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苦学艺小舞童待机而起(1)   1825年,秋夜,月黑风高,空气中弥漫着浮尘的气息。除了树梢划破寒风发出的尖利呼啸声外,一切昏昏欲睡,了无生气。此时在中亚浩罕汗国(今中亚乌兹别克斯坦)首府塔什干城所属一个叫作匹斯坎特的小镇里,一个名叫伊斯麦特•乌拉的乌兹别克族中年男子站在院中,边诵读着《古兰经》,边焦躁地等待着妻子的生产。妻子已经嚎叫了将近两小时,筋疲力尽,冷汗把被褥全部打湿,沉重的喘息声透过窗户一声声传来,就如同一根根锋利的细针扎进了伊斯麦特•乌拉的心口。接生婆面对卡在门口的婴儿的屁股,束手无策,只能徒劳地叫喊着“使劲,再使点劲”,但是产妇的声息还是逐渐消弱了下去。一般而言,遇到这样的难产,基本上就算回天无力了,伊斯麦特•乌拉嘴里虽然不断念叨着“真主,请你可怜可怜我,救救我的老婆与孩子吧”,但实际上已经绝望,他的眼前已看不到丝毫光亮。   正当万般无奈之际,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突然从不远处迅猛袭来,树梢上残存的枯叶“唰唰唰”地几乎全被震落下来,伊斯麦特•乌拉只觉得两耳“嗡”地一声,人被气浪猛地一推,几乎仆倒在地。他惊呼一声:“真主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跌跌撞撞地跑到院门外观察,只见偏北方向五百米开外有一个巨大的火柱冲天而起,大地因之震颤,伴随着无数如鼓点般密集的“吱吱”的怪叫声,无数绚烂的礼花正在夜色中到处乱窜,比过节时不知道要热闹上多少倍。原来街口的一个烟花作坊因操作不慎发生了强烈爆炸,很快,幸存者的哭喊声也伴随着羼有浓烈火药味的夜风一阵阵吹了过来,把伊斯麦特•乌拉唬得心惊肉跳。   伊斯麦特•乌拉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的时候,两手血污的接生婆却跑出门来向他报喜道:“老爷,生下来了,生下来了,是个胖小子,快进去看看吧。”伊斯麦特•乌拉闻言大喜,“噗”地一声跪倒在地,嘴里念念有词道:“真主啊,感谢您赐予我老婆力量,我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说罢,喜滋滋地跟着接生婆进入内室。   本来连产妇自己都也已心灰意冷,准备放弃努力了,想不到烟花作坊的突然爆炸令产妇猛然受惊,只见她身子一个挺起,居然把一个已憋得脸色发青的男婴生生地给挤了出来。接生婆很有经验,剪断脐带后,一把把男婴倒提起,轻轻地拍打着男婴的背部,男婴口中吐出一些粘液后,终于喘过气来,发出了第一声细细的哭声。   伊斯麦特•乌拉庆幸妻子平安,但当他掀开襁褓仔细观察婴儿的长相时,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这个婴儿虽然长相周正,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但伊斯麦特•乌拉的心头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奇怪的焦虑感。他略一沉吟,掐指算了一下,眉头开始紧锁,因为他隐隐感觉到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到人世间的这个男婴似乎蕴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煞气。伊斯麦特•乌拉本来就是一个专为病人诵读《古兰经》祈福的宗教职业者,其角色相当于巫医,因此他对自己的这个不详预感深信不疑——儿子的出生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喜悦。   直到几天之后,在妻子的一再催促下,伊斯麦特•乌拉总算给男婴起了个带有浓厚宗教气息的名字:穆罕默德•雅库甫(又译雅霍甫),名字还算响亮,但雅库甫其人后来却以阿古柏闻名于世,这是因为小雅库甫长大后时来运转,成为一方伯克(1),被尊称为“雅库甫伯克”。“阿古柏”其实是清朝人对“雅库甫伯克”的不确切译音,这只是汉文史料长期以来一直这样记载,约定俗成罢了。   阿古柏的母亲由于生产时失血过多,加上营养不良,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到以前的地步,劳动能力和性能力都因此而大大下降,这就严重影响到了精力旺盛的伊斯麦特•乌拉对她的感情,由此更增添了对儿子的厌恶感。伊斯麦持•乌拉对小阿古柏从来不闻不问,只有在他做错了事以后,才会想起关照儿子,但这个所谓的“关照”,其实不是大声呵斥,就是拳脚相加,有一次仅仅因为阿古柏打破了一个碗,他就咬牙切齿地连扇了孩子三十多个耳光,等到孩子他妈实在心疼不已,硬着头皮出来干涉时,索性连带着把老婆也痛打了一顿。从此这个口中一直念念有词地赞颂着真主的汉子对老婆孩子的打骂成为家常便饭,母子俩经常因此抱头痛哭。   伊斯麦持•乌拉又利用走村串户的职业便利到处寻花问柳,经常夜不归宿,且花销很大,甚至连家里的日用开销都懒得负责了。母子俩开始挨饿,渐渐地衣衫褴褛,甚而发展到需要外出乞食的地步。万般无奈之余,母亲带着小阿古柏改嫁给了村中的一个屠夫,和伊斯麦持•乌拉的关系从此断绝。   然而阿古柏母子的苦难却还要继续,这个屠夫的体格看起来虽然瘦小,性格却更加粗野,酒多喝了点或脾气稍有不顺,拳头便会如雨点般劈头盖脸地落到这对母子身上,小阿古柏身上的伤痛从此一直没能消停过。屠夫在撒野后,还总要跪求真主的宽恕,说他这样做不是在打人,而是在履行家长的教育义务。他常常对真主念叨这样两句话:“对蠢人而言,在无法用斧头劈开他们脑袋的前提下,若想让他们不开化的脑袋还能记住一些事情,就必须让他们吃一些皮肉之苦。”“无揍不成教,欠揍是人的本性,在我看来,打是最能让蠢人长记性的一种办法。”   小阿古柏在每次挨揍后,总是先陷入到阵阵莫名的恐惧、无助之中,继而是深深的迷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自己为什么总会成为继父撒气的对象?而自己的这位继父,为什么总是生活在愤怒之中,表现得这也不顺心,那也不如意呢?   小阿古柏曾就这个问题问过阿妈:“阿妈,阿爸为什么老是打我们啊?”   阿妈带着深深的自责和内疚,长叹了一口气道:“贫贱夫妻百事哀,阿爸因为力气小,生意抢不过人家,赚不到钱,没钱就吃不上饭,做不成事,就会被人嘲笑,因此阿爸心里就不顺,而阿妈又帮不上什么忙,所以阿爸就要拿你我撒气。”   小阿古柏点了点头,眨巴着亮闪闪的眼睛,懂事地说道:“阿妈,我以后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给您花,让您不再受人欺负,我也不受人欺负!”阿妈听了,紧紧搂住儿子,泪如雨下。   由于屠夫时不时地就会来一声吼骂或一个爆栗,小阿古柏内心的紧张感不断累积。为了少挨一些打,小阿古柏虽然人小力微,但总是尽力帮衬着屠夫宰牛杀羊,很快就适应了屠夫家这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血雨腥风”的环境。牛羊被杀戮时发出的痛苦的惨叫声以及喷溅而出的鲜血一度让他毛骨悚然,但很快就习以为常了。渐渐地他甚至感到,每当他挨打之后再听到那些惨叫声,心头居然会生成一些莫名奇妙的快慰,他甚至开始学着欣赏这些哀鸣了。在这些牛羊的惨叫声中,他渐渐悟到了一个道理:“有些人生来就是挨揍的,有些人生来就是揍人的。挨揍的并非都是体格弱小,但他们必定性格温顺,软弱可欺;揍人的并非都是体魄强大,但他们必定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阿古柏发誓要使自己的内心强大起来,也就是要学会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阿古柏的母亲为了让自己和儿子少受一点苦,就尽可能地顺着屠夫,极力讨屠夫的欢心,即使身体不爽,也尽量满足屠夫疯狂的性欲,然而仍免不了挨揍。每次挨揍之后,阿妈总是含着眼泪,边轻轻地为儿子抚拭伤口,边告诫儿子要忍耐、要委曲求全,要曲意奉承,千忍万忍,先保住一条小命再说。阿妈说道:“天下没有一个男人是不打女人的,天下没有一个阿爸是不打儿子的,但我们必须忍耐,因为他给我们饭吃,给我们衣穿。”   阿妈的逆来顺受影响到了儿子,小阿古柏认可了阿妈“为了自保,必须学会逢迎”的教条,因此在屠夫面前时时处处都显得勤勉温顺,但他内心的深处却无时无刻不在积累着反抗乃至残暴的种子。当心中的怨恨愤懑实在无处发泄时,他就偷偷虐杀像鸡、鸭、小兔、小狗等弱小的动物,从它们的挣扎惨叫声中获得快感;稍长,便开始欺凌比他弱小的孩子,导致这些孩童的家长上门告状不断。每次告状的结果,就是屠夫的一顿毒打以及母亲的眼泪,然后阿古柏再去惩罚那些告状的家长的小孩,阿古柏于是很快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小恶霸。   就这样过了两年,阿古柏母亲跟屠夫又生了个女孩,起名坦塔娜。屠夫十分喜欢女儿,对老婆的态度因此有所缓和,但她产后的身体却是更加虚弱。贫寒的生活、长期的心情抑郁以及不堪忍受的伤痛折磨终于在又一个两年后夺走了她的生命。临终前,她徒然地握着儿子的手,眼中充满了依恋而又绝望的泪水。阿妈的一命呜呼,使小阿古柏顿时失去了精神上的支柱,孤独、恐惧加上实在不堪屠夫奴役般的使唤,终于使他在八岁那年痛下决心逃出了家门。先去投靠生身父亲,结果被伊斯麦持•乌拉的后妻一顿暴骂给轰了出来,小阿古柏只得一路乞讨,流落到了塔什干街头。   中亚民族一般都擅长并嗜好歌舞,精于此道者往往能受到观者的热捧,所以有许多乞讨的人往往以此作为生存之道,成为构成当时塔什干街头一道亮丽风景的街头艺人。阿古柏乞讨之余,挤到人群中欣赏这些人的表演成为他每天最开心的事情。 正文 苦学艺小舞童待机而起(2)   阿古柏最欣赏的是其中的一位已经老得再也跳不动舞的灰发红衣艺人,老头每天都会出现在同一个街口,端坐在一条白毡上,微闭着双眼,把那把老得发黑的六弦琴拨得像一条奔腾的江河一样,迸射出的叮叮咚咚的乐声每次都能直抵阿古柏的心底。老头的琴声时而激扬,时而低迴,时而如万马奔腾,时而如少女般浅唱低吟,阿古柏觉得内心世界因此亮堂了许多,原本挥之不去的屠夫的粗暴呵斥声以及阿妈的哀哀哭泣声不觉被冲淡了许多。老头也很快注意到了每每钻到前排的阿古柏,阿古柏虽然只是一个小乞丐,却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体态适中,身段也非常匀称,特别是尽管衣衫褴褛,却不像别的小乞丐那样蓬头垢脸,总是尽可能地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干净一点,老头内心暗暗称许。   一次散场后,老头叫住了阿古柏,从毡子上拿了一些看客施舍的奶子疙瘩和馕饼给他吃,表示要收他为徒,阿古柏喜出望外,想都没想就跟他走了。老头于是尽平生所学,精心传授各种演艺技术。阿古柏尽管非常聪明勤谨,仍不免师傅的厉声呵斥甚至拳头鞭子,但他认准了这是自己的一次机会,因此再苦再痛,都咬紧牙关忍受下来。阿古柏的进步非常快,大约十岁的时候就已成了一个舞姿出众的街头“巴特恰”——男扮女装的舞童,且吹拉弹唱,样样不赖。师傅带着阿古柏到处转场,游荡在塔什干的大街小巷,凭着一张毡毯、一把乐器、一个漂亮的舞童到处卖艺乞讨,虽然风餐露宿,却也衣食无忧。   但是阿古柏很快厌倦了这种四处游荡的卖艺生活。在众人的嬉笑声中,他觉得自己跟耍猴人手中的那只能摆出各式各样造型的猴子并没有本质区别,甚至连猴子还不如。猴子只要能填饱肚子,可以什么都不想,连衣服都不必在乎,但自己却必须思考将来的命运。阿古柏反复质问自己:难道师傅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吗?他十分痛恨自己卑贱的处境,哀叹舞跳得再好,亦总是有钱人眼中的一个乞食者。他虔诚地向真主祈祷,希望真主能垂怜他,能赐他时来转运,并多次大胆地向真主抱怨:“真主啊,您不该让我如此没有尊严地活着!”也许是祈祷起了作用,亦可能是抱怨起了最终的作用,阿古柏急于改变命运的心愿竟然很快得到满足。   一天中午,当他与师傅在街头卖艺时,他的娇媚的容貌和精妙的舞技把一个酒后出来闲逛的中级武官名叫艾克拜尔的给深深吸引住了。艾克拜尔色咪咪地盯着阿古柏粉嫩的脸蛋,曼妙的腰肢,圆乎乎的臀部,连不迭地给着赏钱,嘴里高声叫着好。阿古柏早已注意到此人与众不同的气势,尽情施展着自己的看家本领,还不住对艾克拜尔抛上几个媚眼。艾克拜尔果然大为心动,在一连欣赏了几段舞蹈后,突然喊停,然后对着阿古柏的师傅说道:“老头,老爷我看上这小子了,你多少开个价吧。”   老头一听,犹如五雷轰顶,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急忙趴到地上,双手捧住艾克拜尔的靴尖,边吻边哀求道:“大人,不行啊,这小子是小老养老送终的依靠啊,您要是把他带走了,小老儿就活不下去了。”   艾克拜尔冷笑一声:“老头,跟你商量算是看得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惹得老爷生气了,别怨老爷一个子儿都不赏给你。”说着就把腰刀抽出了一半,只见刀光冷若冰霜,脸上更是杀气腾腾,嘴角一抽一抽的,显得十分狰狞可怕。老头无奈,只得苦苦哀求着多要了几个天罡(1),然后强忍着眼泪眼睁睁地看着艾克拜尔把自己的“摇钱树”给带走了。   在两人交涉的过程中,阿古柏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心中既喜且悲,喜的是他终于获得了一个比较像样的主子,或许从此就能彻底摆脱流落街头、四处乞讨的悲惨命运了;悲的是两年多来他与师傅相依为命,已情同父子,老头虽时不时地还要责罚他一两下,但给他更多的却是连亲生父亲都不曾给予的关爱,这些关爱让阿古柏第一次体会到了除母爱以外的另一种人世间的温暖。