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错付良人   阳春三月,北越的都城早已是草长莺飞,柳暖花春。   这一夜,寒气袭人的京城被璀璨的烟火照亮,浩渺的夜空中团团绽放的烟花,绚丽夺目,令漫天繁星也为之黯然失色。   丝竹袅袅,乐声阵阵,不绝于耳。   这天下还有什么比新帝大婚更值得普天同庆的呢?   清和殿中,凤冠霞帔满室生香,初妤淑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等着她的新婚夫君来掀起她的盖头。   床头一对龙凤呈祥的红烛火光灼灼,照得初妤淑那方绣了金线的盖头熠熠生光。   大红的香云纱盖头下,她黑白分明的杏眼带着一层仿佛有感染力般的温暖笑意,甜蜜又幸福,唇薄且红,嘴角微微扬了扬,这一刻她终究还是等到了的。   侯府嫡女初妤淑,打小便聪慧过人,心智计谋更是非常人所能及,纵是当朝左相和右相加起来,也未必比得上她。   从十四岁起辅佐当时还是四皇子的新帝,直到她二十岁,四皇子杨庭顺利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睥睨天下。   整整六年时间,即便是聪慧如她,也未曾睡过好觉。   苦熬了女人人生中最美好的六年,为此耗尽心血,患上不治之症,但能换来这一夜的结果,入主中宫,成为与他并肩携手的女人,终究还是值了的。   “吱……”随着一声响,门被推开。   初妤淑忙收敛思绪,挺了挺背脊,坐得端正,随着脚步渐渐逼近,她的一颗心紧张得扑通直跳。   虽说她与杨庭已是熟得不能再熟,可这一刻,洞房花烛,她的掌心还是渗出细细密密的汗,几乎不敢出气。   不过,她虽紧张,可也觉得困惑,为何杨庭进来的时候没有喜娘高唱礼仪?   而且,这脚步声也与杨庭平日不同,要更绵软一些。   莫不是宴席上酒喝多了?   初妤淑不禁莞尔笑了笑,不知是谁这样胆大,连皇帝也敢灌。   这般想着,心头的情绪也就淡了些。   脚步逼近,终是在初妤淑面前停下,初妤淑微微屏气,心神一提,还没攥紧手里的红苹果,头上的大红盖头便被面前的人一把扯落。   她的感觉很分明,这不是掀开盖头,而是用力扯开。   心下一惊,细长微卷的睫毛轻颤,初妤淑还没抬头问个究竟,她的红盖头就被人一把甩开,落在了她的金丝绣鞋边上,正好遮住绣鞋上那颗最耀眼的珍珠。   “姐姐,你在等陛下过来吗?”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娇滴滴又阴测测的声音。   微微怔愣的初妤淑缓过神来,抬头看向那个扯掉她盖头的人。   初妤澜!   她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初妤澜!   怎么会,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才刚缓过神来的初妤淑又愣住,满面的错愕之色。   “怎么,姐姐这还没成为皇后,就欢喜傻了,连妹妹我也不认得了么?”见初妤淑不语,只晓得盯着她看,初妤澜弯了弯嘴角,眼底翻滚着积压已久的怒火。   带着轻蔑和愤怒的怒火,使得她精致容颜扭曲,十年来,她恨透了样样都比她能干的初妤淑,更是日夜诅咒。   从小到大,但凡是有初妤淑在的地方,她便永远都不被任何人看到,永远都只是藏在初妤淑光辉下的小丑。   即便没有初妤淑,旁人提起她的时候,也总要提上一句,“她是那个永乐侯府嫡长女的妹妹。”   她就像是初妤淑的一件附属品,有初妤淑才有她。   初妤澜身子微微向前倾,伸手挑起初妤淑的下巴,“姐姐,你占着这个位子这么久,也该让让了!”   初妤澜指尖传来的温度,令初妤淑为之一惊,却也因此清醒过来。   聪慧如她,如何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只是……   初妤澜,她偏宠多年的嫡亲妹妹,如何会……   她从未怀疑过身边人会害她!   初妤淑“啪”地打落她的手,面容冰凉,沉声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你竟有了这想法!”   她的冷静让初妤澜有些扭曲的脸更加狰狞,“从一开始,你就是陛下选定的棋子,陛下喜欢的人只有我,而姐姐,你不过是我成为皇后路上的垫脚石,难不成你还真以为陛下对你是真爱?”   她原以为,受了这般打击,初妤淑定会手足无措,会发疯发狂,会悲痛欲绝,可她万万没想到,这般打击,初妤淑竟然还能如此冷静!   初妤淑的冷静刺痛了她的双目!   她的字字句句,如最锋利的刀,扎进初妤淑的心口!   这一瞬,她的心像是被撕开一道口子,分明是温暖的三月,她却觉得有刺骨的寒风吹进她的心,如坠冰窟。   可是,骄傲如初妤淑,又怎会让自己最狼狈的一面被初妤澜看到呢?   初妤澜想要看到的,她就偏不让!   说话间,沉重的朱红宫门再次被推开,“吱呀”一声,仿佛冷宫里入宫已久的妃子般,发出哀戚的叹息。   初妤淑抬头,看到进来的是杨庭,眸光微暗,一瞬间她眼底的情绪就被平息。   她最大的本事,就是能瞬间控制住情绪。   杨庭连一眼都没看她,对初妤澜温柔道:“澜儿,这宫里想找几只水蛭,还真不容易。”   初妤淑浑身一震,别人许是不怕水蛭,可她碰不得!   辅佐他六年时间,若是当真不喜欢她,不娶便是,何必对她下毒手!   “你若不喜欢我不娶我便是,何必如此狠绝?”   杨庭这才把目光转向初妤淑,眉宇间尽是厌恶。   “朕岂能因你一人而失了天下,”杨庭说得自然,“世人皆知你辅佐朕六年,朕才得皇位,难道你要让朕被天下人耻笑?初妤淑,这些水蛭,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初妤淑错愕地看着他,她尽心尽力辅佐的人,居然是这么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比起恨杨庭和初妤澜,她更恨自己有眼无珠,错把白狼当良人!   杨庭表现得淡然,初妤澜却做不到。   她朝思暮想的都是初妤淑狼狈不堪的模样!   趁着初妤淑慌神,一把揪住她的秀丽长发,不等她挣扎,扬手将放水蛭的水缸,从她头顶浇下。   她的动作麻利,仿佛已经练过无数遍。   寒凉的躯体钻入她的肌肤,初妤淑睫毛微微颤动,心已经痛到几乎麻木,这就是她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   低垂的睫毛挡住她的脸庞,初妤澜看不清她的神色。   还没等她发狂,初妤澜又想向前用言语刺激她,可就在初妤澜靠近她的那一刹那……   初妤淑拔下头上的金簪,用力划向初妤澜如玉的脸。   从眉心往下到下巴尾部,一条触目惊心的血印,在初妤澜的脸上落下。   这忽然的变动,惊住了旁边的杨庭,忙上前道:“澜儿!”   这时,初妤淑一个转身,微眯着眼,拼尽全力,将那锋利的金簪刺入杨庭的身体。   新登基不过半月的皇帝,瞬间被她变成废人。   每一寸肌肤都钻进水蛭,冰凉的液体在消失,这让初妤淑知道,她已经不可能再活下去。   倒下去的时候,听着耳边传来杨庭和初妤澜的惨叫声,初妤淑慢慢地闭上了双眼,眼角边划落一行清泪。 正文 第2章 佛堂罚跪   迷迷糊糊中,初妤淑听到有人在呼唤她。   “姑娘,姑娘,你快醒醒,地上凉,睡不得的。”   清脆的呼唤,陌生中又带着些熟悉,似乎在哪儿听过般。   “姑娘,你醒醒,醒醒啊。”   丫鬟一声比一声急,叫不醒她,又换成摇的。   她这么一摇,初妤淑觉得脑袋里装满了水,被她摇得七荤八素的,不止脑袋嗡嗡作响,浑身都是酸疼的。   她想起来了。   这是她的贴身丫鬟,袖烟的声音啊!   丫鬟里头就数袖烟的性子最急,做事稳了片刻,就开始慌里慌张的,仿佛天快塌了一样,到死,也没能改了她这个急性子。   想到袖烟的死,初妤淑心口一阵揪疼。   那时,她倾慕杨庭,满心满脑都是他。   他去云来寺为百姓祈福,她也跟着去。   还让袖烟替她送信给他,约他到后山静心亭。   袖烟围着她,揶揄偷笑,说是要她给糖葫芦,才肯帮她送消息给杨庭,她被袖烟看得双颊微红,推着袖烟,让竹烟把信先送了,回来赏十串糖葫芦都行。   袖烟高高兴兴地走,还不忘回头叮嘱,怕她不兑现。   可她没想到,袖烟这一转身,竟成了永别。   