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虽然已经进入春天了,可是位于北方的汴州小城中牟依旧有些冷。   城东的柳枝巷笼罩在雾沉沉的暮色之中,四周空空荡荡的,偶尔有风经过,刮得对面人家墙头上垂下的刺玫藤蔓瑟瑟作响。   巷口远远走过来一个十一二岁白衣红裙身材袅娜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生得极美,一双眼睛清泠泠的,仿佛会说话一般,正是柳枝巷内白家的女儿蜀葵。   蜀葵轻捷地走到了自家大门前,正要推门,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似乎在说什么“买人”“卖人”。   她下意识就在大门外停了下来,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白家大门虚掩着,里面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了出来,是蜀葵的后娘孙二娘的声音:“……钱妈妈,到底是哪家买人?难不成真的是东京蔡太尉府?”   一个声音中似乎带着笑的女人道:“我的二娘啊,当真是蔡太尉府呢!太尉府派来采买的童妈妈明说了,若是挑中的话,赏六十两身价银子!”   蜀葵闻言心里一惊,背脊瞬间挺直,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对话。   堂屋内孙二娘眼睛亮晶晶的,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市价才四两五两银子,太尉府为何出价这么高?”   牙婆钱婆子“啪”地一拍手,笑了:“我的二娘,人家太尉府的要求可高得很呢!”   孙二娘双目炯炯盯着钱婆子:“不知太尉府要求什么……”   钱婆子见她上钩,得意地笑了,伸出一根指头道:“一,须是十岁到十三岁的黄花女儿;二,即使没有有十分的颜色,也须有八九分;三,女孩子不能太笨了,得机灵点儿!”   孙二娘眼睛亮了亮,垂下眼帘,长长地“哦”了一声。   她男人前面那个死鬼女人留下的闺女白蜀葵倒是挺符合条件,等当家的晚上回来,两口子好好商量一番再说。   钱婆子见孙二娘垂目沉思,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道:“二娘,你家大姐儿……”她就是听人说白家的女儿蜀葵虽然才十一岁,可是生得极美,这才过来打探消息的。   孙二娘笑而不语。   钱婆子也不着急,笑着道:“听说你家当家的在金大官人布店当伙计,谁不知道金大官人与东京蔡太尉府也多有来往,不信的话,二娘可以让你家当家的去问问金大官人!”   孙二娘闻言,那张微黑俏丽的脸不由透出些红来。   她掩饰地一笑,正要说话,一抬眼便看见大门闪开了一条缝,忙故意试探着提高声音道:“蜀葵,你回来了?衣服送到金大官人家了吗?”   孙二娘原来是金大官人府里的婢女,后来由金大官人娘子做主,嫁给了在金家布店做伙计的白振祥。   为了供儿子白秀林读书,孙二娘常常带着蜀葵为家主金大官人家的女眷做些精细活计挣些银钱,白蜀葵刚才出门,正是给金家的女眷们送新作的春装去了。   听到后娘十分亲热地叫自己,蜀葵只得推开大门走了进来,含笑道:“娘,衣服已经送到金大官人家了!”   孙二娘给钱婆子使了个眼色,笑眯眯道:“蜀葵,等一会儿我把粥煮上,你拿些钱去鹿家包子铺买六个包子吧!”   蜀葵清泠泠的眼波滑过钱婆子,看向孙二娘:“娘,要什么馅的包子?”   孙二娘边想边说:“要两个鳝鱼包子,两个鸡皮包子,对了,再要两个鸡碎馅包子,秀林喜欢吃!”秀林是孙二娘嫁过来后生的儿子白秀林,今年六岁了,正在前面十字街学堂内读书。   蜀葵甜甜一笑,答应了一声。   孙二娘蜀葵母女对话的时候,钱婆子笑眯眯打量着蜀葵,见她约莫十一二岁,小脸雪白,一双眼睛清泠泠的,仿佛会说话一般,明明鼻子不够挺秀,嫣红的唇也稍显丰润,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组合在一起,看起来就是有种奇异的美,好看得很。   她心下满意,笑容更深了。   鹿家包子铺的包子一向是十五文钱一个,孙二娘数了九十枚铜钱给了蜀葵。   等蜀葵出去了,她这才刻意压低声音和钱婆子搭起话来。   孙二娘对蔡太尉府出的六十两身价银子颇为动心,预备等晚上和丈夫商量此事,因此不肯对钱婆子多说。   白家的房子是租来的,孙二娘一直想买一座房子居住,然后再好好供儿子白秀林读书进学,可是白振祥一个布店的伙计,满打满算一年也不过挣二两银子,还要养活老婆和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哪里还有余钱买房子并供儿子读书进学?   随着白蜀葵一天天长大,也越来越美丽,孙二娘便开始操心着要把白蜀葵给卖一个大价钱,谁知今日机会就找上门来了!   钱婆子对白蜀葵很满意,看了孙二娘的态度,知道她心里怕是愿意得很,也不多纠缠,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蜀葵出门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门外又站了一会儿。   不管人前人后,后娘对她都亲热得很,可是蜀葵又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后娘待她只是嘴上亲,实际上只是哄她干活骗她照顾弟弟?   想到后娘终日挂在嘴上那句“你弟弟秀林是你终生的依靠,是你嫁人后的出气人,你这当姐姐的,自然要帮扶弟弟”,蜀葵不由惨然笑了——孙二娘可真够精的,那么早就开始忽悠她了!   原来孙二娘早就打算把她卖掉,还想着哄着她,让她给继续给白秀林做牛做马!   自从孙二娘嫁过来,为了讨好后娘,蜀葵细心勤快听话,照顾弟弟秀林尽心尽力,可是到了如今,她终于认识到了:有的人的心是你再努力都暖不过来的,比如孙二娘。   大概孙二娘怕她偷听,里面的说话声很轻很低,蜀葵什么都没听到。   既然听不到,蜀葵干脆走了,免得后娘对她起疑心。   蜀葵走得很快,走着走着她索性拎起裙摆飞快地跑了起来。   金家布店的掌柜傅堂年正在店里招待客人,一眼瞧见店门外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子探头进来,大眼睛乌溜溜的,可爱得很,正是店内伙计白振祥的女儿蜀葵,便笑着回头叫了一声:“振祥,你家大姐儿来了!”   蜀葵见被傅掌柜发现了,索性走了进来,大大方方向傅掌柜福了福:“傅伯伯,我来等我爹一起回家呢!” 正文 第二章   通向库房的布帘被掀了起来,抱着几卷布匹的白振祥走了出来。他把布匹放在了柜台上,这才出来问蜀葵:“蜀葵,你怎么了?”   蜀葵笑嘻嘻道:“爹,我娘让我出来买鹿家包子,我过来等着你,和你一起回家!”   白振祥见女儿跑得小脸白里透红,不由有些心疼,埋怨道:“唉,你这丫头,跑那么快做什么!”   他拿过自己喝水的茶杯,倒了一盏茶递给了蜀葵:“茶是刚泡的,有点热,你慢慢喝,别烫着了”   茶水真的有些热,蜀葵接过茶杯,一边等着爹爹,一边慢慢啜饮着。   白振祥又去库房搬布匹去了。   白蜀葵一杯茶还没喝完,一个身材瘦高的俊秀少年走了进来。少年头戴罩漆纱的无脚幞头,身穿深红圆领袍子,做县衙差役打扮,瞧着十四五岁的模样,正是傅掌柜的独生子傅英。   傅英进来后正要和爹爹说话,一眼看到了白蜀葵,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睛里全是笑意。   他大步流星走过来,伸手在白蜀葵脑袋上揉了揉,笑眯眯道:“蜀葵妹妹,你好啊!”   蜀葵觉得自己都是大姑娘了,还被好看的傅家大哥哥摸脑袋,不由有些害羞,小脸微红,结结巴巴道:“大哥哥,我很好……”   前些时候她曾听到过爹爹与后娘私下说话,似乎是傅家伯伯和伯母寻了媒婆过来问爹爹的口风,想要为傅英哥哥求娶自己。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此事再没了下文,可是后来蜀葵一见傅英,便有些不好意思。   傅英一直把自小认识的蜀葵当做小妹妹,他笑眯眯又揉了揉蜀葵的脑袋——蜀葵头发又黑又软又丰厚,摸着跟摸小狗似的,还怪好玩的。   蜀葵悄悄吸了一口气,使自己平静了一些,往后退了几步,摆脱了傅英蹂躏自己脑袋的“魔掌”,抬眼看向傅英:“大哥哥,我来等我爹爹一起回家。你来做什么?”傅家哥哥把她的头发都揉乱了!   傅英举了举左手提的纸包:“我来送茶叶,我爹和白叔一人一匣!”有人给县令叶大人送去了上好的茶叶,叶大人顺手赏了他两匣,他想着爹爹和白叔叔都爱喝茶,便送了过来。   傅掌柜见儿子一见面就逗蜀葵,把蜀葵逗得脸都红了,不由好笑,道:“傅英,你白叔叔刚进库房拿布匹去了,你别老欺负蜀葵!”   他们夫妻都很喜欢美丽可爱乖巧的蜀葵,早有心为儿子傅英求娶蜀葵,只是白振祥的娘子孙二娘有些贪得无厌,开口就要四十两银子的彩礼,家里一时半会儿凑不齐,因此这件事才耽搁了下来。   