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都是西瓜惹的祸   “喝酒……喝酒……!”   “来……喝……喝!”   这里是岔河村。村子其实是没有河的,只有一条臭水沟。   这条整天流着墨绿污水的臭水沟将一个一百多户人家的岔河村和一所在国内不怎么入流的大专院校分隔开来!   这所学校通往村子的最近捷径就是走臭水沟上的两块水泥预制板搭建的简易小桥。小桥勉为其难地趴在臭水沟上,向村子里延伸出一条繁华街道,一直通往最西边的一块部队士兵的训练场。   推杯换盏的喝酒声就是从这条街道边的一家小饭馆传出来的。   现在是二零零四年五月份的毕业季。颇不好意思,我正巧就在那条臭水沟旁不入流的学院门下受教。   宿舍的老五和小八,早就在这条街附近租了间民房,提前搬出了宿舍,买上锅碗盆勺煤气罐,开始了“小康”的生活节奏。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他们一走,老四、小七和我(老六)也耐不住寂寞,紧跟着搬了出来。   再然后,其他宿舍的一些学生,还有几个女生也跟着搬了出来。大家都住的不远,经常在一起聚餐扯淡,谈论着一些关于未来那些不靠谱的事情。   所谓的未来,是非常迷茫的......   在我看来,我们只不过打着出来找工作的幌子,在这个清静的小村庄里呼吸一下毕业前仅剩不多的自由空气,享受进入社会历练前最后的宁静。将来会面对怎样的厮杀,谁知道呢?   我们宿舍几个虽然联系较多,整天扎堆做的事情也无非是耍牌、打球、赶大集。偶尔,我、老四和小七去开发区那边的一所培训学校学习一下AUTOCAD。即使去了也不务正业,做的最多的便是凑在一起调侃那位说话奶声奶气却又长的非常漂亮的女老师!   还有一件事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聚餐。每到周末,有同学从学校过来的时候,我们几乎都要聚一次,要么在家自己做几个菜,要么去附近的小饭馆整点。   比如今天,在市里提前找到工作的老大回来了。于是,大家选择到小饭馆改善一下伙食。几个时令小菜,两提崂山啤酒,喝得那是相当的兴高采烈,桌上的菜也很快见了盘子底。   “来,把这一瓶喝完。”老五启开一瓶啤酒,递给我。   “靠,喝……喝的……差不多了!”我虽然伸手接了过来,但是感觉头已经有点晕乎乎的了。   “装!你就装吧!这点酒,也就是漱漱口!”老四嬉皮笑脸的调侃道。   “狗……狗日滴,你……你才喝多少啊!”我骂道,努力压制着说话有点大舌头的醉酒症状。   “没事!喝完之后,我们去买点西瓜,再租个碟看去。”老五说道。   “就是,反正离家这么近。要不现在就去?”老四问。   “去干嘛?”老大也有点上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买西瓜啊!喝了酒,正适合吃点西瓜爽爽口!”老四笑嘻嘻的说道。   “那你去吧。”老大说。   “小舅子的,猜火柴棒!谁输了谁去!”老四干脆出了这个主意。   猜火柴棒是我们经常玩的一种游戏。有一个人是坐庄的,根据在坐的人数,然后拿出跟人数相等的火柴棒,庄家攥在手里,让其他人猜,谁猜的数跟庄家手里攥着的火柴棒一致,恭喜,那人就中奖了,一杯啤酒!如果没人猜中,那庄家就得干一杯。   猜就猜,老五兴致勃勃拿出火柴棒,数出六根,然后背过双手,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煞有介事的准备一番,然后伸出右手,“好了。”他说道。   按照规矩,从他身边的老四开始猜起。   老四摸了摸下巴,说:“两根?”   老五微微一笑,又把拳头伸到下一个——小七的面前。小七酒量不大,已经喝的差不多了,“一……一根!”   老五摇摇头,接着又伸到我面前。我心里想,一根和两根已经有人猜了,剩下的就是三四五六几种可能,自己排老六,那就直接猜六算了。我盯着老五的眼睛说:“六……六根!”   