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养女生涯   十岁的苏承欢一个人坐在闺房外的台阶上,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明月,月亮微晕,模糊了她的视线,清风袭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现在不过是初夏的天气,她竟然感觉有些阴冷。   她想起她的养母,汝南侯苏念祖的小妾楚红萼,在晚饭时告诉她的话。   楚红萼莫名地有些情绪异常,她喝了点酒,借着醉意,幽幽地对苏承欢说道:“欢儿,当初给你起名承欢,本意也是希望你能长久地承欢膝下,为娘这一生无儿无女,除了你,也没有更亲近的人啦!可谁知……侯爷和长公主殿下商议着,等过两三年,便把你送到宫里,到时你我就真的永无再见之日了。咳……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你不了解,你还小,你是真的不明白我的心境。早知道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当初我就领养一个丑一点儿的女儿了……”   楚红萼摇晃着站起身,丫鬟们连忙扶住她,苏承欢一个人对着满桌饭菜,却无心下咽,楚红萼无力而幽长的叹息声吓到了她敏感的心灵。   台阶下有只不知名的黑色小虫子缓慢地爬行着,那谨慎而迟缓的模样,让苏承欢很是气愤,她一脚踩过去,虫子瞬间被压扁,再也动弹不得。   她转念一想,自己不就是这个小虫子吗?命运全然不在自己手里,只顾茫然前行着,虽然谨小慎微,却仍是难逃被人一脚踩死的结局。   她心内有一股无名怒火,她不能随便任人宰割,她要逃出去,像一个侠客一样闯荡江湖,快意人生,绝不能老死在那宫墙之内。   她虽是苏家的养女,苏家倒是真拿她当亲生女儿般对待,一切吃穿用度皆是随了苏家嫡子苏策,整个苏家,除了苏策,对她都是格外的亲切有礼。   苏策不光是窝里横,在整个京城也是有名的霸王,谁让他的父亲是汝南侯,母亲是长公主呢!   他自小不学无术,酷爱耍剑弄棒,书房里没有一本四书五经之类的正经书,全是些唐人传奇小说,以及什么五行八卦图。苏承欢常趁苏策不在家时,偷偷地跑到他书房里猎奇,没想到竟真让她找到了几本好书。   其中有一本是涉及如何巧设机关暗道的,被苏策随手扔在桌脚之下,苏承欢捡起来,信手翻了几页,立马像是发现了奇珍异宝般爱不释手,这本书,就此改变了她的命运。   想要逃走的决心既然已经定下,事不宜迟,她迅速站起身来,开始往房里走,她暗暗盘算着,离她进宫至少还有两年的时间,她的闺房在长公主府最后面,紧挨着院墙,院墙外即是一片竹林,两年之内她完全有能力挖出一条暗道来。   她会武功,也会长时间地潜水,这些本事都像是预示着她将来不会是个被动受束的人。   她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平日里缠着苏策跟他学武,苏策也不客气地拿她当陪练,几番寒来暑往,她已经能和苏策打成平手。   她自此很少出门,将自己一个人反锁在房间里,选好下手的地方,准备好器具,白天干活,逢到饭点时才收手出门。   她住在长公主府,需绕过几间房,穿越过一堵打开的墙,才到了汝南侯府,她的养母和汝南侯住在一处,而她则和苏策、长公主共住。   待吃完饭,她迅速回房继续劳作,半夜三更无人时,将土石倒在莲花池里,如此便人不知鬼不觉了。   她连续干了一个月,觉得有些苦闷,便打算歇一天,去找哥哥苏策玩。   苏策正在练拳,遥遥地瞥见苏承欢穿过莲花池的回廊,笑意盈盈地向他走来。他大声笑道:“一个月没见着你人影,你绣花哪?麻利儿地快过来,让你尝尝小爷的拳头,我的功夫可是精进不少。”   苏承欢脸上带着不服气的神情,走近他身边,说道:“学武和读书是一样的需要天分,如我这般骨骼清奇者,多能学业有成,造诣颇深,像某些人看着孔武有力,却不过只是花拳绣腿。”   她话音刚落,冷不丁倏地一个飞身,踢向苏策,苏策毫无防备地摔倒在地,不禁恨恨地说道:“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这个不孝的徒弟,竟然对对我下狠手!真是没天理了。”   兄妹俩最爱干的事就是拌嘴斗气,苏承欢得了便宜卖乖,得意地笑道:“自己技不如人,怨得着谁?”   苏策嘲笑她道:“让你狠,让你厉害,将来嫁个夜叉般丑陋的武夫,你们天天有得架打,日子过得也不寂寞。”   苏承欢绝不肯示弱,反击道:“那让你将来娶个河东狮子一样的嫂子,又妒又悍,休想再讨小妾。”   苏策有心报仇,幸灾乐祸地说道:“饶她再厉害,也挡不了我纳三房四妾的路,大明朝但凡有点地位的男人,哪个不是妻妾成群,你将来不是给人做妾,就是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有什么可……”   他话未说完,就被苏承欢充满怨恨的眼神所震慑,那眼神分外可怖,像燃烧着的两团怒火。苏策顾左右而言他,悻悻地说道:“不和你这假小子纠缠了,小爷晚上还有局呢!”   他挥挥袍袖,做贼似的一溜小跑。   他最近越来越不敢惹苏承欢了,因为他也得知她将来要入宫的消息,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她六岁进家,转眼四年多的时光,他心里早已经把她当作家人了,只是他为人一向落拓不羁,嘴上缺德,常常爱逗惹她。   他比苏承欢大两岁,已是通了男女之事,随着苏承欢渐渐长大,他倒有些避嫌,不再主动去搭讪她,由着她来招惹他。   他出了门,见门口早已停好一台轿子,一个和他差不多年岁的紫衣少年忍不住掀开轿帘,不住地抱怨道:“等你半天了,怎么才出来?陆子南已经在群芳阁订好位子,赶紧的走吧。”   苏策满不在意地笑道:“那陆子南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官,若不是仗着他姐姐在宫里得宠,也巴结不到咱们头上。”   紫衣少年嘿嘿坏笑道:“那是。将来你们家承欢妹妹要是进了宫,哪还有她的事。到时,我也得巴结你哟。”   苏策面色一变,顿觉扫兴,转头对管家苏禄说道:“赶紧备轿。要是父亲问起来,就说我去寺里为他祈福去了。”   苏禄深低着头应声答道:“是,小人记下了”,刻意掩盖起眼角的笑意:这位少爷,每次出去玩都不会用心编一个靠谱一点的理由。   苏承欢闷闷不乐,独自溜达着,从长公主府一直逛到汝南侯府。   当年长公主朱梓妍下嫁汝南侯时,按照宫规,敕建了长公主府,与汝南侯府毗邻,为了方便来往,长公主命人将两处宅子共有的一道院墙打通。汝南侯在不得长公主宣召的情况下,是不能随便进入长公主府的。不过自从苏策生下来后,所谓的规矩也就渐渐成了空谈。   现如今两处宅子里大小一应事务,皆是楚红萼在代为打理。   苏承欢不知不觉逛到了厨房,一股刺鼻的药味传来,她皱起眉头,心下担忧地想道:“侯爷的身子还没见好,长公主殿下又双腿残废,这个苏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关心父母,只晓得追鸡斗狗,胡闹快活。” 正文 酒宴   群芳阁。   陆子南正慵懒地斜倚在一个浓妆女人怀里,他左手托着酒杯,也不饮,只顾盯着酒杯出神。那女人谄媚地笑道:“陆爷,想什么呢?”   陆子南轻挑剑眉,别有意味地说道:“可惜啊,可惜。”   女人忙不迭地接道:“陆爷说话好深沉,奴家听不懂。”   陆子南闭上眼,轻叹一声,说道:“玲珑,你可知这世上最让男人惆怅的感情是什么?”   被称作玲珑的女人听了,失声笑道:“玲珑久经风月,斗胆猜测一下,陆爷莫不是害了相思病?想得却得不到。”   陆子南睁开眼,双目放射出夺人的光芒,笑道:“都说娼家妇人是最难哄骗的,果然是情场老手。”   他点到为止,并不打算真的把自己的心事向一个妓女陈述。   二人说话间,听得门外有人上楼的声音,陆子南转了口风,嘴角扬起,小声说道:“看样子是他们来了,你快躲在门后,第一个进来被你逮到的,就是你今晚的相公。”   玲珑也甚觉这游戏有趣,便起身悄悄走到门后,守株待兔。   陆子南也站起来,准备迎接客人。   “吱呀”一声,门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推开,陆子南一看,第一个进来的是竟是苏策,他一脸怪笑地看向苏策,苏策见他表情怪异,刚想说话,猛地眼前一花,一个香软的身体扑向自己,只得下意识地抱住。   陆子南拍手笑道:“苏爷,看来还是你有女人缘,这玲珑可是群芳阁的新一任花魁哟。”   苏策莫名地有些脸红,他虽已略通男女之事,但还未被女人如此主动的勾搭过,他粗暴地推开玲珑,甚至不曾仔细地看清她的面貌。   他身后的紫衣少年,也趁势起哄,笑道:“阿策,怎能对人家那么粗鲁?玲珑,快殷勤侍奉着,苏少爷可是有名的暴脾气,要是得罪了他,他敢把你们群芳阁给砸个稀巴烂。”   苏策转头嗔怒道:“徐耀宗,你是哪一头的?”   徐耀宗瞬间弱了气势,双眼看天,低声说道:“玩笑而已,玩笑而已。”   陆子南插话道:“两位爷,里面请。