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西来   紫川在中州极西,峰高千丈,山腰已在雪线之上,风雪肆虐,非常人可越之地。   一个少年穿过山脚下那些正在朝拜圣山的教民,朝紫川而行,行至山下,忽然看到山径旁有一石碣:九宵青龙悬溪谷,沧月天行无涧寺,遥看紫川云中隐,捉袖屈膝向金微。   少年读完,摸了摸鼻子,“谁写的?九宵门,青龙堡,悬溪谷,沧月岛,天行宫,无涧寺,中原州六大门派都屈膝拜金微?金微子还真是个……”   少年摇头继续登山。   幸好他的话没给山下这些教民听到,否则他只怕是要后悔今生来过此处,看过此碣!   金微为紫川之圣名。   紫川之颠有青湖,青湖中央有冰宫,冰宫主人金微子此时便坐在冰宫中央的那张白玉椅上,漠然看着青湖上踏波而来的那个少年,两岸无数教中弟子早已结阵以待,却只能看着那少年穿过几重阵法如入无人之地,如果阵法没能杀人于无形是因为少年本身实力所致,那这些弟子也只屏息待发则是因为,那少年举起了手中的一把剑,一把短小的袖剑。   少年站定,捉袖,单膝跪地,双手捧起袖剑,沉声道:“易风代燕九违归还冰宫流火剑!”   不错,此剑正是冰宫主人的流火,金微子有些许惘然,居然真的有还剑的一天,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他的消息了,淡然开口,“十年了,流火依旧,那他呢?”   “他……死了。”   金微子一愣,一惯漠然的眼轻轻眨了眨,轻轻重复道:“死了……居然是死了。”   “是的,他让我归还流火,还让我问下,当年那个孩子还好吗?”   金微子道:“他让你来归还流火,那你就是他的徒弟了?”   少年微一沉吟,老实说道:“我与他没有师徒名份。”   金微子道:“那想必你就是叶雄之子了。”   少年淡淡道:“是”。   金微子终于对眼前这少年本身生出了一丝情绪,“你好像并不喜欢这个身份?叶雄当年可是中州第一高手——第一侠。”   少年淡然,道:“背着灭门之仇,总不是什么好事。”   金微子道:“嗯,也对,你好像不怕我?”   少年笑道:“我要说我天不怕地不怕,您会不会觉得可笑?”   金微子果然失笑,“少年,当如此。不过,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十年前他送来的那个女孩……走了。”   少年皱眉,“走了?”   “刚走不久,应该是去找他了。”   少年再度举起流火剑,道:“流火奉还,易风告辞!”   金微子并不接流火剑,冷冷道:“我要他来还!”   少年不解,不是说过他已经死了吗,怎么要他还?   但看着金微子漠然中不易察觉的一丝哀恸,终是无语。   少年下山,再从石碣旁过,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走了几步,他又回身,弯腰拨开石碣下部的乱草和石头,‘燕九违题’四个小字便露了出来,少年再次无语,这……这大叔还真是一朵奇葩!你就这么想六大门派来跪拜你的女人,哦不,她已经不能是你的女人了……   ——————————————————   这是离珞来到雪原的第十五天了。   寒风呼啸。   离珞将狐裘紧了紧,却仍挡不了透骨的寒意。   她忽然想起大叔给她讲过的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签翁,独钓寒江雪。   现在想来,那个钓鱼的老头肯定和她一样有不得已的理由,要不然这冻死人的天,谁去钓鱼,谁又像她这样赶路?   她掏出布袋里的一件物事,那是已被啃过几遍的狼骨头,抓起一把浮雪拍在狼骨上,不过片刻,浮雪已冰结在骨头上,她闭上眼睛,啃了一口,唇已冻的青紫,完全失去知觉,她却似从未吃过这等美味一般,喀嚓喀嚓,大嚼特嚼,却待冰已渐暖,才敢缓缓吞下肚中。   从刚刚进入雪原遇到一只狼,割下一些狼肉至现在,她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   那些狼肉也于五天前吃完。   薄肠绞结是饥饿的痛楚,身体如麻绳一般翻滚,扭曲……   长夜漫漫,离珞躺在冰天雪地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眼前突然出现了人群,车马,酒菜,馒头……   许多年后,她静静地坐在阳光下,对易风说:我看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东西,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坚持太累了,我闭上眼睛准备死,可是你出现了。   一个人托住了她的身体,宽大的裘袍包裹住她,喝道:“小兄弟,醒醒!”她睁开眼睛,是一张模糊可辩的男子的脸!   那人抓住她冻僵的手用力揉着,很暖的一双手,坚硬而瘦削,一如他的脸。   他摸摸她的脸,皱眉道:“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她不语,仍旧睁大眼睛盯着易风,一种很怪异的表情,这几天,她已经出现过几次这样的幻觉。   她以为这是要死去的前兆,瞳孔似要涣散,一股热流却缓缓流进身体。   她再次努力睁大眼睛,发现不是幻觉,他的手臂在流血,流进她嘴里,那热流竟是他的血,她猛地推开他,自己竟也没有倒下。   她冷冷地道:“不必!”   他一愣,旋即笑了,“当前小命要紧,是不是?”他向前尚未迈出一步,她已闪电般向后掠出一丈。   “身法不错!我都怀疑刚才奄奄一息的小子是你吗?”话了,那人大步而去。   那身影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松了口气,她怕一个人在这个没有一个人的雪原里,但更怕身边有人,她怕他饿到和她这样疯狂的时候会不会把她当作食物,这想法很阴暗,但她不会责备自己。   抬步行走,发现布袋中多了一些物事,低头便愣住了,一些风干的冻肉和冰一样硬的青稞饼,呃……好吧,就算那想法很阴暗吧,但是那又怎么样?   三天后。   一骑急驰而来。   大雪纷飞,马长嘶一声,马蹄铁溅起的冰屑打在她脸上,留下斑斑血点。   “喂,你可见过一个……人?”马上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离珞若非没有力气,估计就笑了,这算什么问题?   “喂,你是聋子吗?我在问你话?”   她仍旧一步一顿地往前走着,有些艰难,青湖边的雪她早看腻了,雪地,她走的命都快掉了。   “我再问一次,再不说不要怪我不客气!”   她无动于衷地走她的路,仿佛任何事都与她没有一丝干系。   “我是于雪宁。”那女子依然在马上。   她愈行愈远。………   “嗖”一响,一根长鞭抽了过来,硬生生抽在她头上,颈上,背上,腰上。   然后她就停住了脚步,缓缓地回过头来。   于雪宁第一次告诉别人我是于雪宁的时候,她的鞭子抽烂了那个自以为玉树临风,搭讪问她名字的人的脸,江湖名门之秀中鞭子比她厉害的没有她漂亮,比她漂亮的,没有她这一手好鞭法,所以于雪宁年纪轻轻已经颇有名气。   离珞此刻对中州江湖几乎没有任何认知。   可是于雪宁大气也不敢出了,——这少年抓住了她的鞭子,冷冷地盯着她,眼睛竟那样透明,没有怨毒,却有淡淡的寒意——冰一样。   “你认识我吗?”她终于开口了,声音虚无到有些缥缈。   “不认识。”于雪宁惊疑的摇头,她哪里见过这样看起来年纪不大,眼睛却冷得比父亲发怒时还怕人,话音未落,少年松手,于雪宁措手不及,已从马上翻滚下来。   离珞转身,“你不认识我,为什么要打我?”   于雪宁趴在地上愣住,她总不能像平时那样娇蛮的说,“谁让你不理我。”眼前的少年虽然不难看,但显然没觉得她好看,而且那冰一样寒冷的眼睛总让她想起雪原上某种危险的动物。需知她只是娇蛮,并不愚蠢,所以一时倒被那平静冷漠的眼睛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离珞不再理她,关键是饿的没力气理她,那些青稞饼和干肉只维持了她的生命,却没有驱走长久以来的饥饿感,如果有锅汤就好了!   心里想着温热的汤,却觉得这风愈发寒冷了,呃,不对,这风声太过尖厉,是拳风!   这拳头很重,也很快,她连睁大眼睛看清楚的时间都来不及,迅速倒掠,对方一拳未曾击中,竟又有凌厉的掌风跟袭过来。   离珞抽出身侧的剑,横在身前,手却在微微颤抖,不是怕,是饿,刚才全力一退,几乎已耗尽了那一块冻肉和二块青稞饼储存的所有力气,几近脱力,别说是风雪里扑天盖地的掌风,就是一个小孩推她一下,她只怕都会倒在雪地里,可是终究没有死呢,不试试如何甘心? 正文 恩人   离珞看似颤抖的剑依然接了对方十招,最后饥饿导致的头晕眼花终于让她手软下来,那个她没有看清楚的人挟着掌风向她胸口击去。   纵然是饥昏了,她也下意识知道自己终究不是个“小兄弟”,也知道胸口被击中感觉实在不好,微了缩肩,手握拳挡了过去。   然后便是手被一个冷硬之物抓着一拧,清脆的关节脱位声响起,巨大的痛感冲到头顶,冷汗涌出,离珞死死咬住下唇,却也没有完全抑制痛苦的尖叫声。   她依然庆幸,因为,那个人听到那声尖叫似乎终于满意了,一脚踹到她腿上,被踢出十几米远,她伏在雪地里,不再动弹,不是昏迷,因为手关节脱位的疼痛让原本因为饥饿几乎要麻木的神经终于再次清晰。   她小心注意着那人的动静,生怕他再下死手。   “表哥!”于雪宁在雪地里亲切地喊道。   那个人看离珞不再动弹,便转身朝于雪宁走了过去,“又是个不长眼的淫贼!表妹你没事吧?下次不要一个人跑出来了,多危险!”   于雪宁听到淫贼二字表情略滞,转了话锋,笑道:“表哥,表姐来了吗?”   “只记着她呢,母亲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书信,你也不来?”   “父亲快要过寿了……”   二人骑马渐渐消失在风雪尽头,离珞从地上爬了起来,伸出左手握位右手脱位处,一拉一错,痛得抖了好一会,才渐渐适应,满口都是咬破嘴唇的血,她狠狠朝雪地里啐了一口,开始漫长的爬行,是爬行,因为她饿得实在站不住,纵然趴着也是天眩地转,可挪一点总是好的。   她一点点爬着,神志不断恍恍惚惚,她不断捏着刚接好错位的手臂,以痛感清醒神志,可次数多了,痛也渐渐麻木。   要死了?   真的要死了?   她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息,这时候,有东西流进她不断翕合的嘴里,很辣很冽,冲入胃里热的翻江倒海,是酒!   从天而降的酒?离珞做梦都不会想如此白痴的问题,她知道有人来了,不管来意如何,就算酒里有毒,她也会咽下去,饿在生死边缘,顾不得更多。   可长久没吃过东西的胃薄弱至极,她偏过脸,狠狠的咳起来,身体蜷缩成虾状,最后从嘴里喷出的全是血沫。   一个极不耐烦的叹息声响声起,然后一双手臂把她抱了起来,身体离开地面,晕眩更重,她直接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身体的痛苦几乎全部没有了,不再饿的天眩地转,手和腿也不再觉得疼,更难以至信的是,不冷!   更确切的说,是很温暖!   不等她开始思考,一张脸便贴近了她的眼,因为太近,那五官看起来大的诡异,但她强行忍住吓一跳想要尖叫的冲动。   那张脸移开,一个无比懒散的笑容浮现,仿佛春日暖阳,出口的话却风格迥异:“我救了你,你的命就归我了。”   离珞皱眉,未语,目光一斜,已经看出这置身之地大概是一个破庙,她躺上一堆破棉絮中间,身上盖着她之前的狐裘,旁边燃着一堆小小的火,火上吊着一个破汤罐,看着那个汤罐,离珞的目光就再也移动不了了。   旁边那个人好笑不已,“真服了你,昏了竟然也能喝汤,还喝了一大罐,更不可思议的是,都一天了,还没有尿一次,要知道那么一大罐啊!”   再怎么木然,离珞也知道那个救她的是个男人,而一个男人那么大喇喇对着她说了这么一句话,就算她不如别的女子娇俏可人,可到底也是女子啊……   她忽然明白了,就像原雪上那个男人叫她小子,拧断她手臂的人叫她淫贼,面前这个人肯定也把她当男人了!   明白了,也就谈定了,从安全角度来讲,被当做男人真没什么不好。   她缓缓坐起,没有晕眩,面前的人终于看清了,这个人有些瘦,但绝不是瘦弱的瘦,古铜色的皮肤下每一部分或屈或展都显示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量,不说话的时候唇角便会泛起邻家哥哥般亲切与熟络的笑容,以至于看不清他眯起的眼睛里到底是冷漠悲伤还是温暖开心。   他穿得很薄,似乎全然不觉破庙外风雪凄厉。   “还未请教阁下……”离珞抱拳,一边想着以前大叔怎么和中原人打交道,一边学着做出来。   可话犹未了,对面的男人已经抱刀笑道:“我叫绝刀,以后便是你的主人了。”   离珞皱眉,起身,屈膝跪在地上用力磕了三个头,道:“救命之恩很大,但真不能做你的……人。”   绝刀依旧笑道:“那也行啊,你给我一千两银子,就两清了。”   离珞暗自松了口气,却问道:“一千两银子是多少?”   绝刀一愣,大笑不止,末了,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说道:“一千两银子就是一千两,看到了吗,这银锭只有十两,你要想还清我的救命之恩就得给我一百个银锭子,明白了吗?”   离珞愣了一愣,问道:“不知道这东西要从何而来?”   绝刀失笑,却很快收了笑容,盯着离珞,一个人长这么大不知道银子?不是白痴的厉害就是穷的厉害,当然也有一种可能,他所有的吃穿用度都不用他操心,所以不懂花钱,如果是最后一种,他绝刀岂不是碰上了一只肥羊?虽然离珞身上的有狐裘,可那也是最下等的货,有钱人在这种天寒地冻的雪原谁不穿最名贵最暖和的?他正思量着,离珞已经掏出身上的一件物事捧在手心问道:“这个……”,她想说她当然知道银子,可是她真的不知道银子怎么来,而绝刀似乎以为她没见过银子,呃,虽然她这一辈子也只见过一次银子,当然,这肯定不包括师父手杖上镀的银。   绝刀看着离珞手心的一串铜钱脸色就变了,因为那数量十个指头就数清了,简直是一目了然,那数量与一千两银子实在是太遥远了啊!   绝刀的脸色阴晴不定,良久,叹息道,“要不还是把命给我吧,我一天算你一两银子,三年之后你就可以走了。”他觉得自己有些善良了,真是见不得这种又穷又倔的人,像极了那时的自己。   离珞将铜钱放回衣袋里,站起来,没有去拍膝上的灰尘,从袖口里拨出一柄短匕,神情漠然。   绝刀饶有兴味的看着她,难不成她还想杀了她的救命恩人?若真的如此,真是凉了他好不容易才软了一会儿的心啊!   绝刀微微摇头,叹世道炎凉,怜离珞何其蠢,知道老子叫绝刀还想动手?你当风雨坞的杀手都是吃素的啊!   那柄匕首出手没有挟风雷而至,因为它离目标实在太近了,近到来不及发出刺破空气的声音。   绝刀一向带着慵懒笑容的脸一下子僵住了,他这一生大概都没有多少机会把这样真实的情绪毫不掩饰的反应在脸上,那柄匕首刺的是离珞自己,还是心口!   身为杀手,他很知道人身上哪些地方是死穴动不得,哪些是插一下死不了人的,离珞的手刺出的时候很镇定,那么就代表她自己绝不是随便刺的,她就是要刺心口,深一分,都会死。   她的手仍然很镇定,若是胡乱颤抖,刀随皮肉颤动再进一分,就真的要死了,而她还不想死,“我不能把命给你,我要留着它做别的事,你若执意要,我就还给你。”   绝刀冷冷地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说道:“够狠,你这样的人今天若不为我所用,日后要是与我为敌可怎么办?”   离珞道:“我这一生决不与你兵刃相见。”   绝刀又笑了,说道:“那一千两银子呢?”   “我现在没有。”   “日后若有了,第一时间还我!”绝刀说道。   “好。”这个好字,离珞说的没有底气。   绝刀带着那种亲切的笑容看着离珞把匕首拨了出来,眼里有一分赞赏,没有怜悯,因为敢拿命赌自由的人处境再悲惨都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他忽然想起压在头顶的那个人和那个早已不知所踪三年的朋友,一个人活在这世间若是没有朋友该多孤单啊,你要是再不回来,我是不是该和眼前这少年先交个朋友?   他略一出神,离珞已背过身去,解下肩上的衣服低头处理伤口。   只有一间破庙,她不可能要求他的救命恩人回避,而且她不知道她的救命恩人要是知道她是女子后又会导致什么事情发生?换句话说,就算他救了她的命,她依然在时时提防着他。   绝刀微一皱眉,看着离珞露在空气里的一只手臂和半个肩膀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他是男人,而且是有过许多女人的男人,若是这样还以为离珞是个男人他就是真的傻了。   但他只是转过身看着外面的风雪咧嘴一笑,仅此而已。 正文 小叶   绝刀咧嘴一笑,自嘲,方才他居然动了要和一个女子交朋友的心,真是蠢的可以!   等离珞穿好衣服,转过身来时发现绝刀一直背对着他,她顾不得想更多,因为那一刀很疼,疼的她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绝刀回头看着她,玩味的笑了,“你这样的人居然是个女子,可惜了。”   “可惜什么?”   “一个男人在江湖立足尚且不易,何况女子?再会,记得有钱要赶快还我!”绝刀一边说,人已经一边往外走。   “等等!”离珞叫道。   “怎么?”绝刀扭过头笑道:“想以身相许报答我?”   离珞面无表情,“这笑话并不好笑。”   “那你想说什么,老子还有事要办。”   “我想问,还有多远才走得到中州?”   绝刀再次打量了她一遍才笑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有条件。”   离珞皱眉,中州人都是事事讲钱,处处讲条件的吗?,心作此想,话终究是要问的,“什么条件?”   绝刀笑道,“救你一命的附加条件,以后如果我遇到了危险,你也要救我帮我。”   “可以。”   “莫要答的太快了,我说的是不管你当时愿不愿意救我帮我都要帮都要救。”说到最后,绝刀已敛去笑容。   离珞再次说道:“可以。”眼见绝刀又要走,终于问道:“只是,你为什么相信我答应了就一定会那么做?”   绝刀头也不回,说道:“我是个杀人的,没有救过人,救了一次,总得有点好报吧,有钱给点钱,没钱可以以身相许,你既没钱又不愿以身相许,总得做点什么报答我是吧?何况,你若不这么问我或许还觉得你那两个可以说得太没诚意,但既这么问了,我就相信你会言出必行。”   “你相信我?”离珞觉得这个男人的相信未免太轻率了。   “不相信。你若不实践你的‘可以’,我再杀你不迟。一刀的事,哪里需要这么啰嗦!”话音未落人已迈出庙门。   风雪正紧,身影瞬间消失在风雪中,只是远远仍有声音传来,“庙后一去六十里,有风雪山庄,庄主准备过寿,从风雪山庄走出雪原要七天。”   离珞喝光了那一吊罐飘着几根野草的汤,在破庙里留宿一夜,等胸口的伤痛稍稍好些才向绝刀所指之地出发了。   风雪山庄与中州的街市相比只能算不冷清,但于久居雪山的离珞而言这里依然太热闹了,她有些不习惯地挤在几个乞丐中间,与周围人的保持一定的距离,排着队向风雪山庄门口摆放的粥棚走去。   终于轮到她了,她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打粥的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却也给她打了一份粥分了一个黍饼。   