想到这里,阿古柏禁不住痛哭失声,他紧紧地拥抱着师傅,长久不肯松手,老头也是满含热泪,抚摸着他的头顶,语气哽咽地说道:“孩子,师傅已经想通了,你跟着师傅是一辈子都不会有出路的,师傅不想耽误你,你就安心地跟着大人去吧。”说罢,掰开阿古柏紧抓着他的衣襟的双手,把他推向艾克拜尔那一边。艾克拜尔一把抓住阿古柏的手就像牵着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一样得意洋洋地回到府中。   艾克拜尔先让阿古柏沐浴香汤,换上一身亮丽的新衣,再赏他吃了几个牛肉饼。阿古柏顿时神采飞扬,显得格外娇嫩可爱。艾克拜尔大喜,边喝酒,边让阿古柏唱歌跳舞,喝到脸红耳热之际,一把把阿古柏揽在怀里,毛乎乎的大手三扯两扯的,就把他的裤子褪到了底,接着喝令阿古柏俯伏在炕上,让他翘起粉嫩的臀部,细细地把玩了一阵后,又把他那魁梧粗壮的身体如小山般压到了阿古柏细弱的身体上。阿古柏顿时感到后庭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猛地回过头,想喊出声来,但此时闪现在他眼前的是艾克拜尔因兴奋而紫涨了的脸皮,以及那双闪着饿狼一样凶光的瞪得像铜铃般大的眼睛,阿古柏吓得终于连吭都没敢吭上一声,只得强忍着泪水顺从了。   阿古柏机敏过人,等到最初的疼痛一过,他竟然已能顺着艾克拜尔的节奏,主动迎送起来,让艾克拜尔大大地爽了一把。艾克拜尔想不到这孩子居然如此懂得奉承,不由把他当成了心爱之物,如同金屋藏娇般收养了起来。为了让阿古柏变得更聪敏一点,艾克拜尔还赏给了他陪侍两个儿子读书的机会。阿古柏从此锦衣玉食,边读着书,边时不时地对着老爷及他的几个妻妾献献殷勤,很快就弄得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喜欢这个小机灵鬼的了。   就这样阿古柏过了两年惬意的日子。阿古柏博闻强记,不但学到了不少文化知识,而且对官场的一些迎来送往、钩心斗角亦在日积月累中领会了许多。   然而好日子似乎总难长久,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伏”,一次赌博中,艾克拜尔由于手气实在太好,居然肆无忌惮地大大赢了一把自己的顶头上司——浩罕国王玛达里汗的侍卫官、王子穆罕默德•卡里姆•卡希卡。卡希卡脸上虽然没有立马作色,但由于实在输得太惨,已伤及了他的自尊,心中非常气愤,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就给艾克拜尔穿小鞋,不断找茬。艾克拜尔在多次遭受呵斥后,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搞不清卡希卡为何突然收回了对他的宠信,吓得心惊胆战,茶饭不思,妻妾及手下人等也都因此而惶恐不安。   一日,艾克拜尔又无缘无故地遭受卡希卡鸡蛋中挑骨头般的叱骂,心中好不气闷,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叽叽喳喳地议论此事,然而始终不得要领。   阿古柏伺候在旁。由于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大家都无视他的存在。正当艾克拜尔感到有些倦怠,家人的声音也渐渐消沉的时候,阿古柏却大胆地跨前一步,只见他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   “老爷,我敢肯定,这不是一件甚么大不了的事情!”   “哦!何以见得?”艾克拜尔有些好奇。   阿古柏说:“老爷,小子认为这绝不是因为老爷您犯有失职之类的大过,否则那些对您一向眼红得要命的人早已对您群起而攻讦了,卡希卡大人也早把您给撤了。”   “是的,老爷我一向恪尽职守,卡希卡殿下对我的办事能力一向也是满意的!”艾克拜尔自信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么老爷您近来是否做过让卡希卡殿下心里不爽快却又碍于面子不便公开发作的事情,因此才会处处给您小鞋穿呢?”阿古柏提醒道。   “啊?是啊是啊,前几天我陪殿下玩了一把钱,赢了他很多,当时殿下脸色都变了,殿下难道是因此而不痛快?”经阿古柏如此提醒,艾克拜尔顿时茅塞顿开,对自己在赌博时逞一时之快的行为懊恼不已:“下属跟上司赌钱,其实就是为了输钱,我怎么把这一条金科玉律给忘了呢?”   阿古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非常不屑老爷在上司面前的肆意逞强,认定似此不通人情者是决不会有什么大前途的,阿古柏叹息自己还是没能真正跟对了人!心底里狠狠地盘算了好一阵后,又露出满脸诚恳的样子建议道:   “老爷,没想到这个侍卫官殿下如此小鸡肚肠,上不了台面。既然如此,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只有破财消灾了。您可以去邀请他再赌上一把,但您这次却一定要大输,不但要把您上次赢来的输还给他,还得搭上一两件心爱之物,否则不足于平息殿下心中之怒。至于一时之损失,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了官职,何愁今后没有进帐?”   艾克拜尔连连点头,却想不出有什么稀罕之物能足以打动卡希卡?见他苦恼,阿古柏提醒道:“送礼就得投其所好,听说侍卫官殿下特别宠爱男幸,您何不去市场上精选一两个尤物送给他呢?”   艾克拜尔瞪大了眼,惊奇地盯着阿古柏,叹道:“小子年纪不大,倒能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来,殊属不易啊!”当下大感宽慰,一下子赏给了阿古柏十个天罡。   第二天艾克拜尔亲自去市场选购娈童,但左挑右捡竟然没有一个能让他感到满意的,心想连自己都不满意,侍卫官殿下如何能够看中?垂头丧气地回府后,抑郁难平,惶恐有加。   阿古柏见时机成熟,决定再次来个挺身而出。只见他把自己的双眼揉得红彤彤地,好像痛哭过了一场,又带着凄惨的音调,对老爷说道:   “老爷,小子我这两年幸亏获得老爷的恩宠,才能活到今日,并享受到了如此多的荣华富贵,常常感念不知如何回报老爷。今日既然老爷遇到了为难之事,小子左思右量,觉得为奴仆者理应尽力为老爷分忧,否则不可谓忠诚。假如您感到小子还能拿得出手的话,为何不拿小子试上一试呢?小子如果能侥幸获得侍卫官殿下的亲近,那么由小子代老爷从中周旋,恐怕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艾克拜尔闻得阿古柏此言,心说只得如此了,虽然万分难舍,却又无可奈何。他眼中充满怜惜地看着阿古柏,阿古柏俯伏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着,似乎正强忍着悲噎,艾克拜尔不由为阿古柏的舍身救主感动得涕泪直流,简直要把阿古柏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当夜再和阿古柏疯狂了一场,第二天一早,就主动去邀卡希卡豪赌一把。卡希卡嗜赌之人,岂能不应?是役艾克拜尔果然大输,输到一定程度时,假装实在拿不出现钱了,就把盛装的阿古柏拿出来作为赌注,三下两下地就把这个色艺俱佳的小娈童输给了卡希卡。   卡希卡对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早已熟视无睹,但对阿古柏这个娈童却是大感兴趣,特别在听艾克拜尔介绍了这小子的种种妙处后,一双色眼马上迷成了一条缝,从阿古柏跳第一支舞开始,再没从这个尤物的身上移开过。几曲终了,卡希卡迫不及待地把阿古柏揽到怀里,又亲又摸。   阿古柏装得像个小女人一样,先是吹气如兰,接着娇喘吁吁,嘴里还时不时地冒出几句诸如“哎哟,殿下,您弄痛我了”、“啊,殿下,您好厉害”等类似于讨饶的话来,恰如莺歌燕语,又似雏鸡初啼,把个卡希卡撩拨得兴味盎然,心花怒放,感觉到虽然妻妾无数,娈童也有好几个,但似此可爱的佳人,真是万花丛中打着灯笼亦难觅其一,因此非但不再议罪,反而还大大奖赏了艾克拜尔一把。阿古柏从此就在卡希卡的膝上怀里暂时安顿下来,很快把艾克拜尔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正文 献亲妹阿古柏攀龙附凤(1)   王子卡希卡在享受阿古柏等人柔媚奉承的同时,也在苦苦思考着如何对父王马达里汗献上最令他受用、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溜须拍马。一天,他愁眉紧锁,对环伺在周围的阿古柏及几个美姬叹道:“可恨我不能为大汗尽解忧愁也!如今布哈拉汗国对我国虎视眈眈,父汗却还在为军饷发愁,假使我有一法能使父汗财源广进,大汗定会重重地赏赐于我!”   美姬们闻言,有附和的,有叹息的,有柔言蜜语试图宽慰的,惟有阿古柏冷笑不语。卡希卡见状很不高兴,厉声喝道:   “大胆奴才,非但不体谅我的苦衷,反而还在那里冷笑,是否屁股发痒了?”   阿古柏马上装作浑身筛糠,匍匐在地连连告饶道:“主人冤死小子了!实在是有话可讲,又怕言之不当,遭主人降罪。”   “噢,你还能有什么妙策?自家人但说无妨。”卡希卡脸上略显诧异之色。   阿古柏站起身来,学着卡希卡身边的谋士那样在讲话前先清了一下嗓子,然后敛容正色道:“大人,小子闻历史上有帝王为解决财力不足而卖官鬻爵的,但卖官鬻爵实为腐中至腐,今我大汗,神圣清明,当不屑为此苟且之事,但如能稍改对罪人的惩罚办法,财源立等可开!”   “如何稍改?”卡希卡惊问。   阿古柏从容道:“非常简单:一方面对犯罪之人整肃刑罚,一方面允许犯人以金银赎罪,金银足者可赦全罪,金银不足者可酌量减轻刑罚,如此既可严惩不轨,又可广开财路,可谓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卡希卡担心道:“犯罪之人毕竟有限,恐无大效?”   阿古柏阴险道:“主人岂不闻中国人有两句名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卡希卡闻言,茅塞顿开,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我之大富大贵,竟应在这小子身上!”说罢立即入宫求见马达里汗。   马达里汗也是一点就通,兴奋地对卡希卡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是可以用来赚钱的呢?而且几乎是想赚谁的钱就能赚谁的钱,这主意实在高妙!”二话不说,当即采纳了卡希卡的建议,并交由卡希卡亲自执行。   卡希卡不折不扣地执行着马达里汗的指令,整天忙着罗织罪名,很快就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滚滚涌入了大汗及他个人的宝库。一段时间后,马达里汗念及卡希卡劳苦功高,一道旨意把他封为了霍占特城的阿奇木伯克,成为一方诸侯,后来又把他升为了浩罕汗国的大将军,使他成为了权势极大的统兵大员。阿古柏则主贵仆荣,从此作为卡希卡大将军的心腹扶摇直上,一段日子下来,既然也拥有了一些呼风唤雨的能量,积聚了一些产业,买了几个仆人,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由于马达里汗通过赎罪银的方式求索无度,搞得上下乱套,民怨沸腾。马达里汗又艳羡大清国的领土,不但多次侵犯新疆喀什噶尔地区,还不断支持该地和卓(1)后裔进行叛乱活动,搞得国力十分空虚。觊觎已久的邻国布哈拉汗国感到有机可趁,于1841年秋天在沙俄的支持下发兵进犯。浩罕奋起抵抗,先是获胜,并乘胜追击,反进入布哈拉境内。受胜利鼓舞,1842年春天,马达里汗率骑兵五千人、步兵两万人孤军冒进,企图一举拿下布哈拉国都,没想到行军路线早为敌方掌握,布哈拉汗国的埃米尔(统治者或军事首领)纳斯鲁拉设下重兵,马达里汗贸然闯入伏击圈,激战三天,马达里汗苦等卡希卡援兵不得,终于力不能支,战死沙场。纳斯鲁拉乘胜进占塔什干,浩罕陷入混乱。   卡希卡对汗位觊觎已久,当马达里汗陷入苦战时,他拥兵自重,拒不驰援,而在获悉马达里汗战死的确讯后,他则立即起兵,攻击马达里汗的法定继承人大王子希拉里,以为凭手中兵力,汗位可争,却做梦都没想到将士们早已对他的背信弃义、刻薄寡恩、贪婪成性深恶痛绝,上下皆不肯用命,结果战事一次次失利,最后一条狗命竟然被几个亲随所断送。   阿古柏惊闻噩耗,如同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一样,吓得瘫软下去。惊魂稍定之后,如丧家犬惶惶然向家乡逃去。一路上心情虽然郁闷,却终究今非昔比,一方面眼界已然大开,另一方面虽说是逃跑回家,却并不狼狈,因为带回的大量珠宝金钱足以为他撑腰。他的屠夫后爸看到这个消失了十几年的儿子竟然高头大马,衣着光鲜地回来了,出于对金钱的热爱和对见过大世面的人的敬畏,兴高采烈地接纳了这个儿子。而让阿古柏感到尤为满意的是,眼前这个粗人竟然把妹子坦塔娜养得如花似玉,鲜嫩无比。当十多年未见的坦塔娜欲迎还羞地出现在他眼前时,阿古柏眼中忍不住放出光来。   阿古柏细细打量着妹妹,只见她秀发如瀑,五官端正细腻,双眸明艳动人,虽然还只是一个透着青涩的单纯姑娘,却是风姿绰约,美艳娇媚,丰满的乳房藏匿在紧身小短衣之后,绷出一条深深的乳沟,宛如成熟女子一般。腰肢纤细柔软,裙摆下露出两条雪白修长的大腿,整个身材凹凸有致,明艳动人。   阿古柏以内行人的眼光望去,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学舞蹈的好胚子,觉得如此尤物要不好好利用一番那可真叫可惜了,于是经常有意无意地跟妹妹聊一些自己在外面的奇特经历,并时不时送她一两件新奇饰物。