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重生   猎猎的寒风,呼啸着钻进破败的窗纸,扑灭了桌上的小油灯,卷走最后一丝温暖。   杨月浅瑟瑟发抖的蜷缩在土炕的角落,惊恐的望着面前越来越近的三个脱光的男人。   她披散着的长发油腻,凌乱,打了不少的结,隐在手臂间的脸半隐半现,露出大片烫伤的疤痕,如同鬼面,外衫早已被撕成了一络一络的布条,胡乱的挂着,露出身上深深浅浅的烫痕和伤疤。   破旧看不出颜色的被子落在了一边,两个并排躺着的婴儿裹在襁褓里,正哭得使劲,声音弱得如同刚出生的小猫叫。   “来,爷会好好疼你……”   三人嬉笑着,冲着杨月浅伸出了手。   “嘭!”   就在这时,门被突然踹开。   三人汉子吓了一大跳,纷纷蹲下遮住了身上的丑陋,侧头看去。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男人。   外面围了一排随从,手中的火把将黑夜染得血红。   男人背光而立,看不清他脸上神情,身上外放的肃杀气势却极骇人。   三个汉子呆愣片刻,才猛的回神,抓起一边散落的衣服裤子胡乱挡住了身体,跪到了地上,口中不断讨饶:“饶命,好汉饶命,小的什么也没干,小的们什么都来不及干……饶命啊!”   男人抬腿迈了进来,一步一步的走近土炕,到了近前,倏地的拔剑一挥。   三颗人头咕碌碌的滚落到了地上。血溅了一地。   “啊!!!!”   杨月浅抱着头尖叫了起来。   “大月儿。”男人无视了旁边的婴儿,倾身上炕,在女人面前蹲了下来,低沉的声音似有磁性,引诱着那女人,“别怕,是我。”   杨月浅的叫声骤然而停,她略动了动,露出一双黑白分明却有些呆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男人盯着她,抬手打了个响指。   外面进来三个随从,一个持着火把站到了土炕一头。   火光正面照亮了男人的脸。   刚毅的脸如同刀削,剑眉星眸,高挺的鼻梁下,唇不厚不薄。   杨月浅呆滞的眸终于浮露一抹光,仰起了头往他怀里靠去。   整张的脸也露了出来。   半边如同鬼面,半边却美艳如花。   男人瞧着她的动作,唇角又勾起了些许,笑意里却掺杂了一丝冷意,他伸手抚上那完好的半边脸,缓缓摩挲着,低声说道;“大月儿,在这儿玩得开心吗?”   女人盯了他好一会儿,咧着嘴傻傻发笑。   “看来,大月儿很喜欢他们。”男人轻笑,手指缓缓滑下,抚过她的颈,有意无意的抚过她脖子上挂着的红线,动作轻柔的生怕惊着了她一般。   红线上,悬着一枚如同花生般大小的青色玉葫芦,晶莹剔透,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的八卦图。   他的手指落在了玉葫芦上。   正要捏住,女人突然抬手,一把就护住了胸前的玉葫芦,呆板的反应有了一丝不一样的表情。   “大月儿,这个借我用一下可好?”男人眸光微凝,语气更加的温柔,“等我找到了东西,坐上那把椅子,就可以给大月儿买很好好吃的、好玩的,找很多这样的人每天陪大月儿玩,可好?”   “大月儿,乖~~”男人俊朗的脸阴沉得如同外面漆黑的夜,语气却轻柔的近乎低呢,一只手抚上了她的后颈,“把东西给我。”   杨月浅拼命的摇着头往后缩,扁着嘴就想哭,双手紧紧的攥住颈间的东西。   “爷,宣宁侯往这边来了。”门口的随从轻叩了叩门框,小声提醒。   “大月儿,听话。”男人没理会。   杨月浅突然害怕起来,攥着玉葫芦就要被后面退。   可是,她的后颈被他扣着,那越来越重的力道,粉碎了她看到他时的欢喜。   她开始挣扎,盯着他的眼睛里满是害怕和疑惑,似乎是想不明白,眼前这个一向对她很好很好的人,为什么突然间这么凶。   “哼!”男人不耐的冷哼一声,之前那一脸温柔已变成了冷厉,“交出来!”   手指一用力,红线断开。   他的手同时也捏上了她的手腕,猛一用力。   她受惊的缩了回去,玉葫芦也掉在了地上。   男人这才松开了她,弯腰去捡。   杨月浅见状,连滚带爬的扑到了土炕下,抢先捡起了玉葫芦,想也不想的往嘴里塞去。   “该死!给我吐出来!”男人大惊,一手扣住她的下巴,扯住了线头。   杨月浅紧紧的咬牙,一双眼睛几乎要突出来。   男人有些着急,一用力,红线扯了出来,玉葫芦却被她吞了下去。   他不由大怒,手一挥。   “啪”的一声,一巴掌挥倒了杨月浅。   杨月浅的头撞到了土炕上,半天没缓过劲来。   这时,男人反转手中还带血的剑,想也不想的刺进了她的喉咙。   鲜血四溅。   杨月浅倒在地上,圆睁的眼睛直直的瞪着他。   男人却不理会,剑尖向下剖去,还搅了搅,可是,那吞下的玉葫芦却消失了般,没有踪影。   “爷,宣宁侯已到门口。”外面,随从再一次急急回道,“他带了兵,再不走来不及了。”   男人侧头瞧了一眼,手中的剑随手一掷,不慌不忙的掏出几个小小的瓷瓶子,凑到杨月浅身边接了血,这才淡然的转身出去;“烧了。”   “是。”随从随手将火把扔到了被子上,跟了出去。   两人走得急,都没看到,火光冲天的瞬间,杨月浅身上竟泛起了一层浅浅的光莹,她飞溅出来的血也尽数被吸了回去……   “都给我机灵着点儿,这药方子可是二小姐亲手写。”   “二夫人可说了,谁敢浪费了半点儿药,剥了你们的皮。”   “快点儿,徐府的人都盯着呢,要是被他们知道大小姐的事,我们的脑袋都别想保了。”   一个婆子尖细的声音在屋外时不时的响起。   “娘。”突然,有个很轻的声音响了起来。   骂声嘎然而止,紧接着,有人推门进来,婆子尖细的声音压得低低的,骂道:“你个混小子,还敢来!”   这是哪?   杨月浅睁开眼睛,还有些迷糊。 正文 第2章 你,还我命来   眼前光线昏昏暗暗,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低垂的芙蓉帐。   她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的,下面铺的,都是柔软光滑的锦被。   鼻息间,一股浓重的药味。   杨月浅侧了侧头,才惊觉脸上身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娘,没人知道,你怕什么?”外面,声音再次响起。   杨月浅听着有点儿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天杀的,就会闯祸,老娘好不容易帮你掩过去,你竟然还敢来,你是真不怕人知道你想睡大小姐是不是?”婆子气极败坏。   “这不没睡成嘛。”另一个却依旧嘻嘻哈哈,不以为然。   “狗崽子,还敢说!”婆子又骂了一句,“你没看见?大小姐的脸都毁了半边了,别看她平时不受宠,可是,徐府正提亲呢,老爷都不敢得罪的徐府呐,要是被知道……你个混小子,九命猫都不够赔的,现在还敢来!赶紧给老娘滚回去。”   “娘,娘,我就是来看看,就滚。”那小子却死缠着赔笑,“死了没?”   “死了就干净了,没看老娘这儿忙着吗?”婆子没好气的回道,“狗崽子,给老娘老实点,赶紧滚!”   “娘,上次没成……就一次,一刻钟就好了。”小子低低的求着。   “不行!”婆子一口拒绝。   “那,我取个东西就走。”小子又道。   “嘿!老娘说的话不管用了是吧?”婆子生气起来,就要骂人。   “娘,听我说完啊。”小子忙说道,“她脖子上戴着一个玉葫芦呢,那傻子,脱她衣服都没反应,刚要摘那玉葫芦,她就跟疯了一样,一定是个宝贝,娘,我喜欢那玉葫芦,趁这会儿她没醒,摘了给儿子呗。”   “玉葫芦?”婆子疑惑,“好像有这么个物件儿,没注意。”   杨月浅听到这儿,眉头皱了起来。   脑海里记忆翻腾冲击,不断的搅动绞杀着她心里的酸涩、悲愤和恨意,头疼欲裂,许久许久,才归于平静。   她想起来了!   身为舒城名医杨长卿的嫡长女,曾经的她,对医术有着惊人的天赋,又因长得好,和燕齐郡的王长子定了娃娃亲,故此被家人寄予厚望,可以说,是集一家子宠爱于一身。   