那天外面下着大雨,袖烟不慎滚下山,被人找到时,袖烟的身子都已经凉透了。   袖烟是她嫁给杨庭,搭上的第一条命,也是从袖烟开始,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她。   所以,她被水蛭吞噬而死后,最先见到的是袖烟吗?   “袖烟……”   怕是错觉,妤淑轻唤了一声。   袖烟停了手,连忙道:“奴婢在呢,姑娘你快起来,地上凉,要是冻着了可不好。”   真的是袖烟。   妤淑鼻子微微泛酸,她太久没见到袖烟了,当初袖烟转身微笑的那幕,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她想再见见袖烟。   妤淑挣扎着起身,只是身子一动,膝盖就传来一股刺疼,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一个已死之人,竟也会疼?   袖烟忙扶着她胳膊,心疼道,“姑娘小心些,跪了两天了,膝盖肯定是伤着了。”   妤淑睁开双眼,还没有见到袖烟,就被眼前一幕惊得回不过神来。   她面前居然摆放着一尊紫檀木雕刻的观音菩萨,正慈眉善目地笑着看她。   黄花梨木头雕刻的木桌摆着鎏金三角瑞兽铜炉,炉里燃着檀香,如丝如缕的烟雾环绕着它。   这是……   初家的佛堂啊!   她死后遇见袖烟,可以说是愧疚、是想念,可是她又如何会见到佛堂的呢?   佛堂是她最厌恶的地方,那是因为她还没出嫁前,每次来佛堂都意味着她被处罚,罚跪、抄写经文。   对这个地方,她深恶痛绝。   看着前方那尊菩萨,妤淑久不作声。   袖烟歪着头,看看她又看看那菩萨,秀眉皱了皱,那张婆子惯会偷懒,连菩萨都不用心伺候,累得菩萨颈脖子处都结了蜘蛛网,她这次出去后定要跟夫人告状!   “姑娘,你没事吧?”袖烟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   妤淑侧头,看向袖烟。   清秀俏丽的面孔,笑起来嘴角边有一浅浅梨涡,和记忆里那道模糊的身影,慢慢重合起来。   真的是袖烟!   妤淑眸底湿润,可她心底更多的还是高兴。   已经见到袖烟,那她很快就能见到爹爹和娘亲了。   妤淑迫不及待地起身,抬脚就要往外走,却被袖烟拉住衣袖,“姑娘,你可不能离开佛堂啊,老夫人发了话,要姑娘你在佛堂跪足三日,给清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祈福,若是姑娘提前出了这佛堂,就再罚跪,奴婢知道姑娘是跪不住了的,但这一次不同,老夫人发怒,咱就再忍一忍,左右已经跪了两天,也不差这一天。”   “为清姨娘腹中胎儿祈福?”   妤淑一时间没能缓过神来。   袖烟看着她,眨了下眼睛,眼底透着担忧,“是啊姑娘,姑娘莫不是饿糊涂了?前儿姑娘推清姨娘落水,险些害得清姨娘腹中胎儿不保,这事惹怒了老夫人,老夫人一怒之下这才罚了姑娘跪佛堂的,姑娘忘了吗?”   忘了吗?   这事她怎么可能会忘。   那次她可谓百口莫辩,受尽委屈,祖母厌恶她至极,连父亲也不信她,甚至是因此迁怒于母亲,责备母亲没有将她管教好。   若是没有这桩事,她就不会遇到杨庭,就不会……   母亲只生了三个女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夫人等过几年时间,还是做主给父亲纳了贵妾清姨娘。   清姨娘进门不久,便生了个女儿,后来又生了儿子,可惜不到半年就夭折,她自己也因此伤了身子。   养了好些年,才又怀了身孕。   父亲如今三十好几,膝下却没有一子,老夫人对清姨娘这胎抱了很大的期望,找了人来看胎象,都说清姨娘的这胎必定是男儿,老夫人欢喜得不行,要什么给什么,连她母亲都越不过。   她气不过,又有初妤莲故意气她,说只要清姨娘生下儿子,老夫人就把清姨娘抬为父亲的平妻,断不会委屈了父亲唯一的子嗣。   那时她还小,和初妤莲吵了起来,清姨娘过来劝,她甩开清姨娘的手,没有推清姨娘,清姨娘却掉进了湖里。   清姨娘被救上来醒后,一直闹肚子疼,请了大夫,大夫说清姨娘动了胎气,胎儿还不稳妥,恐怕会早产,老夫人这才把她关进了佛堂。   后来,她在佛堂被饿了两天,丫鬟黛眉偷偷拎了食盒进来,食盒里头是荤菜,她饿荤了头,忘记自己那时还在佛堂,便直接吃了起来。   她正吃着呢,初妤莲和初妤汐就来了。   见她在佛堂吃荤菜,转身便跑去跟老夫人告状。   她受了罚还不安分,别说替清姨娘祈福,对菩萨不敬还死不悔改、冥顽不灵。   老夫人怒上加怒,把她送到潮音庵受罚。   她在潮音庵度过了五个月。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遇到了杨庭。   想起杨庭,她的心口便阵阵揪疼,闭眼不再往下想。   屋外,黛眉拎了食盒进来,瓜子脸、柳叶眉,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扎着双丫髻,灵动得像是瓷娃娃。   进屋见妤淑愣着,黛眉连忙过来,抬了抬手里的食盒笑着,眼睛弯成月牙,“姑娘饿了吧?还是要数谭妈妈有本事,弄了好多吃的。”   走过来又打开食盒,“姑娘赶紧吃,奴婢瞧过了,张婆子这会儿不在屋外头,免得被她看到又要闹。”   黛眉蹲下,就要把饭菜拿出来。   妤淑却抢先一步把食盒拿过来,抬手把盖子盖好。   黛眉还蹲在地上,抬头不解地道:“姑娘不吃吗?”   知道吃了这顿饭后会有多倒霉,她又怎么会吃呢?   她不仅不会吃,还要走出这佛堂去找娘亲。   妤淑双眸微眯,攥了攥这食盒,她宁愿被饿死也不吃这顿饭。   想好后,她起身朝门外走出去,微微抬手,用力把食盒扔了出去。   她不吃,有能耐就再来抓包啊!   妤淑嘴角扬起一抹痛快的笑容,她还未及踏出门槛,屋外就传来“啊”一声尖叫。 正文 第3章 佛堂惹祸   那尖叫声很刺耳,遮住了食盒摔落、碗盘摔碎的声音,还很熟悉,听得妤淑微微一愣。   这不是初妤汐的声音吗?   她记忆里,这些人来的没有这么快啊,她记得那时候她都已经吃了小半碗,这些人才进屋来的。   妤淑站着没有动,她在努力回想她是不是记错,说来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还不是什么好的事,她记不清楚也属正常。   袖烟快步出了门,见到院子里的情景,吓得她小脸都苍白了,连忙退回了屋子里,满脸的悲色,“姑娘,这回咱们闯祸了……”   闯祸?   大惊小怪,她能闯什么祸?   顶多也就是食盒飞出去把那些人吓到,比起那些人算计她,她这点小动作又算什么?   再说,她都已经被水蛭害死了,这就是个梦。   妤淑不以为意,但还是走出了这道门。   可一迈过门槛,她就傻眼了。   她还不知她的准头有这么好,好巧不巧地就砸中了初妤汐。   过来就被人砸,初妤汐疼得眼泪直流,被边上的丫鬟和初妤莲扶了起来,秀眉疼得打成了个结,抬头咬牙切齿地瞪着妤淑,心里恨不得把她给扒皮抽筋。   “初妤淑,我和你没完!”   她疼得身子蜷缩得厉害,几乎是被丫鬟抬走的。   妤淑站在佛堂前,看着眼前一地的脏乱,以及初妤汐临走前双眸盈泪,怒气冲天的模样,她嘴角弯了弯,最后笑出了声。   虽说她从小也是众星捧月长大,可还从来没这么痛快过。   可高兴之余,她又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   初妤汐和初妤莲还有初妤澜她们联手设计她,还害得她连命都搭进去,她不过才扔了初妤汐一个食盒,还是在梦里,只叹扔的不是刀子。   袖烟和黛眉见她笑得欢快,仿佛见了鬼似的,急得跳脚,“姑娘,这回咱们闯了大祸,快醒醒吧!”   袖烟的性子急,这一着急,就会忘了身份大呼小叫。   三姑娘是侯府长房的嫡女,是大太太的心尖肉,从来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姑娘居然把食盒砸在了她身上,还把人砸得走都走不动,瞧那样子,姑娘砸的还是她的胸……   三姑娘原就担心胸长得不够傲挺,她那点小馒头要是砸平了可如何是好……   她们都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姑娘居然还有心情笑。   姑娘怕是忘了她这是被关在佛堂罚跪的……   如今姑娘是错上加错,老夫人铁定饶不了姑娘的。   袖烟觉得自家姑娘还没醒,脑子还是糊里糊涂的呢。   