我已备好酒局,玲珑,快把你的姐妹们叫进来。”   玲珑道个万福,应声出门而去。   徐耀宗的好脾气只针对苏策一人,他刚一坐下,便摆起架势,一脸严肃地问陆子南道:“陆兄啊,你今日邀我兄弟二人前来,有什么事吗?”   陆子南讨好地笑道:“听闻徐爷马上就要袭封定国公,小人特意在群芳阁摆下酒宴,为徐爷庆贺。”   徐耀宗淡淡一笑,他是看在陆子南姐姐陆妃的份上,称陆子南为陆兄,其实心底里根本瞧不起这个比自己出身低太多的家伙。   徐耀宗与苏策皆是开国功勋之后,他是徐家嫡长子,即将承袭定国公之位,而苏策,以后也将袭封汝南侯,苏策比徐耀宗还要尊贵之处,在于他的母亲是长公主,也就是当今皇上的姑母。   苏策摆摆手,对徐耀宗说道:“什么公侯的,若真论起尊卑,你是公,我是侯,我还得给你作揖请安,咱们兄弟,情趣相投就在一处玩耍,少来那些官场套路,今个只是饮酒取乐。”   徐耀宗被噎得无力反驳,只是点头同意。   门外环佩之声迭起,紧接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鱼贯而入,领头者正是玲珑。   屋子里霎时充斥着浓郁的脂粉香气。   苏策抽动鼻翼,一脸嫌弃地说道:“所谓庸脂俗粉,果不其然也。”   陆子南忙回道:“小人知道苏爷喜欢清雅的,您瞧,最后面的那位姑娘怎么样?”   苏策漫不经心地歪歪头,打量起那名队尾的女子,见她妆容素净,眉眼清丽,红唇自然一抹樱桃之色,神情端庄,不卑不亢。二人四目相对,苏策有些抵不住她眼中的熠熠之光,不自觉地低下头来。   陆子南一看有戏,便笑道:“苏爷,她可是群芳阁压箱底的宝贝,轻易不现身的,芳名叫做绿拂。”   徐耀宗玩味地说道:“只听说有晋朝的绿珠,唐朝的红拂,现在又来了个绿拂,何解呀?”   苏策此时如有神助一般,七窍俱通,朗声答道:“看来她是既想像红拂一样巨眼识李靖,又想像绿珠那般忠贞侍石崇。”   绿拂听他说完,不禁眼波流转,面上露出笑意,似在嘉许苏策。   她这一笑,三个男人都是心神一震,也自然而然地随她一起笑。   陆子南向绿拂招招手,然后又指向苏策,绿拂会意,轻摆腰身,款款走向苏策,苏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宿命。   这个女人,终将会成为他生命中至为重要的一个。   陆子南示意玲珑去侍奉徐耀宗,他自己搂住一个姿色稍次些的,让剩下那些女子吹曲弹琴助兴。   酒过三巡,陆子南已有了七八分醉意,他猛地放下酒杯,一脸神秘地悄声说道:“两位爷,最近可曾听说了什么小道消息?”   徐耀宗打个哈哈,接道:“你指的是哪方面?正经事还是风流事?”   陆子南向徐耀宗抛个媚眼,点头说道:“自是风流事,事关那位……”他用手指了指天,苏策和徐耀宗皆立马明白,他指的是当今天子。   苏策本来不爱打听这些市井流言,但一下子想到苏承欢将来是要入宫的人,便问道:“别绕弯子,快说。”   陆子南知晓他的心事,便说道:“这可是从宫里传来的消息,说那位爷,最近又微服私访出宫了,据说他看上了城北薛员外家的两个侍妾,直接强抢入宫,三个月后才放归回家,薛员外气得把那两个侍妾直接卖到妓院,那位爷听说后,又把人从妓院里捞出来送到薛家门口,薛员外这下子,不要也得要……”   徐耀宗忍不住笑出声来,此事真是好笑,太像极了那位爷的作风。   苏策却笑不出来,他面色凝重地问道:“听说那位爷,比较偏好于妇人,是真的吗?”   陆子南认真地点点头,说道:“这位爷真心特别喜欢有风月经验的女人,对处子不大感兴趣。”   玲珑不合时宜地插嘴道:“妈妈说,那位爷还曾经来过我们群芳阁,大概是三年前。”   苏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绿拂将一双玉手搭在他手上,悄笑道:“不过是坊间传言,何必当真?” 正文 绿拂心事   夜已阑珊,人已醉。   门外负责保护苏、徐二人的护院头领苏东和徐飞,彼此用眼神沟通着,苏东一边拿眼瞟着门内,一边示意徐飞,那意思是:你赶紧进去提醒二位爷,该走了。   徐飞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又用手在脖子前一横,那意思是:你没看见他们喝得正在兴头上,我这时进去,岂不是自讨苦吃。   苏东没办法,只得自己做恶人,因为苏策还没到可以在外面过夜的年纪,这个苦差只能自己接下。   他谨慎而轻柔地敲了一下门,奈何屋子里太过喧闹,根本没人听见。他顿了半响,只得壮着胆子,加了一把力道,又敲起门来。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问询道:“是谁啊?”   苏东用尽生平所有力气,扯着嗓子喊道:“是小人苏东,爷,已经亥时了。”   没想到他实际发出的声音却很小,徐飞表情滑稽地看着他,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苏策一听是苏东在说话,心下明了,便不耐烦地回应道:“别催了,马上就走。”   徐耀宗打趣道:“真是春宵苦短,谁让你还小?像我这个年纪,就少了诸多约束。”   苏策没好气地反驳道:“不过比我大三岁,有什么好炫耀的?反正你老也比我老得快。”   徐耀宗指着绿拂,不怀好意地笑道:“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绿拂可与我同年哟。”   苏策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尴尬地挠挠头,不敢看绿拂。   绿拂并不介意,笑对苏策道:“对于女人来说,姿色二字,姿在色前,纯以色事人,色衰而爱驰,姿却是一生皆在的,妾身愿以姿事君,但愿郎君能不以色取人。”   她这番话是说给苏策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只可惜这番话的深意,对于当时还正年少懵懂的苏策来说,犹如天书一般深奥难懂。   苏策憨然一笑,说道:“我走啦,等有时间再来看你。哦,对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与陆兄,让他及时通知我。”   绿拂端坐着,神情有些落寞,她扬起脸看了一眼苏策,明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苏策站起身来,对陆子南说道:“多谢陆兄了,今日酒宴畅叙,甚是过瘾,下次苏某做东,陆兄不要爽约哟。”   陆子南见苏策已然对他十分的亲近,开怀笑道:“苏爷客气了,小人送二位爷下楼。”   徐耀宗于人情世故上皆已圆熟,趁陆、苏二人说话的间隙,悄对绿拂说道:“苏策还小,你的深情不必完全孤注一掷,且权衡着一点一点地付出。不然,你会得不偿失的。”   绿拂听了,心下有些清怨,知她者,徐耀宗也,可是偏偏他们二人并没有对对方动情。她认定了苏策,错过了徐耀宗,徐耀宗虽懂她,却不喜欢她。   她打开窗户,看到苏、徐二人的轿子渐渐远去,直到淹没在夜色里。   陆子南并未走,送完客,复又折回,他掩上门,屋子里仅他和绿拂两个人。   陆子南笑道:“恭喜姑娘,将来富贵了,可不要忘了在下这个月老。”   绿拂轻摇着头,淡漠地说道:“陆公子话说早了,以我这个身份,怎么可能进得去侯府。”   陆子南说道:“事在人为嘛,最重要的是苏爷动了情,这个年纪的少年若是真心喜欢一个姑娘,无论如何都会义无反顾的去得到。汝南侯和长公主殿下,可是非常宠溺苏爷的,你进侯府,不过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绿拂定定地看着陆子南,带着几分探询地口气问道:“陆公子在苏爷那个年纪,也是喜欢过一个人的?”   陆子南哭笑不得,叹道:“为什么世间最最聪慧,最了解男人心思的女孩子,都流落风尘了呢?”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绿拂是个敏感又多愁的人,不宜说这些伤人的话。   他开了门,临走前说道:“姑娘只需稳坐钓鱼台,自会有人沉不住气来看你,对于男人,欲擒故纵,半推半就,总好过直接将一腔热情挥洒出去,弄得他承受不住落荒而逃。”   绿拂道个万福,充满感激地说道:“绿拂有自知之明,对于能改变我一生命运的情事,自然会多些心计在里面,不会全然感情用事。”   长公主府。   苏策刚回到家,苏禄便凑上前来,握住苏策的手臂,低呼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回来了,侯爷在长公主殿下房里等着你呢!”   苏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问道:“我爹是请来大罗神仙了吗?他的病好啦?居然能跑到我娘那里,也真是够稀奇的!”   苏禄一边推着他赶路,一边不住地叮嘱道:“少爷,侯爷身子不好,你可别说些惹他生气的话,要不然有你受的。”   苏策嘿嘿一笑,大大咧咧地说道:“你可真够啰嗦的,我是那种没脑子的人吗?”   