离珞捧着东西坐到粥棚一边的青石条上,先把一碗粥喝了,把黍饼装进衣袋,看着旁边几个坐在墙角晒太阳捉虱子的乞丐,有些茫然,晚上难道要跟这些乞丐挤在粥棚里睡?难道天天在这里讨饭等着存够七天的干粮?   这时正在收拾粥棚丫鬟模样的女子笑道:“路管事,后院的人都快累死了,你快找几个短工帮帮忙吧!”   离珞看那少女一眼,那相貌平平的小姑娘却有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此刻正眨巴的睫毛对她笑呢?   离珞一凛,站了起来,说道:“我愿意做短工。”   路管事当然知道后院的情形,下人本就不多,这一次来祝寿的客人真是不少,后院确实忙不过来,丁管事也确实在找短工。   路管事一看离珞的面色就知道是饿了不少天了,便道:“虽可以做个短工,但是来路不明却是不行,小叶,带他去见见老丁。”   方才说话的小丫鬟笑着应了,对着离珞喊道:“愣什么,跟我来吧!”   离珞跟着步子轻快的小丫鬟小叶从偏门进了后院。   离珞走在青石道上,看着前面提着巨大的木桶却仍是步子轻快的少女,默然不语。   还是小叶扭过头笑道:“这会刚过了吃午饭时间,大家都在洗碗,你先跟我去上点药吧!”   她笑得很平常,说话的语气也很平常,就像在说今天好冷,雪原又在下雪一样!使得离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警惕地问道:“上什么药?”   小叶狡黠一笑,迈过一道门坎,站在屋中但笑不语。   离珞看着被放在门口的桶,再看着那个笑得洞若观火的少女,好半晌才把脚迈了进去,她在赌命,这少女绝不是个简单的小丫鬟,平常的小丫鬟有这样惊人的洞察力?可是扭头走掉的话,茫茫雪原她去哪里找个暂时寄身之所,要知道绝刀可是说了,从风雪山庄走到雪原尽头的蓝狐镇还要七天呢?七天啊,之前的饥饿带来的阴影让她宁愿相信小叶。   小叶看着她走进来,随手关上了门,转身对离珞说道:“把衣服脱了给我看看伤口。”   离珞一愣,道:“你不觉得我是个男人吗?”   小叶道:“男人又怎么样?受伤了不需要看吗?”   离珞道:“虽我没有在中州生活很长时间,但也听过男女授受亲,光天化日之下,姑娘真不怕?”   小叶扑嗤笑了,“你捂得严实别人看你像男人,我什么人?要是被你骗了我还混什么江湖?”   离珞缓缓解开衣物,把胸口的伤露了出来,小叶脸上早没了笑意,从身上翻出一个布包,动作麻利的为她清疮口涂药粉,一边说道:“离心脉不到半寸,下手真狠,匕首很窄,倒是省得缝合了。”   离珞半晌方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小叶莞尔,“我看你很长时间了,你左手不敢随意挥动,你一直避着人,怕那些人碰到你左胸,你弯身接饭时明显更屈着右肩,所以你左边肯定是受伤了啊!受伤的人我就想着应该看大夫啊,那么她不去看我,我是不是该看看她呢?”   离珞愣了一愣,方明白过来,道:“你是大夫?”   小叶嘻嘻一笑,道:“怎么,没见过大夫来做短工?”   离珞默然。   只是,小叶拎木桶的情形她可没忘,平常的大夫都有这样好的功夫在身吗?这个,她还真不知道。   之后的事情,有小叶真的简单多了,丁管事是个年过半百十分和蔼的人,也或许是小叶的嘴甜,一口一个大叔叫着。让离珞意外又不意外的是小叶对丁管事坦言了离珞是女子的事情,丁管事看离珞确实看不出几丝女孩的感觉才相信她不是故意女扮男装。   总之,离珞被安排了打扫院子的杂活,与小叶挤在一个小屋子里,所幸炕就占了小半个屋子,足够二个人睡了。   躺在温暖的炕上,离珞自离开山上以来第一次觉得温暖与放松,紧绷的神经渐渐松驰,缓缓入梦……   冰峰,积雪终年不化。   一个不足七岁的小女孩在小山洞里切着野菜,锋利的刀刃也是她磨出来的。回想着那沙沙的磨刀声和洞口那块巨大的岩石,小女孩露出满意的笑容。菜切好了,她放下刀,从洞深处的一方草席上抱起一把干柴,支起石灶,从洞壁上拿起火引子,风很冷,柴不够干,一次次点燃,一次次熄去,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了几十次这样在希望与失败中轮回而无动于衷,小女孩却习已为常,火终于燃了,小女孩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她咳了两下轻道:“娘回来就可以喝热菜汤了。”没有人,她在说给洞里那块岩石听,那块磨刀的石头可以发出沙沙的声音,还有摩擦过后短暂的热度,她喜欢磨刀。   天亮了吗,离珞睁开眼睛,听着窗外几不可闻的落雪声,只觉得心里空的难受,她愣了好一会儿,拉着被褥与裹身的狐裘重新躺了下去,同时惊觉旁边的被褥空着!   她从不妄信一个人,因此足够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约有一个时辰之后,门被轻轻推开,离珞握紧匕首,来人轻轻关上门,缓缓舒了口气。   是小叶,她紧握短匕的手放松。   天亮之后,离珞被分配给一个叫金儿的丫头,跟着做扫院子的杂活,其实大部分扫的是雪,但是三餐管饱,离珞渐渐摆脱了雪原中的饥饿带来的阴影,伤口也好的很快。   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也会聊几句,但因为离珞的沉默,这里说的几句还真的只有几句而已。   小叶有的晚上仍然会出去,离珞没有好奇跟出去,因为小叶从来不问她任何问题,更重要的是——她真的不好奇。   时间过得很快,甚至有几个瞬间她以为自己会在这里扫一辈子院子,直到死去。   生活平静的就像在冰宫里一样,不是不喜欢,只是少了个人。   那一天和平时的任何一天都没有差别,只是铅云薄了些,偶有几丝阳光透过云层落在了地上。   然后有小姐院里的小丫环来报说小姐与表小姐稍后要到花园里坐坐。   管事的丁家娘子因这几天的宴请已经忙的不可开交,突然增加的客量让后院人手也颇为吃紧,丁家娘子略一沉思便道:“让金儿先去厨房端些茶点过去,离珞跟着帮忙提食盒。”   话音落,一边的金儿已应了,到院子里拉着刚扫完雪正在掸衣的离珞就往厨房走。   多了像离珞这样的短工,原先做粗使活计的下人们很多都开始做重要又体面的工作了,比如去花园给小姐们摆茶点!   但是,时光若可以倒溯,丁家娘子只愿一生都没有说过这样一句话。 正文 众矢之的   花园近了,璃珞微低着头,穿过冬日里的曲廊与假山,来到一个亭子里,已有小姐院里的两个小丫头在布置软座,金儿与离珞放下食盒,开始布置的时候,离珞听到有人来了,她一直蹲身拿食盒里的东西递与金儿,等那些人发出更大的声响,亭子里的小丫头们纷纷屏声敛气,站到一边。金儿也紧张了,盖食盒的时候手都有些哆唆,因为跟小姐一起过来的人里面有男子,而且遥遥看去那一眼好像还是个英俊不凡的男子!   离珞没有多说,把食盒里最后的茶盅提出来摆放妥当,弯身提起食盒低声对金儿道:“走吧!”   金儿‘哦’了一声,提起食盒跟上大步走在前面的离珞,完全忘了主人们已经走近,不行礼反而急急走掉是件多没规距的行为。   心事重重的小姐刚走到亭子里便看见二个下人‘夺亭而逃'的背影,冬季的花园里本来没有什么景致,因此把这两个人的背影显的更为突兀。   当着表姐与表哥的面,小姐越发觉得没面子,看着二人的目光便有些冷,看到小姐的脸色,贴身丫鬟便上前喝道:“站住!”   金儿便站住了,本来紧张的一塌糊涂,但这一喝,她反倒如醍醐灌顶,知道自己失规距了,忙回身行礼,道:“后院人手不够,金儿惦记着别的事,走的匆忙,未给小姐行礼,金儿知错。”   离珞低头回身,弯着身子,跟到金儿半步后。   小姐秀眉微平,只听贴身的那个丫鬟训道:“下去吧,让丁婶教好了再到这边来做事。”   只听表姐笑道:“我倒觉得表妹家的下人不凡呢,连做粗使的下人轻功都这样了得!”   金儿愣了一愣,不知表小姐说的是谁,风雪山庄是武林世家,下人们有会习武的并不为奇,可她还真的没有。   她回头看看离珞,不知道表小姐说的是不是她?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集到离珞身上,离珞皱眉,却不想开口。   “咦,是你!”咦字表现了惊讶,但‘是你’两个字却只有漠然!这是小姐的表哥,百里长歌。   小姐道:“表哥,怎么?”话音未落,她已经明白过来,看着离珞,骤然无语。   倒是表姐百里采薇有些不懂,道;“雪儿,怎么回事?”说着看向离珞,而离珞也正看向她,百里采薇一凛,离珞身形瘦弱,面目无奇,当她低眉顺目垂下头去,你很难察觉到她的存在,但她漠然的目光直视过来的时候,只会让人觉得好生无礼。但,无礼有很多种,她这一种似乎是本能里觉得灵魂本身贵与贱应不是从身份地位来分,所以就算别人站得高些,也不过就是站的高了些而已。   离珞漠然看着他们,她很难对眼前的这些人生出什么情绪。   于雪宁正是风雪山庄于坤的女儿,也就是小姐。   百里长歌则正是那天不由分说便将离珞踹飞的男子。   金儿惊觉不对,连忙拉着离珞的衣袖,让她低下头来,离珞只做不觉。   “你来我家做什么?”于雪宁有些羞恼。   百里长歌则想得更远,“你混到风雪山庄想干什么?莫不是易风指使你来的?”   “我来做短工。”离珞道。   百里长歌挑眉道:“做短工?得罪了风雪山庄的小姐还敢来做短工?”   “我不知道她是风雪山庄的小姐。”   “易风现在在哪里你总知道吧?”百里采薇缓缓道,几句话便明白了原委,她是听弟弟提过那天雪宁出去的事。   “不知道。”   “那这么说,真的是他让你来的?”百里采薇道。   离珞漠然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易风是谁。”   “那你为什么来我家做短工?”于雪宁厉声道。   