妤淑也知道自己是闯了祸,可那又如何?   她这是在梦里,这都是假的。   她可没心情理会这些破事,她就想见到爹爹和娘亲。   妤淑忍着膝盖酸疼往前走,可还没走两步就被袖烟和黛眉二人拦住。   袖烟挡在前面快哭了,“姑娘,咱安生点吧,别再惹怒老夫人了呀……”   “让开。”   妤淑打断了她,声音里带了抹恼怒。   可妤淑素来待人宽厚,从不打骂人,丫鬟也不怕她,如今她不听劝,袖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姑娘,就当奴婢求您了。”   袖烟求她就求她,还巧不巧地好几次抓到她膝盖,疼得她“嘶”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痛感是那么明显,疼得她都有些恍惚了。   她怎么觉得她好像不是做梦?   以前她也有做过梦,可没有哪一次是这种感觉的。   “我不是在做梦?”她低头呢喃道。   袖烟想死的心都有,她就知道姑娘是睡糊涂了,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是做梦?   袖烟正要提醒她时,就听到她说,“也是,没听过死人还会做梦的……”   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袖烟的心都凉了半截。   她以为姑娘是睡懵了,可别是魔怔了啊!   袖烟连忙抓着她的手,使劲摇晃,“姑娘醒醒,这不是做梦,这都是真的。”   “好了别晃,我头晕。”   妤淑被摇得头晕目眩,揉了揉太阳穴,她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刺得她眼睛生疼。   这不是在做梦,难道还是真的?   可她明明已经被水蛭吞噬,闭眼前,那些水蛭全钻入她的肌肤里,没有人敢来救她,也没有人救得了她。   妤淑浑浑噩噩,袖烟红了眼眶,侧头和黛眉道:“姑娘有些不对,你快去禀告夫人。”   黛眉原就担心,袖烟才一说完,她就拔腿往外跑,可她还没跑出院门口,就被人给撞了回来,要不是黛眉身子还算灵巧,准被那人给撞得四仰八叉的。   “谁啊这是!作死的东西,走这么急,赶着投胎呢!”   那人骂骂咧咧的,双手捂着下颚。   黛眉抬眼见撞的是老夫人院里的管事妈妈,吓得小脸惨白,连连赔不是,“路妈妈,实在是对不住,我没见着您进来,又赶着过去办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个小丫头计较,回头我一定在菩萨跟前替您多念经,求菩萨保佑路妈妈您长命百岁。”   黛眉赔罪态度好,嘴巴又甜,路妈妈也就没再说,揉了揉下巴,朝妤淑走过来,“二姑娘,老夫人有话,让你过去松寿堂一趟。”   跟在路妈妈后头的丫鬟把地上的食盒捡起来,又把散落一地的荤菜装进食盒里,还一脸的嫌弃模样。   妤淑撇撇嘴,想到她砸了初妤汐,就脑壳疼。   她还不知道这是不是梦,要是不是梦的话,万一老夫人下令打她板子,那她还不得疼死?   想了想,妤淑叫袖烟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快去快回。”   “奴婢明白。”   眼见着袖烟跑着离开,妤淑这才迈出佛堂。   初府还是元帝赐下的,比起寻常人家要好,佛堂在西北角,偏僻安静没什么人,距离老夫人的松寿堂有些远,她又跪了两天,肚子又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不过饶是如此,妤淑还是很开心。   从那一路走来,都是熟悉的风景,和记忆里并无差别,看得她眼眶湿润,总想停下各处摸一摸。   她已经很久没回初府,自打爹娘去世后,她更是难得再回这个地方。   怕触景伤情。   初家原本不叫永乐侯,而是当年站错位,孝帝登基,恰好父亲跟随外祖父打战,立了大功,龙颜大悦,便就夺了长宁侯的爵位,封了永乐侯。   皇上这样的封赏,既惩戒了初家,又安慰了初家,但也使初家陷入了两难之地。   妤淑的父亲不是嫡长子,而是初老太爷的嫡次子,是初家的二老爷。   永乐侯自然是初老太爷,可若不是她父亲,初老太爷原本的长宁侯爵位已被剥夺,仕途艰难,不可能再恢复如今的光辉。   一般都是嫡长子来继承,除非嫡长子逝世,没有留下继承人,才轮得到嫡次子来继承。   可这永乐侯的爵位是她父亲挣来的,偏偏顾大老爷身康体健,还子嗣绵延,反倒是她父亲这一房还没子嗣。   是以,侯府到如今也未定下继承人,大房二房也因此变得关系紧张。   就连初府的中馈之权,也是各占一半,可妤淑知道,过不了多久,中馈就会悉数落进大房的手里。 正文 第4章 倒打一耙   抬手抹掉眼角的泪珠,妤淑随着路妈妈迈进松寿堂。   她其实并不想见到老夫人。   父亲年过三十却膝下无子,母亲连生三胎都是女儿,老夫人便以强硬的态度替父亲纳妾,也就是如今的那位。   母亲不愿父亲纳妾,也就因此生了嫌隙。   又因为老夫人不喜欢母亲,连带着看她,眼里也都是带着嫌恶的。   即便她从小就比别人聪慧,是邺城有名的才女。   府里众多姐妹,犯同样的错,只有她是罚的最重。   母亲和父亲是情投意合,大太太是老夫人挑选的,和老夫人又是沾亲带故的长媳,进门三个月就怀了身孕,知道自己有孕不能伺候大老爷,便赶紧在大老爷身边安排了通房丫鬟伺候着,贤惠大方,深得老夫人的欢心。   可大太太就真的有那么贤惠大方吗?   长房有孕的姨娘并不少,真正生下来的也就蕙姨娘,这还是大太太身边的心腹丫鬟抬上来的,除了蕙姨娘生下长房庶子,连个庶女也没有。   而蕙姨娘虽有功,在大太太跟前却过得不知多卑微。   可这些,老夫人不在乎,除了清姨娘,这府里没谁能够到松寿堂给她请安,更别说逢年过节的还能得到赏赐。   妤淑是黛眉扶着进来的,走路一瘸一拐,路妈妈见小丫鬟凑一起窃窃私语,喝道:“还不赶紧做活去!”   丫鬟们瞬间就没了踪影。   屋内,丫鬟将她的披风脱下,挂在屏风上,妤淑绕过松柏树的双面绣屏风,抬眼就见到坐在榻上的老夫人,还没走近就已经能感受到她的怒气。   清姨娘落水险些没保住胎儿,初妤汐就被她砸到,老夫人对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不生气都不可能。   妤淑刚站稳,老夫人便把桌子拍得砰砰响,“孽障,还不快给我跪下!”   她虽不情愿,可还是跪下了。   老夫人盛怒,这个时候忤逆,保不齐她还得被罚。   走了这半天,她也实在是受不住了的。   大太太坐在一旁,哭红双眼,拿帕子抹着,便就见到老夫人发怒,忙劝道:“老夫人,您千万别动怒,四姑娘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汐儿虽伤得重,可也不是大伤,虽说不便请大夫,可休息十天半个月也就无碍,若是老夫人因此气坏身子,那就是汐儿的过错了,您消消气。”   这哪里是劝老夫人,分明是嫌老夫人不够气,来了个火上浇油啊!   这不,老夫人更气,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她还小?再过三个月,她就该及笄了!”   妤淑唇畔微微勾起一抹嘲讽,难得老夫人还记得,可她的及笄礼压根就没有办,那天她是在潮音庵度过的!   初妤汐比她大两个月,及笄礼风光大办,府里来了不少名门闺秀,还有不少青年才俊祝贺,过后还跑到她那里炫耀,把她气得关门哭了一整夜,哭得她眼睛肿成桃子。   初妤莲站在一旁,难免幸灾乐祸,“四姐姐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尽可朝我来,你拿三姐姐出气,实在是太过分了,亏得三姐姐怕你在佛堂挨了饿,冒着被老夫人罚也要给你带吃的!”   这怎么听都是她的错,她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别人心疼她给她带吃的,她却用砸人来回报,可是她们带的吃的呢?   还不是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妤淑心里气愤,面上却带着委屈,“祖母要我祈福,也没人告诉我,我哪里知道三姐姐带了吃的?”   “凑巧谭妈妈让黛眉带了吃的过来,我闻到肉香,可这是菩萨跟前,我哪里敢在这吃荤食?