傅英一直把蜀葵当小姑娘看,笑嘻嘻地问蜀葵:“蜀葵,要不要吃糖?隔壁就是点心铺子,大哥哥带你去买!”   蜀葵原本脸有些热,后来一想,觉得自己想多了,傅英明明只是把自己当妹妹的,因此神情平静了好多,微微一笑道:“大哥哥,你上次借我的那本《词选》挺好看的,有没有类似的书了,有的话借给我看看吧!”   她虽然爱吃糖,可是她都这么大了,还这么馋嘴的话,她怕傅英嘲笑她。   不过蜀葵很爱看书,可是书肆的书又太贵了,她根本买不起,因此都是隔三差五地向别人借书看。   傅英闻言笑了,道:“我过几日寻到的话,就给白叔叔送过来,让白叔叔给你送带回去!”   他一向机灵能干,在县衙中颇受知县叶大人喜爱,因此常在叶大人书房侍候,倒是可以借叶大人的书出来。   这时候白振祥扛着几卷布匹走了出来。   傅英极有眼色,见状忙迎上去把布匹接了过来:“白叔,我来吧!”   白振祥笑眯眯看着傅英帮自己摆放布匹,口中吩咐女儿道:“蜀葵,去给傅英倒杯茶!”   又看向傅英:“阿英,你上次借给蜀葵的书,她为了早些还你,一个字一个字全抄了下来!”   这些年他和傅堂年一起在金家布店干活,彼此相识多年,他眼看着傅英长大,知道傅英虽然机灵,为人却厚道,他心中喜欢得很,早有心和傅掌柜结亲,只是他家中的婆娘狮子大开口,弄得亲事至今未能定下来。   傅英闻言大为吃惊,看向蜀葵:“瞧不出你这小姑娘倒是爱看书!”   他笑眯眯道:“放心,大哥哥一定给你寻到书!”   蜀葵嫣然一笑:“谢谢大哥哥!”   白振祥接过傅英送的茶叶匣子,眉开眼笑看着傅英,连连道:“多谢多谢!”   他一向沉默寡言,心中欢喜,却说不出什么来。   傅掌柜见白蜀葵眼睛一直看着她爹爹,便知道白蜀葵一定是有事要和白振祥说,就笑着道:“振祥,你先回去吧,店里有我看着呢!”   白蜀葵向傅掌柜福了福,眯着眼睛甜蜜一笑:“谢谢傅伯伯!”   她又给傅英行了个礼,然后笑嘻嘻拉着爹爹出去了。   看到白蜀葵搀扶着白振祥走远了,傅掌柜这才笑道:“真没想到老实木讷的白振祥,居然生出小仙女似的蜀葵来!”   听到爹爹夸赞蜀葵,傅英忙附和道:“那是,蜀葵妹妹真的好可爱!”   他是独生子,一直希望自己也有个妹妹,因此把从小就认识的蜀葵当成了亲妹妹疼爱。   傅掌柜睨了儿子一眼,笑了,心道:这小子还没开窍呢!   他心中默默思索着:晚上回到家得和傅英的娘好好商量商量,不如当了她那几样首饰,赶紧凑齐四十两银子的彩礼,把傅英和蜀葵的婚事先定下来,免得那白家那个孙二娘再出什么幺蛾子!   蜀葵心事重重地随着父亲去了鹿家包子铺,买了后娘要她买的鳝鱼包子、鸡皮包子和鸡碎馅包子,让父亲用左手拎着包着包子的油纸包,自己把手放进爹爹右手中,父女俩一起慢慢往柳枝巷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街道两旁还在营业的铺子都挂起了灯笼。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在寒冷的夜风中摇摆着,灯光也随之晃动,影影绰绰的有些吓人。   眼看着快到柳枝巷巷口了,蜀葵在心里思索停当,这才在一棵柳树下停住了脚步,鼓足勇气开口道:“爹,傍晚时牙婆钱婆子去咱家了。” 正文 第三章   “钱婆子?”白振祥不太在意地问,“哪个钱婆子?”   蜀葵仰首看着爹爹,道:“爹爹,就是金雀桥那个牙婆钱婆子啊!”   “牙婆?”白振祥一愣,“她去咱家做什么?”   蜀葵伸手拽住了一根垂下来的细柳条,似乎是给自己寻一些依仗。她抬头看着爹爹的眼睛,认真道:“我在大门外面,听到钱婆子和我娘说东京蔡太尉府要买绝色的丫鬟,出价六十两银子。”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父亲,故意把重音放在了“绝色”和“六十两”这两个词上。   白振祥皱着眉头,把女儿的话在心里细细过了两遍:按照大宋朝的行情,一般的小丫头市价是四两,就算是生得好或者善于女红庖厨,也不过十两二十两。京城蔡太尉府买绝色丫鬟,开价就是六十两银子,这不明摆着是给蔡太尉买房内侍候的丫鬟么!   中牟县距离东京不算远,也算是消息灵通之地,即使是白振祥这样的布店伙计,也能猜到当朝蔡太尉的年龄——蔡太尉的小女儿便是深受皇上宠爱的蔡贵妃,蔡贵妃在宫中盛宠不衰二十年,所出皇子平王赵曦今年都十四岁了,已经离开京城去了地处西北的封地甘州——这样一算,蔡太尉怕是已经六十岁了!   想到孙二娘要把蜀葵卖到蔡太尉府侍候老迈的蔡太尉,白振祥简直怒火填胸,藏在袖内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见爹爹没有说话,蜀葵想了想,低声道:“爹爹,我娘去得早,我从小没有亲娘疼爱,已经够可怜了,你不要让娘卖了我……”说着说着,想到没了亲娘,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的辛酸,蜀葵鼻子一酸,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见女儿流泪,白振祥顿时有些慌乱,忙用袖子给蜀葵擦去眼泪,连声哄着:“蜀葵,你放心,不管你娘怎么说,爹爹是不会答应的!”   蜀葵听到爹爹这样说,这才稍微放心了些,仰首看着爹爹,眼睛里犹自蒙着一层水雾:“爹爹,千万别把我给卖了,等我长大,我会孝顺你,会待秀林好的!”   她抿了抿嘴唇,又斩钉截铁道:“爹爹,娘她若是敢把我卖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她!”   白振祥正在生气,听女儿如此倔强,倒是可笑可怜,不由气得笑了:“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放心,有爹爹给你做主!”   一阵带着寒意的夜风倏忽而过,简直要吹透蜀葵身上的薄夹衣,她冷得打了个哆嗦,低下头,把柳条上新发出的嫩芽一粒粒掰掉,淡淡道:“爹爹,我说到做到。”   白振祥叹了一口气,抬手抚了抚蜀葵的单薄的脊背,低声道:“这件事交给爹爹,回去别声张。”蜀葵这孩子的性子像她死去的亲娘,瞧着温柔和顺,其实性子最是倔强。   蜀葵答应了一声,心里依旧在默默计较着。   听到外面是丈夫的声音,孙二娘满脸堆笑打开门迎了出来:“相公,你和蜀葵怎么才回来?我早就把粥煮好了,也把秀林接了回来,就等你们父女俩了!”   见后娘如此热情,蜀葵笑了笑,没说话。   白振祥也没说话。   不过白振祥一向都不爱说话,所以孙二娘也没有觉得异常,依旧热情地絮叨着,亲自侍候丈夫洗了手,又招呼着蜀葵盛粥,叫儿子白秀林出来给爹爹见礼,一个人制造出四五个人的热闹,忙碌得很。   白秀林是个挺单薄的小男孩,虽然才六岁,却已经在学堂读了一年多书了,他一本正经地出来给爹爹行礼:“见过爹爹!”   见自己这宝贝儿子规规矩矩给自己施礼,白振祥的心暖乎乎的,笑道:“秀林,在家里不必多礼!”   白秀林笑了笑,又抬头看向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的蜀葵,叫了声“姐姐”。   蜀葵胡乱应了一声,用托盘端着四碗粥进了堂屋,摆放好后又去了厨房,把刚带回来的六个鹿家包子放在竹簸箩里。   见孙二娘馏好了几个高粱面馒头放在一边,她便另拿了一个竹簸箩,把这几个高粱面馒头放了进去。   一时全家人开始吃晚饭。   孙二娘把盛放鹿家包子的竹簸箩拉到自己面前,就着油灯细细观察了一番,终于把儿子爱吃的鸡碎馅包子给挑选了出来,递给白秀林,柔声道:“秀林,这是你爱吃的鸡碎馅包子!”   白秀林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觉得鲜香美味,笑嘻嘻道:“谢谢娘!”   孙二娘笑眯眯地又拣出了一个鳝鱼包子递给了蜀葵:“蜀葵,你也吃一个吧!”   蜀葵接过包子,默默吃了起来。   孙二娘为了维护自己的慈母形象,这才给了蜀葵一个鳝鱼包子。不过给了蜀葵一个包子之后她就不肯再给,守着那个竹簸箩,眼看着儿子把其余四个包子全吃了,这才拿了一个高粱面馒头自己吃了起来。   蜀葵没有说话,拿了一个高粱面馒头慢慢吃着。   她早就习惯后娘这样明明偏心得要死,还要在人前假装对自己慈爱,并不放在心上。   孙二娘见蜀葵这样,忽然有点心虚,便一脸慈爱看着蜀葵:“蜀葵,你弟弟是咱们白家的独苗,将来得靠他振兴白家光宗耀祖了,你这当姐姐的,可要帮扶弟弟呀!”   蜀葵望着后娘嫣然一笑,话里有话道:“娘,你待我好,我也会待弟弟好的!”你若是害我,我也不会放过你们母子!   孙二娘看着蜀葵灿若春花的笑,不由一愣,总觉得蜀葵这话不是好话,笑也不是好笑,有些瘆人,强笑了笑,道:“那敢情好!”   用罢晚饭,蜀葵麻利地收拾了碗筷抹擦了桌子,到厨房刷锅洗碗收拾去了。   白振祥、孙二娘和白秀林三口在堂屋里闲坐。   这时候外面风声似乎更大了,刮得院子里白杨树的树枝“咔嚓”作响,愈发衬出了屋内的温馨恬静。   堂屋东侧靠墙放着的方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白秀林坐在方桌北边就着油灯临帖,白振祥坐在方桌南边喝茶,孙二娘坐在靠西墙放着的椅子上纳鞋底。   