直到八岁那年,她莫名的病了一场,从此后,脑子越来越混沌,渐渐的成了痴痴呆呆的傻儿,家里人的关注也都转到了她二妹杨云浓身上。   长辈不爱,父亲不管,庶母将她迁到了偏僻的小院。   那婆子是庶母秦氏安排的,明面上是管着她这院子里,照顾她的起居,可事实上却是秦氏授意来,每日里,带着丫环对她非打即骂,拿烧红的针扎她,用烛火烫她,捡着没人瞧得到的地方死掐,各种欺凌手段,举不胜举。   她这一身伤疤,就是拜这婆子所赐。   而这小子则是毁了她半张脸的凶手。   他是那婆子的儿子,那日,来院子里找婆子要钱玩耍,看到被婆子脱了衣衫冻着的她,起了歹意。   那婆子竟然也允了,支使了其他人出去,自己守在门外,放任那小子对她为所欲为。   要不是那小子临时看到她的玉葫芦,想据为己有,只怕她的清白早已毁了。   没想到,她竟然回到了这个时候!   杨月浅闭上眼睛,咬牙压下再次涌起的滔天恨意。   之前……应该说是上辈子,她被毁容后依旧活了下去,可是,活下去的那短暂一辈子,依旧劫难重重,最后,她被那背情弃义的负心人一剑剖了腹,魂魄意外被拘到了玉葫芦里。   在那个神奇的葫内天地,有着一棵奇怪却神奇的茶树。   她浑浑噩噩的在树下滋养着,不知年月,再后来,她便开始做梦。   她梦到了一个女人,看着那个女人种茶、采茶、炒茶,并以茶入药,救了无数的人,治了无数的病,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也学会了这些,梦便醒了。   她想着那女人的种种,鬼使神差的摘下了树上的金叶吃了下去,当场便疼得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她便回到了这儿。   她还是杨月浅,却不再是那个被毒害的痴傻儿,现在的她,神清智明,以前不记得的前尘往事也是清清楚楚。   外面的对话已经停下,脚步声已经往这边靠近。   杨月浅握拳,深吸了口气,撑着起身,盘腿坐好。   老天必是怜她上辈子太苦,才送她回来的,不报仇,对不起上天这份怜惜!   徐亦霈!   你等着!   “嘘~~”杨月浅的心思刚定,随着一声低低的声响,芙蓉帐被人撩开。   婆子和那小子的脸互凑着探了进来。   杨月浅抬头,直勾勾的迎上两人的视线。   “啊啊啊啊啊~~~~”两人愣住,好一会儿,才尖叫着齐齐后退。   婆子的腿撞到后面的圆凳,被拌了一下,整个人往后倒去,后脑勺撞到了桌子,晕了过去。   那小子跌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杨月浅。   “你……还我……命来~~”杨月浅缓缓抬起手,直指向他,开口说道。   她从八岁后,就没有开口说过话。   此时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锯子卡在木板上,难听得刺耳。   可在这会儿,却收效甚巨。   “鬼……鬼啊!”小子僵在当场,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手脚并用的后退,直退到了门口,才翻身爬起来往外冲去,口中不管不顾的嚎叫。   “死川子,嚎什么呢?”被支出院外的人听到这动静,吓了一跳,都走了回来。   “鬼!有鬼!”小子看到她们,如同见了亲人,急惶惶的躲到了她们后面,指着房门惊恐的喊道。   “呸!世上哪有鬼。”丫环们嬉笑着推开了他。   “鬼!鬼啊……”小子突然又尖叫了起来,抓住了一个丫环,藏在她身后,任那丫头怎么扯他都不出来。   杨月浅心里冷笑,强撑着起身,走到了门口,手直直的指着那小子,眼睛发直的重复:“你……还我命来……还我的脸……”   “啊啊啊!”   这一下,整个院子都炸了!   快死的痴傻儿不仅活了,还开口说话了! 正文 第3章 我要报仇   杨月浅站在门口,背倚着门框,定定的看着指着小子,无视了其他人。   丫环们四散着躲好,这才硬着头皮探出头来,惊恐的看向杨月浅的方向。   杨月浅的半张脸被毁,敷了药,白布将她整张脸包了进去,只露出眼睛鼻子嘴,身上的伤也治过,换了白色单衣。   单衣不太合身,挂在她身上有些空荡荡的。   风一吹,衣摆微晃,在这黄昏的阴沉天里,格外的诡异。   “啊!”被小子扯住的丫环逃不开,尖叫一声,直接腿软的坐在地上,裤子直接湿了。   “不做事在这儿吵什么!”   这时,院门口进来几个人,为首的美妇人一脸怒容,沉声喝道。   “夫人,有鬼,有鬼!”有人小声的提醒。   “胡言乱语!掌嘴!”美妇人皱眉,清叱了一句,正要继续训,衣袖被旁边的少女扯了扯,她顿了一下侧头。   跟在她身边的少女穿着藕色齐胸襦裙,梳着双丫髻,这会儿正苍白着脸看着对面的房门,怯怯的提醒道:“娘,大姐。”   “什么?”美妇人抬头看向了房门,顿时愣住。   “大、大姐?你醒了?”另一边,穿着粉色齐胸襦裙的少女已经收敛了眼中的愕然,惊喜的上前。   “二姐,你别过去。”她才踏上一步,被后面的绿衣少女一把拉了回去,绿衣少女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道,“还不知是人是鬼呢。”   杨月浅听到声音,保持着节奏,缓慢的转了过去,目光定在这群人身上。   美妇人是她的庶母秦京墨,舒城大药商之女,当年她娘在的时候便进了门。   如今三十多岁,皮相却维持得如同二八少女,此时,穿着大红色的深衣,戴着珠翠头面,通身的富贵气。   左边的藕裙少女是秦氏生的杨家三女,杨风暖,今年十四岁。   右边的绿衣少女也是秦氏所出,杨家四女杨雨凉,今年十三岁,另外,还有个双胞胎弟弟杨星焕。   至于另一位粉裙少女,则是她的胞妹杨云浓,她一切恶梦的根源。   看到这人,杨月浅心里的怨恨又翻了上来,原本指着小子的手也指向了杨云浓。   “大姐?”杨云浓小脸发白,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再次开口,“你、你醒了?有没有哪里难受?我帮你看看好吗?”   “还我命来。”杨月浅定了定神,说话终于顺了不少。   “大姐,你说什么呢?”杨云浓和秦氏面面相觑,目光落在杨月浅的脚下。   只是,杨月浅站的位置靠着门框,这会儿天色又阴沉着,根本看不清有没有影子。   一时,秦氏也被惊得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她……真的变成……那个了吗?”杨风暖快吓哭了。   “不对,世上哪有鬼。”秦氏自恃当家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好不太露怯,退后的半步马上收了回来,冲着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快去请老爷,让他看看,他家傻囡是不是装傻的。”   后面一个丫环会意的点了点头,匆匆离开。   “大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杨云浓咬着唇,大着胆上前,柔声试探着,“我帮你把把脉好不好?”   杨月浅盯着她,不说话。   “我没有恶意的。”杨云浓被看得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只好在心里不断的安抚自己:世上没有鬼,没有鬼。   杨月浅有些撑不住。   她的魂魄被锤炼过,可是这身子却还是原来的,体内无数毒素沉积,又还病着,能站在这儿,也是全凭了她这一口气撑着。   这一会儿站下来,整个人都冒了虚汗,灼得伤处阵阵的疼。   “大姐。”杨云浓已经到了跟前,拢在袖中的手微颤了颤,果断的伸了出来,往杨月浅的脉上搭去。   杨月浅心念一动,往后退去,直接摔进了门内,脚还跷在门槛上。   