这还不说我昨晚梦到偷吃肉包子,被菩萨惩罚的事,醒来看到谭妈妈做的荤食,又想吃又生气,这才不小心把食盒扔向三姐姐的,早知道我、我就……”   说到最后还咬着下唇,十足楚楚可怜的样子。   饶是如此,她也努力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可无奈她的肚子不争气,咕咕地叫了……   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发出的咕咕声,在这安静的松寿堂显得格外响亮。   饿成这样,在荤食面前还能忍住不吃,这已经不错。   老夫人的怒气消了三分,脸色还冷着,“叫谭妈妈来!”   谭妈妈是妤淑的奶娘,心疼妤淑可以,往佛堂送荤食就是对菩萨的大不敬,妤淑年纪小不懂事,可谭妈妈都一把年纪的人了,难道还能不知道这是对菩萨的大不敬吗?   前世,老夫人罚了她,也罚了谭妈妈,不过谭妈妈罚得不严重。   大太太站出来帮谭妈妈说了好话,谭妈妈是忠仆,只是因为心疼她,这才急昏了头、做了错事。   姑娘身边能有这样的人伺候着,犯了点小错,小惩大诫一番就足够,大太太又帮着说话,老夫人也就只罚了谭妈妈三个月的月钱,打了几个板子,就放谭妈妈回去了。   而谭妈妈受罚,下不得床,就没跟去潮音庵,等她回来时,谭妈妈的儿子已经娶了媳妇,儿媳妇都有了身孕,脸上整日都是笑容。   如今看来,怕是谭妈妈卖了她换了个娇儿媳妇!   很快,谭妈妈就来了。   妤淑扔了食盒砸伤初妤汐的事,谭妈妈已经知道。   一进门,谭妈妈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膝砸地的声音听得人心头一颤,光是听着都觉得疼得厉害。   谭妈妈双膝疼得厉害,连连叫委屈,求老夫人息怒。   不过众人也是真替她委屈,毕竟她是心疼姑娘,好心好意做了吃食送去,姑娘没吃反而还砸伤了人,这以后可就没人敢再给姑娘送吃的了。   谭妈妈看了眼妤淑,满是失望,还有痛心,触及到妤淑眼底的冷意,吓得背脊一凉,心虚得低下头,等她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可能,四姑娘从来敬重她,如何那样看她呢?   方才定是她自己眼花了。   谭妈妈正想再抬头看一眼,就听到妤淑温和地道,“我知道谭妈妈你是为我好,知道我受罚挨饿,还给我偷偷送吃的,这份心意我领了,可菩萨跟前谁敢造次?我若是真吃了,谭妈妈你就是怂恿之罪,不可饶恕。”   谭妈妈嘴皮子动了动,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妤淑又转向老夫人,道:“祖母,谭妈妈是心疼我,我虽然也生气,可并没有责怪她,扔食盒也是怕对菩萨不敬,这不过是我气头上的举动,谭妈妈让黛眉送荤食,这已经是开罪了菩萨,不若就让谭妈妈到佛堂跪两天,也好让她和菩萨请罪呢。” 正文 第5章 戳穿姨娘   她这话说完,大太太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还以为她变得聪明了许多,原来还是个缺心眼的,不足为虑。   大太太微微颔首,侧头对着老夫人道:“四姑娘说得对,谭妈妈开罪的是菩萨,让她和菩萨请罪再合适不过。”   老夫人眼皮抬都没抬,“就这么办吧。”   谭妈妈暗自松了口气,没敢再求饶,连四姑娘都跪了这么多天,何况是她这么个奶娘。   她一走,众人又把目光落到妤淑身上,食盒的事就算过去,可妤淑砸伤人的事还没完。   妤淑眸子转了转,态度诚恳,赔罪道:“祖母,我无意伤着三姐姐,这件事我已经在想办法。”   初妤莲噗嗤一笑,“就你还能弥补?你能怎么弥补?”   顿了顿,又道:“我觉得你就是不想再回佛堂罚跪吧!”   妤淑昂起脑袋,盯着初妤莲,“我记得我还有一天,待会儿我把这件事处理完,就会回佛堂,可我说我有办法弥补三姐姐,你又凭什么不信我?”   初妤莲不屑道:“可别把话说得太满,大夫可说过,那个位置不方便治,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治,我还能保证,不仅能治好,将来三姐姐还要感激我呢!”妤淑说完把头撇过去,不愿再和初妤莲多说。   怎么说初妤莲也是二房的庶女,却巴着大房的人。   感激她?   她把人的小馒头砸青,一碰就疼得不行,恨她都来不及,还能感激她不成?   别是跪了两天,傻了吧!   初妤莲也懒得和她多言,就她把初妤汐砸伤这点,大太太铁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反正她跪在这里和跪在佛堂都是跪,她还能如何?   妤淑纹丝不动地跪在这,低眉顺眼。   终于老夫人也过意不去,抬了抬手,“起来吧。”   黛眉麻溜地扶她起来,坐到一边的梨花木椅子上。   手边的小茶几上摆了糕点,还是她爱吃的桂花糕,通身晶莹剔透,就像是玉砌成的。   妤淑咽了咽口水,忙把视线挪开。   老夫人毕竟不忍,心底一软,道,“吃两块吧。”   妤淑摇头,“还是等三姐姐不生气了,我再吃。”   松寿堂里,安安静静的。   过了大约片刻钟,初妤莲却耐不住性子,道,“四姐姐,你就是这样傻坐在这里弥补的吗?”   妤淑烦她,斜睨了她一眼,“你急什么?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者我又不是弥补你,大伯母都没急,偏就你急得火急火燎的,你若是真这么着急,你先回去就是,也没人说过要你在这陪着的。”   妤淑一脸“别把自己看得太重”的表情,刺得初妤莲眼睛都疼,她咬咬牙道,“这可是你自己说话不说清楚,还要累得大伯母和老夫人在这陪你干等着,你还有理了呢!”   “别急,快了。”   那云淡风轻,丝毫不急的模样,气得人抓狂。   众人又等了一刻钟,屋外头才进来一小丫鬟,面上是藏不住的高兴,“老夫人,姜太医来了!”   老夫人手上拨弄着佛珠,忽地一顿,“姜太医?哪个姜太医?”   姜是大姓,太医院里统共也就两位姓姜的太医。   丫鬟欣喜,“就是前太医院院正姜老太医。”   老夫人有些讶异,“他怎会来府里的?”   姜老太医已经卸任,极少有人能请得动他出诊。   妤淑这时候站起来,“祖母,是我让袖烟去殊伯侯府找舅舅出面请来姜老太医的,清姨娘落水虽说无碍,可祖母您和父亲不都担心她肚子里的胎儿吗?我反复想了几遍,虽说我已在佛堂前罚跪,可到底还是要等到清姨娘平安诞下麟儿,我才算是弥补了过错,而姜老太医又擅长为妇人保胎,医术也是邺城最高的,有他在,祖母大可放心。”   老夫人脸上闪过欣喜之色,可随即又道,“姜太医可不是谁都能请得动的,让他给一个姨娘诊治,这是不是……”   凡是太医,就很少有愿意为姨娘看病的,更何况是姜老太医,前太医院院正。   妤淑赶紧道,“我知道姜老太医同舅舅有几分交情,好几次都见到他二人把酒言欢,虽说这样做很可能会得罪姜老太医,可若是能让清姨娘肚子里的弟弟安全,回头我再和舅舅撒撒娇,想来是不要紧的。”   说完,又望向大太太,“姜太医手里有秘方,是给宫里的宠妃调养身子的,待会儿我向他讨要来,送给三姐姐,保证三姐姐高兴。”   妤淑没好意思说是用来丰满某个部位的,但大太太听得明白,其他人也都能明白。   尤其是那宠妃二字,她咬得格外清楚。   宫里不受宠的妃子,姜太医是不会给这秘方的。   初妤汐身姿窈窕,脸蛋也算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胸不够挺傲,快及笄都还比不上二房的庶女初妤莲。   这是初妤汐的心病。   只要能帮她解了这份困扰,别说是咂一下,就是砸两下她也不会说什么的。   她这份赔罪的诚意,很足。   不过对她来说,也不过是提前把这秘方送到初妤汐手里而已,即便是没有她,过段日子初妤汐也还是能拿到。   好不容易才请来姜太医,妤淑赶紧上前卖好,“左右人都已经来了,一会儿让姜老太医给祖母请个平安脉。”   妤淑一脸的孺慕之情,老夫人见了心莫名软了一片,满心的感动,可又有些奇怪,不过是罚她跪了两天,竟就变得如此懂事了?   妤淑不知道,这一屋子的人都觉得她这次罚跪,跪得值。   很快,黛眉就领着姜老太医来了。   姜老太医虽说卸任了,但老当益壮,比老夫人还要年长几岁,可精神头却要比老夫人好许多,老夫人头上头发都白了一半,可他也就几根而已。   