孙二娘忖度着蜀葵一时半会儿不能从厨房出来,便打算和白振祥开口。   她从鞋底上拔出锥子,把针扎了进去,低头含笑道:“秀林今年快七岁了,学堂马先生说他很有出息,是个读书种子,将来必能高中,让咱家早些给他准备银钱,供他好好读书进学呢!”   白振祥放下茶盏,垂目道:“供秀林读书,凭咱家的家计,你我齐心,倒也不是难事。”   孙二娘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娓娓道:“哪有那么简单,除了给先生的束脩,还得备下给秀林买笔墨纸砚的银子,还得备下将来给学官送礼的银子!再说了,咱家现在的房子还是租的,起码得攒银子买处自己的房子吧?将来秀林考中,进京的话得需要盘缠吧?说来说去,都得银子啊!”   白振祥没有说话,抬眼看着孙二娘,等着她往下说。   孙二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巷口卖豆腐的孙家,由钱婆子做中人,把十四岁的大闺女卖到金大官人府内五娘房里侍候,得了十五两银子,孙家一下子就给他家的大小子娶了亲!”   “卖绒线的董大娘,把她小女儿卖给了运河上的行商为妻,自家得了二十两银子,女儿也有了好去处,要不然母女两个都要饿死了!”   说着话,她觑了白振祥一眼,见白振祥端坐在那里,油灯的灯焰微微晃动着,使他的脸显得时明时暗,看不清神情。   孙二娘想了想那白花花的六十两银子,心里热乎乎的,那热气简直从她的四肢百骸里透了出来,她柔媚一笑道:“今天钱婆子来咱家了,说京城太尉府过来采买的童妈妈明说了,若是挑中的话,一个丫头赏六十两身价银子!”   白秀林听到这里,心中很是担忧姐姐,抬眼悄悄看了父亲一眼。   白振祥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眼睛盯着孙二娘,斩钉截铁道:“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我白振祥不卖自己的闺女!”   他放下茶盏,盯着孙二娘道:“傅掌柜家和我家门当户对,傅家的傅英很好,既然傅家有意,待傅家再央媒人过来,就把蜀葵和傅英的婚事定下来吧!”   白振祥的话如同一记重锤击在了孙二娘的胸臆间,险些令她吐血。   孙二娘低下头,半晌方缓过一口气,笑了笑,作势继续忙活自己手里的活,心中却在思索着对策。   蜀葵不知何时过来了,扶着门框立在门槛外,一脸平静地看着在门槛内坐着的孙二娘。   就着昏暗微弱的油灯光,她清楚地看到孙二娘的手在微微颤抖。   蜀葵知道,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过去,接下来的日子她一定得小心。   她略一思索,抬起头时已是一脸甜蜜的笑:“我在厨房煮了冰糖梨水,爹,娘,秀林,你们谁要喝?”   白秀林见娘亲面赛严霜,爹爹一语不发,忙开口为姐姐解围:“姐姐,我要喝,给我来一碗吧!”   蜀葵笑着答应了一声,转身去厨房盛冰糖梨水去了。 正文 第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用过早饭,白振祥去布店上工,顺便把儿子白秀林送去学堂,家里便只剩下孙二娘和白蜀葵。   和往常一样,白蜀葵在厨房里洗涮收拾,孙二娘在卧室内梳妆打扮。   孙二娘坐在卧室窗前,对着一面菱镜梳妆打扮。   约莫着白蜀葵快要收拾完了,孙二娘推开窗子探头叫了声“蜀葵”。   蜀葵刚洗罢手,答应了一声,一边用手巾擦手一边走了出来。   孙二娘含笑上上下下端详着白蜀葵,见她小脸雪白粉嫩,眉目浓秀嘴唇嫣红,虽然年纪尚小身量不足,却别有一种稚嫩而清艳的风情,不由心里一动,笑眯眯道:“蜀葵,上午你看着家,我去金大官人府上内院给太太请安,顺便拿新的活计!”   蜀葵笑盈盈答应了一声。   因为要从金府接绣活,所以她家隔一段时间就要去金府一趟拿衣料和绣线,大部分时间是蜀葵跑腿,孙二娘偶尔也会去一趟。   孙二娘又瞅了蜀葵一眼,含笑道:“趁今天日头好,你去后院把我们三个人换下的衣物都洗一洗吧!”   她家的水井是在后院,衣服洗完顺便晾晒在后院扯的绳子上,倒也方便。   蜀葵答应了一声,自去收集了爹爹、孙二娘和秀林昨晚换下的脏衣服,拿到后院洗涮去了。   孙二娘因为知道自己肌肤微黑,因此并不敷粉,而是涂抹了一层桃花香膏,细细描了眉画了眼,又蘸了桂花油把头发梳得流光水滑,梳了一个虚笼笼的发髻,起身换了件崭新的紫绸窄袖衣和白挑线裙子,又去后院交代了正在洗衣服的蜀葵两句,这才起身离开了。   看着孙二娘高挑的身影摇摇摆摆越走越远,蜀葵心中有些疑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孙二娘今日似乎打扮得格外的风流妖媚。   她想了又想,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蜀葵知道孙二娘先前是金府的丫鬟,后来因为年纪大了,就由金大官人做主嫁给了她爹白振祥,难道……   她起身去拧漂洗过衣服,希望自己是想多了。   蜀葵虽然年纪小,却是在这市井之中长大,男女之间的那些风流韵事,听邻居大娘大婶们说多了,她心里也有了些直觉。   孙二娘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脸红红的,眼睛水汪汪的。   蜀葵给她开门,一打开大门,扑鼻就闻到了一股酒气。   见过来开门的蜀葵若有所思看着自己,孙二娘一边进来,一边抚着自己热热的脸解释道:“大官人府上太太和各位姨娘请了两个唱的在家吃酒,见我去了,赏了我几杯酒喝,又留我在那里帮着招呼……”   她一边圆着谎,一边在心里嘀咕着:这个白蜀葵,才十二岁,小小年纪,心机却重,看她那双眼睛,总觉得她什么都知道似的,还是早点把她给卖了得了,也省得被她看出了什么!   蜀葵见孙二娘身子似乎有些软绵绵的,便接过孙二娘手中的包袱,扶着她进了堂屋,并趁机凑近孙二娘闻了闻——蜀葵闻到了一股极为复杂的味道,夹杂着百合香、酒香和一种极为奇怪的味道。   她扶着孙二娘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起身又端了一盏茶奉给了孙二娘:“娘,喝杯茶润润口吧!”   递茶的时候,蜀葵又闻了闻,确定孙二娘身上散发着浓郁的百合香,心道:百合香挺贵的,孙二娘怎么买得起?   孙二娘今日饮了酒,又在金府外书房的山子洞内睡了半日,正有些口干,便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茶水温度不冷不热的,很是适口。   孙二娘瞟了立在一边的蜀葵一眼,心道:这丫头倒是机灵得很,将来去了蔡太尉府,按她的资质,早晚能爬上去,得好好笼络她,让她为秀林尽心尽力……   一念及此,孙二娘当即笑道:“蜀葵,金家大娘赏了我几块绸缎衣料,都在包袱里,其中有块白绫,约莫够给你做一件窄袖衣,你拿去做件白绫窄袖衣;还有块罕见些的软银罗,我估计够给你做条裙子,你拿去做一条软银轻罗百合裙!”   蜀葵笑着说了句“谢谢娘”,故意顺手拿起孙二娘带回来的包袱,悄悄掂了掂,发现沉甸甸的,便试探着道:“娘,我现在就把那块白绫和那块软银罗拿出来开始裁剪?”这包袱这么重,怕是不只是几块布那么简单!   孙二娘闻言吓了一跳,慌忙道:“先等等!”   她伸手把包袱给夺了过去,抱在怀里,垂下眼帘,心中有些懊恼:白蜀葵这个小丫头,真是人小鬼大,太讨厌了!   她伸手抿了抿鬓边散下来的一缕长发,掩饰道:“等我整理好再给你!”   蜀葵心中疑惑,脸上却是不显,抿嘴一笑:“好的!”   她看了孙二娘怀里的包袱一眼,笑着转移话题:“娘,我去做晚饭,您想吃什么?”   孙二娘见事情掩饰过去了,悄悄松了一口气,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走路太多,有些累,待会儿先回房歇一会儿!”   见蜀葵出去了,孙二娘身子软软地松弛下来,缓缓窝进了椅子上,雪白的牙齿咬着嘴唇,默默想着心事……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拎起那个包袱进了里屋。   蜀葵心中疑惑,却也不说什么,一边做着晚饭,一边在心里思索着。   她做什么事都讲究有条有理妥妥帖帖,待炒菜锅里的韭菜鸡蛋菜盒烙好,右边铁锅里的鸡蛋面汤也正好滚了,雾腾腾的热气中金黄的鸡蛋穗都浮了上来,小小的灶屋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待晚饭做好,蜀葵也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孙二娘这趟去金大官人府上,一定没那么简单;孙二娘带回的包袱里也一定有不想让她看到的东西!   