妖界之眼”里的妖精都沸腾起来,他们响亮地喊出这句口号。但我在妖君的脸上却搜索不到任何表情。 在众妖的欢呼声中,妖君坐到了自己的宝座上。围着望仙台的一圈随着乐音幻化为无数座位升起。望仙台上开始了精彩的表演。各位妖王纷纷派出自己的手下登台献艺。但都是些杂技之类的,我不太喜欢。眼看天色渐暗,我有些累了想去休息一下,黄尾拉住了我。 “别急啊,好戏还在后头。听说了吗?今晚妖君的女儿夏璎珞将会压轴出场,她可是妖界第一美女。” “第一美女?那我呢?” “你?哦,等我算一下咱们妖界一共有多少女妖。”说着他便装模作样地掐着手指头算。 敢讽刺我?我毫不留情地当头给了他一榔头。 我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躺下来仰头看夜空。透过妖群晃动的衣角,我还是能捕捉到几颗星星的。 不知不觉间,我竟睡着了。一阵激烈的欢呼声将我吵醒。我睁开眼,已是深夜了。一抹轻盈的红影从我的正上方掠过,惊鸿一瞥。一阵沁人的芳香袭过我的鼻孔。我揉揉眼才确定,那是一位女子。 我的脑海里立刻闪过一个念头:“妖君的女儿!”想到这里我立刻爬起来向望仙台看去。 黄尾说过,能把红色穿的艳而不俗的不多,那么,她肯定是其中的一个。 风轻摇碧落,赤线穿花结。低眉颔首笑,凤凰花正娇。她的舞艳惊四座,哪怕我身为一个女子也为之着迷。我不禁为当初的选择后悔不迭,怎么没修成一朵倾国倾城的花呢? 黄尾告诉我她是一只想当凤凰花仙的凤凰花妖。虽然我从未见过仙子,但如果仙子似她那般也很合理。 子时过了,妖精们逐渐散去,我却留了下来。双手交叠为枕,我想一个人尽情地仰望这久违的星空。 一个毯子轻轻飞落在我身上,不用猜我都知道,是黄尾。他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也躺了下来。 “人间真美啊。”我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是啊,真的很美。” “为什么妖就一定要生活在黑暗之中呢?” “至少你不必为衣食而烦忧,世上哪有两全的事呢?” “可我们活着不只是为了衣食不是吗?” “你又发神经了。” “是啊,我很神经。” “我应该算是你成为妖精的第一个朋友吧,跟我说说关于你的故事吧。” 那天,是我第一次向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生物吐露心事。我记得自己讲了好久好久,从我还是一片炮灰说起,当然,我跳过了关于响尾蛇的事。我对黄尾说,从一开始只是“想看将军一眼”到“想要一直陪在他身边”到现在“想要和他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越来越贪心。 黄尾说:“这便是欲望。欲望使人强大,否则你也不会成为妖了。 我真羡慕你,你是从时光缝隙里逃脱的幸运儿。能够在轮回中从未丢失记忆,保持初心的千万年才出一个。” “你的初心是什么?”我很好奇,像他这样一条冷漠的蛇是如何变成现在这般热情的。 他摇摇头,答道:“忘记了。没有目的地地活着是痛苦的,不过我有预感,直到某一天,那个人突然出现,我就会明白自己的来处了。” 半晌静寂。 “妖界出口在天池之下。通往天池的门有神兽把守。不过没关系,红鳞的房间有一个千年玉池,你化成小鱼顺着水流游便可游到天池。” 我震惊地望着他。他做了一个浮夸的表情给我:“不用感激我,我不过是怕今天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话罢他故作潇洒地翻身离开了。 看他走远,我再也抑制不住早已蓄满眼眶的泪水,哽咽地哭起来。 深邃的夜空,托着细密的星,逐渐在我的泪水中变得模糊,化成波光潋滟的湖泊。 黄尾!我不要你离开我!忘了我也不行! “你就是那只叫方休的妖?”一个清脆而又空灵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赶忙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口中掩饰道:“哎呀,刚刚那个辣椒实在是太辣了。”我站起身,却看见,是她! 彼时,璎珞公主双手背在身后,正站在我面前,一袭轻纱红装,项上明晃晃戴着一副金螭璎珞圈,上面坠有美玉,随着身体微微摆动,甚是娇俏可人。 “璎珞公主,是你?你怎么知道我?” “据我所知,新妖里,着红衣的并不多。” “公主找我何事?” “没事,我不过是好奇,究竟是什么资质的妖精会让红鳞着迷,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她的话虽然尖锐,倒也不失直爽。同她相比,我确实有些黯然失色。 “公主恐怕误会了,我和红鳞几面之缘,何谈着迷呢?只有像公主这样的绝色女子才会是他寤寐求之的佳偶。” “少说漂亮话来哄我,你当我是傻子吗?红鳞怎么会邀请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跳舞?” “即使如此,方休也从未有过僭越之心。” “空口无凭。