大太太笑脸相迎,“姜老太医都致仕了,还有劳姜老太医再辛苦这一趟。”   姜老太医摇头,“辛苦倒不至于,就是受了惊吓,方才殊伯侯风风火火地闯进我府里,拉着我的手就要走,说是要我救急,不知府上是谁的性命攸关了,若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回去一准让他在床上趴几天。”   姜府和殊伯侯府离得很近,就在一条街上,两人经常串各自的门,听姜老太医这话,就知道二人关系不一般。   老夫人赔笑道,“姜老太医快请坐,您都已经致仕,若不是攸关性命的事,也不敢劳烦您大驾呀,您也知道我初府二房子嗣单薄,至今膝下也无一子,这不,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怀了身孕的,可偏偏又动了胎气,大夫说怕是要保不住……”   老夫人已经尽量不说到姨娘二字,可姜老太医的眉头还是皱了起来。   不过既然来了,而且还是殊伯侯出面请的,他也就不至于转身就走。   妤淑起身,温和说道,“母亲身子不适,还是我领姜老太医去给清姨娘瞧瞧吧。”   老夫人见她站都站不稳,便扶了嬷嬷的手,“还是我送姜老太医过去吧。”   老夫人送姜老太医过去,前头有丫鬟带路。   妤淑起来后就没再坐下,瞥到一旁的初妤莲脸色发白,半点血色也无,眼底皆是慌乱之色。 正文 第6章 咎由自取   妤淑唇角微勾,淡淡笑意刚挂上唇边,又被她敛住。   清姨娘拿腹中胎儿算计她,使得父亲与母亲离心,又怎么可能真的动了胎气,只要能生下儿子,就能在这府里站稳脚跟,她比谁都在乎胎儿。   她能收买寻常大夫,可姜老太医才不吃她那套。   如今只要姜老太医一把脉,就能知道真假。   姜老太医医术高这是真的,可他脾气暴躁也是真的,巴巴儿地请了他来治病,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姜老太医一准甩袖走人。   这般精彩的好戏不愿错过,妤淑迈着步子也跟过去。   不过她走得慢,还没走到,就见姜老太医出来了。   一脸的怒气。   只是这怒气不是针对她,也不是针对初家的,是针对她舅舅殊伯侯的。   当然,姜老太医也不是真生她舅舅的气,阮家和姜家关系好着呢,打不散的。   就算是皇上请姜老太医,未必能请得动,可她舅舅只要一句话,姜老太医必定是赶紧跑上门的。   姜老太医从另一条路走的,妤淑都没能和他说上话。   她漫步般地走着,那边老夫人一脸阴沉地出来了。   妤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担忧道,“祖母,姜老太医方才走得有些吓人,清姨娘,该不会是清姨娘的胎儿……”   见妤淑一脸担忧,又有些惶恐不安的模样,老夫人心头的冷意去了几分,慈爱道,“没事了。”   说着,又吩咐袖烟道,“扶四姑娘回梧桐居歇息。”   说完,便扶着柳妈妈的手走远了。   黛眉傻傻呆呆的,望着妤淑,满脸的不敢置信,“老夫人的意思是不回佛堂了?”   当然不回了。   如今,她总算能见到娘亲了。   那边,袖烟笑着跑上来,嘴巴都要合不拢,“姑娘,咱们可算是沉冤得雪了。”   妤淑但笑不语。   黛眉年小不懂,“怎么回事,我都听得糊涂了。”   袖烟是跟过去见到了的,捂嘴笑道,“你是不知道,姜老太医进去时,要给清姨娘把脉,可那清姨娘死活不肯把手伸出来,也不看看她自己什么身份,还这么不识抬举!”   “原就惹得老夫人心里不快,后来姜老太医把脉过后,轻轻笑了笑,说咱们府上之前请的都是些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这般好的脉象也能被说成是动了胎气,胡乱吃药,可别到时候真吃出什么毛病来。”   说了这番话后,姜老太医留下一副安胎的药就走了。   “清姨娘不仅没动胎气,还好着呢,”袖烟欣喜道,又有些可惜,“若不是她身怀六甲,轻易动不得她,老夫人一准要罚她去跪佛堂,害得咱们姑娘之前白受了这么多委屈。”   清姨娘没事,妤淑是真的高兴。   如今有了姜老太医作证,清姨娘没有动胎气,那回头清姨娘生下龙凤胎,儿子却夭折了,那就不是她的过错了。   老夫人也就没有理由把对她的怒气撒到她娘亲身上,逼迫父亲把清姨娘抬为平妻了。   想到这些事,妤淑的心没来由地沉了沉。   若是之前她能静下心来想一想,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委屈了。   如今也只是丢了食盒,请了太医过来,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这一场梦,也许就是老天要让她看看,从前的她到底有多么愚蠢吧。   妤淑要去沁兰居看她娘亲阮氏,袖烟劝道,“姑娘这一瘸一拐的,太太见到肯定要心疼,这几日太太也病着,还吃着药,不如姑娘就先回去,吃了药好些了再去看?”   袖烟一片好心她知道,但她忍不住,她道,“我若是不去,娘亲才真要担心我,左右也不过伤了膝盖,休息一晚上也就好了的。”   黛眉也劝道,“姑娘说得容易,这跪了两天,哪里是休息一晚上就能好的?还是先回去上药……”   黛眉跟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妤淑转过头盯着她,把她的话都盯得咽了回去,清秀的小脸憋得通红。   妤淑固执己见,丫鬟劝不了,也就扶她进了沁兰居。   沁兰居内,二太太阮氏躺在卧榻上,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通红通红的,显然是方才哭过,而且还哭了很久。   不过阮氏哭,倒不是因为妤淑被罚跪受了委屈,罚跪也只是三天,过去休息几天也就好的,不至于要她的命。   而妤淑胞姐,初家大姑娘初妤沄不久前在夫家病逝,今儿正好是她的尾七之日。   阮氏是因为思念女儿,这才哭的。   听丫鬟禀告四姑娘过来,阮氏连忙擦掉眼泪,就看见妤淑一瘸一拐地进来。   等走到阮氏床前,妤淑几乎是如今阮氏怀里,哭道,“娘,我好想你……”   阮氏扑哧一笑,道,“傻女儿,不过是两天没见,就有这般想娘吗?”   “想,想死了……”   妤淑紧紧地抱住阮氏不撒手。   对阮氏来说,不过是两天未见,可对她来说,却已经是许多年未见。   阮氏也没往深了想,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只当是她在佛堂罚跪,那里冷清被吓着,有娘亲陪着,才安心。   阮氏被她抱得不大舒服,想看一眼妤淑,结果妤淑就是伏在她怀里不愿动。   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永远也不会醒来的梦。   娘亲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   阮氏拍拍她的肩膀,朝丫鬟吩咐道,“拿药膏来。”   茯苓转身去拿药膏。   阮氏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跪了两天,膝盖肯定肿了的,有什么话待会儿说,先上药。”   妤淑嗯了一声,才把脑袋从阮氏的肩膀上挪开。   就这么一小会儿,阮氏的肩膀都湿了一大片。   外边,赵妈妈端了药碗进来,笑道,“还是四姑娘聪慧,知道请舅姥爷找姜老太医来,戳穿了清姨娘的诡计,都是当娘的人,竟是这般狠心。”   阮氏低头叹息,没有说话。   茯苓拿了药膏来,袖烟帮着妤淑卷起裤腿,动作轻柔,还是疼得妤淑紧咬下唇。   “轻点儿。”   阮氏叮嘱袖烟道。   袖烟也是心疼,“姑娘跪的时间久,膝盖都磨破了皮,这和裤子沾到一起,撕开肯定会疼,姑娘且忍着点。”   妤淑咬着下唇,道,“我忍得住。”   外面,初文渊走到珠帘处,听到妤淑和袖烟的对话。   他脚步顿了顿,一脸的尴尬。   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心虚过,不敢进屋。 正文 第7章 胎记消失   清姨娘落水被人捞起来,初妤莲指责妤淑时,妤淑就说过不是她,可是没有人信。   他也不相信。   他怎么能想到,清姨娘竟然如此狠心地拿腹中胎儿来算计她,简直是枉为人母!   妤淑受了两天的委屈,他都没有过问或是探望过,还是她想办法替自己洗刷冤屈,还有那时他指责阮氏没有管教好妤淑的话,都犹言在耳,他没那个脸进屋。   