转眼到了正堂旁的卧室,长公主的贴身侍女青衫站在门外转悠,猛抬眼瞅见苏策,哪还顾得上平日里的矜持,小跑着过来说道:“少爷,赶紧的,公主殿下和侯爷等你半天了,侯爷脸色很难看,正窝着火呢!”   苏策也有点惊惶,他知道父亲一向不生气,一旦生起气来,后果很严重。   苏策快步跑进房里,二话不说,双膝一跪,将头杵着地,一动不动。   长公主和汝南侯一看,又好气,又好笑,长公主本来板着的脸,居然漾出一丝憋不住的笑意。   她训斥的语气里,也少了应有的狠辣:“你这逆子,出去玩,居然都忘了时辰,半夜三更才回来,成何体统?”   最后一个“统”字拉长了声调,本来是想加重语气,没承想竟然流露出她的真实意图,声调里带着一丝丝的笑谑。   苏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只要母亲不是真的动怒,父亲也就好对付些了。   汝南侯无奈地看了一眼妻子,心里叹道:“真是慈母多败儿。”他强撑着精神,语气沙哑又虚弱地说道:“策儿,爹听管家说,你去寺里给我祈福去了?”   苏策不善于圆谎,因为父亲从来没把他的谎言当真过,今天着重地盘问起他来,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思忖了半天,只得开口道:“儿子本来打算去寺里的,半路上遇到徐耀宗,他拉着我去找陆子南联络感情去了。”   长公主鼻子里哼出一丝冷气,不阴不阳地说道:“娘没听错吧?你堂堂一个侯爷家的嫡子和未来的定国公两个人,去找陆子南联络感情?那陆子南是比你们两个身份更尊贵的人吗?”   苏策似是找到了突破口,抬起头来,义正辞严地反驳道:“娘,你可知那陆子南的姐姐陆湘在宫里甚是得宠?孩儿找他,不过是想为以后承欢进宫,找一个可以交好的朋友。”   汝南侯咳嗽了两声,那咳声像是突然断了弦的琴,嘶嘶啦啦的震荡着别人的耳朵,苏策忍不住下意识地也清清嗓子。   汝南侯慢悠悠地说道:“不承想你还会有为家族谋算的一天,爹的日子不多了,一生享尽富贵荣华,本无憾事,只是担心你将来不学无术,又不善于经营,再致家族衰败啊!”   长公主凤眼圆睁,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不满地说道:“这种丧气话,你就不要再说了。策儿现在还小,只要用心调教,总会有出息的。” 正文 楚红萼的努力   楚红萼此时面色凝重地坐在房里,她面前跪着苏承欢的两个贴身丫鬟海棠和芍药。   楚红萼手里把玩着一柄小巧的玉如意,半响,才缓缓说道:“小姐最近怎么了?除了吃饭时才会来我房里,吃完饭又着急着回去。”   海棠和芍药面面相觑,她们两个人其实也很纳闷,海棠回道:“回姨娘,奴婢们也不甚清楚。大概一个月前,小姐便把我们两个人撵回西厢房住,不让我们陪睡在侧。奴婢问起原因,小姐说夏天闷热,我们在她屋子里容易让她更燥热,睡不安稳,再说她也大了,不需要人陪睡了。”   楚红萼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她这个养女精灵古怪,颇有主见,搞不好又要惹出事端来。她细细思忖最近有什么事能触动苏承欢一反常态,忽然一个念头犹如电光石火闪现在眼前。   楚红萼懊恼地半闭着眼,问海棠道:“我是不是把小姐要进宫的事告诉她了?”   海棠如捣蒜般点头答道:“是的,姨娘,就是您有一次喝了酒,然后就说出来了,算算时间,就是在一个月前。”   楚红萼骤然起身,问门外侍立着的婢女道:“侯爷可回来了?”   侍女回道:“回来了,刚才侯爷让人捎话来说他今日精神爽朗,姨娘不必亲自去侍奉,姨娘且歇下吧。”   楚红萼心里荡起一丝暖意,感觉此生并没有虚度,苏念祖对她,确是情深意重。她叮嘱海棠和芍药道:“你们两个人从今天起密切关注着小姐的一举一动,但是要做到行事隐密,不要让小姐发现你们在监视她,明白了吗?”   海棠和芍药都俯身回道:“婢子记下了。”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想道:小姐那般精诡,我们两个人岂是她的对手,一旦被她发现,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楚红萼走出门,对侍女说道:“走吧,去长公主处。”   青衫正在侍奉长公主更衣,听得门外侍女禀道:“楚姨娘求见长公主殿下。”   青衫皱了皱眉,小声嘟哝道:“这个楚红萼,今日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长公主并不恼怒,微微一笑道:“她这么晚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快宣吧。”   青衫领诺,对门外说道:“宣。”   楚红萼进得门来,跪拜道:“贱妾拜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指指床沿,浅笑道:“快坐过来,咱们两个好久没有秉烛夜话了。”   楚红萼不敢起身,一脸愁苦地说道:“贱妾深夜打扰殿下,是有一事相求。”   长公主注视着她的脸,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但凡你能解决的,你绝不会求到本宫,说说看,是什么事?”   楚红萼一字一字地道:“贱妾想求殿下,收回让承欢进宫的决定。”   长公主一愣,有些百思不得其解,遂问道:“当初和侯爷商定此事时,你并没有反驳,今天怎么又变卦了?”   楚红萼似有难言之隐,有些秘密,就算是长公主殿下,她也不能告诉,她必须将这些秘密烂在肚子里。   楚红萼说道:“殿下应该也听说过,当今圣上并不爱这些深闺里懵懂单纯的千金小姐,他更喜欢风流婉转的有夫之妇。贱妾是担心,承欢进宫后,难以承宠,她又是个浑不吝的少年心性,不懂得谦恭进退,难免会惹出祸端。”   长公主专注地审视着自己的一双手,她的手仍然细嫩娇好,她想着若不是因为这双废腿,她的人生会更加光彩闪耀。   长公主沉默良久,才说道:“这些不过是你的搪塞之词,你又有什么秘密是本宫所不知道的吗?楚红萼,你真的太让本宫费思量了。当初要不是你救了本宫一命,本宫定不会冒险收留你这个从宫里逃出来的死人,若不是本宫半身不遂,也不会大度到让你给侯爷做妾。”   这话一出,二人皆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气氛瞬间凝滞。   楚红萼遥想当年种种景象,仍是心有余悸。她跪行到长公主床前,泪水已经濡湿双眼,她情真意切地说道:“贱妾能获得新生,皆是殿下之功。贱妾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报答殿下,如何让苏家更昌盛安稳,决不敢有半点坏心,若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只是让承欢进宫,并不一定能给苏家带来稳妥的倚靠。”   长公主有些怅然,她说道:“本宫从不轻易布棋,一旦布下,便不会改变主意。承欢的相貌,远胜当年凭一己之力宠冠后宫的张皇后。侯爷也夸承欢是平生仅见之色,就连策儿都爱慕她。皇上小时候和本宫最亲近,他的喜好,本宫了如指掌。本宫确信承欢可以得到他的欢心。你刚才的话倒是也点醒了本宫,你是在宫里待过的,有很多人生经验可以传授给承欢,至于床帷之技,过两年你再教导她。你可还记得?当时领养承欢时,本宫特意让本朝第一大相士袁珙之子袁入云为承欢相面,他说承欢有凤凰之命,富贵不可限量。”   楚红萼当然记得这些,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囤到奇货,只有她一人慧心独现,明白了袁入云的原话。   楚红萼来见长公主之前便已知自己不过是徒劳,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令长公主改变主意的,只是她仍心存侥幸,万一有什么奇迹出现呢!现在,她终于死心了,她已尽力,自己心里的愧疚也会因此而减轻些。   从长公主处离开后,楚红萼拐到苏承欢的闺房前,见她房间里仍有些昏黄的光亮,便径直走到门口,一边敲门,一边柔声说道:“欢儿,你可睡下了?”   并没有人回应她,此时的苏承欢正在秘道里忙活得热火朝天,哪听得见养母的声音。   楚红萼怅然若失,倍感凄惶落寞,她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很多事已经力不从心。   苏策房里的灯也亮着,这个初尝情味的少年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让绿拂一切顺遂地进入长公主府,长久地陪伴在他身边。 正文 初相见   苏策合计了一夜,至佛晓才有了困意,遂即昏昏沉沉地睡下。   苏承欢本就机警,加上做贼心虚,比往日更注意观察周围人群的举止。海棠和芍药这两个笨手笨脚的门外汉间谍,刚一上任,就被苏承欢给发现了。   苏承欢不得不暂时罢手,乍一闲下来,顿觉无聊,便想着不如去苏策那里顺点有用的东西。