这样,你若真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来做我的丫鬟吧,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放心。” 正文 第九章 悲催的蛇 听了璎珞公主的话,我心里打了一阵算盘。首先,做别人的丫鬟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但若是能够有机会与这位绝色的女子有亲密接触好像并不吃亏;在她的监视下,想要偷偷溜出去会变得更加难。但没准我可以得到更好的机会光明正大地去人间;反正我并不喜欢红鳞,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能取得公主的信任,一切都会变得好办。这是个机会。嗯,是的,一切都指向好的方面。但我还想更贪心些。 我趴在她耳边故作羞涩地说出了我的要求。 “只要你答应我这个要求,我心甘情愿做你的丫鬟。” “好!”她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佩瑶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看着她欢快离去的背影,我再一次艳羡不已。好美妙的一个女子。 第二天,妖王大会的比赛环节正式开始了。修炼千年,只为一日,各路妖怪纷纷上场,场面别提有多血腥了。这种场面我不大爱看,不过黄尾的比赛我是不会错过的。 看到黄尾的对手名单后,请让我先替他默哀一刻钟:银环、五步、竹叶青、眼镜……都是毒蛇中厉害的角色。对手这么多,暗中贿赂都贿赂不过来。 我拍了拍黄尾的肩膀,非常诚恳地说道:“早些败下阵来没准是好事。” 经过紧张的等待,黄尾迎来了自己成为妖以来的第一场决斗。无论他明白自己是有多么弱,战斗的结果不过是他能撑多长时间的区别,他都得必须像个男妖似的去战斗,以赢得自己倒下前的尊严。 第一场的对手是一只竹叶青,若论相貌,这位仁兄也算得上俊朗,毕竟常年与竹相伴,凭空得来了几分谦谦君子的气质,可是只要想到他会突然绷直了身体一言不发地发动攻击,我便不寒而栗。妖王之争,从来都是法力的较量,所以规定不允许使用法器。两只蛇的肉搏,想想便目不忍视。 竹叶青是个成熟的猎人,在不能确定一击制胜,见血封喉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轻易出手的。黄尾也不会轻易出手,不过只是为了晚一些倒下去。于是,可笑的一幕发生了,两只妖转着圈相互对峙仿佛一触即发,却又迟迟没有动静。好多次观众们以为要开打了,却空欢喜一场,最后实在耐不住无聊都转去别的擂台了。 竹叶青想:“这个大块头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我得以静制动,若他真的法力高深,很快便会暴躁不安,暴露出弱点,我便可手到擒来。” 黄尾想:“仁兄不愧为蛇界的谦谦君子,明明可以马上将我制服,却迟迟不行动,为我在其他妖前留足了面子。这样甚好,观赛的妖也没剩几个了,晚节可保。” 他们不知转了多少圈,连我这个亲友团成员都头晕目眩,看不下去了。 “黄尾,我先休息一下,开战了叫我。” 黄尾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他想:“大哥,要杀要剐,您给个痛快话吧,别再这样折磨我了。” 竹叶青等了好久,他敏锐的神经终于感受到了黄尾的无奈与暴躁。“原来,他不过是个一吹即破的纸老虎。”竹叶青想。 就在我即将闭上眼睛的一瞬,我看见空中划过了一道绿色的闪电。那道闪电毫不犹豫地穿过了黄尾的身体! 可怕的竹叶青。 我的朋友,黄尾,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倒下去化作了一条白底黄花的小蛇。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我们的初遇,他不可能记得的初遇。 竹叶青连看都没看黄尾一眼就背着一只手离开了。 这是我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感受弱肉强食:若是失败了,便失去了一切,连对手一丝一毫怜悯的目光都得不到。 那些天,我都无心再观看任何比赛。 深夜,所有比赛都结束了,所有妖精都离开了,我再带黄尾去妖界之眼看星星。那是比赛前一天我们共同仰望过的星空。 我把小二带到我的房间,让它与小瑚作伴。 开始的时候,小瑚很不开心:“娘亲,你不爱我了,不爱我了!我不干,我不干,我不要别的妖精来平分娘亲的爱!” “抗议无效!你要是再敢耍性子我就把你连根拔起,扔到臭水沟里去!” 在我的悉心照料下,小二渐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的叶子绿的发亮,还长出了好看的“小榔头”。 “娘亲,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小瑚对小二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我们小妖有小妖的世界,你不懂,不要站在这里,我们会拘束的。” 