蜀葵打算这几日好好观察孙二娘,看看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她刚把晚饭做好没多久,白振祥就带着白秀林回来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用罢晚饭,待收拾厨房的蜀葵用托盘端着四碗莲藕茶送过来,白振祥这才开口道:“金大官人命我跟着孙四去湖州贩丝,明日一早就走!”   蜀葵闻言一惊,眼巴巴看着父亲:“爹爹——”从中牟到湖州,这一去可是千里之遥啊!再说了,家里的事也是一团乱麻,万一钱婆子和后娘勾结起来非要卖她……   孙二娘却一脸喜色道:“相公,这可是人人争抢的肥差啊!我今日去大官人府上给太太请安,听太太跟前的丫头玉秀说了,好几房家人伙计在抢这个差事,还是大官人看你勤谨实在,这才把这差事给你的!”   白振祥虽然舍不得娇妻儿女,可是这既是家主金大官人的交代,又的确是挣钱的肥差,因此也别无他话。   蜀葵心中空落落的,有好多话想要和爹爹说,可是孙二娘与白振祥寸步不离,到底没给她和爹爹说话的机会。   到得最后,她只说了一句“爹爹,保重身体,早日回家”。   第二天天还没亮,白振祥就起身预备出发。   白振祥在院子里洗脸。   蜀葵见后娘进屋照顾秀林了,这才焦急地低声道:“爹爹,我怕您一走,娘就把我给卖了……”   白振祥一边擦脸,一边笃定道:“蜀葵,你放心!我昨夜和你娘说了,她若是胆敢卖你,我就休了她!”   蜀葵:“……”爹爹,你以为孙二娘真的怕您休了她么?   见女儿直直看着自己,白振祥以为她没听懂自己的话,伸手抚了抚蜀葵的脑袋,决心再说些话宽慰女儿:“蜀葵,放心,有爹爹护着你呢,爹爹昨日已经和你傅伯说了,等爹爹从湖州回来,就给你和傅英订婚!”   蜀葵:“……”爹爹,我的重点不是这个啊!   看着女儿呆呆看着自己,白振祥心里美滋滋的,把手巾搭在了一边的洗脸架上:“等爹爹这趟回来,赚到了银子,正好给你预备嫁妆!”   蜀葵心底有些凄凉,又有些悲哀,还有些酸涩,她突然扑进爹爹怀里,把脸紧紧贴着爹爹胸前,半晌没有说话。   见一向人小鬼大的女儿突然做这种小儿女动作,白振祥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伤感,轻轻抚摸着蜀葵的脑袋,安慰她道:“放心,我的乖女儿……”   匆匆用罢早饭,一家人去码头送白振祥。   白振祥随着金家的大船出发了。   孙二娘带着蜀葵和秀林立在运河码头上,眼睁睁看着大船扬帆起航,渐渐消失在水天相接之处。   送罢白振祥,孙二娘把秀林送到了学堂,这才带着蜀葵回了家里。   用罢午饭,蜀葵刚要去厨房洗碗刷锅,孙二娘却笑盈盈吩咐道:“蜀葵,我想吃城西十字街黄家老店的杏片和梅子姜,你去各买二两。回来时再顺路把秀林从学堂接回来。”   蜀葵乖巧地答应了一声,微笑着接过孙二娘递过来的铜钱,一边往自己的旧荷包里装,一边思索着:杏片梅子姜这样寻常的吃食,哪里没有卖的?何必要我特特从东到西穿过整个中牟县城去黄家老店买?难道孙二娘是想把我支出去?   想到这里,蜀葵心里有了个主意。   她和孙二娘说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正文 第五章   孙二娘见蜀葵出了大门,心头一松,关上大门,把大门合严闩好,这才回房梳洗打扮去了。   今日阳光甚好,风也停了,天气一下子变得暖洋洋的,空气中氤氲着早开的杏花桃花的芬芳。   蜀葵边走边玩,往巷口方向走了一截儿之后,见四周无人,忙转身溜着墙往家的方向跑去。   她家西隔壁的李家正好半开着门,蜀葵往里面看了看,见李家的女儿玉芝正坐在堂屋廊下的长凳子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专心做绣活,忙进了李家,又顺手关上了大门。   李玉芝听到声音一抬头,见是蜀葵,不由一愣,接着便笑了:“蜀葵,你来了!”   蜀葵一溜烟跑了过去,低声笑道:“玉芝,声音小一些!”   她亲热地搂住玉芝,用屁股把玉芝往右边挤了挤,也在长凳子上坐了下来,压低声音道:“我娘让我去买东西,我和你玩一会儿再去。别让我娘知道,我娘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揍我的!”   玉芝知道蜀葵家里那个娘不是亲娘,当即低声笑道:“放心吧!”   又道:“今日我小舅舅成亲,我爹我娘到乡下外婆家吃喜酒去了,怕是到傍晚才回来。我家里今日只有我一个人在家看门,你随便在我家玩!”   和李玉芝闲聊的时候,蜀葵始终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没过多久,她便听到了一阵“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随着“驭”的一声,马似乎在她家大门外停了下来,接着便传来了敲门声,然后便是孙二娘的应门声。   蜀葵忙低声对玉芝道:“玉芝,我家好像来客人了,我去你家东厢房二楼的后窗看看是谁!”   玉芝好奇心不强,自顾自做着绣活,含笑道:“我家楼上的厢房门没锁,你自己去看吧!”   蜀葵得了玉芝的允许,当即冲上楼梯,跑进了李家的东厢房。   李家东厢房空荡荡的,只放着几件笨重家具,打扫得倒是干干净净。   蜀葵深吸一口气,走到后窗边,轻轻拔出插销,把后窗推开了一道缝,往自家天井内看去。   玉芝家就在蜀葵家的西隔壁,房子结构和蜀葵家一模一样,一进大门便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天井,正对着一明两暗三间正房,东边是厢房,正房和厢房都是上下两层木制楼房。从玉芝家上得楼去,正好能从玉芝家东厢房的后窗看见蜀葵家天井内的情形。   蜀葵刚过去,便看到孙二娘正立在天井内,似乎正在与门楼下立着的人说话,她重洗梳了头,齐整的发髻上插戴了一支崭新的赤金莲花簪,身上穿了件崭新的白绫扣身小袄,系了一条崭新的石榴红百褶裙,正笑得花枝乱颤,一步步慢慢往后退,手里还牵着一个高大的锦衣男子。   那男子一身宝蓝锦袍,身材魁梧面容英俊,正是中牟首富金大官人!   蜀葵常去金家,自然认出了金大官人,她心里一惊,藏在衣袖内的双手紧紧攥住,一双妙目一瞬不瞬,眼睁睁看着孙二娘和金大官人搂抱着亲成一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每次孙二娘去金家,都要大半日才能回家;怪不得昨日下午孙二娘才从金家回来,晚上爹爹就说金大官人命他去湖州贩丝;怪不得方才孙二娘让她穿过整个中牟城去买黄家老店的杏片和梅子姜,原来是想把她支开……   蜀葵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静静看着金大官人一把抱起孙二娘,抬脚踢开堂屋门,笑着进了堂屋。   她静静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爹爹如今不在家中;在爹爹回来之前,她首先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尽力不让自己被孙二娘给卖掉……   可她该怎么做呢?   看着自家洞开的堂屋门,蜀葵陷入了沉思。   不过春风一度,孙二娘就催着金大官人起身。   金大官人大剌剌坦着胸膛摊开四肢躺在新铺了锦缎床褥的床上,懒洋洋不肯起身:“昨日你我被家里的婆娘给撞破了,颇不尽兴,今日必要梅开二度!”   他昨日引着孙二娘进了外书房院子花园内的山子洞玩耍,却差点被家里排行第三和第四的小妾撞破,没能尽兴,因此才急急把白振祥给打发到了湖州贩丝,自己好过来同孙二娘自在玩耍。   孙二娘正立在床边穿衣,闻言回头瞟了他一眼,涩声道:“大官人,我家那位前头娘子留下小丫头子快回来了,莫让她窥破,以后你我不好来往!”   金大官人正是与孙二娘情热之时,闻言不免有些扫兴,便道:“刚把老的给打发走,怎么还有一个小的留着碍人的眼!”   孙二娘闻言,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转身伏在了金大官人身上,腻声道:“大官人,奴倒是有一个法子,能让你我清清静静自在来往……”   她昨日之所以去见金大官人,就是为了说动金大官人,把白振祥打发到外面去贩丝,这样既能让白振祥给她的秀林赚钱,又能让他不在她眼前碍她的事。   另外金大官人家中现开着中牟县最大的药铺,她想得到的那些药物,还得着落在金大官人身上。   金大官人听着听着,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把抱紧孙二娘:一脸玩世不恭的笑:“这件事我倒是可以帮你;不过,心肝儿你怎么报答我?”   孙二娘娇笑着顺势贴到了金大官人身上……   一直到天擦黑,蜀葵才一手牵着秀林,一手拎着从黄家老店买来的杏片和梅子姜回了家。   孙二娘大概是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松松挽着,细腻微黑的肌肤上浮着红晕,浑身香喷喷的,蜀葵闻出是百合香。   看来昨日孙二娘便是与金大官人相会去了。   