海棠和芍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后面。   苏承欢三人来到苏策房外,见房门掩着,几个丫鬟婆子在屋檐下低声说笑。抬眼看见苏承欢,忙一起迎上去施礼。   苏承欢笑问苏策身边的大丫鬟阿纤道:“大少爷呢?又出门啦?”   阿纤将左手围成半圆放在嘴边,悄声回道:“小姐有所不知,昨晚少爷回来后,被长公主殿下和侯爷叫去训话,回房后就睡得不安稳,奴婢听得他在床上不时地翻身,自顾自地叹息一番,又莫名其妙地笑一场,有心想问个究竟,又怕他是在做梦,再惊吓着他。他至四更天方才睡踏实,这不,现在还没醒呢!”   苏承欢听了,甚感新鲜,心里说道:“这个苏策,平常精力旺盛得很,五更时分便起来打拳了。今天是撞邪了吗?”   苏承欢遂撇了众人,独自进了苏策的房间,见床帐只垂了一半,苏策脸朝里,正睡得香呢。她蹑手蹑脚地猫过去,想着如何可以捉弄他一下,转眼瞄见几案上有一把孔雀扇,心下笑道:“造化!造化!苏策,你这可是自己给自己设下埋伏。”   她拿了扇子,上了床,弯腰把孔雀扇毛对着苏策的鼻子一阵乱拂,苏策受不住痒,连声打了几个阿嚏,睁开睡眼,见苏承欢以扇遮面,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   他不知是梦是真,遂一把将苏承欢揽住,呓语一般痴痴地说道:“哪怕只是一霎那的温存也好。”   苏承欢被他这个模样吓得花容失色,一拳捣在他胸口,啐口骂道:“失心疯了?”   这一拳捣得苏策胸口生疼,他终于清醒过来,见苏承欢果真在自己床上,不禁大叫道:“你怎么在我床上?”   苏承欢冷哼一声,说道:“都已经日上三竿了,你还在睡懒觉?说,你昨天晚上是去偷人家的鸡,还是摸人家的狗了?”   苏策面有惭色,他不敢正视苏承欢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心下惶惶然,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亏欠了她,愣了半天神,方才说道:“你现在是大姑娘了,以后不要再如此胡闹,凭空里让人笑话!”   苏承欢呸了他一口,嗔笑道:“原是自己心里有鬼,却来怪别人,你我是兄妹,我偏要与你玩闹,任谁敢胡嘴乱栽脏?左不过就还剩下两年可嬉戏打闹的时光,哥哥难道也要学做俗人,拒我于千里之外吗?等我嫁了人,你再想见我,比登天还难。”   她说着说着,莫名地勾起伤心事,神情黯然,默默地下了床,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策看着她的背影,心神俱散。   他情知她注定不是他的,他偏偏惹下相思。情根易种难除,与其苦苦单思,生疏了两个人的亲情之分,倒不如将这满腔爱意,转嫁于别人,才是长久之策。   他越发坚定了接绿拂进门的决心。   苏承欢闷闷不乐地出了苏策房间,见众丫鬟都杵在院子里观望。不禁换了笑脸,对阿纤笑道:“你们且先别进去,他还没睡清醒,嘴里说着一大堆云里雾里的鬼话,敢情正在梦里和妖怪斗法呢!”   众人一听,都哄然大笑。   一个小厮领着两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拐进院子,小厮快走两步,向阿纤道:“纤姐姐,定国公家徐少爷,陆同知家陆少爷来访。”   苏承欢听得真切,笑对来客说道:“二位公子来得不是时候,我哥哥正在会客呢!”   徐耀宗和陆子南刚走进院子,便发现了人群里一袭粉色衫裙的苏承欢。   苏承欢嫣然一笑,一双剪水明瞳分外含情,腮边两朵梨涡盛开,衬着鲜嫩娇俏的红唇,让人一见之下,心生爱慕之情,沉湎于她青春年少的美好容颜里而难以自拔。那粉色衫裙穿在她身上,和她天真烂漫的少女气息相得益彰。   徐耀宗心里赞道:“这个少女应该就是苏承欢。为什么她灿然一笑,我竟觉得天地万象都凝止静寂而模糊不清了呢?好像此生第一次看到女孩子的笑似的!所谓鹤立鸡群,人中龙凤,原是形容她的。”   陆子南也呆若木鸡,眼里心里都是苏承欢的笑容,他想张开嘴说话,可是却发不出声来。   苏承欢见他二人这般形象,更加笑得欢了,遂掩口胡卢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都中邪了?看来得让人去趟茅山,请道士来驱鬼降妖!”   徐耀宗回过神来,满脸带笑地说道:“这位想来就是承欢妹妹了,在下徐耀宗。”   苏承欢听得他的名字,又见他生得清秀俊朗,欢呼雀跃起来,躬身道福笑道:“你就是太祖亲封‘万里长城’的开国第一功臣,中山王徐达之后?久仰,久仰。”   徐耀宗甚是谦逊,笑道:“幸赖祖上之荫才有今日富贵,我辈碌碌,尚不能光耀门楣。”   苏承欢自小跟着苏策,看惯了苏策的武人粗略之风,第一次见到这般谦谦君子,不禁眼前一亮,对他印象颇深。   陆子南见状,急火攻心,他咬了一下舌头,感觉到疼痛,才确信自己能说话,他开口道:“在下陆子南,见过苏小姐。不知苏爷在会什么客?”   他出身低,自是要转移话题,以方便自己露脸逞才。   苏承欢眼神里狡黠一闪,笑道:“哥哥的客人,我不认得,只听哥哥称他为三酉兄。”   徐耀宗出身武将世家,虽家中也颇重视子弟的学业,只他一心仰慕先祖徐达,于读书上不怎么用心上进。听得苏承欢的戏谑之语,他倒当了真,左手拿起扇子,一下一下地敲着右手,费尽心神地在猜测这个“三酉”是何许人也。他与苏策有着共同的朋友圈子,不曾听苏策提起过有这么个人啊?   陆子南一听便知苏承欢说的是笑话,有心卖弄道:“三酉者,酒也。原来苏爷一个人憋在房里喝闷酒。”   徐耀宗被他点醒,失笑两声,神色不变。   苏承欢不愿坐等被拆穿,一边蹦蹦跳跳地走着,一边笑道:“两位哥哥,可要好生劝劝策哥哥,年纪轻轻的,不读书,便学武,总要有一技傍身,别总赖在酒色上。”这句话,似在说苏策,又像是在规劝陆、徐二人。   待得她不见踪影,陆子南仍在脑海里回味着她的音容笑貌。   一旁看戏的阿纤见苏承欢走了,忍住笑,上前施礼道:“二位爷稍候,容奴婢禀告一声。”   她走至苏策房外,轻声叫道:“少爷,你可醒了?徐、陆两位少爷来访。”   苏策本又恍惚睡了一觉,听见阿纤的声音,懒懒地起身下床,说道:“让他们二人去书房等我,你赶紧进来帮我梳洗。”   院子里,陆子南忽然笑出声来,对徐耀宗说道:“想来这位承欢妹妹竟没说一句实话,咱们两个人可以打赌,苏策绝没有喝酒,以他的性情,怎么会大白天的窝在屋里一个人喝酒。”   徐耀宗也不觉好笑,说道:“我毕竟年轻,没见过这等漂亮女孩子,反应迟钝也情有可原。你可是花柳丛中的常客,也抵不住她的魅力?”   陆子南诚实地吐露心声道:“在她面前,已经无法用脑子思考,只顾着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海棠和芍药快步跟上苏承欢,海棠忍不住和芍药谈起起徐、陆二人。海棠笑道:“我觉得徐公子和陆公子,可真都好看。”   芍药也说道:“徐公子更清秀些,不过陆公子更成熟些。”   苏承欢转过身来,一边倒着走,一边笑对两个丫头道:“这样好不好?你们两个人,一人得徐耀宗,一人得陆子南,两下里都欢喜。”   海棠红了脸,笑道:“小姐别打趣我们了,我们哪里配得上他们。”   苏承欢不屑地说道:“你无非又要说什么门当户对,出身决定命运。我偏不信这个,哪怕我是贫家之子,我若喜欢谁,便喜欢谁,不管能不能在一起,只要我喜欢就行,他若愿娶我就娶,不娶也罢,好歹爱过一场,不虚此生。”   她意犹不足,也开始品评徐、陆二人道:“徐公子是名门之后,身上自然有一股天生的优越感,他人又生得好,品性也谦虚,实在是难得。那位陆公子嘛,长相上虽不及徐公子,胜在阅历和世故上,虽有书卷气,但也有市俗气,两种云泥之别的气质俱集于一身,或许也不是坏事。” 正文 少年意气   徐耀宗和陆子南站在苏策的书房门口,尴尬地徘徊着,他们两个实在不敢莽撞地踏进去,因为苏策的书房实在是——太乱了。只见桌上,地上,椅子上到处都是书,还有一些兵器乱七八糟地横挂在墙上。   徐耀宗感叹道:“我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堂堂汝南侯公子家的书房,竟是这般景象,真是大开眼界。”   陆子南笑道:“当真有这样一类人,他自己不觉得乱,想找什么东西时,一下子就能找到,但凡有人给他有条不紊地归整好,他反而找不到想要的东西了。”   来给二人上茶的小厮,听见陆子南的话,便回复道:“陆爷说得一点也不差,少爷吩咐过,平日里丫头们只负责打扫积尘就可,这些书啊,兵器什么的都原样不动,要不然,他就找不着了。”   徐耀宗想着两个人也不能站在门外喝茶等人,终于下定决心,迈开脚步,进到房内。小厮趁机收拾一下椅子上的书,给两个人腾出可以坐的地方。   苏策远远地就走过来招呼道:“怠慢了两位哥哥,弟弟平日里可是个勤快人,决没起这么晚过。”   徐、陆二人听得他说“勤快”二字,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苏策大步踏进门来,将门顺手掩上,笑道:“弟弟有一件事,正好要请教两位哥哥?”   陆子南说道:“我也正有事找你们商量。