因为饿?离珞闭上了嘴巴,很明显,就算她那么回答,除了徒增自己的屈辱感,没有人会相信。   百里采薇道:“姑娘,我们好好问,你就好好说,如果妄想欺瞒,我们报给庄主知道,他再派人来问,可就没我们这样好说话了。”   离珞道:“我说最后一次:我只是来做短工的,如果你们不愿意,我可以现在就走。”   “走?你当风雪山庄是你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肯开口了!”百里长歌话音未落,已握拳向离珞袭去。   金儿早已吓坏了,看着离珞,几乎动弹不得。她们离得很近,离珞漠然看了她一眼,身形倒飞出去。   ----------------------------------   离珞想逃走,她不想同这些人动手,这是别人家,她怎么都占不到便宜。   可是百里采薇也动了,她衣袂轻飘,白光一闪,秀水剑已然出鞘,竟是后发先至,直刺离珞而去。   拳风动,剑声啸,一左一右挟着巨大的威势,金儿几乎要尖叫出声,这阵势不是要见血吗?   于雪宁唇角动了动,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闭上了。   离珞拨出匕首,于秀水剑及到跟前才生生扭步转开,以短匕格住剑势,发力。   直行的拳头因为离珞突地扭身侧避正要落空,谁知秀水剑被格,一偏,剑直向拳头而去,百里采薇一惊,正要收剑,却发现离珞的匕首正对着百里长歌的胳膊,看着那女子冰一样漠然的神色,百里采薇莫名心里一寒,终还是没有收剑,她可不敢用弟弟的胳膊来赌,用全力格住离珞的短匕喝道:“退!”   幸而不幸的是,百里长歌的拳头使了全力,力量越大,想收住就越难,就算百里采薇已经尽力让剑再侧一些,但仍然有血溅了出来。   百里长歌轻声呼痛,却也先跳出战圈查看伤势,他伤了手,手上有太多重要的经脉,他几乎有些怕。   百里采薇却比他镇定的多,因为她知道那只是皮外伤。但,她看向离珞的目光已然变得凝重,“你在以退为进?”   离珞皱眉,终于吐出一句话:“如果你们刚才让我走,那就是退。”   百里采薇道,“不过,你伤了我弟弟,你连一丝走掉的机会都不再有。”她依然平静,因为笃定而威协之意十足。   离珞一凛。   因为表少爷受伤,一般的丫头已经被摒在外围,金儿看着一脸漠然似无所知的离珞,焦急不已。离珞会功夫固然出乎所料,但是表少爷的手流血了,那么这就不是一件小事了,她就是再没见识也知道表少爷是什么身份,她是中州四大山庄之一百里家的独苗,她的姐姐——也就是那位表小姐,在武林后起之秀中也是排进前十的。   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天了,眼睁睁看她送死吗,可金儿又有什么办法?   对了!小叶!金儿趁人不注意,急急而去。   离珞看着百里采薇,却没有像金儿一样意识到危险,她的伤已经愈合,她已经不再饿的头昏,这些天按时吃饭也让她长了些肉,生出更多的力量,所以,她不怕百里采薇。   她远没有意识到,百里采薇身后站着一股怎样的力量!   百里采薇盯着离珞,表情更加冷漠,秀水剑寒意更盛.   离珞面无表情,她不想下杀手,可是百里采薇的剑意让她感觉到面前这位漂亮的少女剑下肯定死过人,而且,绝不在乎多她一个! 正文 我可以走了吗?   金儿一路急走,找到正在风雪山庄角门外的粥棚下收拾粥桶的小叶,说道:“小叶,离珞她惹事了!表小姐拨剑要教训她呢!”急切之下她竟忘了放低声调,引来周围几个乞丐和几个坐在条凳上喝粥的人侧目,小叶看她一眼,金儿噤声,路管事已经让家丁走过来传话,让小叶和金儿收拾了粥桶赶紧去后院做其它事!   等她们走了,几个坐在条凳上的人开始小声议论了,“这表小姐说的是中州百里家的大小姐吧?”   “应该就是了。”   “在内院教训一个下人,这更像是小门小户的行事,哪里像是世家小姐的作风?”有人轻嗤。   “百里家到底跟莫家比不着啊!”一人道。   “莫家?莫家的小姐……”话未说完,他身边的人赶紧推了他一把,这人醒悟急忙咳了声,转了话题,“你看路通的行事,哪有大管家天天亲自在门口迎客的?”   “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   有人嘿嘿笑,有人摇头兴叹,问话的人犹自摸不着头脑,终还是有人说道:“路通在看那个人是不是回来了,于庄主是怕啊!”那人话说完看了一眼自始至终都坐在角落里喝粥吃饼却一言不发的黑衣人,那人偶尔会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风干的冻肉泡在粥里,这会儿,他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碗轻轻放在桌上,起身离开。   路通便是路管家,风雪山庄庄主于坤的得力助手,他此刻正在走向风雪山庄正堂,年近不惑的他眉头紧锁,他听了金儿的话原本以为只是一个下人不懂事,顶撞了表小姐,却不想百里采薇的贴身丫头亲自来和他说了首尾:于小姐那天见于庄主为那件事烦心,便想为父分忧,独自入雪原找那个人,遇到了离珞,表少爷伤了她,谁知离珞竟然又扮作下人来到了风雪山庄,而且出手伤了表少爷。表小姐正在教训她。   庄主于坤上午待客,过午时三分后小憩三刻,之后更是关门练习武功。   这时他正在练功,护法的人是于庄主的大弟子,护法是因外人不得扰,但路管事当然不是外人,没多时,于坤开门让他进去。   听了首尾,于坤道:“你们想的太多了,雪儿也忒不懂事,易风如果回来了,他自会来找老夫,不会玩这些伎俩。”   路管家顿了顿,说道:“究竟是怎样的约定,老爷您也不说,让小姐和我们这些下人看着您忧心,哪里能怪小姐?”   于坤笑叹道:“哪里算得上忧心?只是觉得易风那样一个人竟然会是那种身份,有些失望罢了。”   路管家道:“既然如此,您又何须要守那个约定?”   于坤道:“这个问题,我要等易风回来了亲自问他。”   路管家叹气低头不语,三年前,易风与庄主立下了神秘的约定,以最简单的武林规距:比武论输嬴,除了当事二人,没有人知道约定的内容是什么?   于坤道:“去告诉采薇和雪儿,让那个姑娘走吧,不必再为难!”   路管家苦笑道:“您看,您要是让大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没有人为此忧心了。”   于坤正待说什么,一个弟子急匆匆走来,低头禀道:“师父,表小姐被刺伤了!”   路管家一凛,于坤一愣,道:“怎么回事,带我去看!”   事态完全出乎于坤所料,百里家的两个孩子都在他这儿流血了,他虽不怕,可总要有个交代。   行至园中,情形并不算太坏,只是百里采薇流血的左臂和百里长歌包扎好也依然有血浸出的手有些刺目,离珞手中的短匕犹自滴血,脚下踩着百里采薇的秀水剑,几个风雪山庄的弟子将她围在中间。   众人都没有想到百里采薇竟然败在了离珞手下,看着冰一样淡漠的眼睛,于坤便有些不喜,说道:“小姑娘年纪轻轻,身手不凡啊,只是出手就要见血,行事作风是不是该收敛些?”语气相当温和,几个弟子都担心这样温和的态度是不是会引得百里家的两位小主人不满,百里长歌正看着于雪宁低声说什么,百里采薇并没有露出什么情绪。   能被一位江湖前辈用这样温和语调批评是多少江湖后起之秀所引以为豪的事情,因为这隐含了前辈对后生寄于的厚望与赞许。   但离珞并没有动容,她或许并不懂得处世之道,但她看到了于坤入场时一闪即逝的不喜,也敏锐的听出,这貌似批评实则赞许的话其实却是真正的批评!既然不喜,既然又批评了,何必又装的温和?   离珞道:“我可以走了吗?”   前辈问话,答非所问,便是完全漠视!于坤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就连他的敌人都不敢这样无视他!   于坤摇头道:“少年人太狂妄了,为免以后你遇上个脾气暴烈的高手直接杀了你,老夫今天给你的点教训,否则不知就里的人以为有人闯我风雪山庄,伤我侄儿侄女,我于某不闻不问,也说不过去!”   于坤身边二名大弟子,风刀霜剑二护法之霜剑已经出手,他没有拨剑,只以剑鞘裹着剑意而去,因为庄主说只是给点教训,所以下手虽凌厉,但剑不出鞘,总不至于见血。   离珞没有持短匕,而是捡起了秀水剑迎敌。   百里采薇目中冷意更盛。   霜剑护法不由一凛,这少女,很狡猾——秀水剑是百里家家传宝剑之一,虽不是最宝贵的,但也绝对有其份量,霜剑护法的剑发力时便要顾忌更多。   “霜护法,秀水剑已被人踩过,本小姐不会再要了。”是百里采薇微冷的声音。   霜剑护法知道这是百里小姐在让自己不用手下留情,而且于坤并没有发声,算是等同默认了,于是手中寒霜剑借势出鞘。   寒霜剑,寒霜剑法,剑意自是冰寒无比,修为低的弟子连退三步才使自己不至于被寒意侵体。   于坤微微动容,因为寒霜剑出鞘,离珞仍是面无表情,这少女……若非性情太过冷定,便是有战胜的把握。   离珞没有使出如何罕见的剑招,只是剑来剑挡,看似只有招架之力,但挡的未免也太过及时,霜护法剑走奇招,却不想离珞一样招招接住,霜护法没有想到离珞竟然硬碰硬,这种打法很耗内力,但也最容易看出各自实力,三十招之后,霜护法败相已露,离珞见机而起,身法加速,蓄力而起,直斩而下,霜护法剑势未尽,只能倒提剑把横划,只听咣当一声,寒霜剑落地,霜护法借势后掠,几步之后终于踉跄站稳,执剑的手却不停在抖。   离珞看着地上的寒霜剑。   于坤与路通等人都是一凛,霜护法更是紧张,她方才踩着秀水剑的一幕他可是看的很清楚。   离珞看了一会儿,弯身将剑捡了起来,朝霜护法掷去,剑把朝着霜护法,这很明显不是攻击,霜护法接过剑,默然后退。   于坤看在眼里,道:“姑娘身手不凡,不知师承何人?”   离珞道:“我可以走了吗?”   于坤一愣,这少女竟然从头到尾只有这一句话。   