无意间,我听见小瑚用肉麻的口吻对小二说:“小二,你的名字真好听……” 哼,你这个见异思迁、表里不一、见风使舵、忘恩负义的! 看在你能帮我提升法力的份上,姑且放过你。 因为同时养了小瑚、小二、黄尾,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法力是在成倍的增加。 哈哈哈,发朋友死去后的横财还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肥水不留外人田嘛! 一个月后,这场血腥的妖王大会终于“圆满落幕”了。许多妖从一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以黑马之姿一路杀到妖王的位置。也有许多妖从妖王的宝座坠落一无所有,重入轮回。当然,也有许多“幸存者”,沦为奴隶和下属。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没有眼泪,没有同情。几家欢喜,几家愁。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望仙台上,妖君庄严地宣布了妖王名单,并将下属入职表化作花瓣散落下来。我接了一瓣,上面幻化出几个字——方休鸟掌事。没错,这就是我的职位,我终于有自己的职位了!我可以借职位之便光明正大地去人间了!高兴不过一秒,我便悲催地发现自己的职位不过是一个虚职。一个没有士兵的将军不过是个光杆司令。 苍天啊,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好在我还有另一个职位——璎珞的丫鬟。 职位之便啊,职位之便,你究竟何时到来? 但在去凡间之前,我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你来了。” “嗯。” 来到璎珞公主的寝殿时,我被这里的梦幻惊呆了。 普通的妖精是没有资格接受阳光和月光的恩赐的,可这里,分明是一个水晶宫!三面墙壁上镶着一指厚的水晶,剩下的一整面凸出去,形成阳台,整个都是水晶做成,像是巨大的落地窗。 据说,这是整个妖界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那时,璎珞站在“窗”前,仰头好像在望着什么,阳光将她整个背影镀上一层金边,红色的裙摆显得更加明媚动人,棕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现出迷人的光晕。“把它拿出来吧。”她转过身,朝我淡淡一笑,秋波流转,唇红齿白,美艳不可方物。这便是妖界第一美人,这个国度里独一无二的公主。 “哦,好。”我费了好大劲才反应过来,将带来的竹篓打开,里面是一条白底黄花的蛇。 “将他放在阳光正好直射的地方。” “好。” 璎珞面对太阳聚气凝神在空中幻化出一串红艳欲滴的凤凰花。在太阳的灼烤和璎珞施法作用下,有汁液渗出。这些汁液渐渐汇聚如流,滴落在竹篓里面。 竹篓渐渐膨胀并且发出刺眼的光亮来。终于,竹篓破裂成一地的碎片,里面的那条蛇已幻化成人形躺在地上。 “好了,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不过凤凰花髓只能救他一次,下次我可就无能为力喽。” “多谢公主,我也会履行自己的诺言的。” “好了,我见不得脏乱,先走了。你把他带回去吧,不出一个时辰他就会醒的。” “公主慢走,一切就交给我吧。” 我施法收拾了烂摊子,然后将黄尾背了回去。这个黄尾,还真是死猪一样沉,可惜白长了个大块头,一点本事都没有。不过倒让我有机会报了恩。嘿嘿,你打算怎么谢我? “我这是在哪里?”黄尾突然睁开眼睛,“难道我没有轮回,而是直接死了?” “嘿,想什么呢!”我当头给了他一榔头。 “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死了?” “你才死了呢!这是我房间,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黄尾抬起头一脸懵懂地打量着周围:“到底怎么回事?方休,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被一条绿色的闪电击中,然后就失忆了。” “恭喜你,这不是梦,是真的。”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谁救了我?” “还能有谁,你不知道,为了救你,我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答应做璎珞公主的丫鬟,她才肯救你的。”我努力地挤出几滴委屈的眼泪。 “原来是这样”黄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想我怎么谢你?” “帮我打听将军下落,帮我去凡间。” “这个……你能不能跟璎珞公主商量商量让我替你做她丫鬟好了。” “想得美!” “你行啊,做璎珞的丫鬟可是可美差,她可是妖界所有男妖暗恋的对象,你就等着他们排着队贿赂你吧!”黄尾换上一副无比艳羡的表情。 咦,这个好处我倒是没有想到。 “你看,怎么说我也是个男妖,总在你这里呆着影响不好,我还是先撤了。”说着他翻身下床。 哎?到我这里骗吃骗喝的时候你怎么没觉得影响不好啊!这个黄尾,一到关键时候溜得比谁都快。 “等等,顺便把你的‘小二’带走吧。” “小二还是留给你吧,说实话,我已经厌倦它很久了。” “可是……”可是你不用靠它修炼法力吗?这个黄尾,没等我说完就没影了。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的,自从有了小二,小瑚再也不烦我了。从此,小二就成了我的干女儿。(虽说小瑚也不是亲生的,但毕竟亲疏有别嘛!) 正文 第十章 人间的故事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了,因为要去璎珞公主那里当值。本来她要我住在她的沉璧宫,但我担心小二和小瑚,还是坚持回自己的静影洞住。 璎珞虽然看上去还是个少女的样子,实际上已经六千岁了,住在沉璧宫这种钟灵毓秀的地方这么久,就算每日什么都不做,受日精月华,她的法力也已经让人望尘莫及了。其实她根本不需要丫鬟,因为她没有必要像我们这些小妖这样节省自己的法力。但她太寂寞了,她需要有妖来陪,来伺候,来带给她与众不同的东西,以消磨时间。六千年,太难熬了,不找点事情来做会疯掉的。 “公主殿下,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呢?” “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使我开心就够了。” 我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这真是难为我,不如一刀杀了我来得痛快。 我转念一想,这个公主活了这么多年,妖界的一切肯定都不稀奇了,如果跟她说些人间的好处,没准她兴起趣味带我下凡也未可知。 “公主,不如我给你讲故事如何?” “故事,什么故事?” “公主可去过凡间?” “我一生下来就在妖界,从未去过凡间。” “从未?” “从未,父君说那里住着一群丑陋并且自私的人类。” 我吃了一惊,六千年的时光,都在这黑暗的洞穴里生活,就算出身高贵又怎么样呢?相比一出生就在妖界的她,我倒是更幸运些,能够赏遍大好河山,经历苦辣酸甜。我盯着璎珞的眼睛,试图搜寻一些发霉的气息,但我失败了,她看着我的眼睛依旧天真动人。 “非也,非也,凡间的确有许多丑陋并且自私的人类,但大部分都是善良、正直、勇敢的。在我变成妖精之前还是一只方休鸟,我从渔村沿河流一路飞向京城,遇见许多新奇有趣的事,不如我把这一路的见闻说给您听如何?” “嗯,也好”璎珞突然压低了声音,“不过不要让我父君知道。” “放心吧。”我接着讲到——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破晓,我刚刚从一条鱼变成了一只方休鸟,拥有了翅膀的我终于可以去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了。但拥有太多选择反倒不知该朝哪个方向出发,于是我决定顺河流而下。那时正是初春,乍暖还寒,突然下了一场雪,我到岸上想要寻点食物吃,忽然看见地上有一只刚从冬眠中醒来又冻成冰棍的蛇。你知道,蛇是修炼者最讨厌的东西,我只想敬而远之。就在这时,一串银铃般的声音打破了静寂,伴随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一个小女孩从远处跑来,原来是后边有一个小男孩拿着雪球在追她。突然间她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她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发现绊倒自己的是一根冻僵的蛇。这时小男孩也赶过来了,两个人蹲在地上打量了许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两个人不知还说了什么,然后小女孩解开了自己的花棉袄将那‘根’蛇塞了进去……” 璎珞惊恐地捂住嘴巴:“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类!” “她并不愚蠢,相反很高尚。蛇被暖过来后感受到人类的气味毫不犹豫地咬了她一口,然后迅速逃走了。毒液很快蔓延,临死前,小男孩问她后悔吗,她回答道:‘我救因为它是一条生命,它咬了我是因为它觉得我威胁到了它的生命,它和我都没有错,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有什么好后悔的?’” “她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这就是你所说的善良的人类吗?” “是的。” “很有意思,你再给我讲讲其它故事吧!” ”小女孩的事情让我很伤心,但又无能为力,只好继续前行。