见蜀葵带着秀林回来,孙二娘抱住秀林亲了一口,口口声声“我的儿”。   看向蜀葵时,孙二娘的脸上却没了笑意,她淡淡道:“蜀葵,我买了些羊肉和萝卜,你先去和面,再洗萝卜剁羊肉盘饺子馅,今晚我们包羊肉萝卜馅饺子!”   蜀葵乖巧地答应了一声,把包裹杏片和梅子姜的油纸包交给了孙二娘,自洗了手去厨房忙碌去了。   孙二娘抱着白秀林,开开心心进了堂屋。   蜀葵才十二岁,力气自然不大,她家的菜刀又大又重,拿起来都费力,更何况要用这把刀来剁肉。   她吃力地双手握刀剁着羊肉馅,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要忍耐。 正文 第六章   孙二娘一直没有进厨房,蜀葵独自一人剁好了羊肉,盘好了饺子馅,又一个人包好了两簰子羊肉饺子。   锅里的水滚了,该下饺子了。   她端起簰子,把胖乎乎的饺子一粒粒推进滚水中,黒泠泠的眼睛眯了起来。   蜀葵不愿意主动害人,可若是被人逼到了绝境,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经过蜀葵一番忙碌,香喷喷的萝卜羊肉馅饺子很快便煮好出锅,摆在了堂屋的方桌上。   蜀葵包的饺子虽然秀气,可是皮薄馅足,孙二娘用筷子夹起一粒咬了一口,鲜香美味汤汁四溢,美味极了!   见儿子白秀林眼巴巴看着自己,孙二娘忙又夹了一粒饺子吹了又吹,这才喂给了白秀林。   秀林觉得自己大了,不愿意让母亲喂饭,便道:“娘,我自己吃!”   他见蜀葵端了两碗饺子汤过来了,忙招呼道:“姐姐,你也赶紧吃吧!”姐姐忙了半日,一定也饿了!   蜀葵笑着“嗯”了一声,把盛着饺子汤的碗放好,也坐了下来开始吃饺子。   夜渐渐深了,外面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越来越大,寒气越来越重。   秀林趴在堂屋八仙桌上就着油灯临帖,孙二娘坐在一边陪着他。   蜀葵收拾罢厨房,刚进堂屋,孙二娘便道:“蜀葵,今夜有些湿寒,你去厨房煮点糖姜茶吧!”   蜀葵只得答应了一声,转身又去了厨房。   待蜀葵煮好糖姜水端过来,白秀林一眼看见,便笑着道:“姐姐,你也来写几个字,让我看看!”   蜀葵最喜欢练习书法了,闻言心里便有些痒痒的,眼巴巴看向孙二娘。   孙二娘刚嫁进来的时候,蜀葵也在巷口的学堂里读书。后来孙二娘生了秀林,便借口女孩子上学堂会让人笑话,让蜀葵回家帮着照顾弟弟做家务了。   虽然只在学堂学了一年多,可是蜀葵天生聪慧,居然能读能写,写的字还挺漂亮。   孙二娘想让儿子开心,便顺着儿子的话笑着道:“蜀葵,弟弟让你写,你便写呗!”   真不知道怎么回事,白蜀葵这个小丫头只不过上了几天学,居然认识那么多字,能拿着从傅家借的书读,而且字还写得那么好!   想到一心想求娶蜀葵的傅家,孙二娘的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如今傅英那小子在县衙做衙役,听说还是知县叶大人的亲信,得赶紧把蜀葵给卖掉,免得夜长梦多!   蜀葵见后娘同意,忙欢喜地走了过去,从弟弟手中接过毛笔,重新蘸了蘸墨水,略想了想,抬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诗——“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   这是傅英借给她的诗集中的诗句,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很平常的诗句,可她就是喜欢。   她家后院中有一株海棠,是她生母在世时亲手种的。如今正是春季,许多花都盛开了,而在这样春花灿烂的繁盛之中,后院的海棠花却只是把她那美丽的嫩红蓓蕾,深藏于重重新绿之中,并未开放。   外面一场春雨过后,那些盛开的桃花杏花的花瓣想必会凋零满地沾上湿泥,而那蓓蕾深藏的海棠花,则能够长久盛放……   蜀葵特别喜欢这句诗。   见姐姐的字写得这么漂亮,白秀林佩服极了,忙重新拿了一张纸,撒娇让姐姐教自己写字。   孙二娘笑眯眯看着正在握着笔教秀林写字的蜀葵。   灯下的蜀葵比白日更美,肌肤晶莹洁白,眉目如画,虽然才十二岁,可是已经颇具绝代佳人的雏形了。这样的蜀葵,可不能被金大官人看到眼中,得赶紧托钱婆子出手,只是不知金大官人那药准备好没有……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仿佛看到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蜀葵不但生得如此美貌,还识文断字,字也写得这么漂亮,和钱婆子好好说说,身价银子想必能够再涨个十两八两的……   因为想到了蜀葵的钱途,孙二娘难得大方起来,起身去了卧室,用拣妆装了些松子、榛子、花生和南瓜子,端了出来,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招呼蜀葵和秀林来吃:“过来歇一会儿,吃点零食再说!”   蜀葵剥了粒南瓜子喂给了秀林。   秀林喜滋滋看着姐姐:“姐姐,再给我剥几个!”   他年纪虽小,却也能看出母亲待姐姐有些奇怪,看着亲热,却始终有些隔膜,就像那冬天的日头一样,亲热中带着一股寒气。   秀林和姐姐最亲了,因此他小小年纪就开始试着缓和母亲和姐姐的关系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越来越大,湿漉漉的寒气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可是姐弟俩聊着天,谈着在学堂里面的事情,嗑着南瓜子,喝着热热的糖姜水,浑身暖乎乎的,开心极了。   这是自从后娘进门之后,在蜀葵的记忆中,难得的开心温馨时刻。   洗漱罢回到楼上东厢房自己的卧室,蜀葵掀开被子躺了下去,直觉一片天旋地转,四肢百骸里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今天她走了太多路,可真是累惨了!   身体虽然疲累,可是蜀葵大脑却兴奋得很,心里盘算着怎么在爹爹从湖州回来之前保全自己。   可是左思右想,蜀葵还是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只能略带着些天真地想:如果我能够更多地从金家接些绣活,能够挣更多的银子,能够做更多家务,能够更好地照顾弟弟,后娘会不会觉得家里需要我,不把我卖掉?   她知道这样想很天真,可是才十二岁的她,能有什么法子呢?   蜀葵希望自己能够做自己的主,能够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这样的愿望,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   在淅淅沥沥的夜雨声中,蜀葵的辗转反侧苦思冥想,可是睡意乌云盖顶般压了下来,令她堕入了无边的睡眠的深渊。   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   牵着秀林的手送秀林去学堂的时候,蜀葵仰首深深吸了一口新鲜之极的空气,觉得今天一定会艳阳高照春光明媚。 正文 第七章   等蜀葵带着秀林离开了家,孙二娘这才进了东暗间卧室,打开衣柜,探身取出了一个描金小匣子。   她打开匣子,取出金大官人白日新送她的赤金镶碧玉簪,对镜簪在发髻之中,立在窗前对镜顾影自怜着。   金大官人虽然豪富,却素来吝啬,像这样送她这么贵重的簪子,实在是极为罕见,大约是因为前日在金家花园的山洞子里让他肆意妄为的缘故……   看着镜中自己黑而俏丽的脸,孙二娘觉得脸有些热辣辣的,不由轻啐了一口,心道:大官人内宅那几位姨娘都娇滴滴的,怕是不肯由着大官人糟践,所以他才会在我这里这么疯……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孙二娘忙把金簪取下收好,这才起身出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高挑俊秀做衙役打扮的少年,正是傅家的儿子傅英。   傅英见是应门的不是蜀葵,而是孙二娘,当即恭谨地拱手行礼。   孙二娘打量着这个俊秀少年,笑嘻嘻道:“阿英,你可是稀客,来我家做什么?”   傅英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捧着送了过去,一本正经道:“白叔托我给蜀葵妹妹寻的书,今日有空,就送了过来。婶婶,不知蜀葵妹妹在不在家?”   “她有事出去了,”孙二娘随手接过书,水汪汪的眼睛瞟了傅英一眼,“你要不要进屋等她?”   作为公门中人,傅英自然知道孙二娘的底细,不肯多留,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孙二娘悻悻“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小伙子,你的蜀葵妹妹怕是没机会看到你这本书了!