江湖素以实力说话,这里的实力是指自身的力量,可让人无奈的是:很多时候,实力也会被综合评估,背景便是一项。   如果今天百里姐弟没有受伤或是受伤的不是百里姐弟,更或都只有一个人受伤了,那么于坤绝对是大手一挥便让离珞走了,可是今天偏偏百里家的两个孩子都流血了!   于坤道:“江湖代有人才出,还是那句话,小姑娘身手不凡,于某不伤人,只给你点教训,也算给这两个小孩流的血一点交代吧!”   离珞皱眉抿唇,丢掉秀水剑,握紧短匕。   于坤心内叹惜,他是真不想同一个后辈动手,他本希望这小姑娘能认个错,那么也算给个交代,谁知……   金儿这会正站在外围,震惊的说不出话,原来那个离珞竟然可以打败霜护法,太…太…厉害了!   小叶冷眼看着,摇头兴叹,这也太不知死活了吧,同霜护法过招时虽然赢了,可是明显的,那是因为霜护法本想点到为止下手才有局限,若是殊死搏斗,胜负尚未知,还敢跟于坤过招?而且,她伤口的痂应该已经开始流血了……   离珞一直皱眉一直抿唇,因为伤口裂开了,很疼,很疼,冷汗顺着脊背如蛇一般蜿延,胸口却有温热的东西慢慢涌了出来……   如果这时离珞直接晕倒在地,那么于坤或许就真的作罢了,可是离珞强定了心神,握紧短匕朝于坤刺去,于坤身子一偏一退,让了一招,离珞一招刺空,,变招再刺,于坤摇头,这少 女反应很快,可是到底火候不到,攻守之间过于急燥了。   金儿低低道:“小叶,怎么办?”   小叶道:“没事,于庄主大寿,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至于离珞,救她是本姑娘好心,不救是本姑娘不乐意,谁还能拿本姑娘怎么嘀?   金儿听不到小叶腹诽,但知道离珞没有性命之忧也松了口气。   可事情发展却有些出乎所料,因为十几招之后,于坤已经稳占上风,离珞明显不敌,于坤一掌拍了过来,离珞步子一个踉跄,竟没有避开,退了三步,倒在地上,胸口的血浸透衣衫,嘴里的血喷了一地。   于坤收掌,有些意外于离珞胸口的血。   离珞缓缓爬了起来,道:“我可以走了吗?”   于坤一愣,尚未答话,只听一人道:“不可以!” 正文 不谢   离珞循声望去,只见百里采薇身边走出一个年过百半的嬷嬷,缓声道:“你以为秀水剑是那么好踩的,踩了我小主人的秀水剑,那就把你的脚留下吧!”嬷嬷声音很苍老,语气很温和,但出口的话却让人变色。   见有人皱眉,嬷嬷厉声道:“百里家的家传剑怎么能让人踩在脚下?”   于坤道:“嬷嬷,明天就是老夫寿辰正日……”   嬷嬷不等于坤说完,道:“庄主不用担心,老身先绑了她,等回到百里家再跺她的脚!”话说的理所应当,义愤填膺,几乎让人生不出反驳之意。   于坤退了一步,这个嬷嬷是百里采薇奶奶的陪嫁丫环,在百里家已有三世,也算德高望重,身手不凡,忠主且脾气暴烈,若是犯起倔来,连百里采薇的母亲都要让她三分,于坤决定先避其锋芒,只要她不现在砍,稍后总有周旋余地。   离珞看着那个嬷嬷,再次握紧短匕。   嬷嬷伸手拢了拢鬓发,慢慢地从头上拨下一根长长的玉簪,于坤一凛,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玉簪已经破空而去,直取离珞心口,一慢一快之间根本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离珞也被她缓慢的动作分了心,但是终究习惯在任何时候都充满戒备,因此,就算慢了一拍,也有把握不让玉簪伤到要害,应该会——穿透肩膀!离珞正要拧身弯腰,以避再守,谁知忽有风过,卷起亭子上积着的雪,扫过冬日枝桠上挂着的雪,难得晴朗的天空突然仿佛又是风雪交加。   风起雪落,似乎漫长,也终不过刹那,众人只是下意识在风起时眨了下眼,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只手——抓着一支长玉簪的手。   那手无奇,但玉簪不同,那是百花山庄上任庄主夫人临终时留给自己最信任的人的,那个是就是玉嬷嬷,玉嬷嬷答应夫人守护百花山庄,那个玉簪就是信物。   除了于坤没有人知道这段过往,但是所有人都看到那是玉嬷嬷的兵器,而且是那样快的可怕的兵器——刚刚玉簪的去势,离珞只怕非死即废!   可是此刻,那只普通的手竟然握往了那快到看不清的玉簪!   明明方才还显嘈杂的后园,此时只有万籁俱静可以形容。   离珞看着站在身前的男子,觉得背影似乎有些熟悉。   百里采薇看着站在离珞身前的男子,脸上情绪十分复杂。   百里长歌与于雪宁看着百里采薇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玉嬷嬷脸色十分难看——这是废话!   小叶看着那个男子的侧影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开口的是于坤,他笑道:“你回来了?”   那人一袭黑衣,立于风雪之中,神情漠然,道:“我本想过几天再来。”或许是长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略显嘶哑。   离珞一愣,这声音应该在哪听过。   风刀霜剑早已屏息蓄势,将于坤护住。   于坤不以为意,对此人,防与不防都无碍,因为对方根本不会在意。   到了此刻,已经没有人再问离珞是不是易风指使而来的,因为易风已经站在了离珞身前,替她挡住了玉嬷嬷的恐怖一击。   百里采薇道:“原来她真是你的人。”   易风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开口,缓步上前,将手中玉簪单手递向玉嬷嬷。   玉嬷嬷表情微凝,电光火石间,数个念头骤生骤灭,最终只是伸手取过玉簪,漠然不语。   易风道:“我过几天再来,现在我可以带她走了吗?”   百里采薇道:“伤了人,总要有个交代吧!”   易风指了指受伤的离珞向于坤问道:“伤了人,于庄主准备怎么交代?”   于坤道:“行走江湖,受些轻伤,长些教训,不是坏事,此事就算揭过。只是,今天与过几天又有什么不同?”话又回到上一层。   易风道:“那终究是二个人之间的约定。”   于坤一愣,才想起在场之人太多,不错,有些事情,知道的人多了终究无益。   易风转身向离珞道:“你怎么样?”是关心,虽显的很陌生,但已经代表了很多。   离珞看着这张脸,没有意外,从背影就已经推断的八九不离十,她冷冷道:“我们并不认识不是吗?”   易风道:“是。”   离珞道:“我跟你没有一丝关系,你凭什么可以带我走?”   易风道:“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觉得他们会认为你跟我没有一丝关系就放你走?不要太天真了!”他露出一丝微笑,却因为嘲讽而显的无比冷漠。   离珞漠然道:“我天真与否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易风看了她一会,确认她不会因为逼视而屈就,终于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一个孩子吗?燕九违,你好像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他想了想,有些头疼,这时,离珞转身,面无表情穿过原本阻拦的人群,从最近的角门出了风雪山庄,走过下人居住的后院时她略有犹疑——因为她破掉的狐裘和里面裹着几个冷馒头还在下人住的屋子里。。   但是她一路通行无阻是因为易风一直站在她旁边,她不怕死,但还不想死,尤其是想到玉嬷嬷说的砍掉她双脚时的语气,那么的理所应当天经地义。所以她还是真的怕易风会径自离开,她便又被困在这里,她忘了易风是怎么来的,如果不是因为她,又怎么会跟着她绕这么些路。   出了风雪山庄的门,路通毫不犹豫的关上门,茫茫雪原中突然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离珞道:“虽说你救了我,但那也是因你而起,所以我不会谢你。”   易风看着离珞,用同样淡漠的语调说道:“三天之内你走不出雪原,而你的伤口不及时处理会化脓,甚至丧命,所以你得跟我走。”   离珞捂着仍在慢慢溢血的伤口,默然低头。   易风转身,走了一段路发现她仍在原地,才知道那低头远不是妥协。   离珞盯着雪地,天渐渐黑了,风雪重起,寒意直侵骨髓。   易风的黑衣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他蹲在她面前,仰起脸问道:“你想死吗?”   离珞一愣,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话了才发觉失言,闭上嘴巴,怒视着他。   易风一震,站起身拉着她的手臂便走,竟是比她更生气!   离珞没有挣扎——因为挣扎也是需要力气的。   天很快便黑了,但因为积雪,晃如白昼,易风拉着她走到一户农家前,风雪山庄附近有几个零落的小村庄,村庄里有几户分布零落的人家,柴门不闻犬吠,风雪夜有归人,易风正待敲开木门,却先听见小木屋油灯下那对朴实的夫妇在惊恐的说着什么,离珞听不清屋里的的嘀咕声,但是随着易风渐渐变得冰凉的手,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易风慢慢收回悬在木门前待敲未敲的手,拉起离珞转身离开。   不知走了多久,易风停了下来,视线所极之处再也看不到树木与建筑,仿佛又回到了空旷的雪原深处,离珞看着易风的手,行走的过程也是平静的过程,这只紧握的手从最初的瞬间冰冷到现在渐渐恢复温度必然是因为他听到了什么,或许从雪原深处出来之后,易风就一直住在那户农家,她知道他从雪原深处而来,因为他是那第一个救她性命的人,若不是那些风干的肉和青稞饼她走不到绝刀救她的地方。   对此,她并不感激,因为绝刀要了一千两银子和一个承诺,那是不是再次证明,世间所有的付出与好,都是要回报的?   