阿古柏博闻强记,口才极好,对妹妹的引导又极有耐心,很快使妹妹对那些达官贵族的奢华生活产生了浓郁兴趣。阿古柏心说有门道,越发讲得起劲,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尽可能夸张地再三描绘,直有天花乱坠之感。   一日,在胡吹海吹一通后,阿古柏对已然听得两眼放光的妹子冷不防问道:“妹子,人生在世,不能太苦了自己,像你这样如花似玉的人,如果随随便便嫁人,所适者只能是贩夫走卒而已,这种人既不懂得怜香惜玉,更无力护花,哥实在不愿意看到在你身上重复阿妈曾遭受过的那种痛苦。你要相信哥的话,哥有的是办法把你从苦海中拯救出来,并带你去神仙窟中逍遥一把,就看你是否愿意听哥话了?”   屠夫数日来已被阿古柏孝敬的酒肉弄得十分满意,现在听到蛮儿子有意提拔自己的宝贝女儿,真是求之不得,不待女儿表态,抢先答应道:“你妹妹当然愿意了!如此快活的日子只要能过上一天,这辈子就算值了,但不知有何妙法?”   阿古柏道:“过一阵子我将前去投靠塔什干总督纳尔•穆罕默德•库什伯克,阿爸如果信得过我,我愿带妹妹同往。”   听说阿古柏要去投靠的竟然是如此大人物,屠夫父女惊讶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阿古柏看着妹子,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已受够了混迹于底层的痛苦,所以再不愿从底层一步步干起了,因此此次前去投靠库什总督,必须在见面礼上做足文章,最好能一下子引起他的注意,并讨得他的欢心。然金银财宝都不足为奇,况且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金银财宝!”   “那怎么办?”屠夫父女听得分外紧张。   阿古柏长长地叹了口气,故作沉吟道:“现成的进见之礼倒是有,就不知阿爸和妹妹是否舍得?”   “俺家徒四壁,还能有什么东西让总督大人看得上眼?”屠夫颇为惊奇。   “阿爸,我指的进献之礼就是我和妹子这两个大活人。你看凭着我俩金童玉女般的美貌,凭着我精湛的舞技和过人的阅历,何愁没有富贵?就不知道阿爸是否舍得,妹妹是否愿意?”   屠夫恍然开悟道:“你的意思不就是让你妹子去给总督大人当小妾吗?”   阿古柏反问道:“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屠夫蹙着眉头道:“听说那总督大人已年愈六旬,而你妹子还不足十八,这年龄相差得未免太多了!”   阿古柏拍了拍他的肩,耐心开导道:“总督大人年纪是大了些,但他有权有钱有势,干的又都是大事业,不像门外那些整天像苍蝇般盯着妹子的年轻人,这些人固然青春年少,但要么游手好闲,要么混迹于贩夫走卒之间,既没有追求,更没有希望,连自己的命运都支配不了,还配娶妻生子?特别是娶我妹子这样品味的女人?我妹子的美貌绝不是为这些抹不上墙的稀牛屎准备的,她的温润的小手和火烫的热情也绝不是这些不入流的甚至连脚都不洗的人所能消受得起的。再说这些人看起来好像个个情意绵绵,又是情歌又是鲜花的,你以为他们真的很懂感情吗?其实这些蠢人真正感兴趣的无非是妹子鲜嫩的身体而已,就像是一只发情的公牛看着母牛的胴体一样。看到这些人一个个眼神乜斜、垂涎欲滴的样子,我就感到恶心!”   阿古柏见妹子的脸有些羞红,索性直言不讳地道:“你听说过‘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话吗?这句话阿妈就曾对我说过,意思是宁嫁千百万绝不嫁穷光蛋;宁愿坐在宝马香车里哭,不愿坐在架子车上笑!我是过惯了苦日子的,深知人一旦困苦,不要说奢求什么幸福了,就连人的起码尊严都无所满足。想想那种穷困潦倒的日子吧,手里如果连一个子儿都没有,你就不免发愁,一发愁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夫妻就会吵架,一吵架情绪就会失控,一失控就会打架,然后吵架打架就会成为家常便饭,接着你唯一能做的便是向隅而泣,自怨自艾了。所以说人活着就该现实一些,先享受了再说!我算是看得多了,只要没有财富的基础,任何所谓的爱情都不可能维持两年。让纯真的爱情见鬼去吧!”   妹子早已被哥哥说得心动,屠夫却终究有点不太情愿,仍苦着脸道:“俺听说那总督大人的身体也不是太好,又整日花天酒地的,他与你妹子能长久吗?”   阿古柏笑了笑说:“他的身体越不好,妹子受到的伤害就越小,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屠夫还想说点什么,被阿古柏阻止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无非是为我妹子的终身着想,这是一个父亲应当做的事情。但依我的理解:首先,对于你我这种像狗一样活着的人来说,是没有资格去考虑三十年以后的事的;其次,对于像我妹子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来说,此刻当下就是最大的本钱。如果说妹子要有将来的话,就该趁年轻时把美貌这个本钱利用到极致,多多攫取金钱,并把它们存到大英帝国的银行里去,这样即便年老色衰了也不失做个富家婆。”   屠夫说:“话说得固然在理,但侯门深似海,听说官家的深宅大院中,那些太太小姐们的勾心斗角一点都不亚于官场上的相互倾轧,你妹子单纯得如同清水一汪,进去后岂能斗得过她们?”   阿古柏道:“阿爸无需多虑,既然那些太太小姐们能够生存下来,我妹子定然也能生存,一方面有我暗中相助,另一方面我妹子并非傻瓜!”   说着转过头来望着妹子道:“妹子,凭哥带回来的财富,其实做些小本生意已绰绰有余,但哥看得很清楚:这个世界就不是一个能让小老百姓过上安生日子的太平世界!财主横征暴敛,官员巧取豪夺,俄国人虎视眈眈,因此假如手里没有一点强权,背后没有任何依靠,你能安安稳稳地做生意吗?所以我必须出去闯荡,我要支配自己的命运,而不能总为别人所支配!同样,就你的美貌而言,如果你不主动把它作为本钱来利用,就一定会成为遭致不幸的祸水:要么被某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老财主强纳为妾,要么成为某个贩夫走卒或屠夫的老婆,几天新鲜劲一过,你就得和他一起屠牛宰羊,风里来雨里去地到处吆喝叫卖,弄得不好,还会被他随意呵斥打骂,如此不消两年,你就会与大街上那些粗笨的整天为衣食发愁的底层妇女们没什么两样了,我认为这才是一种真正的绝望!与其如此,你还不如跟我出去闯荡一番。” 正文 献亲妹阿古柏攀龙附凤(2)   阿古柏此刻加强了语气,瞪着妹子愤愤不平道:“江湖虽然险恶,但呆在家里难道就能好到哪儿去?你看看那些左邻右舍,当他们看着我骑着高头大马回来的时候,哪个人的眼里不喷着嫉妒的火焰?这些人难道是善类吗?不,绝对不是!这些人看起来个个都是老实巴交的样子,其实连做梦都在盼着别人倒霉,然后趁机浑水摸鱼,沾点小便宜。他们从来都不缺欲望,不缺胆量,缺的只是机会而已,一旦机会降临,这些人都将变成恶狼!尤其可悲的是,有些人在外边当松货、受气包,有了委屈,无以发泄,回来后就把满腔怒火发泄到老婆孩子身上,经常把老婆孩子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更为可笑的是这些人在打老婆孩子的时候还会把自己幻想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妹子,要想避免嫁给这种无用无耻的男人,只有跟我走出去!”   阿古柏说到这里,突然打住,沉默数秒钟后,以一种勿庸置疑的口吻问道:“妹子,人生就是一场赌博,你愿意跟着哥出去闯荡一番吗?”   令阿古柏感到满意的是,原来看起来非常单纯的坦塔娜此刻竟会以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回答道:“哥讲得很对,年轻美貌如同过眼云烟,此时不用,过期作废!我与其如一只母狗一样任人玩弄呵斥,还不如到销金窟里自由自在地快活上一阵!”   屠夫此刻也已拿定了主意,抓住阿古柏的手诚恳道:“儿子,既然你妹妹都这样说了,就按你说的办了,俺现在就把你妹子交给你了,只盼你俩富贵后,不要忘了把俺带去消受一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阿古柏大喜过望,满口应承。屠夫当即宰了一只肥羊,当晚三人大碗吃肉,大口喝酒,预先庆祝了一番。   从第二天开始,阿古柏即重操故伎,在随后两个多月的时间内自编自导自演,与妹妹合练了几个带有塔什干风味的精美舞蹈,并且不顾羞耻,现身说法地传授了许多房中邀宠之术。那妹子倒是个聪明之人,一点就通,很快与兄长配合到珠联璧合的地步。屠夫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儿子的才能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切准备就绪后,阿古柏即满怀着憧憬,带着妹妹告别了屠夫,乘马车来到了少年时曾经卖艺街头的塔什干。   到达塔什干后,阿古柏通过买通总督大人的亲信,很快得到了为总督大人献艺的机会。这对兄妹的表演,如同金童玉女一般,珠联璧合,把总督大人的两个眼睛兴奋得不断充血,几曲舞罢,给足了赏钱,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坦塔娜收到房中欲图云雨。这女孩儿虽是第一次见阵,心里对这个乜斜着眼睛,口角流着哈拉子的老男人厌恶得要命,但她却默念着哥哥的教诲,迅速进入状态,曲意奉承。只见她故意作出害羞的样子,半推半就,先是稍稍躲了几下老头努力贴到她腮帮上的臭嘴,把老头逗得猴急,然后一转身,顺势把自己胀鼓鼓的乳房紧紧贴在了老头的胸口。老头此时已兴奋异常,除了双手在她的胸口使劲揉搓外,粗大的舌头也伸进了她的口中拼命搅动起来。   坦塔娜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她努力腾出了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心脏部位,好让她狂跳的心稍稍好受些,同时又喘了几口粗气。   随着老头越来越粗重的鼻息声,坦塔娜的头脑反而愈加冷静了,她意识到自己既然已注定成为眼前这个衣锦围玉的老头的猎物,索性就让老头玩个痛快吧,只要老头能玩得高兴,说不定自己还能获得一些老头的恩宠呢,因此她的舌尖开始有节奏地轻轻搅动起来。   这一下可把总督大人刺激得血脉贲张,因为他此前虽然玩弄过不计其数的处女,但像今天这样能主动迎合的还是第一次碰到。老头右手迫不及待地往她的下身摸去,刚摸到她的私密处,发现已是湿漉漉的一片,老头心想“此女倒是颇解风情,这个我喜欢”,于是雄性大发,三下两下就把坦塔娜的内裤给解除了。   坦塔娜顺手把自己的裙摆往上一撩,弯下腰去,把雪白的屁股完整呈现在老头眼前。老头瞪大了眼睛,手指轻轻拨弄她的私处,嘴里“啧啧”有声。细细把玩了好一阵,感到意兴盎然,奇妙无比,于是全身扑上。   坦塔娜初交时虽然下身疼痛,但仍然莺歌燕语,主动迎送,几次三番,解数尚未施尽,老头已然心满意足。虽然体力有所不支,但他觉得像今天这般尽兴好像已多年不曾有过,因此甫一完毕,就下令重赏,此后常常不由自主地转到坦塔娜房中来。坦塔娜千方百计地变着花样让老头满足,就这样不消十日,已把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半个月下来其实际地位已远在一般姨太太之上。老头特别喜欢她柔滑细嫩的肌肤和曼妙多彩的舞姿,而坦塔娜的肚子则更是争气,很快就怀上了身孕。   因为不能再让老头来碰自己,坦塔娜怕久旷成疏,就向总督大人推荐自己的哥哥。纳尔•穆罕默德•库什总督并不排斥男风,就在一次酒后试用了阿古柏,阿古柏抓住机会,极力逢迎,总督已很久没有获得如此酣畅淋漓的感觉了,大呼过瘾之余,赏给了他一个副官的位置。   这阿古柏确也了得,只要给他一滴水,就能给你弄出一团云,他视这个副官之位为难得的机遇,干得风生水起,不久即凭机敏及妹子的枕边风当上了胖色提(相当于团长),手下拥有了五百多号人。跻身军界后,他骁勇善战,并以诡计多端、凶狠残忍而闻名,屡立战功,很得妹夫的青睐,遂被派往克甫卡克部落最有名的城市阿其米其特去做阿奇木伯克(相当于州长),从此跨入政界,“雅库甫伯克”的名号从此叫响。   1847年至1850年期间,俄国沿锡尔河沿岸建起了一系列要塞,并把它们连成一条防线,称锡尔河线。俄国的这些活动引起了浩罕国的不满。从1850年开始,浩罕军队不断对俄国要塞进行骚扰。1852年,已转任阿克麦切特要塞(即今中亚纳罗夫斯基要塞)司令官的阿古柏将周围的守军集合起来,组成了一支一千七百人的队伍顺锡尔河南下,袭击了沿岸的哈萨克人,并同俄军发生了冲突。1852年4月16日,阿古柏拦截了俄国在锡尔河上游的侦察队,招致俄军报复,不久,阿克麦切特要塞被俄国人攻占,浩罕人被迫求和。1864年10月,俄国再次入侵浩罕北部城市,阿古柏率军顽强抵抗,因作战英勇而声名大噪。   但军事威望的提高非但没能给阿古柏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引起了浩罕汗毛拉艾力木浑尔汗的忌恨,视之为危险人物,伺机把他除掉。   艾力木浑尔汗之所以忌恨阿古柏,是因为阿古柏曾多次卷入宫廷斗争,为人阴险,反复无常,表现出对权力的强烈渴望。早在1845年,呼达雅尔汗任浩罕国王,他的哥哥毛拉汗阴谋废黜呼达雅尔汗,阿古柏成为毛拉汗积极的支持者之一。呼达雅尔汗被废黜后,阿古柏因功出任沙哈瓦尔和边境要塞库拉玛的长官。两年后,毛拉汗被杀,呼达雅尔汗再度成为国王,阿古柏又立即向呼达雅尔汗效忠,被任命为库拉玛城长官。而此时,吉尔吉斯族的酋长艾力木浑尔汗妄图取代呼达雅尔汗,阿古柏再次参与了阴谋,向艾力木浑尔汗效忠。