初文渊犹豫了片刻,想转身就走,等缓一缓再过来。   妤淑眼尖地瞥见他,唤道,“爹爹。”   温温柔柔,还带着些哭泣的哽咽,喊得初文渊心都软了。   他原就犹豫,如今妤淑都先喊了,他还能不进屋?   初文渊打了帘子进来,看到妤淑膝盖肿成个馒头,眼底闪过一抹心疼,妤淑连忙把裤腿放下,却不小心碰到,疼得她咬牙。   “别动,别动。”   初文渊急道。   妤淑就听话地没动,轻咬着下唇,“爹爹怎么来了,还要一句话不说就又走?难不成是还在生女儿的气?”   初文渊被妤淑问得尴尬,赵妈妈摆摆手,丫鬟们便退了出去。   没了外人在,初文渊神情好了些,道,“是爹爹不对,让你受委屈了。”   妤淑展颜一笑,带着泪水的眼睛灵动得不行,泛着光泽,就像是夜色里最耀眼的那颗星星般。   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点,父亲不像其他人那样,犯了错还不肯认错,占着长辈的身份拉不下脸。   妤淑摇摇头道,“我没有怪爹爹,清姨娘故意落水,还装病,若不是姜太医把脉,谁又知道呢?爹爹膝下无子,着急些也是正常,不过我已经跟菩萨祈求,娘亲肯定能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弟弟的。”   阮氏抹着妤淑如绸缎般的长发,满心都是疼爱。   初文渊又尴尬了,他就是再心急子嗣,也不该委屈了女儿的。   妤淑仰着头,眼睛看着他,“爹爹,清姨娘冤枉我,祖母罚我,我都没有难过,可是大姐姐刚过世,娘亲心里头还难过,爹爹不能委屈了娘亲。”   顿了顿,又道,“女儿就问爹爹一句话,五妹妹说清姨娘若是生了儿子,老夫人就要爹爹把她抬为平妻,这是真的吗?”   原本作为儿女是不应该过问这类事的,但她也是因为这事受了委屈,屋里也没别人,问问也无妨。   初文渊也没怪妤淑问这事,他道,“没有的事,就算清姨娘生了儿子,我也不会把她抬为平妻,那都是商贾之家的做法,我伯府世家又怎会做?”   不能做吗?只要想,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的。   “虽说平妻是商贾之家先有的做法,可勋贵之家也不是没有过啊,如若不然,我才不会受五妹妹刺激呢。”妤淑小声地嘀咕道。   初文渊听得到,一听就知道她这是要明确答复,他转头看着阮氏,坚定地道,“清姨娘若生了儿子,也是你的儿子,她能用自己腹中胎儿算计别人,便是心狠手辣,这般的人,我子嗣艰难,儿子如何能给她养?”   这便是承诺,即便清姨娘生了儿子,也不会给清姨娘养,而是要过继到阮氏名下,更不会抬清姨娘为平妻。   妤淑要的也就是这句话,其实经过这件事,老夫人也不好再提抬平妻的事,除非她和阮氏将来做了更令老夫人厌恶的事。   妤淑靠着阮氏肩膀,“娘亲教养的孩子当然好,不过我相信娘亲也会有自己的儿子,也省得清姨娘想儿子,天天往沁兰居跑,扰了娘亲休息。”   再过不久,阮氏也会有孕,而且还是个儿子。   只不过是连番的打击,加上阮氏身子弱,不到四个月就小产,当时老夫人心疼极了。   后来,阮氏小产后身子更弱,用各种药吊着,撑到妤淑出嫁时,当天夜里就没了气。   阮氏一走,妤淑就得守孝三年,女儿家最美好的三年也就没了。   缠绵病榻的日子太痛苦,全靠对女儿的思念撑着,因为她身边就只有妤淑一个女儿了。   是的,阮氏生了三个女儿。   初妤沄不久前病逝,妤淑排第二,后头还有个九岁的妹妹初妤澜。   在初妤澜四岁的时候,老夫人大病了一段时间,不管吃什么药都不见好,后来大太太请了道士来驱邪,说是老夫人和初妤澜八字相冲,还是避开为好。   为了老夫人,初家便把初妤澜送到庄子上去住了。   这一去就是五年,过年团圆的时候都不许回来。   阮氏怀有身孕的时候,初妤澜身边的奶娘溺水而死,险些累得初妤澜也溺水,阮氏听闻,吓得动了胎气……   这一年,死的人太多,也有她的至亲。   那些原本已经结了痂的痛苦回忆,被硬生生地剥开,鲜血淋漓,痛得妤淑无法呼吸。   阮氏察觉到妤淑的不对劲,忙道,“淑儿,你怎么了?有什么话就和娘说,可千万别憋在心里。”   妤淑抹掉眼泪,破涕为笑,“娘,我没事呢,就是膝盖还有些疼,我先回去啦,等我又可以活蹦乱跳的时候,再过来看你。”   阮氏对妤淑没有防备,不疑有他,毕竟膝盖是真疼,妤淑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苦。   唤来袖烟扶着,妤淑起了身,走之前还对初文渊叮嘱道,“爹爹,你可要多陪陪娘亲,大姐姐过世不久,免得娘亲总想起大姐姐。”   提起初妤沄,初文渊也伤感了。   初妤沄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难免对她就更格外疼惜,谁能想到,这么早就去了。   妤淑又一瘸一拐地回了梧桐居。   回屋之后,妤淑就不想动了,用了些糕点后,就躺在贵妃塌上发呆。   她很困,困得眼皮打架,可她不敢闭上眼睛。   她怕一闭上眼睛,就再不会梦到了。   这个梦,她舍不得醒来。   袖烟洗了几个果子,递给妤淑。   妤淑伸手要拿,香云纱做的袖子滑了下来,露出白皙如玉的胳膊。   妤淑看得一愣,结果没接住果子,砸了下来,好巧不巧地砸到她胸口,不过被袖烟手疾眼快地接住了。   “……”   袖烟的内心也是懵逼的。   这才砸了三姑娘,如今就砸了自己,这报应来的也太快了些吧?   虽说姑娘的……是要比三姑娘好些,可也不禁砸的。   还有,姑娘不是说要找姜老太医要秘方吗?   袖烟正要提醒她,却见妤淑忽地坐起身,在自己的胳膊上摸来摸去,像是在找什么。   袖烟不解,自己的胳膊能有什么呢?   可当她再仔细看,又发现不对,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姑娘,你手腕上的胎记呢?怎么不见了。” 正文 第8章 胎记之谜   妤淑手腕上原是有一个梅花胎记,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说是胎记也不尽然,因为那胎记和她曾外祖母的一模一样。   不过是她的胎记在手腕上,她曾外祖母的在眉心上。   梅花胎记极美,曾经还因为阮太夫人的缘故,邺城便盛行一种梅花额妆,到了如今也还是最盛行,也是妤淑最喜欢的额妆,没有之一。   也正是因为这梅花胎记的缘故,阮太夫人格外疼她,临终前还嘱咐她外祖父和舅舅要不遗余力地护她。   舅舅对她比对亲生女儿还要好,也不怪阮清欢妒忌她,看她百般不顺眼了。   曾外祖母是在她六岁那年冬天病故的,她经常抱着她和她说,长大后要与人为善。   也经常抱着她,一个人望向窗外时摩挲着她的胎记。   她记得曾外祖母曾说过,这梅花胎记不是永远有的,它会消失,若是她心存恶念,双手沾满鲜血,它就没了。   可她从来没有杀过人啊!   不论是邺城还是哪里,一般大家闺秀是不会杀人的,最多就是杖毙那种十恶不赦的刁奴,可她连丫鬟都没有打过一次。   一般下人犯了错,她都只罚月钱,实在忍无可忍,就把她们卖了,是生是死不再管。   可她的梅花胎记怎么就会没了呢?   难道是因为初妤澜?   她还记得那时候,初妤澜要杀她,也确实杀了她,而她临死前划伤初妤澜,但也只是划伤,不应该致命才对。   妤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她很在乎梅花胎记,如今不过是想了想曾外祖母,胎记就消失了,她还答应过曾外祖母,会守着它一辈子的。   妤淑低头又看了看胳膊,那个胎记确实是没了。   见她半天不语,又有些低落和后悔,袖烟和黛眉也不便说什么,只是心里有些奇怪。   她们还从未听说过胎记会忽然没了的。   像姑娘这样的胎记,通常都是作为确认身份来用的,要不是姑娘是她们从小看着的,还真要怀疑是别人冒充的。   姑娘今儿的行事也确实是与往日不同。   黛眉不知这事该如何做,拉着袖烟道,“姑娘手腕上胎记不见了的事,咱们要不要告诉夫人知道?”   袖烟也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那你过去告诉夫人,不要声张。”   免得被别人拿去做了文章。   黛眉悄悄地退出屋内,飞奔去了沁兰居。   