借着这功夫,她以意念摘了一片银叶子出来放入了口中。   银叶入口即化,熟悉的清凉感觉顺着经脉漫延,滋养着她的身体,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她没有犹豫,又摘了一片出来吃下,之前摇摇坠坠的感觉全消。   “大姐,你没事吧?”杨云浓望着她的眼底有惊愕,面上却温柔关切,倾身过来要扶她,“我扶你。”   “你走开!”杨月浅挣扎着起身,抬手掐住了杨云浓的脖子,将她叉了出去,抵在了外面的柱子上,恨恨的问,“你为什么害我!为什么?!”   上辈子,她像信那个男人一样,全心的信着这个二妹。   可是,这两个人却双双背叛了她,还害得她和她的两个刚出生的孩子惨死。   为什么?   “大姐,你说什么?”杨云浓吓得不敢动,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傻子怎么突然醒了?   好像还知道她做的事!   “就是你,你害死了我。”杨月浅咬牙切齿,双手力道加重。   这一幕,不仅吓得杨云浓忘记了反应,也让后面的一众人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这时,一个儒雅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秦氏等人纷纷围了过去:“老爷。”   杨月浅瞥了一眼,认出了这人。   正是她亲爹,杨家家主杨长卿。   长得一副好皮相,心却是石头做的。   “大月儿,你在做什么?!”杨长卿一侧头,看到了杨月浅,不由大惊,快步跑了过来,“快放开二云儿,她是你嫡亲的妹妹!”   杨月浅抿唇,侧头看向了他,目光冰冷冰冷。   “大月儿,快松开手,乖~~”杨长卿心头一震,迟疑的伸出手。   痴傻了七年的大女儿,怎么会有这么吓人的眼神?   就好像,她想杀了他。   “我要报仇!”杨月浅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她害我,她们害我……”说着,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杨长卿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她。   “咳咳~~”杨云浓得到自由,飞快的摸着脖子躲到了柱子后面,惊恐的看着杨月浅。   就在刚刚,那窒息的感觉,让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这个傻子,是鬼上身了吗?   居然变得这么狠!   “可吓死我了。”秦氏一愣,忙跟了过来,凑在杨长卿身边说道,“老爷,你都看到了,这哪里正常了,莫不是……中邪了?”   “闭嘴。”   杨长卿黑着脸斥了一句,他也怕,只是,他到底是家主,虽然惊愕,却也稳得住,抱起杨月浅进了屋,将她放到了床榻上,才顺势坐下,搭住了她的脉。   这脉像平稳有力,腕间温热,确实是人。   “爹……”杨月浅并没有真晕,她方才是真想杀人,可是,她大仇未报,却不能这么轻易的将自己折进去,这才借机装晕中断了要做的事。   “大月儿,你真的好了?”杨长卿半惊半疑,试探着问。   “我做了个梦。”杨月浅半真半假的编理由,“梦到了菩萨,额头被滴了水,我就醒了。”   “菩萨还说什么了?”杨长卿眸光微闪,追问。   “冤有头债有主。”杨月浅侧头,目光落在他们身后的婆子上,抬手一指,惊谎的说道,“爹,她害我,她锁了门,放她儿子来脱我衣服,抢我的葫芦!还有她们……她们要害我……” 正文 第4章 你,莫要后悔   杨长卿惊愕的看着面前的女儿,久久说不出话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   鬼怪神佛这类的话,他从来不信。   这也是他刚刚敢接近杨月浅把脉试她是人是鬼的原因。   可是,八年不曾开口说话的痴傻女儿,昏迷了几天,不仅开口说话了,甚至还看着变灵光了,又怎么解释?   菩萨说……   额头滴水……   有人害她……   难道是真的?   “大姐,你刚刚说什么呢?”杨云浓从门口进来,眸光微闪,吃惊的问,“柳嬷嬷可是娘生前留下的老人了,她怎么会那么做?”   “她,就是她。”杨月浅直勾勾的盯着那一直没起来的婆子,手一转,指向了杨云浓,“还有他。”   她指的是外面那小子的方向。   只是,杨云浓就挡在门口,这一指,倒有些像是指她。   杨云浓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边上避去,站定后,又觉得自己太刻意,转正了身子,强作平静的看着杨月浅。   杨月浅指着外面的手指倒是没有再偏向她。   杨云浓定了定神,暗中松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外面,走向了杨长卿,轻声细语的劝:   “爹,大姐以前从来不说假话,更何况,大姐这些年……总是记不住事儿,今天刚醒,却能直接指出是柳嬷嬷和川子害她,还说什么脱衣服抢葫芦,爹,还是查查吧,这话传出去,对大姐的名声可不好。”   杨月浅看了她一眼,心里冷笑。   一边关心着她的名声,一边却把脱衣服几个字说得这样大声,还真的是姐妹情深。   “来人!”杨长卿听完,皱起的眉松了松,细细端详了大女儿一番,见她确实眼神清澈,眉目间也比以前多了几分灵动,心里的天平已经向二女儿的建议倾斜,“把川子带进来!”   “啊~~鬼!鬼!”外面,小子鬼哭狼嚎的喊着。   杨月浅抿了抿唇,默默的收回了手。   她刚回来,身体虚弱,要讨的债,还需要徐徐图之。   很快,川子被两个婆子抓了进来。   他一进门,抬头看到半靠在床榻上的杨月浅,眼睛再次惊恐的睁大,扒着门就在往外面跑,口中不断的喊着“鬼”、“不敢了”之类的话。   还好,抓他的两名婆子长得够粗壮,才没有让他逃脱。   杨长卿厌恶的看了一眼,转身去检查地上的柳婆子。   柳婆子的后脑撞到了桌角,流了一地血,已经气绝。   “鬼!”川子扒着门躲着,突然笑了起来,“好美……哈哈哈哈,美人儿……宝贝……娘,有宝贝……”   大片大片的汗滴落下来,瞳孔涣散,竟然疯疯癫癫。   “拉出去,乱棍打死!”杨长卿看着他这个样子,审的心思都没了,暴怒的吼道。   人能吓成这样,显然,大女儿说的话半数是真的了。   怪不得,一向安静的大女儿会突然发狂撞倒火盆,害得毁了脸,差点儿烧死。   原来都是这畜牲做的!   如今,大女儿醒了,却毁了容,那郡王府还怎么进啊!   “爹。”杨云浓闻言,一把扯住了杨长卿的袖子,一脸不忍的劝道,“这可是一条人命啊,怎么说打就打呢,何况,他都疯了。”   “留着就是个祸害!”杨长卿咬牙。   若是放出去,在外面胡言乱语,不是毁杨府的名声么?   这个人,决对不能留!   “爹,我们是大夫,大夫是救人的,杨家世代行医,可从来没有人做过夺人性命的事。”杨云浓急急劝着,一脸忧心,“倒不如,将他关起来,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他毁过大姐的清白……再说了,大姐才醒,又说是菩萨指点的,菩萨慈悲,哪能造杀孽呢?”   一番话,说得恳切真诚,悲天悯人。   杨月浅看着杨云浓,心里一阵悲切。   八岁以前,就是这样,她才对这个妹妹毫无保留的信任,以至于在八岁生辰时,没用任何防备的吃下了加了料的糕点。   也是那一次,高热不起,后来便渐渐的变得糊涂。   可她不太明白,她们明明是一母双胞的亲姐妹,根本不存在嫡庶之别。   可这个妹妹为什么比庶母庶妹还要狠毒的对她?   然而,此时听着杨云浓的这番话,她竟一眼就看出了假。   说这么多,不就是想留下那小子的命,放出去胡言乱语毁她清名吗?   还有那一句“没有人知道他毁过大姐的清白”,说得好像她已经被毁了一样。   “老爷,二小姐说的有道理。”秦氏一直害怕的躲在外面,直到这会儿才探头进来,手抚着心口,温婉的附和道,“他疯成这样,也算是得到了惩罚,再说,大小姐这不是没事了嘛。”   “秦姨娘,要是我现在毁了你,留你一口气,我也无罪?”杨月浅冷冷的问。   “大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氏缩了缩脖子,有些发怵看了她一眼,连连摆手,心里直犯嘀咕。   痴傻了这么多年的人,八岁后就跟哑巴似的人,不仅开口说话,还思路这么清晰,这事儿怎么看怎么玄乎。   “哼。”杨月浅冷哼。   “大姐,这好歹是条人命。”杨云浓见杨长卿不说话,上前两步,苦口婆心的劝杨月浅,“我知道大姐的担心,放他出去胡言乱语确实也不妥,倒不如将他看管起来,每日赏他一顿饭,当是为大小姐积阴德,反正,府里也有不少的僻静地方,多养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是呀是呀,其实话说回来,要不是这一次这么一闹,大小姐哪里会得到菩萨指点?”秦氏在边上再次附和。   “爹,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杨月浅平静的看向了杨长卿。   “大月儿,这……”杨长卿其实已经被秦氏和杨云浓说动,可又顾忌的后续影响,他才犹豫不定。   “爹要是也这么想,那我也无话可说。”杨月浅收回目光,淡淡的说道,“反正这府里,也不是我一个女儿,到哪天,哪家的小子兴致来了,翻个墙,爬个窗,把杨府的小姐们当成不要银子的窖姐儿玩耍了,你,莫要后悔。” 正文 第5章 乱棍打死   说完这一句,杨月浅便自顾自的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亲爹是什么性情,如今的她心里也是清清楚楚的。   她受苦的那些年,他对她不闻不问,只担心和郡王府的亲事黄了之后,杨府得不到好处,还口口声声以杨家名誉为先。   他是断不会为了她一个人,让自己的名声受损的。   但,若是拉上了府里所有的姑娘,情况就大不同。   更何况,还有他如今最疼爱的二妹杨云浓。   “来人,拉下去,乱棍打死!”果然,杨长卿脸色大变,刚刚的犹豫全部扔到了一边,“再有犯者,全家一样下场!”   “老爷息怒。”秦氏见状,到嘴的劝解立即咽了下去,心里已经很明白,她们想要留下川子做点儿什么是不可能了。   杨云浓则侧头看向了杨月浅,目露深思。   川子最终被拉了出去,鬼哭狼嚎骤停的那一瞬,院子里所有丫环婆子被低了头,噤若寒蝉。   杨府世代名医,悬壶救世为则,几代家主都是慈心仁爱之人,似这类乱棍打死下人的例子,真不多。   只不过,主母们一向治家严谨,像柳婆子怂子对小姐出手的人事情,也是头一次。   “大月儿,没事了,你好好歇着。”杨长卿放柔了目光,看着杨月浅说道,脚步却没有靠近半点儿。   大女儿的变化,让一向不信鬼神的他,心里也发了怵。   “谢谢爹。”杨月浅睁开眼睛,冲他们笑了笑。   视线,正巧撞上秦氏的打量。   她勾了勾唇角,笑得意味深长。   秦氏一个激灵,猛的收回目光,再不敢看她一眼。   “收拾收拾,让人买副薄棺,将人葬了。”杨长卿没留意这边,看了一眼地上的柳婆子,让人进来处理。   众人马上动了起来。   柳婆子被抬了出去,屋里的血迹也被迅速清理。   杨长卿带着人退了出去。   “大姐,我晚点儿再来看你。”杨云浓落在最后,柔柔的说道。   杨月浅没理她,自顾自的睡觉。   她刚刚强撑着进了葫内天地,摘了两片银叶,才没有昏过去,可是,身体上的疲惫却也到了极点。   害她一身伤痕的元凶已经解决,至于其他人,慢慢玩就是了。   杨云浓见她不说话,微抿了抿唇,看向了缩在外面的丫环:“香叶,草果,好好侍侯着。”   “是,二小姐。”两个丫环的声音还带着颤音。   杨云浓这才抬腿出去,跟上了前面杨长卿等人的脚步。   事情发生的突然,杨风暖和杨雨凉没敢进去,一直等人外面,这会儿也一左一右的贴着秦氏,一副受惊的可怜模样。   “三妹四妹惊着了,爹,我去开副安神汤吧?”杨云浓看了看她们,关心的说道。   “好。”杨长卿心不在焉,随意点了点头。   “老爷,这事儿古怪。”秦氏回头瞧着杨月浅的房门,“方才,我们可是亲眼看到她不见的,可转眼,她怎么就躺到床上去了呢?还会说话,说得那个清楚,可真不像原来的大小姐啊。”   “你什么意思?”杨长卿皱眉,目光定在她脸上。   “可别是被什么东西给附上了吧?”秦氏凑近了些,小声的问道。   “朗朗乾坤,哪来的精精怪怪!”杨长卿斥道,可是,语气却不如一开始那么坚定。   他也在想着方才的古怪。   无论是谈吐、思路、胆子,都不是那一向痴傻的大女儿,说起来,竟隐隐有超过二女儿的迹象。   难道真的是菩萨点化?   可是,菩萨不都是慈悲的吗?   方才她拿捏他说的那句话,那么狠,哪里像是慈悲之人?   倒像是地狱归来的恶……   想到这儿,杨长卿打了个激灵。   “老爷,听说西城三清观有位老道长,道术了得,要不,请他来瞧瞧?”秦氏看在眼里,眸光微闪了闪,语气更加温柔。   “三清观?”杨长卿下意识的皱眉。   平日里,他最反感这些人。   “爹,只是来看看,若是无事,那就是大姐的病真好了,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杨云浓在一边帮腔,“方才这一闹,府里不少下人们都看到了,难免会心思浮动,影响做事,请老道长来安定一下人心,也是好事。”   “也好。”杨长卿略一沉吟,虚指了指秦氏,“你去办,莫要惊扰西院贵客。”   “老爷放心。”秦氏满意的笑了,看了杨云浓一眼。   杨云浓安静的跟在后面,半垂头,并没看她。   屋里的杨月浅正安眠,压根不知道这些人的算计。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   睁开眼,看到这垂落的芙蓉帐,还有些不适应。   她躺着没动,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撑着坐起。   这一觉睡得安稳香甜,这会儿整个人又觉得轻松了许多,脸上、身上被烫伤的地方,也只剩下起身时扯到的疼。   杨月浅抬手摸了摸脸上包着的布条,伸手撩开了芙蓉帐。   “大、大小姐。”屋里,两个小丫环正拿着抹布在清洁家具,一转身,就看到这边的动静,吓得退了一步,瑟瑟的低头行礼。   害怕,惶恐,显形于色。   “嗯。”杨月浅抬起眼皮扫了她们一眼,也不问她们是谁,淡淡的吩咐,“打水,我要洗澡。”   “是。”两个小丫环应下,仓惶出去。   杨月浅望了门口一眼,抿了抿唇,慢慢起身。   记忆里,这两个小丫环倒是这院中唯二没对她下过重手的,偶尔的一次,也是扛不住柳婆子的威胁,装摸作样的扎了她两下。   现在,她还没有完全恢复力气,正用人之时,这些小喽啰倒是可以先放一放。   水很快送进了隔间。   “出去吧。”杨月浅披着及腰的长发进去,随意挥了挥手。   一会儿她还要用银叶,有人在可不方便。   两个丫环如获释重,将她的衣服准备好,便迅速退了出去,生怕晚了一步就要被留下,走上柳婆子那样的下场。   杨月浅看在眼里,也不在意,脱了衣服,解去身上包着的布条。   可是,布条解下的一瞬,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正文 第6章 妖孽   身上给抹的药膏,倒是杨家所出的正宗烫伤药,可是,这药膏里面却混了一种相克的草药。   两者相克,不仅药膏的效用全无,还会滋生一种毒素。   偏她身上还缠得这么严实,不仅不透气,还会因身上的虚汗,刺激伤口恶化。   到时,毒素浸入伤口,除了让伤口化脓之外,更会让她的身体渐渐虚弱,最终,“病重”而亡。   就像现在,她身上已有几处烫伤泛了白,隐隐有化脓的迹象。   心思歹毒,其心可诛!   