但此次阴谋没有成功,当呼达雅尔汗的军队逼近时,阿古柏放弃了艾力木浑尔汗委托他防守的霍占,跑到了布哈拉去避难。   然而呼达雅尔汗的统治终于没能维持长久,不过半年,艾力木浑尔汗再次把他废黜,阿古柏于是又获得了在浩罕政治舞台上露脸的机会。但是,艾力木浑尔汗此时已对政治立场摇摆不定的阿古柏心存疑忌,认为此人反复无常,野心太大,城府过深,最终必将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因此处处给予掣肘限制,导致阿古柏越想有所作为,艾力木浑尔汗对他的猜忌就越深。   已过惯了贵妇人生活的坦塔娜看到哥哥深陷窘境,忧心如焚,生怕阿古柏一着不慎,会连累到自己,遂利用一次归家省亲的机会,与哥哥作了一次长谈。   坦塔娜以一种非常诚恳的语气说道:“哥,你我起于贫贱,能有今天的锦衣玉食,应该知足了,干吗还要这样上蹿下跳,反复折腾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情做得越多,被人抓住破绽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我现在非常担心有朝一日你会前功尽弃。”   阿古柏则语气平静地说道:“妹,正确地讲,这不叫折腾,叫投机。中国人有一个成语叫做‘投机取巧’,意思实在是好,投机方能取巧,不投机就无巧可取。不错,你我起于贫贱,然惟其如此,就必须投机,而且是不断地投机。”   坦塔娜铁青着脸说:“不投机会死啊?就不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吗?”   阿古柏道:“对我来说不投机不一定会死,但跟死也差不了多少!想想投机给你我兄妹带来的巨大利益吧,就你我而言,如果光凭舞技,不投机,或许至今还只能混迹于塔什干街头,比那些乞丐大概强不了多少。你扪心自问一下,光靠在街上跳舞,凭你我兄妹过去的年轻漂亮和出众的舞技,可能会比别的艺人多得几个赏钱,但能有今天这样的人上人的地位吗?也许你已经对今天的地位感到非常满足了,但哥要告诫你的是,你不投机,别人还在投机,这世上从来不缺欲望,缺的只是人人都想得到的位置。女人的美貌相当于男人的才能,但要比男人的才能短命得多,如果男人光靠才能,女人光靠美貌而不懂得投机,他(她)可能长久保有位置吗?”   坦塔娜觉得他讲得有道理,但仍不无忧虑地说:“可是万一投机失败了呢?弄不好连命都会搭进去吧?”   阿古柏说:“我不止一次地说过:人生就是一场赌博,赌赢了就一步跨入天堂,赌输了就一头栽进地狱,但这还只是庸人的理解。对你哥这样的人来说,我从不看重输或赢的结果,而只看重输或赢的过程。我喜欢这种跌宕起伏、大悲大喜的刺激!真正的勇士,应该拥有一颗足于承受个人命运大起大落的强大的心!因此做老实人,办老实事可以是庸人的选择,但绝不会是我阿古柏的选择。”   坦塔娜不由叫了起来:“哥,你太疯狂了,你这样做会害了我的。”   阿古柏吼叫道:“当然,这对你来说也许很不公平,但妹已经长大了,也已承受过许多,就不该把你的命运继续维系在哥的身上了,你应该有自己的奋斗,当下最紧要的就是多生几个儿子,并把他们培养好。当然,哥还是要给你一个忠告:为了生存,只能委曲求全;为了更好地生存,就该更加委曲求全!希望你能好好地理解,深刻地领会。”   阿古柏虽然暂时失势,但作为一个极端狡猾的有着极强权力欲望的野心家,当然不甘于坐以待毙,为了寻求新的出路,他把目光投向了帕米尔以东的喀什噶尔。阿古柏派出大量密探,平时以做生意为掩护,既便于收集情报,亦可获经营之利。阿古柏还授意这些人尽可能在当地拉帮结派以发展自己的势力,因为他本能地感觉到:万一将来受沙俄的逼迫或内部的倾轧领地不保时,则喀什噶尔可能正是他施展野心的用武之地。阿古柏的苦心经营果然没有白费,机会很快出现! 正文 陕甘暴乱勃发祸及西疆(1)   同治元年(1861年),太平天国扶王陈得才联合捻军从河南经武关进入陕西,陕西大乱。第二年五月,两个参加过云南回乱的阿訇——任武和郝明堂潜入陕西华州(今华县),两人一心反清反汉,宗教情绪狂热。借着全国捻军运动的势头,企图组织陕西回民发动圣战,陕回多受其蛊惑,踊跃参加,回族铁匠们夜以继日地打造刀枪,由于缺少装长矛的枪杆,他们派人将市场上的所有竹竿买光,一时间本来乏人问津的竹子竟然成了奇货可居的紧俏货,价格成倍上涨。当地汉人对此反常状态无不惶恐,几到谈竹色变的地步,相约绝不把自家竹子卖给回人。   一日中午,在通往华州圣山小张村的一条大道上,稀稀拉拉地走来二十多个同州籍回勇。原来咸丰末年,河南巡抚严树森为协防开封曾招募了六百名回勇,随着太平天国运动的失败,这些回勇失去了用武之地,严树森着令回陕遣散,却为陕西团练大臣张芾所留用。然而张芾看管不严,该部很快为任武和郝明堂渗透,有两百多人杀了团练起事,其余不愿附逆,乘乱散走,这二十多人就是想返回家乡好好过日子的。当这二十多人走到小张村时,看到竹园森森,枝繁叶茂,其中有个商业头脑较好的回勇提出建议,说既然现在市场上竹子紧俏,何不趁大家兜里各有一些饷钱,凑起来买下一些后再拿去市场贩卖,定然获利不浅。众人一致叫好,上前与看院子的王姓小厮商量购竹。   王小厮涉世不深,不知竹子已然成为敏感之物,竟然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还以为帮家里做成了一笔划算的买卖,定能受到父亲夸奖。谈定价格后,他走进屋内去找捆束的绳子,放手让回勇们自己拣老成的砍。回勇们一声招呼,七手八脚地砍了起来。   正当回勇们砍得起劲的时候,小厮的父亲王老汉回来了。王老汉已从茶肆里听到了一些回人即将对汉人发动圣战的风声,心中正焦躁得不行,此刻见到有一大群回人正在自家园中谈笑风生地砍伐着竹子,当即怀疑这些人是要拿去作枪杆用的,心中十分反感,立刻上前阻止,连称“不卖不卖”。回勇见他没来由地反悔,与之争辩,表示非买不可,嚷嚷道:“老汉不要反悔,俺等今天算是买定了,你能拿俺等如何?”王老汉于是气急败坏,竟然口出不逊,索性诬陷砍竹子的回勇是偷盗,并大声叫骂起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这些回勇也是蛮狠惯了的人,岂能受此恶气,大怒,回骂不绝,且我行我素,照砍不误。老头见回勇还在砍竹,便上来抢夺刀具,却被一个回勇抬手一挡,老汉顺势倒在地上,耍赖不起。那小厮在屋内看到,生怕父亲吃亏,立即拿过一只铜盆猛敲报警,爆响声顿时传遍整个村庄。   原来按照当地官府的规定和民间的习惯,一旦发生盗抢案件,即有“鸣钟告警”一说。本来,当这批散兵游勇进入村子时,已经引起了当地团练的注意,所以当警报声响起不久,就已聚起两百多团勇,只听这些团勇们一声唿哨,把竹园团团围住,然后不由分说,在一片“打贼”声中刀棍并举,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回勇们虽然竭力反抗,终究势单力薄,转瞬之间,便被砍倒两个,余者拼命杀开一条生路,望华州方向逃去。逃了一阵,听喊杀之声渐远,回勇们才稍稍放慢脚步,大家俱是悲愤异常,深为两位死难的兄弟痛惜。商量一阵,决定先到华州官府去告状,以为官府定能主持公道。   华州知州濮垚,本来就对回人心存偏见,见是汉回发生冲突,非但不明辨是非,主持公道,反而偏听偏信,武断回勇“越界砍竹,迹近偷盗”,并恫吓这些悲愤难抑的回勇说,“尔回子与长毛勾通谋反,打死一回即少一贼”,不但不追问被告打死人命的责任,反将告状的回勇重责数百,赶出了州衙,并且声言:“向后回伤汉民一以十抵,汉伤回民十以一抵。”   本来,由于宗教信仰和生活习俗的不同,西北汉回两族向来存在较深的误解和隔阂,特别是在陕甘地区,回汉两族间因宗教矛盾、民族矛盾而导致的相互仇杀可谓司空见惯,屡禁不绝。然而官府非但不想办法缓和,反而还要利用这种矛盾,试图达到以汉制回的目的,因此处处偏袒汉人,凡争论斗殴,无论曲直,皆抑压回民。而汉人受其鼓舞,越发持众欺凌,却不知回性桀骜,亿万同心,日积月长,仇恨滋深。在此背景下,知州濮垚的这些话语,在传播中,就被扭曲成“打死回民不必经官”,流言所到之处,回人一片哗然。   华州衙门的快头(看管班房的头目)秦英,也是个回民,当时正在大堂上,对濮垚的偏袒深怀恶感,愤愤不平,有心帮这些受了冤屈的回勇一把。退堂后,他把回勇带到城外的回民村居秦家庄,与村里的回民串连,打算结集数百人到州衙请愿。   事也凑巧,正当大家商议时,捻军进抵渭南赤水镇,华州团练即邀约华阴乡团齐集华州,准备合力堵御。等到华阴乡团齐集华州,询及华州回汉砍竹跶架之事,此时团练中有无赖者,忽然起抢劫回民的歹念,然苦于一时无法找到启衅的理由。此时秦家庄回民集体赴州府请愿的消息不知何故走泄,当传到华州众官绅的耳中时,又被谣传为“回回要造反”了。两华团众由此获得了一个绝好的借口,声言“回民将作捻匪内应,必先除去内患,然后再堵贼匪”。濮垚信以为真,即命华山团长白祥生,合渭邑团长张映兰进剿秦家村。   于是两华团众,声称“回民造反,先行剿洗”,浩荡荡开赴秦家村,来到村口时,看到有回民十七人正在麦田中干活,不由分说,上前围住。回民自知无罪,苦口哀求,团众不由分说,劈头就砍,不一会即诛杀干净。又向白泉铺进发,看到有回人探头探脑地在村口观察动向,白祥生立命开弓放箭,可怜那回人被射成刺猬状。村中回民见状大恐,纷纷四散逃亡。   两华团众并不罢休,放火烧毁了秦家村清真寺,又血洗附近的回民村庄乜家滩,任意抢劫,激起了回人极大的愤慨,回人开始啸聚反抗。于是渭南冯元佑又带领万人团,将回村不分良莠,一概剿洗。华州、华阴团练也剿洗了秦家村一带所有回村,并四处递鸡毛传贴散发“陕西不留回民,天意灭回,必将回民歼除净尽,回房烧毁不留”,要求各处见传单后,助粮助兵,有不从者,仍以烧房杀戮为令,遂致回民走投无路,拼命相争。这样,汉民称“回回造反”,回民说“汉人灭回”,一场民族间的血腥仇杀由此拉开帷幕。   任武和郝明堂见状,以为机不可失,立刻宣布圣战开始,不数日即动员了数万回人组成回民军,打着“反清报仇”的旗号,大张旗鼓地向汉族聚居地发起了进攻。回军袭击了汉族村庄八女井(今大荔县八鱼),一日之内杀死汉人数千,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房子全被烧毁,财物一抢而空。   由于清军此时正集中力量对付捻军及云南回民暴动,关中防务空虚,陕西巡抚瑛棨见势不妙,急派属官曹继堂往东劝谕安抚。曹继堂来到斜口,亲眼见到团练气势凶恶,正在截杀往来的无辜回民,连忙上前喝止:“你们不享平安而多杀无辜,此取祸之道也。一旦回民复仇,难道你们就能躲过灾祸吗?还有你们的父母妻子,为什么不为他们的安全着想一二?”   没想到杀红了眼的团练们欺他官职卑微,不屑一顾道:“关你鸟事?我等众逾十万,粮支数年,何惧之有?识相者快快离开,否则连你的小命一并拿掉。”   曹继堂慨叹一声,继续耐住性子规劝道:“仇恨产之于心灵,轻蔑产之于头脑,此两者一旦无法驾驭,定然作出像疯子一样肆意妄为的事来,希望你们能恢复一点起码的良知,对自己的暴怒有所约束,否则悔之莫及!”   团练们则说:“杀回人如同屠猪狗耳,何来悔之莫及?”说罢连轰带撵,有人甚至对曹继堂动手动脚,尽显流氓本色。   曹继堂捶胸顿足道:“你们怎么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蔑视一个族群呢?难道回人的命就不算命吗?你们这些人真是可悲啊,明明在犯天大的错误,却愣以为在替天行道,你们这样做无异于自掘坟墓,可怜你们的家人也终将为你们所拖累。”说罢,悻悻然回到衙门。   回报瑛棨时,曹继堂无奈道:“卑职官小位卑,实在难于服众。当此人情汹涌之际,须有大吏出面方能重拾人心。”   瑛棨深以为然,一时却没有合适人选。见他沉吟,曹继堂建议道:“现任陕西总团练张芾,原任赣、皖巡抚,又曾为今上师傅,可谓德高望重。此人名曰在籍补服父丧,实为待罪之身,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因在皖南抗击发匪失败而革职,此次乱起又跟他约束部下不严有直接关系,如果大人亲自出马请其出面劝谕,不怕他拒绝。”   瑛棨连连点头称是,第二天即亲临张府,以张“有乡望”,请其出面劝谕双方。张芾深感为难,拱手对瑛棨道:“在下退居林下数年,似乎不该由我代表朝廷出面说话,恕在下碍难从命。”说罢双目微眯,举杯啜茶不已。瑛棨早有准备,以目示意曹继堂。   曹继堂心中有数,立即起身跨前一步,躬腰对张芾说道:“老大人岂不闻‘解铃还须系铃人’乎?”   张芾眼睛一睁,瞪眼发嗔道:“曹大人此话何意?难道说此番乱起该由老夫这个闲官来负责吗?”   曹继堂连忙陪笑道:“老大人此话说到哪里去了?然恕卑职直言:那批在华州伐竹生乱的回丁确是老大人数年前招募的团丁;不分青红皂白血洗秦家村的二华团众也确是老大人您的部下。前番卑职曾望东去劝谕过众团练,无奈卑职的话无人肯听,须得有老大人这样的衮衮重臣才能起到镇压的作用。另外,那些乱民也只有像老大人这样的德高望重者方能安抚得了。”   瑛棨见张芾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接过曹继堂的话道:“非是在下诿过于老大人,实在是因为在下彷徨无计,方出此下策。在下知老大人素来礼佛,常怀‘不为自己求安乐,只愿众生皆离苦’的悲悯之心,圣人亦有言:‘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若得老大人出面招抚,非但能消弭无数血光之灾,亦为老大人结下无边无量之功德,岂非两全其美?”   曹继堂和瑛棨的话虽然让张芾十分不爽,感觉此两人一唱一和,话中有骨,摆明了不由自己不接受这份差事的态度,然而已举起的手却终究没能拍到桌面上:一来曹继堂话糙理不糙,细细想来此番乱起确与自己约束部下不严有很大的关联,自己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总团练,但该负的责任终究还需负起来,否则有违做人原则;二来自己以待罪之身困居乡里多时,本来门庭冷落,朋友绝迹,对仕途已心灰意冷,以为再无建功之时,然而巡抚今日全副仪仗,备足厚礼,亲来相邀,给自己在乡党面前撑足了面子,自己不能不投桃报李,还以面子;三来更恨暴民犯上作乱,滥杀无辜,自己身为帝师,享受国家恩荣无数,理应报效。