你先说。”   苏策说道:“我想着接绿拂进门,你们给出出主意,怎么能让我母亲和父亲同意?”   陆子南心下想道:“真是少年心性,冲动热情。”他其实早已为绿拂进门谋划好了,嘴上说道:“绿拂在老鸨手里刚刚养成,尚未正式亮相,所以来群芳阁的客人,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你只须帮她赎身,然后以丫鬟太少的理由,买几个女孩子进府,让她跟着其他人混进来即可。”   苏策击掌赞道:“好主意,这样一来,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会因为她原来的身份而阻挠她进门。只要顺利进了门,将来给她一个妾室的名分,就好办多了。”   徐耀宗忍不住好奇地说道:“你家里藏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你还有心思惦记外面的女人,可真不是一般人。”   苏策听了,苦笑道:“哥哥说到弟弟的心病了,这才真叫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摊上这么一个非亲生,又长成这样的所谓妹妹,岂有不动心的?只是,她是给皇上准备的,我等消受不起。还不如早早地断了妄念,过好自己的日子。”   徐耀宗笑道:“阿策比我们又多了一些人生境界。大丈夫当如是,拿得起放得下,儿女情长,很多时候不过是自寻烦恼。且将一腔爱慕之心藏起,该娶谁还娶谁,这样方能两不耽误。”   陆子南许久没说话,他有他的一番见解,只是不便说出来。   苏策被徐耀宗开导后,心情舒畅许多,笑问陆子南道:“你有什么事要和我们商量?”   陆子南笑道:“是这样,我姐姐打算向皇上建言,给我谋一个锦衣卫校尉的职位。你也知道,我是个读书人,勇力略欠,所以想跟你学些招式,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苏策听了,说道:“可真是巧了,我母亲前些日子还说起给我谋份差事干干,我当时说除了锦衣卫,别的我不干。我母亲便说等中秋节她进宫向皇上和太后请安时,就向皇上求情。若你我都能遂心如愿,到时咱们也好互相照应。”   徐耀宗忙接道:“你们也都知道,我徐家现在主要分为两支,一支在京城,一支在南京,南京那一支世袭锦衣卫佥事,我想着定国公毕竟是空衔,不如做些实事,过些日子,我也递个折子,毛遂自荐,当个锦衣卫,为国立功。”   苏策听了,笑道:“男儿当志在四方,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陆子南说道:“我的志向是当个御前仪仗校尉,可没有巡查缉捕的本事。”   苏策笑道:“你是读书人出身,自然不能打打杀杀。”   临走之前,陆子南偷偷摸摸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件用绸布包着的东西,递给苏策,神秘兮兮地说道:“这是一本绝世好书,你好生研读。那个绿拂尚未开包破瓜,你占据主动,对你有利。”   苏策笑道:“陆兄真是雪中送炭,谢了。”   陆子南又道:“我出面将绿拂赎出来,并把她安置好。这样也给你省去了诸多麻烦,让别人猜不出她的去向。”   苏策“嗯”了一声,说道:“陆兄可真是我的军师。”   待徐、陆二人走后,苏策回到房间,将书取出来,见书名为《春意图》,便细细翻看,不知不觉浑身燥热难受,遂解衣上床,对着门外叫道:“阿纤,快进来。”   阿纤正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听见苏策急切的叫声,便扔下花洒,进到房里,见苏策躺在床上,以为他身体不舒服,走近来,关切地问道:“少爷,你怎么了?”   苏策一把将她抓到床上,压在身下,欲行云雨之事,把个阿纤吓得半死,一面挣脱,一面求饶道:“少爷,松手。”   苏策已然顾不得许多,一边解她衣服,一边说道:“怕什么?你早晚是我的人,哪天我给姨娘说让你做我的通房丫头可好?”   阿纤又惊又羞,将头埋在他胸前,说不出话。   他本就有心在她身上试验一番,又加上那淫画作祟,更加按捺不住。一番折腾后,渐渐上了道,二人便不舍得下床。两人又照着书,变换了姿势,一尝销魂的欢娱之味。   傍晚,陆家。陆子南和父亲坐在一起吃晚饭,陆子南的父亲陆多才,五十多岁年纪,面容清瘦,胡子有些发白,正语气严厉地对陆子南说道:“整日就知道鬼混,怎么不想着博取个功名,好出人头地。”   陆子南笑道:“儿子正想给父亲说个好消息。儿子现如今攀上汝南侯和定国公两家高门权贵,他们两个有心去当锦衣卫,儿子也想和他们成为同僚,好更亲近。”   陆多才不屑地说道:“你若肯专心读书上进,求取功名,也不至于低声下气地去攀龙附凤。看人脸色过日子,想来过得也不顺心。”   陆子南说道:“父亲多虑了,苏策和徐耀宗可算是公侯子弟里的一股清流,对儿子很尊重。”   陆多才叹道:“现如今,你姐姐在宫里也不是很如意,皇上经常微服出宫,不大留恋后妃们了,你姐姐想为你说句话,也苦于见不着皇上的人影。我只好托你王世伯帮忙举荐,能不能成功,还是个未知数。一旦皇上开恩,你能如愿,也能时常见到你姐姐了。”   陆子南低头应道:“父亲说的是,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正文 侯门深似海   绿拂的赎金之高,让陆子南目瞪咋舌,他不得已把姐姐这些年来赏赐给他的珍玩,偷偷变卖了一部分,才把钱给凑齐。   老鸨苦着张鬼画符似的脸,一边不情愿地松开绿拂的手,一边絮叨道:“要不是因为陆爷是皇亲,我说什么也不会放你走。多好的一棵摇钱树啊,刚长成形,就被砍掉了!我那白花花的银子哟,就这么打水漂了。你若是以后不如意,别忘了再来找妈妈,我群芳阁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绿拂不好直接翻脸,便笑道:“我若是二十年后年老色衰时来投靠妈妈,妈妈肯定会把群芳阁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老鸨笑道:“不过是句玩笑话,你这样心高的人,既然逮着机会从良了,以后就是要饭,也不会再踏进这妓院一步。”   陆子南在一旁说道:“妈妈就权当她死了,你不是又买了几个漂亮的小丫头?过不了几年,就又是新人笑,旧人哭。你哪还记得她?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该起程了。”   他特意为绿拂准备了一身新衣,绿拂脱旧穿新,喻示着重新做人。   陆子南将绿拂安置在城外的陆家庄园里,让她稍安勿躁,等着苏策的消息。   这边苏策听说绿拂已经被赎出来,便兴冲冲地跑到楚红萼处,搂着楚红萼的肩头,一脸甜笑道:“姨娘,你可要心疼心疼策儿。”   楚红萼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阿策,有话就直说,别和姨娘绕弯子了。”   苏策撒娇地说道:“姨娘也知道,策儿现在大了,身边竟没几个可心又伶俐的丫头,真真是窝囊,你不知道徐耀宗,嚯,光服侍他的大丫头就四五个。”   楚红萼听了,会心一笑,说道:“何曾没给你安排过这些人?可是你当初嫌人多聒噪,只留一个年纪和你差不多的阿纤贴身照顾,别的都遣走了。”   苏策自知理亏,耍赖道:“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大了,阿纤毛手毛脚的,不称心,姨娘再给我买几个俊俏又乖巧的吧?”   楚红萼为难地说道:“虽然长公主殿下将府里的大小事宜都委托给我,但是你的事,我可做不了主,总要先要禀明殿下,看她的意思如何?”   苏策眼珠一转,说道:“姨娘尽管让人去买。我去向母亲说明。”   楚红萼说道:“好吧,只是你可有画像?我好让人照着样,去买个一模一样的丫头,正合你意。”   苏策情知什么事都瞒不过他这个精似鬼的姨娘,只装傻充愣,说道:“我信姨娘的眼光,经你过目留用的,自然是好的。”   他又假充孝顺和仁爱,说道:“姨娘身边的丫头们要是有惫懒不中用的,一并换了。还有承欢妹妹,她那两个丫头,我总觉得没心没肺的,该换也就换了。”   楚红萼意味深长地笑道:“那两个丫头就可以了,你要是换些精明滑头的,承欢那心性,还不天天地和人家耍心眼子斗法,我可没有肃静日子过了。”   她心知苏策是个情急的主,既然交待了,就得立马去办。她命人把苏禄叫进房来,吩咐道:“你着人去物色几个聪明伶俐又清秀可人的丫头,合适的就买来,不过,切记要知根知底,免得弄些不清不楚的妖媚货来,再带坏了大少爷。”   苏禄点头应道:“小人这就去办。”   苏策回房后,又赶紧交待苏东道:“你跟着你爹去买丫头,记得把绿拂安插在里面,完成任务,我重重有赏。”   苏东笑道:“您就擎好吧。”   苏东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青衫和管家苏禄的儿子,生得雄壮有力,虎头虎脑。   苏东出门时碰见阿纤,见她春风满面,便笑问道:“阿纤,怎么这么高兴?”   