杨月浅握紧了拳头,心底的恨意如同野草般疯长了出来。   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站着,紧咬着唇,好一会儿,才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强敛起了恨意,将手中的布条整理好,放到了一边,舀水先冲了一遍身上的药膏残留,她才从空间摘下一片银叶子,扔进了浴桶里。   银叶子入水,化作点点银光,和热水融为一体。   她这才坐了进去。   银叶子可以清毒明心,可内服也可外用。   水里的银光沾上了她的身子,像活了一般,争先恐后的钻进皮肤,清清亮亮的将她包裹。   紧接着,身上被烫伤的地方就痒了起来,如同无数的虫蚁在咬。   杨月浅双手紧抓着桶沿,闭上眼睛仰靠在桶沿强熬,脑海里搜索着有关这一段的记忆。   上辈子,她被扔在这院子里。   因为徐府来提亲的贵客还在,秦氏为了表示贤惠,安排了无数丫环婆子。   可实际上,这些人不过是派来监管她,隔绝徐家人私下来探望的。   她身上的伤,虽然也得到了医治,但她却在很久的一段时日里,身上高热退了又烧、烧了又退,身上的伤恶化,甚至流脓。   直到后来,徐家人离开,她被扔进了一个封闭的小院自生自灭,身边只有一个不灵光的小丫环伺侯,那时才慢慢的活过来的。   是了,是那个小丫头救了她!   杨月浅猛的睁开了眼睛。   杨家世代学医,府里府外无论男女,都会些医术。   那小丫头确实不太灵光,可是,却善良。   见她快要死了,悄悄讨教了府里的一个扫地老婆子,讨了草药偏方,每天嚼起来给她敷上。   此时想起,她甚至还能记得,小丫头嚼得满口黑汁的模样。   想着那时那张脸,杨月浅忍不住莞尔。   上辈子,她比那小丫头更不灵光,对这救命之恩浑然不知,以至于小丫头的行为被人发现告发,被秦氏带走,她都没有反应。   可如今,她清醒着回来了,纵然现在还没有小丫头的救命之恩,她也要保那小丫头一辈子衣食无忧。   杨月浅想到这儿,坐正了身子,快速的洗了起来。   她得去看看,那小丫头是哪个院子里调过来的。   至于身上这多出来的药草是谁下的,她没能想起来,暂时也不想再管。   害她的人没得逞,总会有下一次,她不怕找不出来。   “道长,这边请。”   就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了秦氏恭敬的声音。   “铃~~铃铃~~”清脆的铜铃声响起,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接着响了起来:“各位且请留步,等贫道开坛作法,锁定妖孽所在。”   “有劳道长。”秦氏恭敬的应。   道长?   杨月浅听得皱眉。   秦氏这是请了道士来作法?   没一会儿,院子里铜铃便有节奏的摇了起来。   “天灵灵,地灵灵……”道士的声音时重时轻。   作法显然已经开始。   杨月浅低头看了看水。   水里的银点已经消失,水温也变得微凉。   她撩起了水,洗去了身上残留的药膏,起身迈了出去。   身上有伤,其实是不能沾水的,只是,刚刚那俩小丫头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没想到,并没有阻止她。   “道长,真的有问题?”   她刚拿起干布帕,便听到外面秦氏惊愕的问。   “嘶~~”道士倒吸了口冷气,说道,“贵府是否得罪了什么生灵?”   “道长,此话怎讲?”杨长卿竟然也在。   “此屋,黑气妖气鬼气掺杂。”道士煞有其事的解释道,“这屋里的阴魂只怕不少于三个,可,怪的是,鬼气虽有,阴魂却已不在,黑气妖气渐盛,只怕……昨日黄昏,贵府可有死而复生之事发生?”   “哎呀~老爷,道长说的可真准啊,他……他怎么知道的?”秦氏惊呼道,“老爷,你昨天写信请道长的时候说的?”   “杨老爷的信中,只提了府中不安静,请贫道来保法,并不曾提到旁的。”道士一本正经的说道。   杨长卿也沉了声音:“我确实不曾写明。”   “那……道长,这可怎么办呢?”秦氏再次惊呼,惶然道,“不瞒您,昨日府里确实有个小丫头突然就好了,可是,她也没死呀。”   “那,不是丫头,而是此屋中的主人。”道士斩钉截铁的纠正。   杨月浅听得好笑。   杨长卿信中没写,就不能是旁人通风报信?   秦氏这演的也未免太假。   她慢条斯理的拭干身上的水渍,拿起衣服穿了起来。   银叶只能解毒,不能治伤。   可是,这屋里的药膏怕是不能用,明显,她还要面对一场硬仗,现在也只能先穿上衣服。   好在,吸收了银叶的药性,身上的伤倒都是干干净净的。   “还请道长务必求求我女儿。”杨长卿郑重的拜托道,言诚恳切。   “放心,收了那孽障,令媛自会恢复人身,只不过,杨老爷也要有个准备,毕竟,此孽障戾气甚重,女子本就阴气重,令媛估计也是重病之身,能不能经得住,贫道实不敢作保。”道长说得有鼻子有眼,言语间已经认定了杨月浅被妖孽附身。   “道长只管作法,若实在熬不过,也是她的命数,杨某断不会寻道长的不是。”杨长卿认真的回道。   杨月浅听着,抿紧了唇,闭上了眼睛,心里一片寒冷。   别听她爹说的诚恳,可他心里,根本没有她这个女儿。   要不然,那道士明明已经透露她会没命,他这个从不信神鬼的人,怎么就直接信了呢?   还不是嫌她丢了杨家的脸,偏偏她订下的娃娃亲不是普通人,他才留她至今。   “大小姐呢?”这时,秦氏再次开口。   “回夫人,大小姐在沐浴。”守在外面的小丫环害怕的回道。   “都让开,趁此孽障妖力正弱,贫道这就进去收了她!”   那道士竟似没听到丫环说的话,想要直接闯进来!    正文 第7章 我糊涂了七年   杨月浅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迅速抓起外袍套到了身上,系上腰带。   一颗心,冰冷冰冷。   丫环明明已经说明她在沐浴,道士却还是闯了进来,外面的人竟没有一个阻拦。   这都是什么家人?   在他们心里,她的清白是不是真的不重要了?   一个失贞的女子,在这样的世道,还能活吗?   说到底,他们还是想让她死。   杨月浅难受的捂住心口。   这一刻,她甚至觉得,上辈子的浑浑噩噩也是一种幸福,至少,那时的她,体会不到家人的无情,也就没有所谓的希望,自然也就不会难受。   这时,天灵灵地灵灵的声音已经到了隔间的门外,隐约的,那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兴奋。   杨月浅扫一眼,伸手提起了一边的空木桶,将里面的洗澡水打了半桶多上来,算准了时辰,冲着门口泼了过去。   “天灵灵,地……啊!噗噗~~”道士刚转过来,便被淋成了落汤鸡,念了一半的咒语顿时中断,还呛了好几口洗澡水,不由停在门口不断的吐着。   道冠被水淋得歪到了一边,身上的道服也紧紧的粘在了身上。   狼狈不堪。   “滚出去!”杨月浅指着外面,怒目。   “你这孽障!”道士气极,桃木剑直指她面门,“还不速速跪下,贫道饶你不死。   “跪下?”杨月浅冷笑,“你受得起吗?”   “看剑!”道士冲了过来。   桃木剑或许不能伤人,但是这样的力道要是扎到面门,也是很严重的事。   杨月浅直接抬起木桶,格挡住了桃木剑,顺势往旁边扔去。   道士冲力不减,被这么一挡一引,顿时扑向了旁边的浴桶,一头栽了进去。   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儿,他才扔了桃木剑,挥舞着手抓住了桶沿,想要爬起来。   “啊!!”杨月浅跑过去捡起了桃木剑,一边尖叫着,一边用力的打着道士。   她瞄得很准,每一下都打在道士的手上、头上。   他刚刚爬起来一些,被她这一打,马上又因为手上失去支点,再次扑了下去,头刚抬起一点儿,气才透半口,又被她打得沉了下去。   而外面,杨长卿等人听到杨月浅的尖叫声,立即冲了进来。   