张芾如此一想,非但怒气全消,反而激起了些许斗志,当下站起,慨然应允道:   “此事既因在下而起,当由在下勉力抚之。在下虽年迈昏聩,手无缚鸡之力,但尚有三寸不烂之舌可堪一用,誓以朝廷天威服膺群贼!”即与瑛棨商定先约束团众,再安抚乱民。瑛棨大喜,与张芾痛饮一番后回衙静候佳音。   张芾入内室向老母禀报巡抚来访之事。老母始则大惊,继而流下眼泪,牵住张芾手道:“我儿食朝廷俸禄,理应为朝廷办事。但我儿已届耳顺之年,身体衰弱,气血两亏,如何担此重任?此行之凶险不亚于探龙潭入虎穴,我儿恐将一去不复返也!”   张芾不以为然道:“母亲何以出此丧气话?儿为谈和而去,非去下战书也,且儿一介衰朽,暴回再凶,杀儿何益?母亲不必思虑太过!”   老母说:“此番回乱,说到底,是民间积聚了太多不平之气,否则小小一场纷争,何以酿成如此滔天巨祸?我虽深居简出,却并非全然不知时局之凶险,连巡抚大人都解决不了的事,一个落职闲居之人如何能有所作为?且知子莫若母,我深知我儿脾性。我儿虽熟读经书,然心性修炼尚不及你父许多,气不顺则言不平,此乃我最为儿担忧之处。你因深恨发、捻,难免杀气太重,此行若不能诚心相抚,定当有很大凶险。我劝你心气稍平后再启程,否则须牢记‘制怒’两字,方能保你无忧!”   张芾对母亲的这一番议论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竟能有如此见识,确是出乎他的意料。母亲此刻在他心中的形象,除了慈爱外,更多了一份睿智。他很想听从母亲的劝告,但考虑到自己帝师的身份,既然已在巡抚面前夸下海口,似不便收回,因此硬着头皮对老母说道:   “母亲劝告,全在合情合理之中,然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儿谨记母亲教诲,小心谨慎便是。”   老母牵住儿子衣袖,痛哭失声。 正文 陕甘暴乱勃发祸及西疆(2)   张芾含泪退出内堂后,即着手出行的准备。五月初六日(1862年6月2日),张芾带着临潼知县缪树本、绅士蒋若讷、回绅马百龄等二十多人招招摇摇到达临潼。抵达渭河南岸后,张芾为了表达善意,将保护他们的上千团众留下,仅由他们二十几人渡河。   缪树本感觉不妥,劝张芾道:“老大人,深入险境,还是择精干数十人以充护卫吧,万一老大人有所闪失,下官吃罪不起。”   张芾不允,摆手道:“此地民众素惧官府,若老夫身边簇拥数十虎狼之兵,哪里还会有人来听老夫晓谕?如此老夫岂不白走一趟?且老夫示之以诚,彼岂能粗暴待我?缪兄毋忧!”   马百龄插话道:“若果真发生危险,带上几十人也不见得有用,还是按照老大人的主意,不带为上。”于是众人过河,进入油坊街,开始召集回民劝谕安抚。   张芾等人开始时态度安详,耐心十足,对前来观望的回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沟通互动良好。乡民风闻张芾乃同治帝老师,大受震动,望观者如潮。   任武获知张芾亲来劝谕的消息,大为紧张,找到郝明堂说:“你我兄弟起于草莽之中,今日之所以能呼风唤雨,纵横驰骋,全靠了‘煽风点火’四字,但你我兄弟的六大法宝(指两人惯用的六个煽动手法,即出言不逊、信誓旦旦、夸大其词、言之凿凿、不断重复、绝对不以说理的方式证明任何事情等)恐怕很难经得住张芾老贼的堂皇说辞。气可鼓不可泄,民气一旦泄了,再想鼓起恐怕就很难了。”   郝明堂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我兄勿忧,张芾欲让乡民冷静,我等欲让乡民冲动,难易不可同日而语。让一个人保持冷静尚且不易,更何况让所有人都保持冷静?而我等所要的冲动,却只要轻轻地一煽,就能像传播瘟疫般眨眼间传遍人群。情绪是被带动起来的,就相当于马厩里只要有一匹马敢踢马伕,其他的马就会群起而效尤;几只羊感到惊恐,很快就会蔓延到整个羊群一样。我观张芾老贼虽然通儒耆宿、能言善辩、慈眉善目,一副亲民爱民的样子,但这种长期为官之人,却终究摆脱不了那副臭官架子。当官的人控制乡民无非有三招,所谓一骗二吓三镇压,开始时把乡民当成傻子来哄骗;哄骗不成,就把乡民当成胆小鬼来恫吓;恫吓不成,再把乡民当成贼寇来镇压。张芾老贼高官厚禄,颐指气使惯了的,我料他此番也就是连哄带骗而已,不可能有丝毫诚意。此番敢不带一兵一卒过河,其实真是此人奸诈之处。现在老贼正在哄骗乡民,只要我等能抓住他的话中漏洞稍加鼓噪,刻意夸大他的荒谬,民众必受我等蛊惑。老贼哄骗不成,必会改以恫吓,如此我等将更加有机可乘,此时如能在老贼的轿中搜出几张剿回的揭帖来,定叫他百口莫辩,死无葬身之地!”   任武大喜,高呼道:“兄弟真乃智多星也,洞若观火,连人家肚子里有几条蛔虫都被你看得清清楚楚。”于是依计行事。   五月初七晚,张芾和任武、郝明堂的谈判正式开始。张芾想借机杀杀回逆首领们的威风,于是大摆官威,身着从一品顶戴,端起一副帝师架子,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中,凛凛然一副肃杀之气。开始时他的官威确实起到了某种慑服人心的作用,随着他清嗓子的声音响起,聚集在台下的数百民众顿时鸦雀无声。   张芾扫了一眼紧张对坐的任武、郝明堂等人,为自己的先声夺人暗自得意。他并不急于谈判,而是先对着民众大讲了一通回汉一家,和则两利,斗则两伤,各民族当和睦相处、避免相互攻伐的道理。他说道:   “乡亲们,你们承受的苦难,皆是由多数人的无知而少数人的无耻所造成的,希望你们不要听信任何别有用心的无耻之徒的蛊惑煽动,更希望你们回去以后能做到以一传十,以十传百,以众人之力促四方平安。要知道战祸一起,首先倒霉的就是像你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打打杀杀是带不来安居乐业的好日子的。即使你们自以为身强体壮,在战乱中能自保无虞,但谁能保证自己的家属个个都能平安无事呢?覆巢之下无完卵,想像一下亲人遭难、家园被毁的可怕场景吧!还是好好回家种田去吧,朝廷该给的恩典,我自会帮你们去争取。”   张芾的这番说辞果然动人,多数回民出现了意志动摇的迹象,有人高声叫好,更多的人则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热议起来。有渭南仓渡镇回人首领十数人躬身对张芾道:“我等之所以不敢就抚,实在是因为本地乡团凌逼太甚,非敢为逆也。”张芾说:“尔等皆良民也,可恶者惟造衅首恶者数人而已!尔等放心,民团我自会严加约束。”   任武和郝明堂一看阵势不对,使了下眼色,突然起身发难。郝明堂厉声喝道:“张芾,俺等素知你向来看不起回人,今日前来说和,还带来团练隔岸助威,分明居心不良。你无非是要用三寸不烂之舌瓦解俺回部,然后各个击破,再行剿灭,其用心险恶,诚不可测。”   任武则高叫道:“据俺所知,在世间所有人等中,当官的人是最不讲信义的,尤其以当大官的为甚。这种人口蜜腹剑,齿白脸黑,其反复无常者,甚至连老娼都得甘拜下风。要是相信了你的话,俺们一定会倒大霉的。”说着两人边拍着桌子高声喧嚷,边脸红脖子粗地彼此印证、相互补充,一唱一和地反复申言官府是如何地虚伪,官军是如何地暴虐,然后提出条件:   “俺等起事实乃官逼民反,皆因各地民团杀人太多,致幸存者只得剃须易服,不敢称‘马、哈’两姓。你既然是总团练,如果真有诚意的话,就请你先行解散各地团练以保障回民生命财产安全,非此不足以彰显谈判诚意。”   张芾说道:“你此言实乃本末倒置。从来都是官府有兵,而民不能有兵,难道到了你这里,就可以颠倒过来不成?且老夫等人渡河,不带一兵一卒,无非是把我等二十几个人的身家性命都置于尔等之手,如此还能说我等没有诚意?”   任武道:“但是你留在南岸的团勇仍在疯狂烧杀抢掠,对此你又作何解释?”   张芾不信,断然道:“不可能。老夫离开南岸时,曾对大小团练三令五申,要求他们严格约束手下团勇。”   任武道:“你可以自己去看看南岸的情况,亏你还是一个总团练使,难道你对手下的情况果真一无所知?”   张芾闻言心虚,心说任武的话当不会是虚言!张芾此时已在内心暗暗叫苦,他完全可以想象留在对岸的那些团勇们的糜烂情况,这些人非但可以把官长的三令五申完全当作耳旁风,甚至可以置官长的安危于不顾,轻易陷官长于绝境之中。张芾长叹一声:看来此行将凶多吉少了,一股巨大的危机感顿时笼罩他的全身。任武和郝明堂见他沉默不语,趁机鼓噪,极尽煽风点火、讽刺挖苦之能事,这一番闹腾,立即激起了围观回民的巨大共鸣,场面开始躁动。   平心而论,任武和郝明堂虽然有意为张芾下套,但两人的说辞却并非全无道理,假如张芾此时尚能按捺住性子,局势尚不至于完全失控。然张芾久居显贵,平素里已习惯了在士绅小民面前的摆谱和作威作福,此刻岂能忍受这两个粗鄙之人毫不客气的一番当众抢白?果不出其母所料,张芾被此两人一激,竟然沉不住气,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就蹿了起来。只见他嚯然站起,“嘿嘿”冷笑数声后,高声叱责道:   “尔等挟众造反,本已犯下弥天大罪,罪当尽诛之!今天威浩荡,朝廷有好生之德,命我来晓谕尔等,若能幡然悔悟,交出首恶,余者当可既往不咎,各安其命,如若不然,则天兵压顶,尔等必成齑粉也!”   任武和郝明堂闻听此言,心中暗喜,脸上却摆出愤怒至极的样子,破口大骂道:“老贼欺人太甚,殊为可恨!炎炎大言,毫无诚意可言。且别说俺等是否将成为齑粉,倒可以先问问尔等狗命此番能否保住?”说罢不顾缪树本等人的再三圆场,当即返回仓渡镇集合了数千人把会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张芾见势不妙,欲带众人起身离开,已被愤怒的群众团团围住。   正在这时,任武和郝明堂又宣布在张芾的绿呢大轿中发现了一张写有“秦不留回”的传帖,有认字者大声宣读后,回民都认定张芾根本毫无诚意,被愚弄欺骗的感觉顿时使回民群情激愤,喊杀之声响彻云霄。更有几个义愤填膺的回民直接冲到台上对张芾等人发起了粗暴的攻击,张芾等人被击倒在地,帽倾袍破,狼狈不堪。看到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作威作福的官老爷们今天一个个哀声呼痛,颤栗发抖的样子,回人们都有一种终于解了一口恶气的痛快淋漓的感觉,人群中发出阵阵欢呼声。   任武与郝明堂见火候已到,立即以响应民意为由拘禁了张芾等人,把他们绳捆索绑,全部押至仓渡,又密置张芾于礼拜寺内,且不顾张芾年老体衰,连审七日,天天严刑拷打。   任武踞上座,缚芾阶下,逼迫张芾承认“朝廷欲杀回民”是实,要求张芾禀报朝廷,声言回民未叛情形。张芾虽被折磨得气息奄奄,惨不忍睹,然硬是不肯就范,还冷冷地嘲笑道:“尔等杀戮之心既已大起,还讲究这些干什么?”说罢闭眼等死,再不理会任武的咆哮。   任武与郝明堂商量了一下,知道此人骨头硬,是那种宁死不屈之辈,为了把回民的退路堵死,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于6月9日(五月三日)将张芾、缪树本、蒋若纳三人押至仓渡河滩,准备斩首示众了事。   张芾见势不妙,再次提醒任武:“杀老夫几人固然轻而易举,然杀老夫就意味着坐实了反叛,你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了吗?”   任武满脸不屑地撇了撇嘴,作出了一个砍头的动作:“俺现在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死像你这样的汉人!”又指了指周围一干充斥着兴奋之情的回人,斩钉截铁道:“他们现在同样渴望着杀死尽可能多的汉人。俺们会为杀死动物而祷告,但绝不会为杀死汉人而祈祷。”   张芾喟然长叹道:“骂你愚蠢、疯狂、不负责任、不计后果真的一点都不过分。你使用如此不负责任、极其虚伪的言辞煽动民意,蛊惑大众,终将遭受反噬,届时必然玉石俱焚,悔之莫及!”说罢,引颈受死。   任武不管不顾,一声令下,刀斧手手起刀落,张芾三人的首级顿时滚落尘埃,鲜血喷起三尺之高。任武为扩大影响,又将张芾首级悬于河滩榆树数日,可怜堂堂帝师,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在了回民手中。   任武此时已杀红了眼,为了进一步鼓动回人,竟然又凶残地将自己的老母、妻子和孩子全部杀死,以示自己无牵无挂,誓与朝廷血战到底的决心。   张芾的被杀引起了朝野巨大的震动,瑛棨以回民“攻城戕官,劫日官绅”已属叛逆行为,请求朝廷派兵入陕镇压,促使一场残酷剧烈的民族冲突开始加速蔓延。先是关中各县陷入汉回间的民族仇杀之中,陕西西安、凤翔二府及其它州县的回民被成县成乡成村地屠杀,有些县城内,回民无一幸免;而回军所到之处,也是生灵涂炭,烧杀抢掠,伤及无辜,并很快发展到三十多万人,将西安团团围住。朝廷派重兵驰援,在击破回军对西安将近两个月的围困后,败退的回军进入甘肃,于是暴乱又如瘟疫般迅速在西北地区蔓延开来。   甘肃回民首领、新教教主马成麟趁陕甘大乱,认为有机可乘,遂以金积堡为基地,于1862年10月悍然发动了对灵州、固原等战略冲要城市的攻击。宁夏道汉族道台侯云登纠合绿营兵、八旗军以及地方团练,誓死保卫灵州。激烈的攻防战持续了一年有余。1863年12月,马成麟军终于攻克灵州。   马成麟因久战不下,部族伤亡惨重,早已恼羞成怒,下令屠城,被困十万汉满民众无一逃脱,直杀得尸满街衢,血流成河。马成麟又纵兵乘势攻占了宁夏府各汉城和满城,一路上对汉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得逞之后,马成麟即盗用汉人称号,自称“总理宁郡河州等处地方军机事务大总戎”,建立了政权。   