阿纤自叹多年丫鬟熬出头,苏策终于对她动了心,以后从通房丫头再熬到妾,人生也就有了盼头。心里得意,不免流于脸面,整天笑吟吟的。见着苏东,便从袖子里摸出几块糖来,塞给他,笑道:“反正是好事,就不告诉你。”   苏东和她一起长大,自是非常亲近,便说道:“看你每天这么劳累,我都心疼,好在苏姨娘打算给大少爷再张罗几个手脚勤快的丫头,好帮你分担一些。”   阿纤脸上的笑意如海水般急速退去,她忙问道:“什么时候定下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苏东见她瞬间变脸,结结巴巴地说道:“就这两天定下的,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阿纤斜靠在门框上,神情恍惚,人生真是反复无常,从大喜到大悲,从天上到地下,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以前是她一人独秀,以后怕是要群芳争艳了。   苏禄派人四处打听,家中有女儿又养不起的人家,纷纷报名,苏禄一一查验,寻着几个模样标致又老实本分的女孩儿,又向街坊打探女方家的名声如何,最终挑选了五个,彼此商议好双方都满意的卖价后,签订卖身契。   苏东自个带着绿拂来见苏禄,向他爹说道:“我又找着一个,正好凑成双数。”   苏禄抬眼去看绿拂,见她虽布衣荆钗,却明艳动人,低眉垂眼,难掩风流情态,心下狐疑,便问道:“东儿,你从哪里寻到这么漂亮的姑娘的?”   苏东信口胡编道:“她是城东人家,爹爹是教书先生,后来病重离世,娘亲又改嫁了,她一个人跟着祖母过活。听闻咱们家在选丫头,这不,直奔咱来了。我刚才正在路边看景呢,她向我打听苏家地址,我一问明,就把她带来了。”   苏禄不敢收,悄悄对苏东说道:“你别听她嘴上说,你且去城东打探一下,是否真有其人其事?她们一旦进了府,将来若是惹下祸事,全是你我父子担待。”   苏东爽快地点头答应,说道:“且先让她挂个名,我去去就来。”说完,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苏禄问绿拂道:“姑娘可想好了?你这个模样,若是被哪家的富户看上,也能讨去做个填房什么的,没必要吃下人的苦。再说,侯门深似海,进了就难出来,可没有后悔药吃。”   绿拂道个万福,神情坚定地说道:“小女主意已定,大叔不必劝了。” 正文 情短藕丝长   大家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才看到苏东的影子,苏东兴高采烈地跑到苏禄旁边,笑道:“打探完了,真人真事,爹爹放心好了。”   苏禄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便对绿拂说道:“好吧,只是这卖身契已经定好价了,这些姑娘都是二十两银子,你若想要高价,还可以反悔。”   绿拂依旧垂着眼,说道:“都是一样的皮相,小女不贪多,卖身契在哪?我签字吧。”   苏禄见她落款是“薛晴柔”,从钱袋里掏出二十两银子,说道:“薛姑娘,你且把钱给你老祖母送过去吧。”   苏东自告奋勇道:“爹,我陪她去,省得她卷钱私逃了。”   苏禄点点头,说道:“快去快回,我们且先回府里了。”说完,招呼众家丁看好新买的丫头们,准备上路。   苏东陪着绿拂往城东走去,两个人一路闲谈着打发时间,苏东说道:“你改叫薛晴柔了?那我得注意着点,省得以后叫岔了。我给你说一下苏家的情况,长公主殿下和大少爷,还有承欢小姐住在长公主府,汝南侯府就紧挨着长公主府,两处宅院是打通的,平常侯爷都是在侯府歇息。因为长公主身体不便,她便把她身边的一个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叫楚红萼的赏给侯爷做妾,现如今整个侯府和长公主府都是楚姨娘在管理着。大少爷身边有六七个小丫头和婆子,但是天天贴身照顾他的就只有一个大丫头叫阿纤。”   薛晴柔认真地听完,问道:“那个楚姨娘和承欢小姐,可是好相处的?”   苏东心里说道:“她可真会抓重点,这么精明。还是阿纤好,实诚本分。”   他略一停顿,说道:“楚姨娘脾气很好,又干练,威慈并用,家里的人都很信服。承欢小姐呢,就还是个孩子,活泼可爱,喜欢捣鬼戏弄人,有她在,就很热闹。”   他说到苏承欢时,嘴角自然上扬,一副欣喜宠溺的表情。   薛晴柔看在眼里,对苏承欢充满了好奇,问道:“我听说这位小姐是收养的,她原来的身世是怎样的?”   苏东长叹一声道:“她其实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爹娘都是渔民,她就是在湖里长大的。她长得这么漂亮,她娘的容貌也是可以想象的。老话说女人长得太好,容易惹祸。在她六岁的时候,她娘被一个来湖边游玩的恶霸看上了,就直接抢了去,她爹追着去要人,被那恶霸的家丁给打死了。她娘听说后就自尽了。她没了父母,又没有亲族兄弟,就被她那个以拐卖为业的舅舅给收留了,后来拐子舅舅就把她卖给了苏家。”   薛晴柔不禁专注地盯着苏东,说道:“看来你不喜欢漂亮的女人。”   苏东躲过她的眼神,遥望着远处,落寞地说道:“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的女人?只是我有自知之明,漂亮女人既看不上我,我也留不住。不如索性找个长相普通,心地好的女人,过些安分日子。”   他抽回思绪,恢复往日的神态,笑道:“我们该回去了,不过是假装往城东走走,说话间,倒真走远了。”   薛晴柔将银子递给他,说道:“你代我交给陆公子,他为了赎我,费了不少钱,这点卖身钱,聊表心意,等我以后有了体己钱,再还他这个大恩。”   苏东并不接,笑道:“你且自己收下藏好吧,陆公子的人情,少爷会还的。”   他见陌边开了一丛不知名的漂亮野花,遂采摘了一把,客气地问薛晴柔道:“你要不要?”   薛晴柔知他不是送给自己的,便摇手道:“谢谢,我不甚爱花,你送与别人罢。”   苏东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生怕把花给摩挲蔫了。   二人到家时,薛晴柔并不急着进去,她站在大门对面,看着匾额上写着“敕建平乐公主府”七个大字,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她终于翻身一跃,踏入权贵之门。   苏东望见她的表情,笑道:“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句诗恰好可以形容你现在的心情,萧郎在这里可以借指你从前的那些人际关系。”   薛晴柔敛下充满野心的目光,回笑道:“阿东,我觉得你一点也像个下人,倒有些世家公子的神采。”   苏东听得她的赞赏,有些不自在,笑道:“承欢小姐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他引领着她从角门进入,吩咐一个小厮道:“领着她去管家那里报到。”他自己低下头,将手里的花分成两束,直奔苏承欢处。   苏承欢正在房里和她的两个丫头们嗑瓜子聊天。   苏东站在院子里叫了一声:“小姐。”   苏承欢听得苏东的声音,兴奋地抓起一把瓜子,一颠一颠地跑出来,差点扑在苏东身上,她咯咯笑道:“东哥哥,你去哪了?我感觉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想死我了。”   苏东听了,笑得合不拢嘴,他把手里的花拿出来,说道:“我在路边采的,看着漂亮,给你一束,给阿纤一束。”   苏承欢接过来,低头深嗅一口,开心地笑道:“还是你好,策哥哥出个门什么的,从来都不知道给我带点玩意。我还想要条小狗,东哥哥给我寻一个呗。”   苏东满口应承道:“那有何难,包在我身上。”   苏承欢坏笑道:“我可不要丑八怪,可得是个长相漂亮可爱的小狗才行,就像东哥哥这么好看。”   苏东笑道:“我怎么听着像骂人的话。”苏承欢把另一只手里的瓜子塞给他,笑道:“这个权当是谢仪,等小狗来了,我再重谢。”   苏东爱抚地摸摸她的头,感慨地说道:“真希望我们永远都是这样。”他话锋一转,说道:“哦,对了,府里新买了几个丫头,资质都不错,你明天看看有没有相中的?少爷也用不了那么多。”   苏承欢眉毛一挑,笑道:“那就更热闹了,我明天且戏弄她们一戏。”   苏东心里说道:“是啊,肯定会比以前更热闹,只是这热闹,或许会打破原有的平衡和谐和。”   他别了苏承欢,去找阿纤,左右没有寻到,他便去她房里等着。不多时,阿纤回来,见到他吓了一跳,质问道:“怎么也不点灯?黑暗里一个魅影,我以为是鬼。”   苏东将双手背在身后,笑道:“这才什么时辰?点的哪门子的灯?你眼神越来越差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心不在焉的。”   阿纤没精打采地坐在床沿,弓着腰,好像没有骨架一般瘫软,她虚弱地说道:“刚才少爷说,新来的丫头里有个叫薛晴柔的,让她和我做伴,以后就是他房里的人了,让我好生教导她。