她给不起那么多的回报!   离珞把手从易风的手里抽了出来,寒风瞬间便将残存的温度吹走,“你是不是也没有地方去了?”声音仍旧平静,但因为那一个‘也’字,便略有些温度生出。   易风笑了,竟然是很温暖的笑容:“是啊,很多很多年前,我就没有地方可以去。”   离珞道:“刚刚……你听到了些什么?”   易风道:“没什么,只是白天风雪山庄的事传到了四周的村子里,然后风雪山庄辞了很多下人,有人因此衣食无依,他们更怕那对杀人如麻的男女到村子里杀人。”   离珞一愣,哈哈大笑,笑了几声之后,她才惊觉: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易风也笑道:“你也觉得好笑是吧!”   离珞却道:“既然只是好笑,你方才至于……”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他的手。   易风明了,却不再回答,因为他们隐约提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想了一千个日夜的人! 正文 他回来了   说过笑完之后,生存的问题仍是要解决的,如果在雪原里过一夜,离珞会直接死掉!   易风想了想,弯身蹲在离珞面前,“我背你走!”   如果以往她会理都不理就走掉,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人和这么好的事?   如果是前几日,她不得不受别人帮助的时候她会问为什么,世上哪有没有目的的好?   可是现在她想都没想便伏在他的背上,搂住他的脖子,因为易风站直身体那一瞬间,离珞直接昏死了过去,在易风脖子里扣的紧紧的双手直接无力的向后垂去,离珞的上身后弯至极限,易风已经急忙弯身,饶是如此,她的上半身仍然朝雪地里砸去,易风伸手,没能抱起,一只手臂垫在她头部一起撞进积雪里,松软的只是浮雪,事实上,雪原里的雪冷硬如冰。   易风把离珞抱起,四顾茫然。   他忽然有些怕,你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他脱下外衣将她包严,开始去找一个能寄身的地方。   其实最好的选择依然是去风雪山庄,于坤不是冷心硬肠之人,可问题是,百里家的人怎么可能善罢干休?   就在此时,一个小小的黑点远远在动,不起眼,但应该是个人。而且那个人走着走着突地消失了!   易风不信鬼神,便向前看个究竟,等真走到跟前,才发现,只是有一个浅浅的冰沟蜿延向不可知处,没有人陈尸沟底,证明那个人肯定去了别的地方,久经江湖险恶的人想必不会任由好奇心发作而跳入沟底,但现在情势所迫,而且他有足够的力量不怕很多未知的危险。   冰沟的尽头是一个蜿蜒的山洞,洞中有火光,一个十五六岁样貌清秀的小姑娘正站在洞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易风深知自己并不好看,直接开口道:“我这位朋友受了伤,可否请姑娘借个火?”   少女冷冷一笑,道:“你是在求我吗?”   “如果姑娘觉得非求不可的话。”   少女一愣,冷道:“想不到,三年之后的易少侠竟然能将一个求字就这样随便说出来。”   易风失笑,无从反驳,眼前这个稚气未消的小姑娘一本正经起来,有些可爱。   少女摇头,颇有些恨其不争的意思,易风看见忍不住又笑了,一个男人被一个看起来至少小了八岁的小姑娘恨铁不成钢怎么看都有些滑稽吧?   少女看着他怀里的离珞,眼睛里闪过一丝敌意,冷冷道:“你一定奇怪,我怎么知道你是易风,也会进而怀疑我在此的目的,是吧?”   易风道:“是。”   少女目光一黯,冷道:“我叫祖儿,你既求了我,就跟我来。”甩手便往洞深处走去。见易风果然跟来,又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一个弱女子不能把你怎么样,所以才跟我走?”   易风默然,他发现这山洞比他所想大得多,也深得多了。   “我在问你话!”少女回头瞪他。   “我说不是,你信吗?”易风淡淡道。   少女不再理他,找了个高些的地方把油灯放了上去,然后自一块石头后抖出一卷草席和棉絮,对易风说道:“把她放上去。”一边从石头后面抱出一小堆干柴,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缺了口的吊罐子。   “多谢姑娘。”易风一边道谢,一边小心地把离珞放在了棉絮上。   “我说过我叫祖儿,你能不能不姑娘姑娘的叫我,这里有两个姑娘,我知道你在叫谁?”祖儿恶声恶气。   易风莫名,只得应道:“好,祖儿姑娘。”   祖儿以手抚额,无语至极,不再理他,让他只叫祖儿就那么难?转身去生火,火刚生好,扭头发现易风竟然在解离珞的衣服!   我的娘啊,这是那个传说中的易风吗?手一抖,祖儿差点打烂手边的吊罐,“你在干什么?”   易风皱眉道:“在看她的伤口。”   祖儿上前,只见离珞的半边肩衣已经被褪去,露出那个已经愈合却又撕裂的伤口,伤口不大,但很深,血从将掉未掉的旧痂边一点点往外溢。祖儿亦皱眉,但仍不忘说道:“虽然她长得不算好看,但好歹也是女子,你是不是忘了可以请我帮忙?”   易风不是忘了,而是根本不知道她能处理伤口,让别人乱来,还不如他自己动手,而且,他不敢信任祖儿。   看出易风的犹疑,祖儿抬起下巴冷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等易风摇头,祖儿已骄傲的站起来,负手迈了个八字步,道:“侠医祖儿就是我!我就是侠医祖儿!”   “侠医?”   “你出中州三年,自然不知道我,但是你回来了,以后就知道了。”顿了顿,皱眉道,“说了我是大夫,你怎么还不让开,很好看吗?”   被一个稚气未消的小姑娘这样教训,易风本该恼羞成怒,但他偏偏笑了,急忙转身避开。   这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有些像……当年的某人……   风雪山庄内,百里采薇正在写一封信,于雪宁好奇地凑在旁边说道:“姐,你真的认识莫家的小姐吗?”   百里采薇轻嗤,道:“真是个傻妹妹,不认识我怎么给她写信啊?”   天冷,墨有些涩,毛笔头下流泻出来的字就没那么好看,百里采薇停笔摇头,于雪宁道:“姐,怎么了?”   “太难看了!”   于雪宁道:“已经很不错了。”   “你知道我在给谁写信吗,那可是莫幽月,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书也有书写的意思,我要是写的太难看岂不是要遭她耻笑?”   于雪宁道:“那怎么办?对了,我居然忘了加热水溶墨。”   于雪宁忙吩咐厅外的丫头去提来了小小的热水壶。   信终于写好了,丫头们忙着收拾扔掉的一地草稿,于雪宁看着案上那张字体娟秀清丽的纸,大为不解,问道:“只有这一句吗?”   百里采薇道:“我写再多,她也只会看到这一句,那又何必浪费笔墨?”   于雪宁看着满地纸墨,真心不这样认为。   百里采薇道:“我是百里家的小姐,就算声名略不及她,又怎么能自降身份去讨好她,写的多了,就是讨好,你明白吗?”   于雪宁看着纸上那孤零零的一句话,想问什么,又似想到了什么,半晌才道:“他是谁?不是今天那个人吧?”   百里采薇叹道:“就是他。”   于雪宁更惊,“真是他?莫小姐是不是有些傻?”   百里采薇示意她压低声音,说道:“不是有些傻,是很傻。”话说出又觉得这样的评价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有些不妥“因为好歹她们也姐妹相称,再者,背后说人非怎么能是她这样骄傲的人会做的事?于是又道:“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我们不能随意说什么。”   于雪宁点头称是,默然一会儿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莫小姐,很好看吗?”   百里采薇笑了,点头称是。   于雪宁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追问:“比表姐你还漂亮吗?”   百里采薇叹道:“是啊,有第一美女之称的人自然要比我漂亮了。”话虽坦然,终还是夹着一丝醋意。   于雪宁没有察觉,她正低头想着:比表姐还漂亮的人和今天看见那个男人放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吧!   桌上的字终于晾干了,百里采薇轻折之后装入信封。   其实信的内容只有四个字:他回来了。   于雪宁不解,表姐怎么确定莫小姐知道信上说的他是谁?   这封信从雪原传到千里之外的她手中只用了三天的时间,虽然百里采薇在信封在做了加急的标志,但这样的效率依然让人觉得百里采薇为这封信付给玉鸽帮的二十两银子不多——二十两银子是风雪山庄路管家的一个月薪俸。   彼时莫家小姐正于湖边静坐垂钓,玉鸽帮的一位女行使站中她身后三丈之外,从秋冬春三季都在下雪的雪原到四季如春的江南,女行使的脸上仍有风霜之色,神情虽还淡定,但内心已起波澜。   莫家的小姐竟然席地而坐?没有备任何坐具?   此时是春分时节,江南已有青草待长,碧湖青草素衣衫,几卷书放在裙边,一根鱼杆轻握于手,神情淡然看着湖面,思绪悠远。   有婢女轻轻走近,说了几句什么,莫家小姐微异,转首看着那名女行使,女行使一惊,心跳一窒,竟有些移不开目光:第一美女当真不是虚名!   婢女接过书信,双手递给莫家小姐,亲眼看到书信到了要交到的人手上,玉鸽帮女行使告辞而去。   信封上有莫幽月三个字,这便是她的名字了,落款人是百里采薇。   