哈哈!”   她摇摇摆摆进了自己屋子,顺手把那本书扔在了窗前的妆台上。   没过多久,又有人敲门,孙二娘只得起来应门。   门外是金大官人的贴身小厮元宝。   元宝也不进门,直接从袖袋内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孙二娘,笑嘻嘻揖了一揖,凑近了小声道:“我家爷让小的说与二娘知道,放粥里的时候得多放些糖,也就没有什么味道了!”   孙二娘笑着瞟了元宝一眼,道:“知道了!”   元宝知道这是自己主人的老相好,倒是不敢招惹,见孙二娘如此,忙往后退了一步,道了声别,一溜烟跑了。   上午给蜀葵送过书之后,傅英又回了县衙侍候。   知县叶大人名唤叶佳,今年才二十二岁,原是封地在甘州的平王赵曦的奶哥哥,三年前借助平王赵曦的力量,得了中牟知县一职。   因为年轻,他颇为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见傅英进了书房,便笑着道:“傅英,书给你那个白家妹子送过去了?”   傅英笑着打了声“是”,拱手行礼:“多谢大人!”   叶大人笑了,道:“只要你勤谨公事,以后你妹子想看什么书,尽管来借!”   傅英笑嘻嘻答了声“是”。   叶大人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傅英:“傅英,我过段时间要调往甘州,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前去?”傅英年纪虽小,却很是机灵,心性也厚道,他用得很顺手,因此预备带着傅英去新任所。   傅英低头略一思索,道:“禀大人,小的愿意。”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想抓住这个机会。   叶大人垂下眼帘,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你先替我往甘州送封信吧!傍晚有商船经过中牟县码头,你中午回去和家人说一声,搭乘这艘船去甘州。”   傅英忙答了声“是”,上前端起青瓷茶壶,为叶大人续杯。   中午白秀林在学堂不回家,蜀葵蒸了一笼卤面,按照家中的老规矩,先用食盒装了秀林的那份,出门往学堂给秀林送饭去了。   送完饭蜀葵回到家,发现后娘不但盛好了卤面,还把早上剩下的红豆花生莲子粥热好了,都在八仙桌上摆着,只等自己回来了。   蜀葵心中有些疑惑,心道:后娘今日待我这么好,到底有什么企图?   孙二娘见蜀葵拿着筷子意意思思不肯吃,便笑眯眯自己先夹了一筷子卤面吃了,然后笑着问蜀葵:“蜀葵,怎么不吃呢?是不是面不好吃?”   卤面是用萝卜切丝炒羊肉蒸的,味道特别诱人,蜀葵原本就饿得够呛,见后娘吃了,便也开始吃面。   吃完面,孙二娘给自己和蜀葵各盛了一碗红豆花生莲子粥,一脸慈祥招呼蜀葵道:“蜀葵,快喝吧,我放了不少冰糖,甜得很呢!”   见孙二娘自己先喝了一口,蜀葵这才用调羹舀了些尝尝,发现果真甜得很,又甜又糯的。   她很喜欢吃甜食,当下就又舀了一调羹。   蜀葵的一碗红豆花生莲子粥还没吃完,孙二娘又给了添了一勺:“蜀葵,是不是很甜?再多吃一点吧!”   她知道蜀葵很爱吃甜食,只是她一直都把家里的冰糖和蜂蜜收了起来,蜀葵等闲吃不到甜食。   见一向面甜心苦的后娘今日如此热情,蜀葵心中很是疑惑,也不多说,她放下调羹,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坚决不肯再吃了。   孙二娘瞥了一眼蜀葵的碗,心道:饶你小丫头奸似鬼,也须吃我的蒙汗药!   蜀葵正要起身收拾碗筷,却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身子也开始发软,骨头似乎都酥了……   她想要说话,可是喉咙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般,又像是变木了,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蜀葵的手用力扒着八仙桌,竭力睁开眼睛去看坐在对面的孙二娘,发现孙二娘正得意地看着她笑……   接下来,蜀葵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傍晚时分,钱婆子带着一顶小轿进了柳枝巷,直接抬进了白家的大门。片刻之后,两个轿夫抬着小轿出了白家,钱婆子跟着轿子,迅速离开了。   李玉芝跟她母亲一起出来买菜。   看着那顶小轿越走越远,李玉芝心中有些疑惑,看向立在大门口的孙二娘和:“白家婶婶,你家蜀葵呢?”   孙二娘微笑道:“蜀葵去外乡了,我这就去接我家秀林!”   看着孙二娘摇摇摆摆得意洋洋离开,李玉芝总觉得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运河码头被金色的夕阳笼罩着,车水马龙船来船往忙碌得很。   傅英也不用人送,径自背着一个小小的青布包袱,跳上了去甘州的商船,和来迎接的商船老板寒暄着。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一艘大船抛锚起航,上面挂着的“太尉府蔡”的旗帜在风中哗啦啦作响。   见傅英看向那个大船,商船老板笑了:“这是京城太尉府的船,听说是在运河沿岸采买女孩子!”   傅英正在想着到甘州要办的事情,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   在猎猎风声中,他乘坐的船和太尉府的大船错身而过,傅英和白蜀葵也从此错身而过。 正文 第八章   蜀葵醒了过来。她头疼得快要炸了。   睁开眼睛,蜀葵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狭小逼仄的房间里。   她心中咯噔一下,背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忙挣扎着爬了起来,惊慌地四处张望。   蜀葵很快便知道自己是在船上的舱房之中——屋子里光线很暗,不管墙壁还是地板,看上去都是木头材质,身下硬邦邦的窄床在有规律地荡漾着。   她宁愿相信自己是在做梦,可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做梦。   蜀葵闭目养神片刻,双手扶着床边就要下床,舱门上挂的帘子被掀开了,光线投了进来,一个大眼睛瓜子脸生得很甜的女孩子探头进来道:“咦?你醒了?”   她还没来得说话,那女孩子便回头大声道:“臻妙,去告诉童妈妈,住在甲丑房的人醒了!”   蜀葵坐在床边,眼睁睁看着这个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眯着眼睛笑了,道:“我姓徐,叫翠枝,你叫什么名字?”   蜀葵顿了顿,哑声道:“我们这是去哪儿?”她的喉咙似乎被堵住了一样,很难受。   徐翠枝倚着舱门,好奇地打量着她,道:“我们如今是在金水河上,正乘着太尉府的大船进京呢!”   又道:“太尉府采买了十几个女孩子,说是都要送到东京太尉府!”   蜀葵心思如电,急急梳理了一遍前因后果,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原来,孙二娘还是把她给卖了。   蒙汗药应该是下在了她喝下的那碗红豆花生莲子粥里。   她晕倒之后,孙二娘怕是通过钱婆子把她卖给蔡太尉府负责采买的人。   白蜀葵愣愣坐在那里,竭力把“孙二娘”这个名字刻进她空白的脑海里——这是她的仇人啊!   不知过了多久,蜀葵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终究还是无法做自己的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蜀葵垂下眼帘,看着脚下洁净的地板,心里默默忖度着。   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无论到了哪里,她都要开开心心活着。   那个叫徐翠枝的甜姐儿还没有走,见蜀葵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发呆,小脸雪白,嘴唇发干,不由有些同情,便试探着问道:“你要不要喝点水?”   蜀葵抬眼看她,嫣然一笑道:“有开水吗?”她的嗓子有些干,很是难受。   徐翠枝连连点头:“我这就去给你拿!”   她刚抬脚要走,却又转头对着蜀葵笑了:“你真好看!”   说罢,徐翠枝一溜烟走了。   蜀葵:“……”   中牟县本来就位于郑州和汴京之间,她们走的又是水路,经金水河进入了汴河,不过一天时间,她们乘坐的船就到了东京运河码头。   童妈妈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把这批采买的十八个美貌女孩子带下了船,众人分乘十辆马车,在一队骑马家丁的护送下往东京西郊金明池附近蔡太尉府的别业而去。   