看到这情况,不由惊呆,傻愣在了门口。   “淫道!打死你!打死你!”杨月浅无视了这些人,状视毫无章法的打着道士。   “噗~~”道士抬头,吐出了一口水,可马上,又被下了下去。   这一下,他挣扎的力道也弱了许多。   杨月浅这才状似失手的砸飞了桃木剑。   桃木剑在木桶边沿被砸断,一截蹦到了墙角,一截落在道士头上,掉进了水里。   “爹,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女儿!”杨月浅后退着贴到墙根站好,看向了门口的杨长卿,一脸的恨意和难过。   这恨意,自然是真实的。   难过却是装出来的。   她要做的,是先下手为强。   “当然是。”杨长卿毫不犹豫的回道,皱了眉,“你又糊涂了?”   “我糊涂?”杨月浅看着他,笑得凄美,“没错,我是糊涂,我糊涂了七年!任由你们搓圆揉扁,任由你们下毒下药,任由你们放这些小人淫道来害我!”   “胡说八道,我是你爹,我所做的只有为你!”杨长卿气得脸色发青,“我何时害你?!”   “你找一个淫道来毁我清白,也是为我好?”杨月浅指着道士,红着双眼,大声质问道。   “我……”杨长卿一滞,看向了那边的道士。   道士已经挣扎着从浴桶里抬了身子,就地滑坐了下去,不断的咳嗽,不断的吐水,眼泪鼻涕全出来了。   之前的高人风范已经全部不见,只剩下狼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长卿阴沉着脸,盯住了道士。   “杨老爷,孽障厉害……咳咳咳!”道士急忙开口解释,才说半句,便又被咳嗽打断。   “孽障!”杨月浅指向他们,“我若是孽障,你们也是,全家都是。”   “住口!”杨长卿怒瞪向她。   “爹,我是不是你捡来的?”杨月浅倔强的站直,深吸了口气,压下难过,颤声问,“你明明就在外面,丫环明明说我在沐浴,你却半个字都没有,任由这淫道进来,是不是……上次川子也是你授意放进来的?”   “啪!”   杨长卿一巴掌挥了出去。   杨月浅本就布满伤疤的左脸立即红肿了起来,有几处更是被打得破皮,渗出了血。   “你不是我的大月儿,我的大月儿从来不会这样与我说话。”杨长卿收回手,拢在身后,握了握手,又松开,冷声说道。   “呵呵。”杨月浅抬手,碰了碰自己脸上的血迹,垂眸看着,低声笑道,“确实,我就不该清醒,不该活着,只有废了傻了死了,才是你的女儿,是么?”   “你……”杨长卿咬牙,瞪着杨月浅的眼睛冒火。   “老爷。”秦氏一直在边上看着,直到此时,才抢上前来,挽住了杨长卿的胳膊,一边抚着他的背,帮着他顺气,一边劝,“莫动气,有话好好说。”   “不孝女!”杨长卿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压下了怒意,沉声说道,“来人,带她去祠堂,不认错,不许吃饭,不许出来!”   “老爷,大小姐的病才刚好呢。”秦氏大惊,忙劝道,“使不得啊。”   “你看看她的样子,死不了。”杨长卿说罢,狠狠一拂袖,转身之际,又看到了旁边的道士,指着他说道,“将他带出来,我有话问。”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几个婆子一涌而入,将还在咳得说不出话来的道士给拖了出去。   门口的丫环婆子也退了个干净。   “老爷,老爷!”秦氏焦急的喊,原地跺了跺脚,又回来劝杨月浅,“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呢?才好点儿,哪里经得住祠堂的阴寒,还不快追上去,跟老爷认个错,你们是亲父女,父女之间有个口角,做女儿低个头也就过去了。”   杨月浅抿唇,不理会她。   “大小姐。”秦氏皱起了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   “夫人,老爷吩咐我们带大小姐去祠堂。”这时,门口出现两个婆子。    正文 第8章 祠堂   “大小姐!”秦氏无奈的看着杨月浅。   杨月浅瞥了她一眼,抬腿过去,趁着秦氏等人没注意,把一边来不及穿的衣服以及那些布条全都扔进了葫内天地。   秦氏看着她出去,冲着其中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会意的点了点头,跟上了杨月浅的脚步。   秦氏看了看屋里,眉头一皱,掩了掩口鼻,转身出来。   门外,只守着方才屋里的两个小丫环,其他人已经不见。   杨月浅低着头,平静的跟在婆子身后。   高高的墙,长长的通道,如同迷宫。   时值隆冬腊月,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呼呼的灌过来,吹得脸上生疼,身上越发的寒。   杨月浅无奈,抿紧了唇,双手环抱,借此来抵挡些许寒气。   她穿衣服的时候,道士就进来了,此时,身上除了匆匆裹上的厚外套,里面只有心衣和薄薄的单裤。   可,面前的两个婆子都穿着厚厚的棉袄,衣领拉得高高的,双手还拢在棉袖笼里,压根就不冷。   两人似没看到般,带着她绕行在走道游廊中。   “你们两个。”杨月浅眸光扫过,平静的喊道。   “大小姐有何吩咐?”两个婆子齐齐转身,互相看了一眼,笑着问道。   “把你们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杨月浅说道。   “啊?”两个婆子一愣。   “脱不脱?”杨月浅沉了声。   “大小姐,这么冷的天,脱了会很冷的。”其中一个微胖些的婆子为难的说道。   “你们也知道冷?”杨月浅冷哼,“知道冷,还这样带着我绕圈子,存心的是吗?”   “大小姐,我们……”另一个陪了笑,想要解释。   “脱!”杨月浅喝道。   “大小姐,你不要为难我们。”两个婆子脸色有些难看。   “不想脱是吗?”杨月浅眯起了眼睛,“那么,一刻钟之内,带我到祠堂,否则……你们也该知道,我再没用,也是这家的大小姐,若是我现在出点儿事,信不信送你们去和柳婆子作伴?”   “大小姐,不用一刻钟,这条路走到,左拐就到了。”那微胖些的婆子大惊,急急指着路尽头说道,说罢,还忙不迭的脱下了棉袄,递了过来,“大小姐,你穿。”   “你自己拿着。”杨月浅盯了那棉袄一眼,没接。   棉袄的衣领一层油腻腻的,她才不要穿。   让她们脱下,也只是警告她们一下。   婆子傻眼的看着她,见她不像开玩笑,这才犹豫着抱住了棉袄,也不敢往身上穿。   这一次,两人都老实了不少。   杨月浅也不用二人提醒,主动伸手推开了祠堂大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个笨拙的身影正拿着扫帚在扫地。   小小的个子,梳着双丫髻,身上的棉袄打了无数的补丁,整个人圆滚滚的。   杨月浅愣了一下,走了进去,绕着小丫头打量了起来。   这个丫头正是上辈子守着她的那个不灵光的丫环。   “你是谁?”小丫头正闷头扫地,突然看到面前多了一双脚,抬头看向了杨月浅,张大嘴马,傻愣愣的问。   清澈的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半点儿也没有因为她这张脸而害怕。   “喜丫,原来你在这儿。”杨月浅笑了起来。   还真的是意外之喜。   没想到,这丫头原来是在祠堂这边的粗使丫头。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喜丫的大眼睛瞪得老大。   “我认识你呀,你是叫喜丫吧?”杨月浅轻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这地又不脏,为什么这么冷还在这儿扫地?”   “这是每天要做的。”喜丫想了想,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管脏不脏。”   “真好。”杨月浅又摸了摸她的头,赞了一句。   真好,找到她了。   这辈子,一定要让她好好的,快乐的过日子。   “傻丫,把锁打开。”两个婆子跟了进来   “哦。”喜丫放下扫帚,跑向了正中间的屋子,从衣襟处掏啊掏,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锁,站在一边歪着头看着杨月浅。   “大小姐,请吧。”婆子一左一右,冲着杨月浅说道。   “嗯。”杨月浅走了进去。   门马上在后面关门。   “傻丫,锁门。”   杨月浅听到外面婆子在说话。   喜丫没说话,不过,门落锁的声音很快响起。   杨月浅侧了侧头,缓步走上前。   这屋里,供着杨家所有祖宗牌位,一排排的,密密麻麻的。   每个牌位前都放着一盏长明灯,照得屋里一片明亮。   牌位前,搁着一条长长的供案,供案上铺了红布,红布很长,垂落下来,几乎触到地上。   供案上,正中搁着一只铜炉,插着三支清香,两边都摆了果蔬糕点。   杨月浅扫视一圈,走到铜炉前。   这铜炉,与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徐家宗祠里就有一只。   却不知,杨家的这一只是不是也存着秘密。   她故意借题发挥激怒杨长卿,为的就是来验证这一点。   端详一番,杨月浅心一横,咬破了食指,将血滴在了三柱香的正中央。   “咔!”清脆的一声从供案下响了起来。   杨月浅心里一喜,蹲身撩开了供案一下的布。   只见,摆放牌坊的台子下,出现了一个洞。   她想了想,就近端起了一盏长明灯,便弯腰钻了进去。   洞内,只半丈的路便宽阔了起来,里面有旋转的石阶,盘旋而下,下面,有个小小的石室。   石室里并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个石台,上面摆着一个盒子。   和这石室一样,都积满了灰,厚厚的一层,一看就知道无数年没有开启过。   杨月浅将长明灯放到了一边,细细端详了一番,捏住手上的伤口,硬挤了一滴血出来,滴落到盒子上方的正中央。   “啪~”盒子果然弹开。   里面铺着黄色的锦缎,锦缎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枚翠绿的玉葫芦。   这一枚,和她的一模一样。   杨月浅取了出来,又抽出了那锦缎,从下面抠出一张碎羊皮。   上辈子,那负心汉利用她,就是为了找这两样东西。   她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但,能让那负心汉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找到的东西,一定是对他有好处。   今生,她一定要抢在他前面弄到这些,让他竹篮打水,白费心机! 正文 第9章 杨家的秘密   “吧嗒~~”   杨月浅刚刚拿出那块碎羊皮,手指不知道碰到了哪里,一声轻响,这盒子竟突然间便散了架,成了一片一片的木片。   每一块木片上,都刻着图,边上配着字。   一张张图,如同一件接一件的事情。   第一张,有九个人,一起举着碗喝酒。   第二张,其中一人戴着皇冠,高高坐在了上面,其他八人跪在下面。   第三张,外面是打仗的场景,戴着皇冠的人变了模样,将手中两样东西交给了其中一个人。   第四张,接受东西的那人到了一个高山密林里,带着人大兴土木。   第五张,那个人回到了第二张图上面刻着的大殿,送上八个盒子,盒子就是刚刚散架的那个。   第六张,却是一个小姑娘,面前放着打开的盒子,盒子里摆着玉葫芦,她手里拿着一根针戳在指尖上,指尖带血,血往玉葫芦上落去。   杨月浅看到这儿,心思一动,想也不想,再次弄破了她的手指,将血往玉葫芦上面滴。   原本玉质的葫芦染了血,瞬间吸收进去,变成了一道光直接窜入了她的眉心。   清凉的感觉以眉心为中点,迅速四散   杨月浅只觉得整个人像飘起来般,忍不住闭起了眼睛。   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又消失无踪,脑海里似多些东西。   “嫡女令?”杨月浅睁开眼睛,惊讶的自语出声,她想了想,闪身进了葫内天地。   里面,那棵茶树上竟多了八片银叶一片金叶。   这上面的叶子,银的九天长一片,金色的却得要长足九片银叶之后才会出来一片。   她之前吃了两片银叶,泡澡时又用了两片。   而从她摘下银叶到现在,不过一天,摘过的地方,其实只冒出了一点点的银点。   所以,这多出来的东西明显是刚刚那消失的玉葫芦有关。   杨月浅若有所思看着茶树,心里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她也没在里面多待,摘了一片银叶吃下,便拿起一边的衣服一一换上。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扔进来的布条,本是她想拿出去作证用的,这会儿,上面残留的药产生的毒却消失的干干净净,变成了一堆只有药却辩不出毒的废布条。   杨月浅叹气,看了一眼茶树。   显然,这里面也有净化解毒的功能。   这下可好,无意中竟间接的帮着凶手毁了证据,接下去要找,估计有些难度,毕竟,今天的事只怕已经让那些人起了警觉心了。   杨月浅无奈的将布条扔到了一边,闪身出去,弯腰收拾起木片和那块黄色锦缎。   锦缎背面竟绣着一行字:“杨家祖训:嫡女令只传血脉纯净之嫡女,得令者,承灵医之脉,负守护大晋之责,若有违者,魂灭!”   杨家有祖训,杨月浅也是知道的。   八岁前,她也曾是杨家最优秀的女儿。   三岁跟着杨长卿学医说辩,五岁便能凭自己的感悟给人治些小病,八岁时便能和杨家医馆里的坐诊大夫辩证。   她对医药的感觉,几乎是天生的。   故此,杨家一直很器重她。   再者,杨家祖训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可眼前她感悟到的,却和杨家传下来的不同。   杨家传下来的内容是:家主只传嫡子,灵医脉只传天赋嫡女。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杨家的传承断在了祖父那一辈。   祖父有个妹妹,就没有得到传承。   杨长卿也有个姐姐,同样没有得到传承。   问题出在哪儿,杨月浅想不清,干脆也不去想,将东西全部一收,拿着长明灯回到了上面。   至于下面的痕迹,她也没有抹去。   反正,只有她的血能打开密道,这里面除了她,谁也进不来,也没必要费那功夫了。   再次忍疼往铜炉里滴了血,关闭了密道,杨月浅随手拿了供案上一盘水果,将长明灯放回原处,便盘腿坐在了前面的团蒲上,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从昨天醒来,就闹了一场,今天一早,又闹了一场,压根没有人记得给她准备饭,这会儿还真饿了。   至于这样做对祖先敬不敬的问题,她也没有多想。   不管怎么样,祖先总不会眼睁睁让后人饿死吧?   若是真这样,那也是和她那个无情的爹一样的人,也不值得她去敬着尊着。   祠堂里很安静。   杨月浅吃饱便盘腿坐着打坐,想着刚刚得到的那些东西,推测着上辈子那负心汉找到的那些东西的关联。   若是她猜得没错,杨家应该也是那图上八个之一。   而那负心汉找的,估计就是其他七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杨月浅才回过神来。   “你还好吗?”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喜丫的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看到她,眨巴着眼睛问道。   “好着呢。”杨月浅转了过去,冲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我不能进去的。”喜丫摇头,又说道,“你饿吗?”   “不饿。”杨月浅摇头。   “怎么会,你进来都一天了,不饿?”喜丫瞪大了眼睛。   “一天了吗?”杨月浅惊讶,起身走了过去,透过门缝,看到了黑下的天,不由笑了,“还真是的,有没有谁过来?”   “这儿没人的,很久很久,才会开一次,所有人都会来。”喜丫摇头,仰头看她,“我住这儿很久了,就看到你在这儿待最久。”   “你住在这儿多久了?”杨月浅干脆倚着另一边,和喜丫聊了起来。   人人都说这丫头不灵光,没记性,可在她觉得,这是质朴,心地纯净。   喜丫看她的眼神,没有嫌弃,也没有害怕。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来过好多次。”喜丫回道,眼睛盯着杨月浅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又缩了回去,没一会儿,小手伸了进来,“给你。”   她手上托着一个用大树叶包着的东西。   “是什么?”杨月浅讶然,接了过来。   大树叶打开,里面竟是半个黑黑的窝头,一团墨绿色的草。   这草,正是上辈子喜丫找来给她治过伤的草药。   杨月浅看到的瞬间,还是忍不住发怔,鼻端隐隐有些酸涩。   “你的脸破了,抹上这个就不疼了,以前我的手被火烤过,也破了,蔡婆婆就拿这个给我治好的。”喜丫认真的看着她的脸说道,“不疼的,你别哭。”   “喜丫,谢谢你。”杨月浅抬头,真心的说道。    正文 第10章 果然是他来了   连续三天,杨月浅被锁在祠堂里,没人送饭,没人过问她刚伤好受不受得起。   她就像被遗忘的,锁在这儿自生自灭。   看着日头起了又落,杨月浅的心也彻底的冷了下来。   她总想着,她病好了,至少曾经疼爱她的爹总应该是高兴的吧?   可现实却给了她一巴掌,将她彻底的打醒。   所幸,这几天有喜丫。   这丫头自己一天也就两个黑得不能再黑的窝头,却还硬是掰了一半给她。   夜里还将自己那条满是破洞的被子塞到里面,自己跑去角落烤火过夜,第二天又高高兴兴的起来扫地干活。   她的事情,似乎就是扫地,不断的扫地。   杨月浅每日吃银叶、打坐、透过门缝看小丫头的日常,心里越发的怜惜这个丫头。   偌大的家,一个个的竟还不如一个非亲非故的傻丫头。   第四天一早,天空突然飘起了雪,到了中午,雪已如满天飞舞的鹅毛般扬扬洒洒,很快就染白了世间。   杨月浅打坐完,伸了个懒腰,从团蒲上站了起来,过去拍了拍门:“喜丫,帮我开一下锁,我要去茅房。”   连续几天的食用银叶,她身体里的毒素也清得差不多了。   不过,她并没有动金叶。   具有洗髓伐骨的金叶服下去,那种疼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她的灵魂经历过一次,深知其中滋味,而现在,她不敢冒险。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她的脸。   在一些事情没解决之前,她得保持着这张脸。   “嗳。”喜丫的声音从院门那边传来过来,很快,沉重的脚步接近了门口,没一会儿,门便开了,她兴奋的看着杨月浅,指着天说道,“浅浅,你看,下白面了。”   “……”杨月浅哑然,抬头瞧了瞧,摸着她的头纠正,“这是雪,不是白面。”   “和白面一样呢,就是冷。”喜丫说着,皱起了小脸。   脸上被冻得红扑扑的,却反让她显得很有生气。   “别在外面站着,回去烤火,这可不是吃的白面,淋着了会病的。”杨月浅往外走,一边叮嘱。   “会死的那种病吗?”喜丫歪了歪头,跟了上来,“像蔡婆婆那样?”   “蔡婆婆?”杨月浅脚步一顿。   “蔡婆婆以前和我一起在这儿扫地,后来生病,死了。”喜丫低了头,难过的说道。   原来如此!   杨月浅恍然。   上辈子,喜丫就是从一个扫地的婆婆那儿问到的草药。   只是,算时日,这辈子蔡婆婆死得有点儿早。   “谁准你出来的!”她正要说什么,突然,院门口传来一声带着隐怒的声音。   杨月浅侧头。   杨长卿披着黑色的裘毛大麾站在那儿。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跟在一边帮他撑着伞。   “父亲的意思,让我拉撒都在祖宗牌位前?”心冷的杨月浅直接改变了称呼。   爹在她心里,是亲近的。   父亲这个词却带着了疏离感。   她不再对亲爹抱有奢望,也就不愿再对这个男人流露半点儿亲近的意思。   他,配不起那一个字的称呼。   “放肆!”杨长卿冷了脸,想也不想的喝道。   “说实话也是放肆?呵呵~~”杨月浅不屑的笑笑,转身去了茅房。   杨长卿脸上的怒意更盛,但,想到还等在前厅的那个人,他只好将这怒意暂时压了下来。   杨月浅慢悠悠的解决了三急,才慢悠悠的回来。   杨长卿已经进了祠堂大厅,正黑着脸,瞪着供案上的空盘。   喜丫站在外面,扒着门探望。   “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杨月浅摸摸喜丫的头,指了指她住的那个小屋子,示意她回去,这才迈了进去,淡淡的问。   “如此忤逆不孝,还不如没了!”杨长卿指着空盘,侧头瞪向她,“这是你能吃的?!”   “没人给我送饭,我还不想死。”杨月浅撇了撇嘴,双手合什对着牌位拜了拜,“我吃之前,在心里问过祖宗们,他们也没反对啊,想来,他们也是不想自家后人死在他们前面的。”   “没人送饭?”杨长卿一愣,自动忽略那些能气到他的话。   祖宗能给她回话?   这明显是病没好利索的话!   只是,他出门前交待秦氏的事,为何会出了差错?   “这儿除了我和喜丫是活的,也就这些祖宗们了,谁送饭,他们?”杨月浅指着牌位,直白的问。   杨长卿抿直了唇,皱了皱眉,没回话。   这几天,他出了一趟诊,才回来,那个人就上门来了。   还真不知道这些。   杨月浅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盘坐到了一边的团蒲上,闭着眼睛不理他。   “把这个戴上,跟我出去见个人。”片刻的尴尬沉默,杨长卿没能沉住气,从怀里取出一个薄薄的东西,扔到了杨月浅的面前,沉声说道。   杨月浅睁开眼睛。   掉在她面前的,是半张银制的面具。   面具上雕着缠枝花,做工倒是精致好看。   只是,带着这个见人?   “见谁?”她抬头,直视着杨长卿。   能让他带着这样的她出去见客,这个客只怕也只有一个人。   “徐世子,他亲自来提亲,要见你。”杨长卿的脸又黑了些,警告的看着她说道,“你是杨家的长女,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你心里应该有数。”   “父亲还是杨家的家主,之前请那淫道上门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些?”杨月浅嘲讽的还击。   果然是他来了!   “妖道骗财,已被处理,那件事过去了,以后这家里决不会有人再提。”杨长卿一僵,随即说道,“你要知趣,便随我去见一见徐世子,若能让他自愿换亲,过往之事我便不再提。”   “换亲?”杨月浅眯起了眼睛。   “你和二云儿本是一母同胞,当初你祖父作主指腹为婚,若不是你早出生一刻钟,这亲事应该是二云儿的,也算不上换亲。”杨长卿避开了她的目光,望着正中央的牌位说道。   “原来如此。”杨月浅听完,心里已经全明白了。   以前,她是杨家最有天赋的嫡长女,亲事自然是她的。   现在,杨云浓才是杨家最受宠的,   而她,在他们眼里已是废人。   连曾经定下的亲事,也得乖乖的拱手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