马成麟自立立政权后,权威迅速提升,不仅因能直接任命管区下的府县官员而使各地豪强纷纷归附,而且对于日益增多的徒众来说他简直就是一位同真主有着特殊联系的圣人,关于“大总戎”能行诸般奇迹的传说在回民中不胫而走,从而为他的信徒树立了一个神圣神秘而又肆无忌惮的凶残榜样。 正文 叶尔羌苦战失守开恶例(1)   陕甘回乱尤其是马成麟自立政权的情况很快就被西疆哈密、吐鲁番、乌鲁木齐、玛纳斯和那一带其它城市的伊斯兰各族群众所效法。由于这些地方的人一向有着反清的历史情结,又痛恨清政府的横征暴敛以及赤裸裸的民族、宗教歧视,因此极易受到少数极端宗教分子的鼓励和煽动。1864年6月3日,一批无力缴纳粮赋、被迫服徭役的库车维吾尔族和回族农民首先树帜响应,并于7月28日拥戴热西丁和卓建立起了政权。受库车暴动得手的鼓舞,西疆各地爆发了几十起较小规模的骚乱,人心因此浮动,局面几将失控。   1864年7月20日(同治四年六月十七日),天气正当炎热。叶尔羌总兵张泰正坐在公案后闭目深思。从本月初开始,他就接获了有多股匪徒正在一个名叫苏莱曼的回酋的指挥下向郊外村镇集结的情报,并吸引了无数缠头回人(注:满汉对维吾尔族人的称呼,简称缠回)及回民前往投奔。近几日传来的消息更是令人心惊肉跳:多达五万左右的缠回及回人似乎已完成了集结,随时有可能向叶尔羌扑来。这些真真假假的坏消息搅得张泰寝食不安,双眼布满了血丝,直觉告诉他叶尔羌已处在风暴眼中,一场大规模的杀戮看来已势所难免。   自同治二年(1862年)参赞大臣景廉升任乌鲁木齐都统以来,张泰一直署理着当地最高军政长官的职责,可谓深受朝廷信任。张将军驻守西疆已有二十余年,对当地风土人情社会矛盾的了解可谓深入骨髓。一方面,此地的三万多户回人及缠回早已处在分崩离析的状态中,由于不堪忍受来自于官吏、地主、军队的多达四十六种极其繁重的苛捐杂税及差役的压榨,早在数年前当地就已出现了大规模外出逃荒的现象。这些人逃跑后,所有的负担全都压到了留下的群众身上,使他们遭受的灾难达到了极点,百般无奈之下,有人跑到墓地蒙头啼哭,更多人则是啸聚山林,准备发动暴动,整个缠回及回人分布地区,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只随时都将引爆的火药桶。另一方面,张泰也深知缠回及回人民风彪悍、笃信宗教的特点,一旦民怨被煽动起来,再与极端宗教势力相结合,立马会变成一股巨大的破坏力量,届时茫茫荒原,必将演变成暴民的汪洋大海,而叶尔羌汉城、回城虽周长十里,城高沟深,但水源奇缺,粮道易断,其险诚不亚于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能坚持多久,实在不可预测。   张泰想到这里,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抬头望了望窗外,天空中灰蒙蒙的,一场沙尘暴很快就要降临。几个站岗的士兵一个个都显得无精打采、蔫头耷脑的样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和马粪味,这多少年来闻惯了的甚至感到亲切的味道,今天闻起来却感到格外的膻燥。   正当心情惶惑之际,卫兵敲门报告有回族军官前来叩见。卫兵的报告立即提醒了张泰:自己手下的五千兵马,除两千满汉健勇外,倒有三千是回兵。这就意味着在城池内部,已经隐藏着三千武装到牙齿的“敌人”,所谓“天下回人是一家”,这些人一旦获悉外界正在发生的情况,必然会受到蛊惑而选择叛乱,一旦出现这样的局面,可是内忧外患,腹背受敌了。然而最让张泰担心的是他对回兵的动态一无所知,更搞不清这个爆发的时间点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在满腹担忧中,他令人把那个回族军官叫了进来。   这个回族军官只是前来汇报一些日常的差事,而且也是张泰熟识的。往日听这位军官的报告时,张泰甚至感觉到这个人的模样还是挺可爱的,但这回无论张泰怎么看他,总觉得哪些地方不是很对劲。张泰不停地捋着雪白的胡须,阴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正在大声报告的回族军官,他似乎看到了那回族军官挂在嘴角的一丝冷笑,只感到脚底下有一股冷气径直窜向脑门。   张泰认定不能坐以待毙,决计采取一些预防措施。他让亲兵通知了几个最亲信的满汉僚属,躲入密室共商对策。   张泰在通报了各地回人暴动的消息后,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主张采取断然措施,对回人部队立刻解除武装,该杀的杀,该遣的遣,绝不能留下祸根,以免祸起萧墙。   与会人员闻言色变,惊悚之余不由面面相觑,哑口无语,大家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平日朝夕相处的兄弟和战友能对自己举起屠刀?张泰道:“我在此地驻守长达二十余年,深知缠回和回人对真主的信仰超过了他们的生命。这些受狂热宗教情绪煽动的人,会毫不犹豫地用火与剑去清除那些他们心目中所谓的异教徒,而且一定是肆意屠杀,丝毫不会有所怜惜。这场大难,要么不发生,一旦发生,则必然是极端的血腥、混乱和残忍。所以我提醒各位注意,必须马上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张泰的再次敦促,令大家感到不寒而栗。又是沉默良久,有魏姓千总终于提出反对意见。   魏千总说:“大人的话固然句句在理,末将也以为情势已危急到迫在眉睫的地步,但末将还是以为不可轻举妄动。回部兵力实三千有余,计有鸟枪、抬枪二百余支,火炮六门,分扎数营且训练有数,实力不容小觑。而我绿营兵不过两千,一旦动起手来,只能围歼其一两部而无法全歼之,如此一来,外祸虽未至而内祸将立生,故在下以为不宜采取如此激烈之措施。”   诸将闻言,低声议论一阵后,多数以为然。又有一把总提出:“贼势虽然浩大,但终究起事不久,尚属乌合之众。今我满汉健勇分扎西疆数城,各城兵力固然单薄,然若兵合一处,总数亦不下七八万之众。若能以此作为机动兵力,往来驰骋于各城之间,与守城部队协同配合,必能无敌不克,如此非但能确保城池不失,我等性命自然也可无忧。故为今之计,首当争取喀什噶尔办事大臣奎英大人及汉城守备何步云将军的力量支持,并联络各处,合兵抗敌,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大家深以为然,都认为这是一个根本性的解决办法。   张泰立即拟就告急文书,分派信使星夜奔驰喀什噶尔、英吉沙、和田、阿克苏、乌什等地求援,同时仍忧远水解不了近渴,严令诸将加强戒备,不得透露风声。又将绿营全部退入汉城驻扎,使之与回兵分开,并派出精兵五百人,加强对苏莱曼部的警戒。   然而终究纸包不住火,张泰单单召集满汉军官召开秘密军事会议,由于事出突兀,早已引起了阿奇木伯克尼亚孜等回族将领和地方实力派首领教士阿不都热合曼等人的注意。紧接着的一连串调防举动,更让尼亚孜伯克和阿不都热合曼等人满腹狐疑。再加上外部回人起事的消息早如破墙透风一样在回兵营区传了个遍,事态的迅速发展使这些回族将领确认自己已被曾经的袍泽所猜忌。尼亚孜伯克和阿不都热合曼也紧急召集秘密军事会议商讨对策。   尼亚孜伯克说:“张将军这两天的一系列动作,我看就是冲着我们来的,看来汉人已经信不过我们了!”   阿不都热合曼咬着牙说:“他不仁,我不义,看来这兄弟袍泽算是做到头了。但既然他不首先挑破这个脓包,我们就没必要来挑这个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暗中做好策应苏莱曼的准备,待时机成熟时来个临阵倒戈。”   众人齐声响应,接着就是一番密谋,很快确定了外松内紧,虚与委蛇,静观时变,待机里应外合,一举破城的的应对之策。   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内,探骑带回的各地回人捣毁城池,肆意屠杀满汉军民的坏消息如雪片般向张泰袭来。第四天时,更有探骑报告发现有大批的暴民正在向本城移动的迹象,这对张泰来说不啻是晴天霹雳!多日来一直让他深为担忧的事情眼看就要发生,而派出求援的几路信使至今却一个都没能回来,一种独撑危局的孤寂感爬满心头。   这时开始有僚属惶恐地跑来打探消息,渐渐地越聚越多,更有人向张泰反映回城中的缠回及回人今日好像个个都面露喜色,忙忙碌碌地似乎在准备着一场庆典,但回人兵营却又显得异常安静,平日里经常有三三两两的回兵在营区和大街上闲逛的现象这两天竟然一个都不见了。张泰认为这些迹象足于说明回部已作好了里应外合的准备,为今之计,当先把居住在回城的满汉各官员的家属火速迁入汉城,免得乱起时首先成为被攻击的对象,沦为人质。 正文 叶尔羌苦战失守开恶例(2)   没想到官员家属一动,把整个回城中所有的满汉居民都震动了。刹那间,全城大乱,几乎所有的满汉居民,扶老携幼,争相向汉城逃难。半天不到,紧闭的城门下已经汇聚了不下上万的百姓。他们呼天抢地,苦苦哀求开门,痛哭声叫骂声汇成巨大的声浪,直扑张泰的耳鼓。张泰在城楼上看见,实在于心不忍,下令放入。经简单甄别后,青壮年全部上城防御,老弱妇幼则随地安置,不得四散走动。粮食饮水亦定人定量,严格控制发放。   在一片混乱嘈杂中好不容易熬到傍晚,终于有一派往喀什噶尔的信使赶回复命。但这个打扮成回人模样的信使却只带回了奎英及何步云严令坚守的手谕,意思是各地形势俱处艰危之中,喀什噶尔可用之兵只有七千,而本大臣深蒙皇恩,负守土之重责,不敢擅离职守。又说:以张将军之勇武机敏,必能挽危机于万难之中。张泰一声叹息,深为这种画地为牢、袖手旁观的保守心态感到绝望。外援既然无望,就只能凭一己之力殊死相搏了。   是夜,张泰再一次检查了城防。他在城墙上安设了二十门大炮,让八百名士兵分别把守几个城门,另组织四百名名“奋勇队”,随时待命出击。每到一门,他都再三动员:“叶尔羌城池坚固,粮食充足,只要军民同心协力,定能守住城池。如今大敌当前,暴民又异常残暴,所到之处,生灵涂炭,绝没有求生之任何希望,因此我们绝不能有任何贪生怕死的念头,只有同心杀敌,才有死里求生的可能。”   张泰的话大大振作了军民士气,众人枕戈待旦,迎接随时都可能降临的一场血战。   7月26日拂晓时分,张泰尚伏在公案上小憩。突然,他似乎感觉到公案在微微颤动,急忙贴耳在地,立即听到了有急骤的马蹄声正以排山倒海之势从东南方向横扫过来。张泰急忙取过标远镜,跑出城楼,往东南方向观察。此时天色虽仍显朦胧,但东南方向飘起的一股冲天烟尘已然隐约可见,这些烟尘漂浮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条铅灰色的长带。所有人的心此时都如蒙上了铅云一样,变得灰蒙蒙的。张泰急传将令:“决战的时刻到了,全体将士登城,誓与来敌一决死战!”   不过一刻光景,叛军已在统领苏莱曼的指挥下冲到了离叶尔羌汉城城墙不足两里的地方,前锋像袍袖一样唰地展开,圆盖一般罩了过来,四周的空气顿时颤动不已。只见叛军黑压压地漫无边际,前有不下三千马队,后有不下五万步兵,战马嘶鸣,人声鼎沸,犹如乌云压顶,泰山崩裂!   张泰此时反而镇定了下来,只听他大声喝道:“勇士们,今天我们不是为国而战,而是为自己而战,为城中的父老乡亲而战!我们面对的将是一群不讲任何交战规则的、极其残暴的、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我们已无任何退路,惟有血战到底,方能死而求生!”将士们群情激昂,齐声呼应,毫无惧色。   张泰趁敌立足未稳,喝令开炮。刹那间,炮声隆隆,数颗开花弹已落在人群密集处,只见血光飞溅,人仰马翻,叛军顿时一阵大乱。张泰命“奋勇队”出城接敌,自己亲率大队跟进,刀光闪闪,箭若飞蝗,排枪如骤雨般扫向敌人。数万叛军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仓皇后逃,老弱而被踩死者不计其数。   张泰怕城池有失,不敢恋战,立即鸣金收兵。初战获胜,城上一片欢呼,张泰不敢懈怠,急传令开饭,静待敌人反扑。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叛军果然已卷土重来。先是马队疯狂地向城脚冲来,临近一箭之程,即开弓放箭,任城上鉄铳、抬枪拼命轰击,亦殊死不退。随后,几万步兵开始冲击,转瞬之间,已有上百云梯架在城墙上,叛军一个个瞪着血红的眼睛,高呼着“圣战”的口号,像疯狗一样不要命地缘梯而上。张泰急令抛滚木礌石,并身先士卒,舞动战刀,带领众将士全力截杀,只见他前后左右砍杀,所到之处血光飞溅,勇不可挡。   正当短兵相接,激战正酣之际,突然“咚咚咚”几声巨响,几发开花弹正好落在了城中央,几十个满汉难民顷刻间死于非命,激起了城中喧哗声一片。紧接着,回城方向响起了一片喊杀之声,张泰知道回军已经作乱,最坏的局面已无可避免地发生,城破即在顷刻之间也,无暇多想,唯奋勇多杀敌人而已!官兵及满汉民众此时皆抱必死之心,沉着应战。炮火隆隆,射击远方敌人;鉄铳轰鸣,横扫城下之敌;刀光闪闪,近身之敌顷刻间倒下一片。激战多时,守军伤亡渐多,终于力不能支,防线被冲开了几个缺口,暴民与叛兵已大批大批地压上城头,而城中此时也已成为了屠宰场,上万民众被肆意砍杀,血光冲天,哀鸿遍地!   此时,张泰身边只剩下不足三十将士,几乎个个挂彩,形同血人。有原回族僚属举着白旗前来劝告投降,称只要皈依其教,都可确保不死。张泰一声冷笑,高举战刀,奋力一跃,冲进叛军阵中东砍西杀,立有五匪身首异处。战士们亦全无惧色,与敌展开了肉搏战,喊杀声、呻吟声、马嘶声、刀矛碰击声复又震天动地,无奈敌兵越杀越多,毙敌数十后,终于全军覆灭。城中居民也在随后的几个时辰内被屠戮殆尽。   时当盛夏,全城糜烂,腐臭经月不息。尔后暴民、回军和地方实力派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终于达成了一个分治协议:教士阿不都热合曼被立为叶尔羌帕夏(即国王),管辖范围为汉城;暴民首领苏莱曼当上了叶尔羌的埃米尔,管辖范围为回城,原阿奇木伯克尼亚孜副之。