那薛晴柔我也见了,哪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分明是个狐狸精。”   苏东有心点醒她,说道:“你别和她过不去,少爷就喜欢这样子的女人,将来她或许会在你之上,你无谓给自己平添一个冤家。你要是觉得和她没法相处,不妨和少爷说,你可以去侍奉长公主或者楚姨娘。”   阿纤苦笑道:“我若知道会有今天,当初就不该……”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把失身给苏策的事说出来,苏东笑她轻贱。半响,才又说道:“我没有退路了。”   苏东不愿再聊这个话题,从身后亮出花来,插在一个瓷瓶里,笑道:“你且给它添些水,能开好久呢。这是我今天下午新摘的,你和小姐一人一束。”   阿纤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有些幽怨,说道:“阿东,我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你可真是个好男人,我怎么没想到要嫁给你呢!”   苏东背着她,抿了抿嘴,冷声说道:“女人总是心高的,我若是个少爷,你自然愿意选择我。我不过是个下人,你当然看不到我的好。我们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本来也觉得你是个老实不虚荣的女人,想着哪天时机合适,就让娘亲给长公主说声,好娶你。现在,你好像已经铁定了心跟着少爷,咱们俩以后就只是朋友。”   阿纤望着他的背影,这个男孩子的长相气质,一点也不逊于苏策,甚至比苏策更柔情仁爱。她若嫁与她,应该会过上幸福的日子。若真是那样,她和他,一辈子,都是下人的命,她们的孩子,将来也是下人。   苏东也不回头,径直往外走,又叮嘱道:“我走了,你以后好自为之。那个薛晴柔不是个软柿子,你切记不要与她为敌。” 正文 女人的斗争   苏东回到自己房里,一个人喝闷酒,为着他的苦闷彷徨,他的抱负志向。   他感觉自己是个不得意,却又无能为力的人。   他的母亲青衫,在隔壁听到他时长时短的叹息声,便推门进来,见他如此伤怀幽恨,心疼地问道:“怎么了,东儿?”   苏东不想说话,他自己喝完酒,蒙被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无须别人帮忙解愁。   青衫想起陈年旧事,满腹愧疚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有志气的人,这都怪娘没本事,更恨那个楚红萼捷足先登。想当年,长公主因为身体不遂,要为侯爷纳妾,本来相中了我,可谁知半路上杀出一个楚红萼,侯爷见她长得漂亮多情,就选了她。要是没有她,你现如今也是个少爷。”   这件事情,苏东听她母亲说过不下百遍,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他冷笑道:“长公主不过是想找个人替她尽一下夫妻之实,你若真跟了侯爷,长公主能允许你生孩子吗?试问在她眼里,谁有资格和她尊贵无比的策儿,拥有一个共同的父亲?那楚红萼至今没有所出,你又不是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在富贵与天伦之间,终有得失,在你妒恨楚红萼的同时,她或许也在羡慕你能有个儿子。”   青衫听了,觉得甚是有理,积压在心里多年的愤愤不平,也终于泄洪。她笑道:“你这一说,为娘顿觉很是解气,就是给我再多的金山银山,我也不换你这么个宝贵儿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楚红萼的来龙去脉吗?为娘今天就都告诉你。”   苏东确实对楚红萼充满了好奇,五年前的一个黄昏,他们家平白多了一个天仙似的女人。他的母亲青衫,当时向大家简短地介绍那个女人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原来遣出宫嫁人,夫家死了后,便又来投奔长公主。   青衫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说道:“长公主殿下身边确实有个叫楚红萼的侍女,在长公主未下嫁侯爷之前,因为侍奉殷勤,又忠顺乖巧,公主一时高兴,将她放归,我们从此便再没有她的消息。你的这个楚姨娘,原是宫里的选侍,本名叫岳媺,与当年的张皇后,现在的张太后是同乡。先帝虽与张皇后情深义笃,在张皇后怀孕期间,也临幸过几名妃嫔,其中就有岳媺,后来岳媺也怀孕了,张皇后一向独宠,听到这个消息,一气之下,便让人把她的孩子打掉了。先帝驾崩时,没有子嗣的妃嫔都要殉葬,岳媺也在其中。殉葬的妃嫔都是被太监勒死后,用车拉到先帝陵寝,这个岳媺或许是命大,并没有死成,她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偷偷跳下车藏匿起来。她后来在逃亡中,遇到了上山烧香拜佛,被雷击倒的大树压住的长公主殿下,要没有她,长公主殿下也就命悬一线了。人生就是这么机缘巧合,岳媺被长公主殿下收留起来,长公主身边的侍女除了我,都是后来进宫的,并没有一个人认识她,她的身世只有长公主殿下和我知道,就连侯爷也不知道。”   苏东接道:“我说这个楚姨娘怎么从来不出府,想是怕暴露行踪。”   第二天,苏禄领着新买的丫头们去见楚红萼。   楚红萼将众人都细细打量了一番,待看到薛晴柔时,说道:“你们既到了长公主府,就要忘记自己之前的身份,不管你是否心比天高,都要明白,唯有本分两个字,才是安身立命之要。休要耍小聪明,整天算计人心,要知道一山还比一山高,比你道行高深的大有人在。”   众人听了,皆唯唯诺诺称是。   楚红萼对苏禄说道:“管家辛苦一趟,带她们去见少爷吧,少爷想留谁就留谁。”   苏禄回笑道:“是。”   此时的苏策正躲在房里,眼巴巴地趴在窗户边,从窗缝里向外偷瞄,心里火急火燎的,又不好意思让别人看见。   苏禄领着众人来到苏策房前,对侍立在门外的阿纤说道:“阿纤,少爷在房里吗?”   阿纤点点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瞪着薛晴柔,薛晴柔明显感觉到她的杀气,只垂着眼不看她。   苏策快步走出来,做戏似地审视着众人,然后假装随手一指薛晴柔道:“就她了,多少看着顺眼些。其他的人你领走吧,我喜欢清静,身边留两个丫头就够了。”   他有心做戏,别人也有心看戏。苏禄笑道:“那好,小人就退下了。”   虽然苏策提前向阿纤透露了人选,但当这一时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她还是难以接受。她看到薛晴柔,就莫名地自卑,她确实没有任何的优势。   大局已定,苏策拉着薛晴柔的手,不避嫌地进了屋。阿纤见他们连门都关紧,不禁怨恨起来,她遂挨着窗户偷听他们二人的对话。   只听得苏策笑道:“心肝,想死我了。快,咱们两个且快活一会儿。”   薛晴柔娇媚地说道:“少爷使不得,大白天的让人撞见,晴柔百口莫辩。大家都会说我刚一进府,就勾搭少爷,若是让楚姨娘知道,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且待晚上,没人知晓时再做那事,岂不痛快?”   苏策笑道:“也罢。我正好还有事要出门,你先帮我更衣,我和徐耀宗等人约好去打猎的。”   阿纤听完,更是绝望,一个人悄悄回房捂着被子痛哭。估摸着苏策已经走了,她重整士气,回到苏策房里去寻薛晴柔,见薛晴柔正坐在镜旁气定神闲地梳头。   阿纤咳了一声,怒道:“一个新来的下人,竟在少爷房里梳头,你以为你是谁?还不赶紧去摘莲蓬,少爷晚上回来要吃的。”   薛晴柔并不生气,嘴角含笑道:“姐姐,现在时近中午,莲蓬打下来也不新鲜,不如等到下午再摘。”   阿纤双手紧攥,恶狠狠地说道:“你还顶嘴,去不去?不去,我且向姨娘回复,这哪是买来的丫头,这买来一个大小姐。”   薛晴柔听了,只得站起来,说道:“姐姐息怒,妹妹去就是了。只是妹妹不知去哪里摘莲蓬,还望姐姐指点一下路径。”   阿纤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笑道:“你没有嘴巴,不会问吗?还要我领着你去吗?”   薛晴柔紧走几步,想赶紧逃离,她不想再听这个怨女再多说一句话。   她一路走,一路张望,终于看到了莲花池。莲花池里满满的绿荷,有的花开得正艳,有的莲蓬已经结得硕大,花香阵阵扑鼻而来。她深吸一口,忘掉了刚才的不痛快。   池边有几只小船,她抬头看天,太阳正毒辣辣地照着,她想着不如偷个懒,乘会凉再上船,反正苏策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她若早早地完工回去,还不知那个阿纤又怎么编排她。   她就近摘了一片荷叶顶在头上,斜靠着池边柳树,正欲打个盹,谁知刚闭上眼,脸上身上猛地被打湿,她打个激灵,睁开眼四处一看,从水里冒出个少女的头来,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她脑海里飞速转动,这个女孩子看着年龄极小,又长得美艳无比,想来就是苏承欢了。