她有些莫名,遂想到百里采薇之前说过最近会去风雪山庄为舅舅祝寿,而某人离开那年在风雪山庄曾停留数日,后来江湖就暗中有了某人与于庄主有三年之约一说,然后,她就明白了。   信展开了,只有四个字:他回来了。   可能会让百里采薇失望:莫幽月根本没有注意字本身,不管是纤细,娟秀,清丽,都不在她眼里,她只是看了一次,知道他真的回来了,然后,纸落在湖上,她对着湖面微微一笑,惊昏无数鱼儿,仅此而已。 正文 他要什么?   离珞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身边躺着的少女只觉得恍惚如梦,难道被众人围困是梦,难道易风来解围也是梦,她还在风雪山庄的后园里日日扫着扫不尽的雪?   当目光看到周遭的岩石,看到不远处盘膝静坐的黑衣背影,她才渐渐恍然。   易风已经回头,从余温尚存的柴火堆上取上吊罐倒入随身的酒袋里,然后走了过来。   离珞挣扎着坐起来,弯曲身体的动作让胸口又是一阵剧痛,易风适时扶起她的手臂给予帮助,她接过酒袋低下头,很不习惯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易风表情微怔,淡淡道:“对我,你不必说谢谢!”   离珞一怔,忽然想起绝刀的话,才明白自己真的很蠢,救命之恩岂是一句谢谢便够的?   酒袋揭开便闻见酒香犹存,忽地意识到这酒袋是眼前这个男人天天用的,动作便慢了下来,易风愣了一愣,叹了口气,指着那个又破又大的吊罐说道:“那个罐子有两个孔,你要是想用那个喝水,就会流一身水,在这种地方,衣服湿了没的换,就会冻死!”   话未了,离珞已经抱起酒袋,咕咚咕咚喝了一气。等酒袋递还给易风之后,离珞趁他转身之际,用衣袖擦去唇边水渍,只是——很用力。   祖儿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的动作,不觉笑出了声。   离珞一惊,见易风已经拿着破罐子出去采雪了,才低声问道:“你笑什么?”   祖儿冷笑道:“笑你居然也知道自己是个姑娘,笑你想多了,他才不会喜欢你!”   离珞一怔,不明白她的敌意从何而来?反倒没有在意她说的他不喜欢谁,问道:“你是?”这姑娘动作与眼神都太熟悉,很像一个人。   祖儿从布袋里找出两片肉色的物事,轻轻贴在脸上,捏了捏鼻子。   离珞一惊,这不是那个相貌平平的小叶吗?   “你会易容?你认识他?”离珞指着易风的背影。   祖儿轻嗤一声,道:“认不认识,现在都认识了。”   离珞低头不再言语,默默调息,让真气在诸经脉游走,到心脉处忽然受窒不前,一口心血便从口中喷出来,祖儿脸色一变,易风已经冲过来急点她身上几处大穴,以真气渡入,压制离珞体内真气,让其不再冲向心脉。   离珞的脸上的血色渐退,易风松手,道:“一个月内不要再用真气试图去冲受损的心脉,必须要等伤口好了,否则,此伤会成大患。”   离珞默然不语。   祖儿没好气道:“她死活都是她的事,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你不怕某人知道吃醋啊!”最后一句声量已越来越低,可,易风当然还是听到了,表情凝住,转身径自出去了。   离珞没有开口问某人是谁,虽然她有那么些微的好奇,但是她知道依祖儿对她莫名的敌意,她是绝不会告诉她,就像曾经在她身边那些人那样,她越在意什么,他们就会故意毁掉什么,以她的痛苦来制造她们短暂的快乐,因此,她宁可不问。   祖儿看着离珞,冷冷道:“我讨厌你。”   离珞想起之前在风雪山庄祖儿对自己虽不算友好,但至少是没有敌意的,于是便明白了,“因为他?我根本不认识他。”   祖儿倒是没料到眼前这名木讷冷漠的少女居然有颗玲珑心,索性直道:“可是他那么在乎你。”   离珞更加莫名,“有吗?”   祖儿知道她肯定没听到易风为了救她说出一个求字,也不会看到刚才她调息遇险时易风冲过来时眼中的急切。可是,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女子都能得他如此照拂,凭什么?越想越生气,祖儿不再理她,甩袖而去,到了洞外却看不到易风的影子,日影已西移,天色苍茫,祖儿觉得无比孤单。   易风回来的时候,她正蹲在洞口,他不知道她一直蹲在那里,随口问道:“怎么不进去?我找了些吃的东西。”   祖儿站起来,松松酸麻的四肢,淡淡说道:“我等你回来。”   易风怔住,这六个字击中了他,这也是某人那年最后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内心五味杂陈,终是没说什么,跟着她一起走进洞里。   洞内,离珞已经把火烧的旺旺的,吊罐里的水冒着热腾腾的水汽,让整个山洞异常温暖。   易风带回了一些冷硬的腊肉,和一些硬饼,解释道:“本来看到一只兔子,但是怕肉香引来狼群,还是算了。”   离珞依旧默然不语,这在雪原里是常识,她知道,便以为这话是解释给祖儿听的。   祖儿也知道,便以为这话是解释给离珞听的。   两个人没接话,易风未免讪讪,自嘲道:“原来现在江湖中的小姑娘都这样冷酷啊!”   祖儿撇嘴道:“你才冷酷!”   离珞默然,半晌道:“我叫离珞,两位相救相助之恩,不敢稍忘,不知两位需要我怎样报答?”   祖儿一愣,不知如何接口,这个报答,她还真没想过,但是她既然提出了,她得好好想想才是。   易风也是一愣,竟也不知如何开口,心里却不由得无语:金微子,你是怎么教她的?   祖儿道:“我看你身无长物,你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离珞颌首。   祖儿问道:“我知道你叫离珞,但你不会真的姓离名珞吧?”   离珞开口道:“这是师父取的教名。”   祖儿道:“你原本叫什么?你师父是谁?”   离珞道:“原本……没有名字,师父叫金微子。”   只听“咕咚”一声,祖儿打翻了易风带回的一个粗瓷碗,惊道:“你是冰宫弟子?”   离珞也有些惊异于祖儿的惊异,点头道是。   祖儿叹道:“怪不得你不怕百里采薇,还打得过霜剑护法。”   离珞道:“她在中州也很有名?”   “你不知道你师父很有名吗?”   离珞愣了愣,忽地想起什么,道:“你不要告诉别人。”   “为什么?”   离珞道:“我出来没有禀告她,她要是抓到我只怕会杀了我。”   祖儿不住点头,道:“果然,早就听说金微子脾气不好。”   “嗯。”   易风看着两个少女之间的对话,露出一丝笑容,终究都还是小孩子!   眼睛余光看见易风在笑,离珞才觉得自己这会儿有些不对劲,话多了些,也太轻信了,但是这是救命的条件,她又觉得心安理得不少。   眼睛看着易风问道:“你呢,要什么?”   易风看着她,直想把金微子大缷八块,这样的孩子也敢行走江湖吗,你是怎么教她的?   “我要你,可以吗?”易风淡淡问道。 正文 痛,贯心肝   他说:我要你,可以吗?   祖儿动作一顿,眨眨眼睛,掐掐手,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离珞皱眉,道;“不行!”   易风表情不变,淡淡问道:“为什么不行?你不是让我们来说需要你怎么样报答吗?”   离珞道:“但是要不要答应或者能不能做到由我来决定。”   易风挑眉,道:“哦,那我倒想知道为什么不行或者为什么做不到?”   “此身为我所驱使,做我要做的事情,如果归你,我怎么去找我要找的人?”离珞道。   “你要找谁?”易风发觉自己居然有些紧张。   “我要找我大叔,于我乃是最重要的人。”离珞道,如果面前换了任何一个人,她都不会说这么多,世上任何人于她都不过是任何人中的一个,与她何干,可是易风究竟救了她的命,话到此处,应不为过吧!   “既然不肯,那便算了吧?”对于这样的回答,易风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悲伤。   “或者,你要银子?”离珞皱眉,小心问道,因为她没有银子。   易风盯着她,目光有些冷,“我说算了。你没听到吗?”   离珞道:“也就是说,你不需要我报答?”她更为诧异。   “或许,你有银子?”易风带了些嘲弄的语气。   离珞的脸色一变,低头道:“没有。”   易风失笑,“没有你就敢提,你师父怎么教你的?”   离珞低头,抿唇,好半晌才抬头道:“我师父教我的就是不要相信中州人,尤其是男人。”   易风表情一僵,说不出话来。   祖儿已经笑出了声,道:“貌似你师父被中州的男人骗过?”   离珞不悦,冷道:“不知道。”   -----------------------------------------------------   遥远的冰宫,上段谈话里的主人公正坐在冰宫的白玉椅上,美丽的容颜尚不敌岁月侵蚀,何况金微子本身并不美丽,她今年已经有四十五岁了,坐在这张冰宫至高无上的白玉椅上也有二十年了,年轻时也曾入过中州繁华之地,风雨过后才发现还是这冰冷的冰宫最适合她。   她脾气太过耿直,太不喜欢中州人肚子里的弯弯。   她很强,年轻时已经可与当时中州第一高手天行宫宫主叶雄齐驱,所以,没有什么人敢喜欢她,她也从没有把眼睛放在那些连看都不敢看她的那些男人身上。   终究有人是不同的,虽然那个人没有她强,却敢指着她鼻子骂,她狠狠出手,他虽落败却仍不改初衷,硬骨头她也见过,强到可以让她也身负重伤的硬骨头不多。   这并不足以让她喜欢,或许是后来更多的相搏相杀让她知道他的真性情,他不许冰宫人随意伤人,她以为胆敢冒犯她的都该死,她不懂她为何对那些没有任何关系而且行为不端的人庇护到底,他也不懂这个女人为什么别人出言不逊便要取其性命。他不断的阻止她杀人,不断的败在她手下、伤在她手下,打的多了,便也渐渐说的多了,他才知道她是冰宫宫主,当地人们所膜拜的教主,若是在当地谁若对她不敬,全家都要受鹰刑——让训练过的鹰把脱光的活人生生啄死。