那日我太累了,就在一个小洲上休息。一只蚌正在沙滩上张开壳晒太阳,它的壳里有一颗耀眼的珍珠。你知道,珍珠是修炼的圣物。一只鹬发现了,飞过来抢它的珍珠。(炫富的后果)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蚌听见了,及时合上了自己的壳,却把鹬的嘴巴钳在里面了。蚌说你先松开我的珍珠我就放开你,鹬被钳住了嘴巴哼哼唧唧说不清楚,大致的意思是你先松开我再将珍珠放下。两下里互不相让,就僵持在了那里。眼看太阳越来越高,如果再这样下去,两只都将会被烤熟。鹬的处境是它十分想放下珍珠,可是嘴巴被钳住了,如何放?蚌也知道鹬的难处,虽然它口口声声说等自己松开它就放下,可到嘴的宝贝谁肯轻易放弃,万一自己松开后它食言了怎么办?自己找谁说理去?辛辛苦苦养的珍珠不能冒这个险。公主,您说此事该怎么办?”我讲得绘声绘色,连自己都被自己的说书天赋感动了。 “是啊。”璎珞听得有些入神,“如果我是蚌,也不能松,偷珠贼的诺言怎可当真?” “可是,此时的主动权在蚌的嘴里啊,如果它松了,损失的可能只是一颗珍珠,如果不松,损失的却是自己的生命,没有了生命再大的珍珠也没用了。” “我明白了,这是一场耐力赛,看谁能耐得住热,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来了一个渔翁。” “什么是渔翁?” “渔翁就是专门捕捉水生动物的。” “那他一定很坏喽!” “话不能这么说,弱肉强食不但是妖界的法则,也是人间的法则,他们也要生存啊。这只渔翁见了鹬蚌互不相让的场面乐了,‘既然你们这么难解难分,不如进我的竹篓里慢慢理论?’,然后鹬和蚌都被装进了渔翁的竹篓。” “它们死了?” “我也很好奇,于是偷偷跟在渔翁后面想看个究竟。原来那渔翁是为大户人家工作,大户人家的孙子病了,需要以新养的珍珠为药引。为了给孙子积福,他们决定吃素一个月,就把蚌和鹬放生了。经过这次教训,蚌和鹬终于明白了要相互信任的道理,从此成了一对好邻居。”我一边说,一边伸出两根食指凑在一起。 “真有趣,一个不错的结局。” “是啊。”由于璎珞公主这个看官表现积极,我来了兴致,继续滔滔不绝,“又过了三五日,我来到一个水流湍急的大峡谷,看见一个溺水的小男孩在呼喊,这可怎么办,不能见死不救吧,我飞到他上空尖叫盘桓,却无能为力,(那时我还未发现自己是只水鸟)原来这少年本会游泳,不过脚腕被水草缠住了。眼看他就要沉没了,不知从哪里来了一条鱼咬断了水草,最终小男孩得以幸存。这世间只有人救人的事,哪有鱼救人的事?故此事被传为一桩奇谈。为了纪念那条不知名的鱼,乡民们决定不再吃鱼肉,那个村也改为了鲤鱼村……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她若有所思,“我很喜欢听,你再给我讲讲正直、勇敢的人类吧。” “公主,今日讲的够多了,还是改日再讲吧” “好——方休,我真羡慕你。”她说,“你对人间那份执着的爱让你变得与众不同。” “公主,我也羡慕你。”羡慕你美貌与天真并存。 “可是,我更嫉妒你。” “我有什么可值得嫉妒的呢?” 璎珞突然变了脸色:“难道你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条救了小男孩的鱼就是红鳞吗?他是被你的声音呼唤来的,他能够修德成妖,也有你的功劳。” “哦,是吗?不是这样的,刚刚的故事我是瞎编的。”红鳞红鳞,怎么哪里都有红鳞?我暗自咒骂,公主刚刚对我建立起的好感就这么毁之一旦了。 “公主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这一休息,就是好多天。那天,公主又召见我,我还没见到璎珞就被拒之门外了。璎珞另一个丫鬟水狸藻站在门前,叉着腰,没好气地对我说:“快过年了,公主要你把福果挂在无叶树上。” 这水狸藻是一株水藻,生得十分婀娜,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口,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每次看到她我都想学着孙大圣的口气喊一声:“妖孽,哪里逃!” 看到堆积成山的福果和仰不见顶的无叶树后,我几乎晕厥过去,心想还是尽早将帐篷搬过来是上策。 为了更方便地完成任务,我变作了鸟形,啄起柄上系着红丝带的福果向树枝飞去。谁知这无叶树还会动,它挥舞着鞭子似的树枝向我抽过来。(就知道妖界的一切都没那么简单)这不但是一项累人的任务,还是一项有生命危险的任务。我与那树枝纠缠,斗智斗勇了许久,都不能成功。可恶!公主啊公主,你是有多恨我,可我怎么就恨不起来你呢? 就在我百般无奈之时,我听见有人站在树下笑,是红鳞。 “你怎么在这里?” “我向妖君汇报工作,恰好路过这里,没想到有免费的好戏看,这我怎么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