沁兰居内,阮氏正看账呢,虽说她精神有些不济,可绣坊和医馆,还有花园的账,她不能不看,看账虽说很耗费心神,但总比她无事可做,思念大女儿强。   账册是赵妈妈拿给她的。   她正翻着账本,就有丫鬟进来禀告,道,“太太,黛眉来了。”   阮氏一听,就抬了头,“快叫她进来。”   她担心是妤淑出了什么事。   今儿妤淑虽说一直在笑,可阮氏知道她是伤心的,而且还是那种很害怕失去自己的感觉,她能感觉得到,她站在她跟前,也想抱一抱她,就仿佛随时都会飞走似的。   妤淑走后,初文渊还说妤淑长大懂事了,抱他这个父亲也犹豫了。   黛眉才刚进屋,阮氏就连忙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黛眉重重地点了头,看得阮氏心都颤了颤,脸色发白,还是边上的赵妈妈蹙眉问道,“快说,别吓太太了。”   黛眉忙道,“姑娘手腕上,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梅花胎记不见了。”   赵妈妈听了一愣,“就这事?”   黛眉一脸的茫然,什么叫就这事?赵妈妈这语气,显得她太大惊小怪似的。   可那没了的是梅花胎记啊,这么大的事还不算重要?   “姑娘从发现胎记没了后,伤心到现在呢。”黛眉又道。   要是真的不重要的话,姑娘又怎会那般伤心难过?   她又不是那种屁大点事就来禀告的丫鬟。   阮氏也蹙了眉,望着黛眉道,“那胎记真不见了?”   见阮氏终于上了心,黛眉点头如小鸡啄米似的,“奴婢和袖烟姐姐都瞧见了,不会有假。”   阮氏和赵妈妈对视一眼。   不久前妤淑舅舅殊伯侯还问过梅花胎记在不在的事,就像是一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   当时,他还一脸的笑容,说梅花胎记不见了更好,不是什么坏事,那抹笑容仿佛还带着几分期盼似的。   阮氏想到这些,心里稍安,可到底胎记没了,妤淑心里必然不好受,便笑道,“不过是胎记没了,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多劝着她点,想开些。”   黛眉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就这样就可以了?   那真的是她和袖烟大惊小怪了?   见黛眉还傻愣着不走,赵妈妈只当她是嘴馋,便笑着塞了她一包桂花糕,送她出门。   黛眉懵里懵懂的,抱着桂花糕出了沁兰居,等反应过来,差点就把桂花糕摔了。   她不是来要吃的,她又不是吃货!   不过还真别说,这桂花糕的味道确实很好,清清凉凉的,而且闻着还很香,一股子桂花香味,轻轻咬一口,入口即化的感觉不要太好。   等她再回到梧桐居的时候,老夫人已经派了丫鬟送绸缎和首饰来,总共有八匹绸缎和两套头面,说是用来给妤淑做衣裳和打首饰的,价值约莫七八百两。   妤淑知道,这是老夫人冤枉了她,特地做为安抚用的。   老夫人可不是她父亲初文渊那样的,做错了事那是绝对拉不下脸来道歉的,但她作为长辈,也总不能什么也不做,那到底有些说不过去。   送来的都是上好的料子,款式也新,袖烟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就开始琢磨要怎么做衣裳才好看,若是往年,妤淑肯定也会觉得高兴,毕竟没有哪个姑娘是不喜欢这些的。   可是,她才被那些水蛭害死过,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哪里还会惦记那些荣华富贵?   即便是权势,她曾经也只离那个天下最尊贵的位置差一步,可到最后换回来的也只是死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什么也留不下。   还有,袖烟说的衣裳,也并不是多盛行的。   妤淑兴致缺缺,对曾经钟爱的事情不上心,袖烟就越觉得不对,便寻了话题说,“清姨娘犯了错,老夫人看在她身怀六甲的份上不好罚她,可五姑娘还是被罚在佛堂跪的,还要抄佛经三百遍呢。”   初妤莲挨罚,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初妤莲是清姨娘的心头肉,清姨娘肚子越来越大,若是把初妤莲罚得太重,又怕清姨娘动了胎气,所以老夫人便就多送她些绸缎首饰,她高兴了,也就不会闹腾了。 正文 第9章 胎记转移   除了老夫人,初老太爷也命人送来一方端砚,这可是初老太爷新得的,宝贝得很,他自己都不舍得用。   还有初文渊,不仅道了歉还送了她最喜欢的孤本。   这些礼物中,她最喜欢的还是初老太爷送的端砚,至于父亲送的孤本,那些孤本她前世就已经烂熟于心。   妤淑摩挲着端砚,爱不释手,袖烟虽也认得几个字,但她真的没法和那些文人墨客般,培养不出那些喜好。   就拿这端砚来说,通体黑不溜秋的,就算雕刻精美,稀罕难得,可再怎么样也就只是一块石头而已,老太爷就是不会送东西,姑娘家的送这个,还不如送漂亮首饰呢。   不过她知道老太爷很喜欢端砚,琢磨了下送端砚来的那丫鬟说的话,便道,“姑娘,老太爷也很喜欢这端砚,姑娘用的端砚不也挺好的吗?不如咱们就把这端砚,送回给老太爷如何?”   妤淑轻笑了声,袖烟还以为她是听进去了,没想到她又扑哧一笑,丹唇微启,“不送。”   袖烟嗓子眼瞬间就卡住了。   这又是为什么啊?   乖巧懂事的姑娘,才更能讨人喜欢,这道理她都能明白,怎么姑娘还就不明白呢?   妤淑心里也琢磨,这方端砚老太爷送给她,可实际上在前世的时候,初老太爷是把这方端砚送给旁人的,后来也是因为这个才升的官。   说起来,妤淑一直都琢磨不透这个初老太爷。   初老太爷膝下子嗣众多,大房二房、四房是嫡出,三房是庶出,还有两个女儿,一个是老夫人出的,另一个是芳太姨娘出的。   芳太姨娘是初家所有姨娘里头寿命最长的,今年年初的时候才过世,死得也很安详。   老太爷一把年纪,素来最宠的就是芳太姨娘,如今芳太姨娘过世,加上他身边重孙都要添了,也就没再纳妾。   初老太爷成日冷着张脸,像是个很难接近的,就连对她父亲也是如此,而且还很严厉。   原先她是以为初老太爷偏心,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大房的人,就拿她手里头的这方端砚来说,若是大老爷和她父亲同时去要,那肯定是没她父亲的份的。   妤淑总觉得初老太爷不心疼她父亲,她父亲比大老爷可要强很多倍,初老太爷这样偏心,是眼瞎了。   她也总和阮氏抱怨,可阮氏总安慰她说,即使是在寻常人家,大老爷是长子,长子身上背负的责任更重,四老爷是幺儿,母亲捧在手心里疼的,中间的原就不受宠些,加上老夫人生初文渊的时候难产,二胎难产的少,通常都是头胎。   不说别的,孩子多了,就和小鸡仔似的,照顾不过来。   初文渊出生后,老夫人要调养身子,便把他交给奶娘照顾,后来身子好了可又怀了四老爷,就更照顾不过来了。   比起大老爷和四老爷,初文渊就比较缺爱些,所以他比旁人也要更用功,就想着出人头地。   可他这一用功,就过了头。   初老太爷也多次劝他,明里暗里地告诉他,他生不逢时,是嫡次子,老祖宗的规矩不能破。   初文渊知道自己爵位无望,不过他气势也没想过争,他就只是想要父亲多教导他一些,可没想到他的努力换来的却是兄长的猜忌、父亲的为难。   一气之下,便干脆背起包袱从军去了。   可没想到,他这从军又出了功劳,还打下了爵位。   妤淑觉得,这样的爵位要是不让父亲继承,那就太没天理了些,可如今初老太爷仍然没有定继承人,显然就是心还偏向大房。   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初老太爷在出京办差的途中出了意外,死时也没有立下遗嘱,大老爷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爵位。   所有人都认为这样是对的。   就在大老爷接过爵位的时候,初老太爷的至交好友带来了书信,说初老太爷生前立了遗嘱,爵位由初文渊继承,不过公中的财产就没初文渊的份了。   其实,那份遗嘱初老太爷两年前就写好了,他就是怕自己哪天一闭眼,却又没立遗嘱,到时候兄弟反目。   可那时候大老爷指责初文渊作假,说初老太爷根本就没立什么遗嘱。   不过遗嘱上的笔迹确实是初老太爷的,还加盖了永乐侯大印和他自己的私印,没有作假的可能。   