他对她冷酷的行为的动机渐渐理解,理解之后是开解,他努力让她看见那些不好背后隐藏的好,便是这个过程,他们成为朋友。   后来她回冰宫,临行时他说有空会去看她,谁知等他有空便是十年之后。   再次相见也不过是朋友,但他专程来看她,她觉得很开心。   他在冰宫住了三个月,终于对她说出喜欢二字。   她本以为他会一直住下去,可是中州传来消息,叶雄一家被灭门!   她亦震惊,他就走了,走时对她说他会回来的。   他确实很快就回来了,于十年相较,不到一年就回来——确实很快。   他带回一个孩子,一个不到七岁的小女孩,交给她照顾。   然后,又走了,这次,走时他没说归期,没有说会回来,可她觉得他会回来。   又是一个十年,小女孩已经长大成人,性子冷淡而孤僻,她并不多喜欢,可是她意外的是,那女孩居然逃走了,没有人知道那女孩要去哪儿——除了她,她知道那女孩去找他了,或许真的可以找到吧,她想。   没过几天,又有人来,带来一个消息:他死了,已经死了。   她没有晕倒,甚至没有狂燥,只是长长的沉默着坐到现在……年华空相错,一生仅三面之缘,相思隔幽冥,故人逝痛贯心肝!   带来那个消息的人是易风,他在得知那个被金微子赐名离珞的孩子已经逃走了之后便离开了冰宫。   在雪原上他还不知道她就是燕九违说的那个女孩,直到在茶棚,金儿惊慌失措的说离珞闯祸了,他赶去才知道,是她!   到了此时,已经可以完全确定,他却犹疑了,他可以直接告诉金微子,因为金微子很强,至少,燕九违不是她的全部!   而面前的女孩却完全不一样,他甚至觉得去找燕九违是她能活到现在的全部原因!   他怎么可以说!   雪原的三月与严冬无异,所以入夜的时候易风要不停地看着火堆,虽然男女有别,可离珞知道情势所迫,只能由着一个男子坐在身边也得安睡,而祖儿似乎对易风天然信任,毫无顾忌。   睡着了,便无法再顾忌睡相,祖儿张着大大的嘴巴,眉头时舒时皱,似患得患失。离珞则侧身而卧,蜷成一团,即使睡着也一直蹙眉不展。   易风无言,无眠……   同一个夜里,莫幽月坐在花园的榕树枝上,月亮很亮,亮的像一个大木瓜,她手里正抓着下午小芊送来的点心一块块往嘴里塞,夜风很冷,她也没有挨冻的习惯,一张厚厚的毯子裹在身上,他跟父亲说了很多次了,要在这棵树上搭个房子。   父亲说:不行,要是别人都知道莫家小姐晚上睡在树上那江湖还不炸锅了!   她嘀咕:又不是第一次炸锅了。   父亲气得胡须一抖:是啊,就是因为炸了一次了,难道你想别人都说你因为那个混蛋走了,相思成疾,竟要住在树上?   她怒了,正容道:你说过不在我面前说他混蛋!   父亲一愣,气势顿消,温言道:不会有下一次了。   那房子呢?   父亲道:等你接受无非,我给你盖十座房子!   莫幽月看着父亲故作老奸巨滑的样子,抚额无语:那算了,我以后想办法自己盖!   树上的风景当然是不同的,长久生活在地面上的人们如果不肯站到树上去看看,大概永远理解不了她想住在树上的愿望。   老榕树有几百年了吧,她小的时候和几个小丫头一起合抱过,要二十三个小家伙才能合围,厚厚的树盖里住着数不清的鸟儿,当莫幽月长大的时候,跟她一起成长的鸟儿早已为人父母,小小鸟都又长大了,江湖中把莫家看的神秘无比的人只怕很难相信,莫家小姐直到十二岁还天天在树上爬上跳下。莫家家主莫殊第一次问女儿为什么要学轻功的时候,莫幽月清脆的回答:上树啊!   就是这个无比响亮的回答让莫殊突然意识到,莫家小妮长大了,长大可是要嫁人的,不许上树就成了那一年的禁令,后来莫小妮渐渐长也对爬树不再那么热衷,但是月光好的晚上,她还是喜欢夜里在树上坐到月过中天,因为自小便在榕树上爬上爬下,树上寄居的鸟儿们非但不怕她,甚至有鸟儿钻到她的毛毯里睡觉。   溶溶月光落在榕树上,落在莫幽月的脸上,夜很静谧,露冷风清。   明月夜,你睡了没? 正文 六尊二邪一魔城   明月夜,你睡了没?   咱们看的是同一轮月亮吧,你那儿下雪估计是看不到了,哈哈!   我要是跟欧阳无非订婚了,你会不会气死?   采薇都知道给我写封信,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狠心啊!   我最怕你死了,没死就好……   ……   真他妈混蛋!   最后一句声量略高,惊醒身边许多小鸟,一只小鸟甚至在睡梦中惊醒掉了下来,鸟儿砸中她的眼睛,她一下子失去平衡,莫幽月惊呼一声,从粗大的树枝上掉了下去,莫幽月揪住毯子,改变重心,只要不撞破头,这点高度,她还不放在心上。   眼睛还痛的睁不开,往下摔的速度骤然停止,一双手臂托住了她。   这怀抱的气息太过熟悉,她揉揉眼睛,道:父亲,你怎么在这里?   莫殊长叹一口气,把她放到地上,皱眉道:“他回来了是吧?我已经知道了。”   莫幽月想道水面上那清晰的字,不由低头无语。   “你看,你也觉得他混,要不,和无非订婚气气他?”莫殊试着建议。   莫幽月朱唇一撇,道:“这种没意思的事情想想就算了,谁还认真啊?”   莫殊道:“那……”   莫幽月道:“易风的事情,父亲就不用提了。”   莫殊一愣,对她的坦诚倒有些意外,幽幽叹道:“无非那么好!”   莫幽月搂住父亲的手臂,将头靠过去,说道:“还是父亲最好。”   莫殊无言,却不由得乐了。   -------------   百里采薇给莫幽月加急传书说他回来了,自也有人给其他与他相关的那些人加急传书说他回来了。   与这个信息的重要性相较,玉鸽帮开出的高价不值一提。   华山,危崖林立,一崖畔有人青衫着身,抚老松而叹,另一手里握着的信纸,随夜风作响。许久之后,一个美丽的女子走到他身后为他披上外衫,轻语道:“易大侠回来了是吗?”   她语速很快,如珠玉落盘,但此时听来,只有温婉的感觉。   青衫人回首,星光下的脸俊朗无双,眉间却有忧色,手掌抚过女子的肩,默然不语。   -------------   龙战于野,此野原故名为青龙,青龙堡依旧都青龙城而建,御宇千重,气势磅薄。   堡内听雨楼,高可摘星辰,一少年拾阶而下,寒风过体,他轻轻轻咳了一声,抬起头便看见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女站在楼下,微缩着双肩,少年微微皱眉,走上前去轻责道:“这么冷,怎么就跑出来了?”话了,已经有人从暗处出来默默递上貂绒的披风,少年拿起披风为少女披上,牵起她的袖子离开,四周没有人影,仿佛从没有第三个人出现过。   少女道:“易风哥哥是不是要回来了?”   少年微一蹙眉,道:“你怎么知道?”   少女一怔,原本黯淡的神色一下子有了神采,“真的吗?我只是……我只是随便猜猜的。”   少年看着少女有了光彩的眼睛,心中微恸,虽然她是青龙堡的千金小姐,但是她能一语中的,知道易风回来了,也真是就是猜的!   因为三年来,只要堡内有信息来往,她都会问他,是不是易风回来了?   少年的眼睛灿若星辰,此时却似被云雾笼罩,为他英俊卓逸的脸平添了一丝郁气,他看着天上的明月,想起某个小女孩曾经站在榕树上伸手要摘那个木瓜般清亮的月亮,唇角渐渐有了笑意。   ------------   无名山无名崖,崖上却有个名震天下的杀手组织,生存之艰本就如寒风割脸,世间人情更是冷淡如雨,此杀手组织便为风雨坞,江湖人都知道找风雨坞做生意的时候通常去找一艘黑色的船,但怕是没有人会想到,风雨坞真正的所在地是一处山崖。   坞主亦无名,这里的无名和山无名与崖无名不同,山崖是真的没有名字,而能建立一个让中州正道都不敢妄动的杀手组织,成为杀手之王,此君怎会无名?后世武林记录这位江湖中身份最为神秘的杀手之王时有这样的话:君常着灰色纱帽现形,无人见其真容,神龙见首难觅尾,手段狠厉,武功卓绝,深不可测,自称君无名。然于不详之时有人观其入慕容氏祠堂半刻,度其可能为慕容氏之后。然时不详,哪座祠堂不详,观者亦不详,不过人云亦云,匹夫亦杜撰之。   夜风穿谷越壑,其声猎猎,君无名临崖俯听,淡然而笑,身后有一亭临崖欲飞,亭中有案无鼎亦无香,案上有琴七弦思华年,琴旁有张黑色的纸笺,字迹在他看过之后已经消失,消失的字比莫幽月收到的多了一个:易风回来了。   --------------   武林中有六尊二邪一魔,六尊:西九宵门,中青龙城,东沧月岛,北悬溪谷,南天行宫,以及方外无涧寺。   九宵门前掌门凌中长老,虽已无掌门之名,却因六十年前计退西域天魔教为江湖立第一功,论威望,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青龙城主欧阳廷,二十年前与江湖第一高手天行宫叶雄、游侠燕九违并称江湖三侠,名噪一时,现今更因武林结盟被推为盟主。   沧月岛莫氏,数百年前,莫氏祖先曾凭一把镂月剑打遍天下无敌手,让沧月岛名震江湖,且莫家以诗书传家,较其他五尊之地更多一份书卷墨香,因此在江湖人心中地位有几分超然。   悬溪谷萧家,行事比莫氏更为低调,低调到已经很少有人听说萧家的人在江湖上行走,现任门主的名字都少有人知。   天行宫宫主叶雄三十年前为江湖第一高手,为人侠肝义胆,是当时武林的中流砥柱,与妻子青黛是江湖中人心中的侠侣,只是十几年前惨遭灭门,六尊之地名存实亡。   方外无涧寺,众僧修佛,以佛为宗,方丈百嗔为人低调中正,以解世人苦厄为旨,宣佛扬善,深得江湖人尊敬。但方外之人本无争,因此无涧寺虽为六尊,却一直立于江湖边缘,无故不出。   二邪为南方碧灵宫与极北雪原里的冰宫,两地之主都为女子,亦曾行走中州江湖,如今冰宫主人金微子已经隐居冰宫二十年不曾涉足中州,碧灵宫也销声匿迹多年。   剩下的一魔——魔鹰门才是武林最大的威协,当年天行宫被灭门之后,四尊之地都极为震惊,连续调查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魔鹰门,更有甚者,诸多事实证明,魔鹰门乃是西方天魔城在中州的分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