她表面上却佯装被吓到一般说道:“你是谁?是人是鬼?”   那少女反问道:“你又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噢,你是新来的。”   薛晴柔自报家门道:“我叫薛晴柔。”   那少女听了,大笑道:“我叫照水。”   薛晴柔一愣,装傻道:“你叫什么?”   少女瞬间翻脸,撅嘴说道:“看你这长相,应该是个聪明人,不知你是装傻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没听说过一句诗叫‘树阴照水爱晴柔’吗?你叫晴柔,我就叫照水喽。开不起玩笑,真没意思。” 正文 坐山观虎斗   薛晴柔见她如此的孩子气,快人快语,便笑道:“刚才被吓傻了,你是小姐吧?”   苏承欢这才展颜笑道:“是呀。你倒会偷懒,想到来这里躲清闲。”   薛晴柔无奈地说道:“小姐有所不知,我刚一进府,也不知哪里得罪了阿纤,她让我顶着烈日摘莲蓬给少爷吃,我说中午摘了下午就不新鲜了,她反怪我矫情不听话。唉,我若真是现在摘了莲蓬,晚上少爷看见,又得说我办事糊涂。”   苏承欢游近小船,一跃跳上,一边拧了拧衣服上的水,一边说道:“我认识阿纤很久了,她何尝是那种会给人穿小鞋,欺生的主?你肯定是没意识到自己哪里做错了。”   薛晴柔见她身量虽小,身材发育得却很好,已经初现窈窕婀娜之态,烈日直晒在她身上,没多久,轻衫便已干透。   薛晴柔不禁夸赞道:“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自诩已是艳绝群芳,没想到见着你之后,我便有自惭形秽之感。”   苏承欢扑哧一笑,将船划近薛晴柔,笑道:“你可读过刘庭芝的《白头吟》,里面有诗道‘寄言全盛红颜子,须怜半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姿色最是易逝之物,多少半老徐娘年轻时皆是美貌少年,我没什么可自吹自擂的,你也不必自惭形秽,时光对于我们都是公平的,不该留的,都留不住。”   薛晴柔也笑道:“我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当时我独在众人之上,风光无限,自是不屑以色悦人。现在看到你,不免心生感慨。”   苏承欢说道:“上来吧,我带你去莲花池里逛逛,看着天气炎热,莲花深处却有凉意。”   薛晴柔小心地上了船,待她坐稳,苏承欢熟练地划起来。两个人一边摘莲蓬,一边说笑,苏承欢遥手指着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笑道:“我最喜欢这样的花蕾,既有悠长的花期,又让人猜测不透她紧束的内心。”   薛晴柔不知道这句话是苏承欢的自指,还是暗讽她。一时间接不上话,见苏承欢眼波流转,似是有许多的心事。   薛晴柔弯腰将手浸到水里无聊地划拨着,苏承欢收了心神,笑道:“小心被鱼儿咬了手,这池子里的鱼可都快成精了。”   薛晴柔信口说道:“不知道这快成精的鱼,味道如何?”   苏承欢笑道:“那还不容易,我下水捞几条,你且带回去,让厨房给做了尝尝,策哥哥和东哥哥也都爱吃鱼。”她说完,扑腾一声,跳下了水。   薛晴柔心里说道:“果然是水里长大的,水性这么好。”她坐在船上,四下里寻找苏承欢的影子,怎么也找不见,时间过去了大约一刻钟,池面上静寂无声,只有远处的蝉噪,薛晴柔慌乱起来。   她大声喊道:“小姐,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你快点出来。”声音里夹杂着莫名的恐惧。   船突然晃动起来,她更是惊悚,哆嗦着拿起船桨,要往岸上划,她现在唯一可做的就是上岸叫人来打捞苏承欢。   一个阴森的声音从她身后叫道:“我是鱼大王,是你要吃掉我吗?”   薛晴柔听着声音有些耳熟,慢慢转过头来,见苏承欢冒出头来,又气又喜,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爱捉弄人呢?要是你真的出事,我以为你是在捣鬼,可就真的害了你。”   苏承欢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善骑者堕,善游者溺。我以后下水确实要多注意,不然,你一语成谶,我就成鱼食啦。”   薛晴柔想拉她上来,苏承欢一个猛子又不见人影,不多时,从水里抛过一条大鲤鱼来,吓得薛晴柔慌忙伸手去接,那鱼浑身打滑,她哪接得住,直接掉在船上。她只好坐在一旁观赏苏承欢的独门捉鱼技,没多少功夫,船里已经跳进来七八条鱼,溅的薛晴柔身上都是水。   苏承欢跃上船来,数了数鱼数,笑道:“够吃了。我得赶紧回去洗洗,一身的鱼腥味。”   薛晴柔听她这么一说,便凑近闻了闻,出外意料之外,她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她不可置信地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香女吗?我只知西施和杨玉环有体香,不承想今日大开眼界。老天爷对你可真够偏心的,万般灵秀集于一身,我都妒嫉死了。”   苏承欢却不以为然,笑道:“那又怎样,我自浑然不觉。”   薛晴柔是彻底消了忿恨,未见到苏承欢时,她还暗自抱怨同人不同命,苏承欢不过是个渔夫之女,凭什么摇身一变,成为长公主府的千金小姐。   现在,她输得心服口服。苏承欢优越的自身条件,让她望尘莫及。   她默默地拿起鱼篓去抓鱼,却几次失手,她在群芳阁哪干过这种活。   苏承欢定定地盯着薛晴柔的嫩手,笑道:“你像是养尊处优长大的,怎么会想着来我们家做丫鬟?让我猜猜,莫不是如戏文里一般,千金小姐看上像东哥哥这样的翩翩少年,故意隐藏身份接近他?又或者你是看上了策哥哥,因为某种不能在一起的原因,故而屈身做婢,好和他常相厮守。”   薛晴柔无力还击,这个苏承欢人小鬼大,自己一直处于被动无防的地位。她尴尬地笑笑,说道:“不过是平常知道爱惜自己,懂得些保养。况且我很少吃鱼,对于我来说,鱼是很奢侈的。”   苏承欢不作声,自己将鱼抓起来扔进鱼篓里,然后,划船回岸。   别了薛晴柔后,苏承欢去看望楚红萼,丫头回复她道:“姨娘正在午睡,小姐可是有急事?”   苏承欢摇摇头,转身要走,房里传来楚红萼的声音道:“我醒了,让小姐进来吧。”   苏承欢便开门进去,见楚红萼在床上躺着,打了几个哈欠,正是刚睡醒的样子。苏承欢坐到她身边,开门见山地说道:“娘,你知道有个新来的薛晴柔吗?我今天和她照面了,她可不像是家里穷得过不下去,才卖进府里来的苦孩子。你不知道她那双手,十分嫩滑,一看就不曾做过家务。而且她在我面前还故意装傻,幸亏被我识破了。她刚进府就和阿纤起了冲突,阿纤那样一个好脾气的人,竟然发配她大中午地去摘莲蓬。”   她只顾如竹筒倒豆般噼里啪啦一通说,好不容易停下来,楚红萼温柔地笑道:“为娘听明白了,你是担心她来咱们家别有用心是吗?”   苏承欢点头笑道:“我就喜欢和娘说话,一针见血。”   楚红萼说道:“你的观察力很棒,她确实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我第一眼看见她,发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风尘之气,虽不明显,却难以掩饰。我便派人去京城各个有名的青楼打探了一番,果然有个叫群芳阁的,前些日子被人用重金赎走一个初养成的娼妓。那买主叫陆子南,正是阿策的朋友。”   苏承欢一听,笑道:“我倒是开了眼界,原来青楼女子是这样子的。怪不得心机深沉,想来在那种环境下,不得不如此。”   楚红萼叹道:“我也是大意了,当初阿策说让我买丫头,我以为他到了年纪,又嫌阿纤不入眼。早知道是这么个来历,我是不会让她进门的。阿策想来也是上了陆子南的当。阿纤对她充满敌意,足见阿纤也是想往上爬。你且坐山观虎斗,看她二人如何斗法,顺便学些经验,你将来入宫后,少不得要面对这些。”   苏承欢脸色阴郁下来,说道:“若是策哥哥只钟意于一人,另一个懂得收手退出,不就没有争斗了吗?关键点应该是策哥哥啊。”   楚红萼虽不忍心,但仍说道:“男人三妻四妾,哪能只钟情于一人?得陇望蜀、见异思迁就是本性。我怕阿纤已经是你哥哥的人了,不然不会这样。”   苏承欢对苏策莫名的厌恶起来,说道:“他若不喜欢阿纤,又何必招惹她?这是始乱终弃,我讨厌他。看来赌誓发咒一点也不准,我当初还咒他娶个悍妇,纳不得妾,现在嫡妻还没进门呢,小的已经有两个了。”   楚红萼伤感起来,说道:“哪个女人不希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现实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早看开些,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