在别业中一个看守森严的偏院之内,蜀葵与另外十七个女孩子一起,整整呆了两年。   在这两年之内,她们一直在学习各种才艺和礼仪。   两年后,当初一起进入太尉府别业的十八个女孩子,经过不断地优胜略汰,最后只剩下白蜀葵徐翠枝等六个最出色最美丽的女孩子。   负责管理她们的童妈妈并没有掖着瞒着,蜀葵她们都清楚被送出别业的那十二个女孩子的下落:她们有的被蔡太尉当做礼物送人了,有的成了蔡太尉和他那四个儿子的通房丫鬟,有的被赏给了家里小厮,有的不知所踪……   从第一个淘汰的女孩子被蔡太尉送给别的官员做妾的那天起,蜀葵便明白了,即使在这个别业的偏院之中,优胜略汰依旧在时时进行着,为了避免被随意送人的命运,她一定要像海绵一样不断学习吸收新的知识,成为太尉府需要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童妈妈开始给已经精通歌舞弹唱的蜀葵等六人安排新的课程。   除了专门教授歌舞音乐的老师,蜀葵发现居然还有宫里出来的嬷嬷专门教授她如何侍候男人……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了。   除了白蜀葵和徐翠枝之外,留在太尉府别业的另外四个女孩子分别是刘玉奴,梁七七,秦臻妙,封喜真。   这六个女孩子又分成了两派,其中白蜀葵、徐翠枝以及秦臻妙感情最好,三人常在一起玩,而刘玉奴、梁七七和封喜真三人则常在一起玩。   这日正是三月三上巳节,再加上这些女孩子即将离开太尉府别业,所以童妈妈难得发了慈悲,给白蜀葵她们放了半日假,让她们在别业花园的大湖内荡舟游玩。   刘玉奴,梁七七和封喜真在湖边的亭子里闲聊斗叶子牌。   难得离开偏院玩耍,徐翠枝便约了白蜀葵和秦臻妙,三人一起登上湖边停泊的画船欣赏湖岸上的景致。   花园内春光明媚繁花似锦,远处桃花、梨花、丁香花、紫荆花开得如云似霞,白杨树也发出了嫩绿的新叶;近处湖边烟雾般的柳条在春风中轻轻摆动,端的是风景如画。   白蜀葵和徐翠枝秦臻妙并排坐在一起说悄悄话。   徐翠枝往后看了看,确定舱房里只有她和白蜀葵秦臻妙三人,便低声问蜀葵:“蜀葵,我听人说,太尉府要把咱们送走了,不知是不是要送咱们进宫?”   白蜀葵眼睛依旧望着舷窗外的景致,嫣然一笑,轻轻道:“有可能是进宫,不过……也许是去别处,或许是甘州……谁知道呢……”   蔡太尉的女儿正是当今陛下盛宠的蔡贵妃,而蔡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平王赵曦今年已经十七岁了,镇守西北边城甘州已经三年。   太尉府花了大笔身价银子把她们买下,又用了三年时间来训练甄选培养,下这么大的功夫,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想把她们送进宫中帮贵妃娘娘固宠,要么是为那位十七岁的平王赵曦准备房内侍候的丫鬟。   如果真的如蜀葵所猜测,她宁愿离开富丽繁华的东京,选择去条件艰苦的甘州。   “甘州?”秦臻妙杏眼之中满是不可思议,“是西北与西夏国挨着的甘州么?”   她今年十五岁,比蜀葵还大一岁,虽然既不像蜀葵那样惊艳,也不如翠枝甜美,可是杏眼桃腮,自有一种温柔恬静的美。   蜀葵轻轻“嗯”了一声:“平王驻守甘州,平王的母妃正是宫中的贵妃娘娘,而蔡太尉府是平王的外家。”   她低声道:“我听人说这几年西夏一直侵扰甘州边境,甘州边境连年战火……可是,我想离开繁花似锦的东京,去那传说中天高云阔的甘州,去看看那不同的世界。”   自从进入太尉府别业,蜀葵便再也没有机会与外界联系,除了父亲之外,关于家乡的记忆渐渐模糊。   对于她来说,因为继母的存在,家乡代表着她那痛苦的不堪回首的童年,她下意识地选择了遗忘,选择走向更广阔的人生。   徐翠枝闻言揽住蜀葵纤细的腰肢,压低声音道:“皇太子早就册立了,皇位没平王的份了,他被陛下放到甘州镇守边关,一年到头打仗,估计一辈子没法离开甘州,这辈子别想出息了,咱们去甘州做什么!”   她依偎着蜀葵撒娇道:“好姐姐,我可不想去甘州,你也别去!”   秦臻妙也道:“东京多么繁华,宫中应有尽有,我也不愿意去甘州,蜀葵,你也别去,咱们三个别分开!”   蜀葵微微一笑,晶莹雪白的脸颊上一对可爱的梨涡时隐时现:“我就不答应你们俩!”她是真的想去甘州,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见蜀葵不答应,翠枝果真急了,扑到蜀葵一阵揉搓:“快答应我!白蜀葵,你敢不答应我!”   秦臻妙见白蜀葵就是不吐口,也凑过来咯吱蜀葵。   三个女孩子笑闹成一团,清脆的笑声银铃一般在春风中散开。   决定前路的那一日还是来到了。   这日白蜀葵正立在窗前书案上习字,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叫自己,似乎是在童妈妈身边侍候的小丫鬟篆儿的声音,便答应了一声,把笔搁在素瓷笔托上,理了理衣裙迎了出去。   篆儿立在廊下屈膝施礼:“白姑娘,童妈妈叫您去呢!”   童妈妈端坐在正中的锦榻上,放下手中的茶盏,笑吟吟打量着眼前的白蜀葵。   白蜀葵小脸雪白晶莹,一双眼睛黑泠泠的,仿佛会说话一般,明明分开看并不算顶美的五官,可是组合起来就是有种奇异的美,令人心中一悸,移不开眼睛。   童妈妈怕影响自己的判断,便不再看白蜀葵的脸,而是盯着白蜀葵的身子看了又看。   她不由有些犹豫了——按照时下审美,女子总以娇小纤细为美,而白蜀葵虽然腰肢纤细身姿袅娜,可是身材高挑,却算不得娇小!   白蜀葵见童妈妈盯着自己看来看去,心知这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心跳不由有些快。   她悄悄吸了一口气,竭力令自己放松一些,好抓住自己想要的那个机会。 正文 第九章   童妈妈蹙眉看着白蜀葵那过于高挑曼妙的身材,心中颇为举棋不定。   据她这三年的观察,白蜀葵虽然也有活泼娇俏的时候,但是性子还算稳重沉静,最重要的是她的歌舞、诗词、书法等都很优秀,而当今陛下正是喜欢这样素质的女子,送宫里的话,也许能够对贵妃娘娘有所助益。   可是陛下一向喜欢的是那种身材娇小玲珑扇坠型的美人——和白蜀葵玩得很好的徐翠枝秦臻秒,都是这种类型的女孩子,与她们相比的话,白蜀葵的身材过于高挑了。   童妈妈思索再三,最终决定先看看白蜀葵自己的选择。   她看着白蜀葵的眼睛沉声道:“蜀葵,你们六个女孩子,如今有两条路,一是进宫侍奉贵妃娘娘;二是去甘州平王府,在王府服役,你愿意进宫,还是愿意去甘州?”   蜀葵闻言心中大喜,悄悄握紧藏在衣袖内的双手,屈膝行了个礼,稳稳道:“禀妈妈,我愿意去甘州。”   机会就在眼前,她一定要把紧紧抓住!   童妈妈眼睛微眯,身子前探:“蜀葵,进宫的话,你只要好好侍候贵妃娘娘,早晚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能;去甘州的话,你便只是王府内一个普通的婢女,也许,永远都是只是婢女。”   王爷年纪小,性子倔,似乎还没开那个情窍,一向不近女色,虽然太尉府奉娘娘的吩咐,预备选几个绝色丫鬟给王爷送过去,可是要还是不要,主动权还是在王爷那边。   蜀葵甜美一笑,两颊的梨涡深深显现:“妈妈,我想去甘州,即使一辈子只是婢女。”   即使一辈子在边陲小城的王府做婢女,也比进入深宫侍候年迈的皇帝,与三千佳丽争宠斗艳勾心斗角强!   童妈妈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片刻后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三日之后,童妈妈带着小丫鬟篆儿、丹青以及几个媳妇来到偏院,宣布了白蜀葵、徐翠枝、刘玉奴、梁七七、秦臻妙和封喜真六个女孩子的去向。   白蜀葵、刘玉奴和封喜真去甘州平王府,徐翠枝、梁七七和秦臻妙进宫侍候贵妃娘娘。   童妈妈带着人离开之后,白蜀葵呆呆立在院子里,看着旁边花圃里正盛开的大红月季,心中悲喜交集。   这一次,她终于成功地掌控了自己的命运,达到了去甘州的心愿,原本是该欢喜的,可是看着眼前这几个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女孩子,她心里空落落的——毕竟相处了三年啊!   刘玉奴、封喜真和梁七七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徐翠枝和秦臻妙泪眼朦胧冲了过来,齐齐抱住了白蜀葵,都哭了起来。   蜀葵尽管竭力忍耐,可是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她们这些女孩子,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却都是被父母家人亲手卖掉,交给牙婆的。   自从被家人卖掉,她们的人生就像那运河水面上的浮萍一般漂浮不定。她们朝夕相处的这三年时间,就如同浮萍在水中的偶然相遇,一阵风拂过,她们很快便会随风散开,从此天南海北,再难相聚。   