两派互认对方为穆斯林兄弟,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发生在南八城之首的叶尔羌(1)的暴动,吸引了西疆无数极端宗教分子、民族分离主义分子、野心家、趁火打劫者们关注的目光。数千驻防清兵的全军覆没及喀什噶尔的坐视不救使他们看破了清军战力孱弱的致命弱点,于是反清浪潮得到了极大的催化。受其鼓舞,先是北疆的乌鲁木齐、塔尔巴哈台、伊犁等地相继发生暴乱,缠回和回人疯狂颠覆清朝地方政府,以极其残忍的手段肆意屠杀当地汉人,所到之处,活口一扫而空。叛乱又像瘟疫般迅速朝着南疆的喀什噶尔、阿克苏、和田等地蔓延,清军在西疆的防务体系顷刻间被冲得七零八落,近乎崩溃。   在南疆地区,叶尔羌的失陷很快为其它城市所效仿。7月29日,英吉沙清军回族把总王得春约人于巴扎天(星期五)起事,尽杀猝不及防的满汉官员,英吉沙主城陷落,领队大臣托克托布惮于暴民人多势众,率残余兵丁官民退守英吉沙城外堡垒卫城,严守死防,龟缩不出。王得春等人虽屡次率兵攻打,终未得逞。30日,喀什噶尔白山派头目托乎提•马木提乘喀什噶尔回城(今喀什市)城防空虚,人心动摇之际,里应外合,乘乱起事,一举占领城池,自称“帕夏”(国王),吸引徒众数万,一时声势大作,迫使喀什噶尔阿奇木伯克库吐鲁克与其弟沙依提伯克仓皇逃往喀什噶尔汉城(今疏勒)。   托乎提•马木提一不做二不休,趁势围住汉城,欲一举拿下,无奈汉城有七千重兵把守,城四周各设重炮二十余门,抬枪鸟铳无数。奎英和何步云亲冒弓矢,督军殊死抵抗,军民尽知退无所退,同仇敌忾,皆作困兽犹斗状,面对叛军一波接一波的反复冲击,全无惧色,枪炮弓弩如雨点飞蝗般扫向叛军,直杀得叛军尸横遍野,惨不忍睹。叛军终究只是乌合之众,指挥不当,攻城无方,终于未能越过雷池,数日后气馁而去。但奎英和何步云怕城池有失,始终不敢迈出汉城半步,坐等援军。   正当喀什噶尔大乱之际,伽师垦区有个名叫金相印(别号金老三)的屯田回民头目被王得春等人的成功撩拨得心痒难抑。金相印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平时整天梦想着能封侯拜相,干出一番大事业,因之伙同两个儿子及一批回民,白天耕作,晚上使棒弄枪,排兵演阵,又联络四方力量,伺机而动,数年间已然成为一霸。   金相印一心夺取喀什噶尔,却慑于喀什噶尔防守严密,长年苦无对策,直到1864年8月间,金相印终于看破喀什噶尔虽有重兵把守,但汉城和回城间却彼此猜忌、互不信任的玄机,认为可以各个击破。虽然如此,却又受制于自己无名无号,缺乏振臂一呼,万众呼应的能量,因此一再坐失良机,没想到却被托乎提•马木提占了个先机。正当万分懊恼之际,手下来报:“马阿訇求见。”金相印嘴角一抖,头皮顿时兴奋起来,小跑到门外迎接。   (1)包括西部四城的叶尔羌、英吉沙、和田和喀什噶尔;东部四城喀喇沙尔、库车、阿克苏和乌什。 正文 司迪克起兵取喀什回城(1)   来人是一个回族阿訇,姓马名元,绰号马秃子,乃金相印的老友,向以诡计多端闻名,一心想与金相印共举“圣战”大业,以驱逐甚至杀尽佛教徒。一见到金相印,他就大声叫唤起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金兄蓄势待发已很久了,奈何至今仍畏首畏尾,作首鼠两端状?西疆这块大馕饼,金兄难道就不想咬上一口?”   金相印皱眉道:“不瞒你马老弟说,俺是狗吠满月,垂涎欲滴,只恨无从下口啊!”   马秃子道:“怎说无从下口呢?现托乎提•马木提正与奎英、何步云在汉城缠斗,回城十分空虚。我等正可做螳螂之后之黄雀,待彼等力竭之时,即可先下回城,再取汉城。”   金相印阴沉着脸说:“马兄,你素知俺为人。非俺胆寒,俺也知道机会难得,奈何兵不过三千,且训练不足,攻城无具,唯恐力有不逮。俺惨淡经营多年,不能一着不慎输光了本钱啊!”   马秃子说:“乡野村镇,有的是不想安分过日子的狂徒,你为什么不去好好利用呢?”   金相印说:“意欲趁火打劫的狂徒固然多得不可胜数,但这些人皆狭隘浅陋之辈,自以为是,寸利必争,各不相让,很难找到把他们拢合在一起的有效手段。要知道人数再多,如果拢合不到一处,亦只是一盘散沙,碍难成就大事。”   马秃子说:“要把他们拢合在一起固然不易,但并非绝无办法。我与蛰居在阿克陶的柯尔克孜人司迪克伯克是过从甚密的老友,此人虽是清廷命官,但历十余年未得升迁,满怀怨恨,早已蓄志反清,在阿克陶已苦心经营数年,蓄积了一定力量,然亦处于彷徨犹豫中。兄若能派人前往说项,我料此人必能为兄所用。以此人之名望加上我兄之彪悍,大事必然可成。”   金相印眼珠转动了几下,不以为然道:“如此一来,岂非为他人做嫁衣?”   马秃子“哈哈”一笑,劝慰道:“金兄无忧,此无非借鸡生蛋而已。兄长所失者,虚名也,兄长所得者,实利也。此人虽久为一方伯克,然实属志大才疏、庸碌无能之辈,此亦为彼累年不迁之要因。弟为兄推荐此人,仅为用其名号而已,届时彼为傀儡,兄长则于幕后操控,其间之利害得失,想必不言亦当自明!再说当下最主要的问题乃机会稍纵即逝,已容不得金兄再累年耗月慢慢地积蓄力量了,我认为金兄完全可以与司迪克伯克联合起来,共举圣战大旗。事不宜迟,否则一旦被托乎提•马木提站稳了脚跟,西疆这块大馕饼恐怕真没你的份了。”   金相印醒悟过来,连连点头称是,当即决定第二天就跟马秃子去阿克陶,鼓动司迪克乘乱起事。   柯尔克孜伯克司迪克这两年确实也在不断窥伺动向,跃跃欲试,然而苦于力量微薄难成气候,因此至今仍压抑着野心,把自己憋屈得好不难受,常常抱怨真主未能赐予他力量,使他久屈于乡野草莽之中。这天闷闷不乐地独坐花厅喝茶,正浩叹英雄无用武之地之际,忽报马阿訇携友来访,心中大喜,连忙延入花厅就座。   马秃子向司迪克伯克引见金相印后,开口即言:“今我兄弟二人前来,是要送一场天大的富贵给伯克大人的,不知伯克大人肯否笑纳?”   司迪克伯克摆了摆手,自嘲一笑:“马兄勿开玩笑,弟困居穷乡僻壤多年,能聊以糊口就心满意足了,何来一场天大富贵?”   马秃子敛容朗声道:“以我看来,富贵只在一念之间耳,全看伯克大人是否能奉天承运,抓住机缘了。今天下大乱,西疆各族饱受清廷苛政之苦久矣!俗话说:浅水藏不了蛟龙,小丘容不下猛虎,我观大人形貌体格非凡,可谓天庭饱满,骨骼清奇,紫气升腾,隐隐然有王侯相,目下虽久困池中,然跃跃然已呈腾飞状。会当群情激愤,四方鼎沸之时,以伯克大人之崇德厚望,若能挺身而出,振臂举帜反清,呼吁尽废苛政杂税,驱逐满汉狗贼,必得万众响应,则夺取喀什噶尔当易如反掌。一城既下,则圣战之业庶几可成,不知意下如何?”   司迪克脸皮微紫,砰然心动,嘴唇嗫嚅了两下,却欲言又止。   马秃子见状,进一步鼓动道:“近两月小弟一直在四方走动,打探消息。现托乎提•马木提正与奎英、何步云在汉城缠斗,已显两败俱伤之势。各地豪杰目前虽皆作壁上观,然欲乘虚而取喀什噶尔者不计其数,稍有迟疑,则必为他人囊中之物也。一旦有人抢得先机,必致群起而响应,后来者若再想夺取,恐比登天还难了。一步落后,步步落后,良机稍纵即逝,请伯克大人深思。”   司迪克伯克闭目沉思了一下,略显迟疑道:“非我无此胆气,我痛恨朝廷苛政久矣。每当我看到有贫苦百姓被逼得卖儿卖女、妻离子散时,我恨不得立取奎英、何步云狗头。无奈喀什噶尔有重兵把守,奎英、何步云又俱为久经沙场之将,诡计多端,且汉回两城互为犄角,广积钱粮,城高墙厚,配有重炮数十门,取之谈何容易?我虽准备多年,毕竟实力不济,故至今未能起事。今回城已被托乎提•马木提攻取,彼与我同教,即为兄弟,岂忍心与之争抢?”   金相印在旁不由“嘿嘿”一阵冷笑:“伯克所言差矣。你把托乎提•马木提当成兄弟,他又何曾把您当成兄弟?此人岂能不闻伯克大名?然占据回城后他却闷声不响,一个人吃起了独食,何曾分给您一杯羹?”   司迪克伯克脸皮微微红涨,直朝金相印干瞪眼。   金相印又说:“如果说过去汉回两城互为犄角,难于攻取的话,现在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回城既然能落入托乎提•马木提之手,一则说明喀什噶尔城防不过如此,并非如伯克想象中的那般强大;二则汉回两城,目前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对方身上,无暇旁顾,若我等此时乘虚突袭回城,必一鼓可取。在取得立足点后,伯克再以圣战为名收拢托乎提•马木提残部,如此必将威势大增,乘势夺取汉城当易如反掌。”   司迪克伯克连连点头。金相印见司迪克伯克有所心动,又满脸诚恳道:“伯克所担忧者,实力不济而已。小人不才,近年来已聚得上万徒众,练成精兵三千,今慕伯克风姿伟仪,愿效微命以供伯克阵前驱使。俺等愿以真主名义起誓,大事若成,俺等当共举伯克为喀什噶尔帕夏,此誓永不反悔,否则必遭真主天谴!”说罢,双膝着地,竟对着司迪克伯克行起了叩拜大礼。   马秃子也煞有介事地跟着行礼。司迪克伯克被他俩弄了个猝不及防,忙不迭地应声道:“两位兄弟快快请起。在下德薄福浅,承蒙两位兄弟如此厚意,我心颇感不安。事若有成,我当封金兄为元帅,马兄为军师,共享富贵。如此请金兄即去召集本部兵马来阿克陶与我会合,马兄留下,我俩再细细规划攻城事宜。事不宜迟,至迟月底即要发兵,定要一举拿下回城。”   于是分头紧锣密鼓地做起准备。十多天后,三人已纠集了将近两万人马,端的是旗帜飞扬,兵势强盛。司迪克伯克见此情景,胆子顿时膨胀了很多,骑马阅兵时,面对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不由血脉贲张,雄赳赳地生出了若干豪迈之气。   此时汉城和回城的细作早已侦知了司迪克伯克的异动,奎英和托乎提•马木提两边都大感紧张,搞不清这凭空冒出的一支生力军究竟是友是敌。托乎提•马木提因与汉城缠斗多时,兵士死伤大半,城防空虚,无奈征调了全城凡能拿起长矛的居民包括宗教人士都去守城,连陷在城内的浩罕商人也不例外,直搞得回城内鸡飞狗跳,民怨沸腾,甚至连白山派教众都因连日的紧张疲惫而人心浮动。   马秃子见时机成熟,又献上一计:“我军在此大规模集结,料汉回两城必已作好充分准备,故我等只能智取,不可强攻。我思欲取回城,可先佯攻汉城,以松懈回城的防范之心。我等可兵分两路,一路于傍晚时分发起攻击,大张旗鼓地攻打汉城,声势越大越好;一路用作奇兵,于深夜潜伏至回城门下。我已派细作花重金收买了若干浩罕商人,三更时分,城门自会打开,到时大军可趁势一拥而入,回城立等可下。”   司迪克伯克疑惑道:“马兄此计实在高明,穆斯林攻打被佛教徒占据的汉城完全合乎情理,不怕托乎提•马木提不上当,但何以要等到傍晚时分方发起攻击?”   马秃子道:“傍晚时分天色晦暗,奎英、何步云难以搞清我方虚实,必不敢出城与我交战,如此既可吸引托乎提•马木提的注意力,又可减少我方损失。”   司迪克伯克和金相印闻言大喜,连连称是,即刻挑选出千名精锐随马秃子行动,自己则和金相印亲率大军直扑汉城而去。   托乎提•马木提一早起来就站在城楼上惶恐不安地拿着标远镜四处观察司迪克军的动向,直累到腰酸腿软,几乎站立不住。长时间焦虑的等待,已让他的神经接近崩溃。好不容易等到日落时分,终于看到漫天尘土中有黑压压的一彪大军出现,但没有如预想中的杀奔回城而来,而是径奔汉城方向而去,马蹄声如暴风骤雨,喊杀声惊天动地,标远镜中望去,至少有两万人众,跟细作的报告完全吻合。托乎提•马木提判定司迪克军乃是倾巢而出,不由长舒了一口粗气。   半小时后,汉城方向开始接敌,只听鼓角齐鸣,炮声连天。奎英命先前丢了回城的库吐鲁克伯克与沙依提伯克两兄弟率本部兵马出城截敌。两兄弟立功赎罪心切,尽率本部人马而出,双方在城下展开一场大战,直杀得昏天黑地,尸横遍野。   托乎提•马木提闻报后,大喜道:“真乃天助我也!我多次说过:司迪克伯克终究我同教中人,难道会放着佛教徒不打,反倒来打同教兄弟?看来我此言不虚啊!”托乎提•马木提此时甚至还为前一阵子有意冷落司迪克伯克产生了一些羞愧感。   守城的士卒也忍不住发出阵阵欢呼,有的在为司迪克军助威,有的在为双方谁输谁赢打赌,更多的人由于紧绷了几天的神经陡然放松,立刻躲到一边睡觉去了。托乎提•马木提心情一旦放松,顿觉筋疲力尽,饥渴难耐,对部下简单交代几句后,赶紧下城喝酒吃肉去了。   汉城方向一直到半夜三更枪炮声都没有停止。兵刃的撞击声、战士的喊杀声、战马的嘶鸣声和伤者的惨叫声一波接着一波,在漆黑的夜空中四处回荡,令人毛骨悚然。肆虐的沙尘沾染着一股股浓浓的硝烟和血腥味,直扑人的鼻腔。库吐鲁克军虽骁勇善战,终究势单力薄,万般无奈之际,欲重新逃回汉城,无奈奎英怕司迪克军乘势涌入,坚决闭门不纳,库吐鲁克伯克哭求不果,只得杀出一条血路,丢下大批伤兵,率四十余骑向西落荒而逃,转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此刻探报频频传来的有关汉城城外激烈缠杀的报告,对托乎提•马木提来说,简直就像一曲美妙的催眠曲。一开始他还边喝酒,边支起两个耳朵随时关注着汉城方向的战斗情况,就这样苦撑到二更时刻,终于忍受不住上下两个眼皮的打架,同时自忖起码今晚无事,便放心大胆地倒向炕头沉沉睡去了。梦中他甚至还想着等明天双方都消耗得差不多时,如何由他来收拾残局的情景。   然而等他再次醒来时,城中已陷入一片喊杀声中。原来几个浩罕商人果真应约在三更时分打开了城门,悄悄地把马秃子的一千精兵给放了进来。顷刻间,无数尚处在睡梦中的守军已身首异处。马秃子一旦控制了城门,立即在城头上点起火把发出了信号。早已等候在城外的司迪克伯克和金相印立即挥军跟进。当一守将惊慌失措地跑来向托乎提•马木提报告“城破”时,他简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提刀匆忙来到门外察看,冷不防被埋伏在门口的马秃子兜头就是一刀,头颅滚落尘埃,喷出的鲜血溅了马秃子一身。   第二天一早,硝烟尚未散去,零星的巷战还在继续。但此刻,司迪克伯克、金相印和马秃子已踩着满地的污血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到了城楼上。