到那时,妤淑才知道,初老太爷并不偏心,他对大老爷好是因为愧疚,对初文渊严厉,是因为要对他委以重任。   可是她知道的太晚,她知道的时候初老太爷已经闭上了眼睛。   认真算起来,这也是几个月后就要发生的事情。   看着那些绸缎,妤淑想着老夫人多少也是陪了老太爷这么多年的人,也知道老太爷心里的想法,她对父亲膝下无子的事耿耿于怀,也是为了父亲日后继承爵位,不会后继无人。   端砚读书人都喜欢,若是她拿来用,那就有些暴殄天物了,这方端砚八成就是老太爷想借她的手,送给她父亲的。   可惜,妤淑没有这个想法。   父亲为人宽厚,一方面想得到老太爷的关心,光耀门楣,另一方面又不想对不起自家大哥,处于矛盾之中。   老太爷遗嘱里把公中财产全部留给大老爷,可大老爷还觉得不够,还要争爵位。   但她父亲没有得到一丁点财产也没吭一声,当时老太爷还交了两间收入不错的铺子给父亲管,说是管,其实也就是给了他,可大太太说要父亲交出来,父亲也就交出来了。   可以说,她们二房除了祭祀和爵位,别的就真没了。   等到时候大老爷要父亲把端砚给他谋差事,父亲保准就给了。   所以说,把端砚给了初文渊,就等于给了初文墨。   妤淑才不会那么傻呢。   舅舅帮了她大忙,她要把这方端砚送给舅舅。   如今已经见过了爹爹和娘亲,她现在最想见的就是舅舅殊伯侯和表哥阮子卿了。   跪了两天,妤淑真的是太疲惫了,眼皮子打架,就跟黏在一起似的。   袖烟打了热水来,伺候妤淑盥洗,按理说她今儿是要好好泡个澡的,不过碍于她的膝盖破了,沾不得水,也就只好将就了。   擦拭干净身子,换上干净中衣,再洗了把脸。   她把脸从温水中抬起来,接过袖烟拿来的毛巾擦脸,过后袖烟欣喜若狂地道,“姑娘,胎记,胎记啊!”   妤淑没反应过来,袖烟赶忙让黛眉拿来铜镜,黛眉慌忙从梳妆台上取了铜镜来,递给妤淑。   铜镜里,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宛如惊鸿仙子般,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肌肤娇嫩、神态悠闲,两弯柳叶似的眉毛,眉心处一朵红梅,如烈焰般盛开。   这不是她画的梅花额妆,是胎记!   她腕上的胎记居然跑到了额心上! 正文 第10章 丫鬟竹烟   妤淑比谁都高兴,抱着铜镜不撒手,虽说先前她也有胎记,可她总是更羡慕曾外祖母长在眉心的胎记,画的额妆总没有天生的好看。   要是出了汗弄花,别说美了,反倒还会惹人笑话,天冷还好,天热就难看了。   妤淑高兴,袖烟又看了看,道,“姑娘手腕上的梅花胎记没错了,可怎么跑到眉心了,不过这倒也省了竹烟给姑娘画额妆。”   竹烟和袖烟一样,都是她的一等大丫鬟。   之前她被罚跪佛堂时,还是竹烟替她求情,跪了足足有三天时间,后来被老夫人打发回屋子里休养,到现在都还躺在屋子里出不来。   妤淑心里头乱糟糟的,压根就没想起还有个竹烟,不过对于竹烟,她也没什么好感。   有过前世的事情之后,她对谁都带了几分警惕和戒备。   她还记得当时竹烟和她说湖边风景很好,她才跟着过去湖边赏风景的,可没过多会儿,初妤莲就来了。   后来清姨娘又过来拉架,可真的有这么巧合吗?   当初她出嫁,按理说竹烟也是要陪着她出嫁的,可是竹烟没有,她在成亲之前忽然病倒,大喜的日子带一个病歪歪的丫鬟实在不吉利。   妤淑便让她在府里养病,等身体好了再过去,她用不惯陌生人。   可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竹烟了。   当时,娘亲病倒,她压根就没有心思想一个丫鬟,况且她认为竹烟的病好了就会去找她。   再后来,她回府祭拜,这才知道她投井自尽了,有流言说竹烟是因为怀了身孕,她问了清姨娘,清姨娘告诉她说是竹烟染了恶疾,不治身亡。   具体是因为什么病,她没问,杨庭陪在左右,自己的贴身丫鬟没嫁人就有了身孕,不管是真是假,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有利的事,这样的流言传出来,那就是在抹黑她。   这事也就因此不了了之。   “竹烟的伤如何了?”到底也是她的大丫鬟,即便她心里怀疑,但在还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要关心几句,免得袖烟她们寒了心。   袖烟点点头,“好多了,太太给了她一些好药,效果很好。”   妤淑嗯了一声,拿起铜镜走到窗边,看着铜镜里的那朵梅花胎记,越看越喜欢。   黛眉咯咯地笑,还揶揄起她来,“姑娘先前那般伤心,如今倒是不伤心了?”   妤淑也笑,作势就要打她,屋内闹成一团。   又笑又闹的,冲散了妤淑心里的郁结,舒畅了不少,“这事先不要外传。”   “这是为什么?”黛眉有些不明白。   眉心忽然长出梅花胎记,衬得姑娘越发动人,这该是好事才是,为何姑娘却不想别人知道呢?   若是可以的话,她一准要跑到大家过面前炫耀,她最喜欢看那些人羡慕姑娘了。   妤淑也说不好,不过这事肯定是不宜声张的,毕竟她眉心的这个胎记是忽然长出来的,保不准还要被某些人拿来大做文章。   再者,曾外祖母曾经叮嘱过外祖父和舅舅,要他们保护好她,可她一个闺阁千金,又哪里需要保护呢?   直觉告诉她,这个胎记应该是有故事的。   “谁要是敢外传,我就打她板子。”妤淑解释不清,只好装作凶神恶煞地吓她们。   黛眉扑哧一笑,“姑娘惯会吓唬人,姑娘可是从来都不会打奴婢们板子的。”   妤淑也笑了,“以前是不会,可不代表现在不会,要不黛眉你来做第一个?”   黛眉连忙躲到袖烟身后,嘟着小嘴道,“姑娘变凶残了!”   袖烟觉得黛眉真的是皮痒痒,需要挨板子,抬头又见妤淑一直盯着铜镜,就像是生怕是自己没洗干净,空欢喜一场似的。   她抿嘴笑道,“姑娘,该歇息了,姑娘这般看,才真的容易被人发现。”   “就是,到时候姑娘怪我们泄密,那可就太冤枉了。”黛眉撅了撅嘴道。   妤淑瞪了瞪这二人,抱着铜镜上了床。   也不知她是抱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脸和铜镜是贴在一块的,袖烟把它轻轻地拿下来,就见她脸上出现一大块红红的印子。   袖烟看得直摇头,也不知姑娘这是怎么睡的。   妤淑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模模糊糊的总是看不清,等她刚要看清的时候……   就被袖烟摇醒了,“姑娘,该起床了。”   她慢慢睁开眼睛,又揉了揉,这才发现,已经是日上三竿时分。   入目是她熟悉的帘帐,周围燃着的檀香也是她熟悉的味道。   她还在初家!   所以说,她这不是梦?   妤淑微微低了低头,长长的睫毛挡住她眸子里的色彩。   黛眉拿了药膏来,“姑娘先上药再起来。”   微微捞起裤腿,昨日抹了药膏的地方已经结痂,快要脱落。   黛眉不由得惊叹,“这才过了一夜,姑娘的伤就好得七七八八了,这药膏的效果可真好,姑娘还疼吗?”   妤淑摇头,“不疼了。”   她之前还在佛堂时就说过,她这膝盖上的伤一天便就能好的,这不是她想得太美好,而是她对自己太了解。   曾外祖母曾在她三岁的时候把她抱去养,养了三年,每天都是精心呵护,她的体质也比一般人要好,恢复能力更是惊人。   只是这么多年她还是不明白,曾外祖母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别说她表姐阮清欢不开心,就连她表哥也惆怅,说自己为什么没有梅花胎记,明明他才是曾外祖母嫡亲的曾孙。   要是他有梅花胎记的话,曾外祖母也会天天抱他跑药浴,他的身子骨也就会更结实些。   不过这是后来她出嫁了他才说的,那个时候曾外祖母都已经过世很久,他也只是羡慕她,不像阮清欢,因为妒忌她,就要夺走和毁灭她的一切。   黛眉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便伸手过去探探,碰了碰发现她的膝盖果然不疼了。   轻轻地戳了一下,没反应,黛眉便大着胆子又戳了一下,还是没反应。   妤淑哭笑不得,她至于骗她一个小丫头吗?   难道她自己就不想自己快点好吗?   不过她的伤好得太快,尽管她现在能走能跳的,可她现在还不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