端午节刚过,蜀葵终于离开了呆了三年的监牢一般的太尉府别业偏院,和刘玉奴封喜真一起随着童妈妈再度登船。   大船扬帆向西,往洛阳方向而去。   她们会在洛阳改乘马车,走陆路前往甘州。   在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叫声中,十五岁的白蜀葵开始了新的冒险之旅。   在路上行了三个月之后,童妈妈终于带着蜀葵等人赶到了大宋的西北边城甘州。   离开汴京出发的时候,正是布谷声声的初夏;如今终于到了甘州,中秋节都已经过去了。   与繁华的汴京相比,甘州似乎要荒凉得多,晴朗的碧空下是广阔无垠的黄土地上,一望无际的白杨林在黄土地上蔓延,直到天际。   进入甘州之后,一路上都是这样的景致,蜀葵觉得天高地阔广大无边,胸臆中涤荡着爽朗的气息,舒服得很。   在甘州城外的长亭,平王府前来接应的人接着了童妈妈一行人。   童妈妈带着封喜真坐在前面的马车上,白蜀葵和篆儿坐在中间的那辆马车上,刘玉奴和丹青乘坐的马车紧跟在后面,跟随着接应的人进了甘州城东门。   马车辘辘而行。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蜀葵悄悄把车窗上的帘子拉开了一道细缝往外看去,发现前方是一个巍峨高大的牌坊式的正门,正门上书“平王府”三个大字,正门两侧两排甲胄齐整的侍卫雁翅排开,看起来颇为庄严肃穆。   篆儿才十二岁,正是淘气的时候,低声笑道:“蜀葵姐姐,难道是要咱们从王府正门进去?”   蜀葵笑了,低声道:“怎么可能?一定是从角门进去,不信你等着瞧吧!”   果真等了一会儿之后,负责接引的人引着她们的车子从角门驶进去平王府。   马车沿着王府正中的一条林荫大道一直行驶,大约一刻钟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一番人仰马翻的忙碌之后,蜀葵、封喜真和刘玉奴由王府的粗使婆子引着进了内宅里面靠东边的一个偏院内。   说是偏院,其实院子挺大,院子里种了几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树,看着郁郁葱葱的。   蜀葵跟着粗使婆子往前走,抬眼看了看蓝天,再看看眼前高大的白杨和简洁高大的房屋,心情格外的明快爽朗。   粗使婆子引着蜀葵、封喜真和刘玉奴走到院子里,指着东西两边厢房让她们看:“三位姑娘,三间正房已经有主了,东厢房和西厢房还空着,也都是一明两暗三间房,三位姑娘各自选一间屋子吧住!”   她又笑了笑,道:“反正咱们平王府内宅别的不多,就是房子多,倒也不用几个人挤一间屋子!”   蜀葵正在看自己即将搬进去的院子,闻言不由笑了。   她知道东厢房光线更好一些,自然也愿意住东厢房,不过她也知道刘玉奴一向惯爱掐尖,而封喜真和刘玉奴交好,俩人是一伙的,她懒得和刘玉奴封喜真争,便含笑不语,等着刘玉奴她们先开口。 正文 第十章   封喜真看了看东厢房,然后眼睛看向刘玉奴。   刘玉奴眼波流转瞟了蜀葵一眼,笑盈盈抢在蜀葵开口前道:“既如此,那我和喜真就住东厢房吧,我们正好一人一间屋子!”   蜀葵见她们选了东厢房,便含笑道:“那我住西厢房好了!”这样也好,她暂时一个人住一明两暗三间房,倒也宽敞清静。   粗使婆子也不多说,直接引着刘玉奴和封喜真住进了东厢房,这才过来西厢房安顿葵蜀葵。   见蜀葵已经把行李都打开了,粗使婆子简单交代了洗衣服、领饭和领热水的地方,然后便预备离开。   蜀葵见状,忙拉住了婆子的手,微笑道:“妈妈,我们这一路风尘仆仆,怪难受的,想先洗个澡,不知道——”   那婆子笑了笑,垂下眼帘,一双眼睛在蜀葵雪白的腕上溜了溜,吞吞吐吐道:“老婆子还有别的差事……”   蜀葵会意,微笑着捋下腕上的白银虾须镯子,轻轻塞到了婆子手中:“麻烦妈妈了!”   婆子接过镯子塞进了袖袋里,笑着道:“姑娘且等着吧,片刻后老婆子就把热水给送过来!”   蜀葵忙微笑道谢:“谢谢妈妈!”   婆子离开之后,蜀葵便开始忙着整理行李。   童妈妈千里迢迢把她们送来,应该会安排时间和平王府的管事妈妈做交接的。   她一边收拾行李铺设床铺,一边安心等待着。   西厢房也是一明两暗的结构,屋子里空旷干净,该有的家具全都有,床铺上甚至铺设着崭新的深蓝茧绸寝具,床后还摆着一个新箍的浴桶。   虽然在太尉府的别业呆了三年,蜀葵却也没有多少行李,不过是几包四季衣服外加按例发的几样首饰而已,很快便收拾整理好了。   没过多久,婆子果真与另一个婆子一起抬了热水过来,不但往蜀葵的西厢房送了三桶,而且往刘玉奴封喜真住的东厢房也送了几桶。   看着婆子附赠的皂角胰子,蜀葵不由笑了,心道:这婆子想得还挺周到的嘛!   蜀葵有些好奇院子三间正房里住的是谁,想了想却没有问婆子——反正刘玉奴一定会打听出来的!   洗罢澡,蜀葵用木盆装了换下的内外衣物,正要去后院的井边去洗,便听到了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蜀葵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见是刘玉奴过来了,便出门含笑迎接。   刘玉奴笑嘻嘻打量着白蜀葵,见白蜀葵明显是刚洗过澡的模样,微湿的乌黑秀发全梳了上去,挽了一个松松的堕髻,雪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宝光流转,身上穿着简单的素衣蓝缎裙,既美丽又清爽。   她笑盈盈走了进来:“蜀葵,我和喜真要去后院洗衣服,你去吗?”   蜀葵笑着答应了一声,用木盆盛了换下来的衣物,与刘玉奴和封喜真一起去后院洗衣去了。   洗衣服的时候,蜀葵直接问刘玉奴:“玉奴,你知不知道那三间正房住的是谁?”   刘玉奴一脸神秘,压低声音道:“听说是皇太子殿下赏给咱们王爷的两个美人儿,一个叫瑞霞,一个叫锦霞,如今跟着王府内院的管家叶妈妈去城外御霞寺给王爷祈福去了!”   蜀葵搓洗着浸在皂角水中的衣物,没有说话。   刘玉奴一边把衣服浸入清水中漂洗,一边叹息道:“听给咱们安排屋子的严婆子说,王爷一直在边境的金汤城督造军屯,已经大半年没回王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蜀葵还没说话,封喜真柔声道:“玉奴,别管这些了,咱们且安安生生呆在这里好了!”   刘玉奴嗤的一声笑了:“得了吧,别告诉我你们俩不知道太尉府千里迢迢送咱们来甘州是为了什么!英雄莫问出处,只要把王爷侍候好了,咱们即使做不了王妃,可是侧妃夫人总能做的吧?”   蜀葵原本默然,可是听到刘玉奴说什么“英雄莫问出处”,不由笑了,道:“我说,玉奴你是什么英雄啊?”   封喜真闻言笑了起来。   刘玉奴也笑了,片刻后低声道:“我家太穷了,我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家里都巴着我混出头携带弟弟呢!我之所以不肯进宫,就是因为宫里太难熬出头……”   蜀葵没想到看着活泼娇纵一天到晚笑得甜滋滋的刘玉奴居然有这样的心事,她不由想起远在家乡的父亲。   刚发现被孙二娘给卖了的时候,她无数次想象她报复孙二娘的场景。   蜀葵原本可以在父亲膝下开心长大,嫁给一直疼爱自己的傅家哥哥,认真经营自己的生活,平平稳稳地过完一生——可是,这一切却被孙二娘给打破了,她被迫走上了一条陌生不可测的人生之路。   蜀葵恨后娘孙二娘,三年过去了,那些怨恨如今依旧还在,从不曾褪色。   刘玉奴见蜀葵半日无声,默默搓洗着衣物,眼珠子转了转,笑道:“蜀葵,别的人不管怎么样,咱们三个可都是太尉府送过来的,我们可要一心!”   蜀葵饶是满腹心事,闻言不由也笑了,老老实实道:“玉奴,你是知道我的,只要你别在我这里耍你的小心机就行了!”   封喜真在一旁听了,瞟了刘玉奴一眼。   刘玉奴掩口而笑。   她家里穷,娘亲死得早,下面又一串弟弟妹妹,作为长姐她不多长点心不行。再说了,她这人是天生就爱算计爱掐尖爱占个便宜。   别人被她算计过疏远她也就罢了,偏偏白蜀葵把话说到面上了,却又令她讨厌不起来。   刘玉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反正咱们互惠互利结为同盟呗,总比咱们互相拆台的强!”   白蜀葵自然是答应了,不过她心里还是提防着刘玉奴和封喜真。   到了晚上,见童妈妈那边还没有叫她们过去,蜀葵便和刘玉奴封喜真一起去大厨房取了饭。   用罢晚饭,蜀葵也不去打扰童妈妈,自己呆在房里习字。   她知道刘玉奴和封喜真悄悄去奉承童妈妈了,不过她并不打算去。   这一路奔波,童妈妈是上了年纪的人,一定累坏了,怕是得好好歇一歇;再说了,童妈妈性格冷清不爱热闹,去讨好巴结她,还不如把自己分内事做好呢!   第二日一早,蜀葵洗漱梳洗罢,正要去给童妈妈请安,住在东厢房的封喜真摇摇摆摆走了过来,道:“蜀葵,童妈妈不在房里,似乎已经离开王府了!”   蜀葵闻言一愣:“童妈妈为何走得这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