汉城方向没有任何动静,估计奎英、何步云经过昨晚一场大战,已然吓破了胆子,此刻正像癞皮狗一样忙着舔理身上的伤口呢。在踌躇满志地巡视一番后,三人即在城头上按照先前的约定,由司迪克伯克“荣登”喀什噶尔“帕夏”之位,封金相印为元帅,马秃子为军师,其余有功者也各得封赏。接着就是接受众人的围拜,司迪克伯克望着黑压压地环伺在周围的无数人头,深深体会到了只有作为一方诸侯才能感受到的权力春梦和豪情。   然而形势的发展却让司迪克伯克不久之后就深深体会到这个帕夏之位实在不是那么好当的。首先是库车政权对喀什噶尔新政权采取的敌对态度。1864年10月,司迪克伯克在帕夏宝座上屁股还没坐热,对柯尔克孜族一直持鄙视厌恶态度的库车可汗热西丁和卓即命驻守乌什的赫提夫和卓率军千人前来攻打喀什噶尔,幸亏司迪克伯克用计,假装臣服,把赫提夫等库车和卓诱入城中软禁了九天,迫使他们订约“各守疆界,各自不再越过巴楚地界”后,才把他们礼送出境,暂时缓解了危机。但实力强大的热西丁和卓却始终没有放弃获取喀什噶尔的宏愿,压力始终存在。   二是汉城方向大敌当前,如鲠在喉。金相印、马秃子虽多方引诱,企图用野战接敌的方式消耗汉城的有生力量,无奈奎英、何步云就是坚守不出,急切间对之莫之奈何。   三是托乎提•马木提虽然已经死去,但白山派余众却认为他是用奸计胜出,胜之不武,故表面归顺,实则心有不甘,有待机再起的态势,这是最让司迪克伯克感到担心的。他深知一旦发生内讧,后果不堪设想。   (1)“和卓”在伊斯兰语中是“圣裔”的意思,多指宗教领袖。   (2)天罡:流通于中亚一带的货币单位,相当于五分银元。 正文 司迪克起兵取喀什回城(2)   四是浩罕国也来凑趣。原来早在三四个月以前,浩罕汗国国王艾力木浑尔汗就曾派遣近侍玉努斯江出访喀什噶尔以刺探天山以南军政局势。在司迪克伯克起事后不过十几天,大批浩罕间谍就商人身份秘密潜入回城,很快以重金收买了当地的二十四名伯克和阿訇。这二十四人联合上书司迪克伯克,以帮助袭取喀什噶尔汉城为名,要求他向浩罕国借兵,司迪克伯克深知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装聋作哑,摆出一副模棱两可的态度。然这些人不依不饶,整天在他耳边聒噪不休,甚至有人放出风声要驱逐他,让司迪克伯克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如此勉强支撑了半年后,司迪克伯克感到自己快要崩溃了,他很清楚自己到底拥有几斤几两:头上虽然戴了一顶帕夏的王冠,但毕竟是自封的,难于号令四方伯克,以致政令不能出回城一步。筹措钱粮更是一筹莫展,司迪克伯克每天坐堂理政,耳边尽是各部钱粮官无休无止的埋怨、争吵,实在令人头疼不已。近来城中军民实在难捱饥荒,纷纷逃跑,司迪克伯克担心如此日甚一日,保不住有朝一日就成一座空城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找来金相印和马秃子,向他们倾诉起这个“帕夏”之位给自己带来的无穷无尽的烦恼。   司迪克伯克说:“未当家时,常思当家之好,当家之后,就只有当家之累了。两位兄弟,我这个帕夏当得好辛苦啊!”   见两人没有即刻作出反应,司迪克伯克进一步说道:“半年来虽有赖两位兄弟想方设法,极尽恩威并施诸手段,无奈各方伯克仍软硬不吃,拒不来朝。如此尴尬局面的发生,并非是两位兄弟无能,实在是为兄德才不足以服众,对此我深有自知之明。我很清楚若非两位兄弟倾心辅佐,我至今仍不过一区区县令尔,故‘帕夏’之位,实非我此等德薄福浅者所能消受。我现在的感慨是:若一个人不自量力,非得去做一些力所不逮之事,无异于把自己架在火盆子上烤。两位兄弟大才,俱在我之上,为大业计,我甘愿让出大位,望两位兄弟可怜可怜大哥吧!”   金相印和马秃子听司迪克伯克如此说,始则错愕,继则感动。见司迪克伯克满脸真诚的样子,马秃子低头寻思一阵后,直言不讳道:“兄长之所累,半年来我等俱看在眼中,兄长所累者,实无固定财赋之地也。今四方伯克不肯前来归顺,其因确如兄长所言,兄长恩威尚不足以服众。然兄长作为一方伯克尚且如此,更何况无名之辈若我与金兄乎?故帕夏之位,弟等万不敢受。”金相印也连连摆手拒绝。   司迪克伯克于是更为恳切地说道:“我对两位兄弟的话是真诚的,我并非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之辈,我深知自己确未形成足够的号召力。如果我非得赖在这个位置上,估计连眼前的这些利益也将很快失去,而且还会连累了两位兄弟,我于心何忍?”   三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还是马秃子首先想到了主意,说道:“两位兄长岂不闻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故事乎?我觉得我们也可试上一试。”   司迪克伯克和金相印立即来了精神,急问此话何解?   马秃子道:“说起来这是一个被历朝历代多少人玩弄过的老把戏了,较近者就有明太祖朱元璋。当初韩山童首义反元时,其智囊刘福通即伪称韩山童本宋徽宗八世孙,颇为惑众。韩山童死后多年,刘福通又拥戴早已沦落为牧童的韩山童之子韩林儿为帝,建国号曰“宋”,改元“龙凤”,称小明王。福通此举并非感念故主,实则借韩林儿所谓大宋后裔的名号来号召部众而已。”   司迪克伯克不若马秃子见多识广,对此闻所未闻,只是傻乎乎地听着。   马秃子接着说道:“朱元璋最早效命的郭子兴部当时也隶属于韩宋小朝廷。郭子兴主事后,视小明王为傀儡,军政大权均操己手,不容小明王染指一二。郭子兴死后,小明王曾给朱元璋授爵,朱元璋一方面对韩宋授爵非常不满,私下里抱怨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耶?另一方面却又深知小明王对各路红巾军的妙用:小明王虽徒有虚名,但帝王的名号毕竟是可以用来唬人的,如果把他控制在自己手里,就可以模仿曹孟德玩一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至于以后如何处置他,完全可视情势的发展而定。因此,当小明王为张士诚所困时,朱元璋不惜‘亲援之’,救出了小明王,而当大敌陈友谅已死,苏州城指日可下,朱元璋霸业可期时,又指使人凿沉了小明王的座船,陷小明王于江中。”   马秃子吐沫横飞地演绎了一段汉人的历史后,见两个人听得入神,问道:“两位兄长听了以后不知有何感想?”   金相印心领神会道:“军师的意思无非是我们也应找一个像韩林儿一样的人来充当招牌,既能服众,又可操纵。”说罢,转首问司迪克伯克:“此乃良计,不知兄长以为如何?”   司迪克伯克亦点头称是,只是有些担忧:“军师欲扯虎皮拉大旗,此法甚妙,关键是虎皮何在?”   三人一时犯愁。苦思冥想了好一阵,金相印突然一拍大腿,高声叫道:“有了有了,俺知一人,先祖乃南疆数一数二的大阿訇,曾率部族与清廷交过多次大仗、恶仗,余威波及子孙,其家族至今仍在南疆一带极富号召力。若能请出此人,则我等定可效仿朱洪武与小明王之故事也!”   “究为何人?”司迪克伯克与马秃子急问。   金相印脸皮上略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两位兄长可知布素鲁克和卓其人?”   “听说啊!”马秃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此人不就是准噶尔部族张格尔和卓的独生子吗?其部族不是早在道光年间就被灭了吗?难不成他还存活于人世间?”   金相印道:“俺也是听上次破城时为俺们打开城门的那几个浩罕商人说的,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故未对两位兄长提及此事。此人现藏身于塔什干,虽然衣食无忧,却一心做着恢复祖先阿帕克和卓时代神权统治的美梦。以俺对此人的了解,此人必能为俺等所用。”   金相印向司迪克伯克详解布素鲁克和卓的来历。原来清朝前期,居住在西疆天山南路的民族主要就是维吾尔族。维吾尔族信奉的是伊斯兰教,因此清朝就把天山南路也称之为回部。乾隆二十年(1755年)朝廷镇压准噶尔部反抗时,原来被准噶尔部俘虏的维族首领大和卓布那敦、小和卓霍集占兄弟乘机逃回故土。为了恢复过去的统治权力,他们于乾隆二十二年四月纠集各城维吾尔族伯克举兵反清,乾隆皇帝派兵镇压。大小和卓虽有十万之众,却不堪清军猛击,不过两年,大、小和卓就几乎全军覆没,仅带妻孥旧仆三四百人西逃,逃亡途中又被部下取了性命。   大、小和卓的反抗被镇压后,其后裔逃亡浩罕,却一直不甘心失败,时刻梦想返回西疆。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大和卓的孙子张格尔和卓在英国人的操纵和支持下,率军自浩罕国进入天山南路的维吾尔族地区。次年,占领了喀什噶尔、英吉沙、和田等地,但数年后仍然兵败被俘。道光八年(1828年)被处死,并被碎尸喂狗。幸亏张格尔和卓把家眷留在了浩罕,否则必遭灭族大祸。布素鲁克和卓就是这位张格尔和卓遗留在浩罕的唯一的亲儿子。   马秃子听了金相印的介绍后连连点头道:“布素鲁克和卓的先祖虽迭遭惨败,然和卓家族在南疆百姓的心目中却依然至高无上。当时平定张格尔和卓叛乱的清朝统领长龄就曾说过:‘此次张格尔煽乱,陷及四城,实由回子执迷经教,崇信和卓,以致不畏官兵,不恤身命,冒死救护,以致大兵进剿,每次接仗,所获活贼,皆自认从逆,情甘就戮,并有至死犹念经,口呼和卓者。’由此看来,和卓家族实为南疆回人心目中之神祇也,此人当可利用,而且可堪妙用!”   司迪克伯克提出疑问道:“布素鲁克和卓虽贵为圣裔,但俗话说:虎父犬子,且此人已寄食他国多年,即使曾有一些峥嵘气象,恐怕也早被磨平了,这种人真能管用吗?”   马秃子白了他一眼道:“管用的不是这个人,而是他头顶的圣裔光环。”咽了一口唾沫后,又耐心解释道:   “人世间即使贵为帝王者,亦难免有人对他提出挑战,因为帝王再强大,他总是一个人,只要是人,他就必然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缺点,因此也一定存在被人评头论足以至于挑战的理由。但你们何曾见到过有人敢于对一尊神祇评头论足以至于提出挑战的?至少在我眼里,似乎还没见到过。”   司迪克伯克和金相印点头。马秃子说道:“如果我们能把布素鲁克和卓这个圣裔控制在手里,并尽量把他炒作得超凡入圣、神乎其神的样子,就一定能吸引无数信男信女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中,这样我们的势力就能得到极大的扩充,局面亦必然因此改观。”   金相印补充道:“还有一个有利条件:张格尔和卓本属白山派,与城中降卒本属同门同派,故若能找回布素鲁克和卓,外能号令四方伯克,内能收拢人心,可谓一举两得。”   马秃子催促道:“事不宜迟,请帕夏立即请回此人。一旦此人落入他人手中,我等将尽显被动,悔之莫及!”   司迪克伯此时却有所犹豫了,他略显忐忑地说:“请回布素鲁克和卓固然不在话下,然此人的先祖既然都是野心勃勃的乱世英雄,想必此人亦非善类。若此人为雄霸之人,岂能甘心受我等操纵?”   金相印和马秃子相视一笑,心想司迪克伯克翻身的速度真是快得可以。金相印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俗话说富不过三代,老子英雄儿狗熊!据俺打听到的情况,此人恰恰是一个上马不能提刀,下马不能握笔的愚钝胆小的瘾君子,徒具神的光环而已。准确地说,此人只是一个披着神的外衣的懦夫而已。兄长放心,以俺等兄弟之力,定可玩弄此人于鼓掌间。”   司迪克伯克微嘘一口气,这才表示同意道:“只要你我兄弟同心同德,即是将帕夏之位让给此人,也照样不妨碍我等兄弟快活。只是何人愿意走上一遭?”   金相印眼珠子一转,脑中已多了一层心思,心想既然要把布素鲁克和卓请来,将来不免和他合作,若能立一个首迎之功,对自己总不是坏事,再说自己和那几个浩罕商人多有来往,要想获得他们的帮助,应该不是一桩难事,因此满口应承下来,表示由他亲自出马,定要把布素鲁克和卓请回共襄大举。   马秃子见金相印主动请缨,郑重提醒道:“布素鲁克和卓虽饶有野心,然灭族大祸终究令其胆寒,且此人养尊处优已有多年,轻易不敢出头,故金兄此去,明则谓请,实则为骗,万万不可说出喀什噶尔汉城未下,回城岌岌可危之事实,而只能对他说喀什噶尔汉城、回城已尽收囊中,且兵精粮足,固若金汤,只是因为万民仰望,我等不敢拂民之所愿,故请和卓回城主持,共举大业,如此此人才会为坐享其成所惑,甘心跟你回来。”金相印心领神会,表示一定照办。   马秃子毕竟与司迪克伯克有过多年的交往,看着司迪克伯克决定让出帕夏之位时的那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心里总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在紧跟着金相印退出大堂后,他问金相印道:“我俩没有对他极尽挽留,这样做是否有失厚道?”   金相印不以为然道:“这个人的可爱之处就在于还有一点点自知之明,这也就是俺至今仍能与他合作的原因。你根本无需感到歉疚,他与俺们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俺们没有推翻他或弃他而去,已经算是客气的了,对此想必他也是十分清楚的。在这样一个人对人是狼的时代,感情用事会蒙蔽你的双眼,是会妨碍你的判断力的。司迪克伯克有幸做到了不对自己感情用事,因此俺们亦无需对他感情用事。”   马秃子频频点头,认为金相印讲得非常深刻。金相印回到府上后,立即着手准备,第三天即带着丰盛的礼物,以三个浩罕商人为向导,主从十数骑奔塔什干方向而去。   (1)伯克(Bek或Beg)是突厥语中“财主或贵族”的意思,也可以说成是“巴依”(Bay)或“贝依”(B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