老五笑嘻嘻地摊开手掌——六根小木棍儿如阵亡的士兵躺在他手心。   “哈哈”“呵呵”他们都笑了!   我靠,中标了!我暗骂一声。不就是买个西瓜嘛,去就去!   “等…等着,我…我给你…你们挑…挑个又…大又甜的来!”我立马站起身,踢开凳子,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口。   在这个村里租房的大都是附近一些企业的打工族和学校的学生。这些人彻底搞活了村里的经济。所以,买西瓜这种小事根本不用跑太远,附近地摊上就有。   我出了饭馆,右拐,慢慢地走了百把米,就看到一个西瓜摊。卖瓜的小贩是个小伙子,年纪看起来似乎还没我大,精瘦精瘦的。   我蹲下来,抱起个西瓜,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花纹,又用手拍了拍,摇了摇头,放下。又搬起另一个西瓜,搁在腿上用力拍,“砰、砰、砰”似乎也不是很熟的样子。然后,如此反复,折腾了半天也没选好。   那小伙子观察了我好一会儿,说:“青年,我们这的西瓜都是熟的,甜的很!”   按照我们的宿舍文化,青年这个词很有些贬义的意味,因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SB青年。   我不爽地瞪了他一眼,说:“别……别喊我青……青年,知道不?”   我放下手中的西瓜,将其他的拨到一边,把压在下边我认为比较大的拉出来,用手拍了拍,又是“砰、砰、砰”的声音。   我自语道:“咋……咋没有好……好点的啊!”   那小伙子估计也看出我喝得有点高了,没好气地说:“你可看仔细喽!我卖的西瓜,个儿个儿都是一等一的好!”   我摇摇头,又把西瓜放下。找了半天,我终于找到个自认为还可以的西瓜,递给小伙子。   小伙子将西瓜放在电子秤上称了称,“十斤六两十五块八毛。”说着,搬起西瓜递给我。   我想了想,嗯,得跟他压压价!便说:“啥……啥八毛啊,零头抹……抹了!”   小伙子赶紧道:“嘿!那可不行!那样可就赔啦!”   我心想,赔啥啊,少赚点而已!嘴上说:“哪……哪有你……你这么做……做买卖的?抹……抹了!不抹就不……给钱!”   小伙子看我说的坚决,不耐烦跟我纠结这点钱,大手一挥,说:“行了行了,拿着吧!”   我“嘿嘿”一笑,将西瓜努力用左手臂弯圈着,右手去裤兜掏钱。手一伸进去,我忽然想起来,今天出门的时候,换过裤子,似乎没有把钱包拿出来!哎哟喂!这下可糗大发啦!为了掩饰窘状,我又伸左手去掏左边的裤兜。手刚伸出去,臂弯里夹着的西瓜一出溜。“啪叽”一声掉到地上,直接摔成好几瓣,红壤黑子儿散落在跟前,散发出淡淡的瓜香!这一下,我的酒劲立刻就醒了。   正文 二、西瓜犯太岁   那小伙子似乎也傻眼了。空气凝滞了,时间停止了。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这个……这个,西……西瓜摔……摔了,我……我走了!”我赶紧转身准备开溜。   那小伙子反应极快,“嗖”地一下窜过来,揪着我的衣服,“想跑?没门,赶紧给钱!”   “没……没钱!”我的脸滚滚发烫,既窘迫又有点恼怒。   小伙子见我有耍无赖的迹象,竟然自己伸手去掏我的口袋。   我也不阻拦,心里道:掏就掏吧,反正空空的,无所谓了!   小伙子把我身上的口袋翻了个遍,一分钱也没找到。顿时气的脸红筋涨,伸手“啪”地就扇我一巴掌,嘴里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想白吃白拿啊!”   我一愣,没料到这小子会动手。我的火气立刻也“噌”地激了上来!抓住他的手臂,顺势一扭——   “啊!”他痛苦地惨叫一声,拼命挣扎出来!猛一回头,一脚向我踢来。   “我、我操!”虽然喝的有点大了,但仗着皮糙肉厚,我硬生生的挨了这一下,然后猛地往前一冲——   小伙子站立不住,“啪——”一下摔倒地上。   我被他拉扯着,再加上手脚被酒精麻痹了,也跟着被拽倒在地。顺势压在了他身上,用手肘抵住他的脖根。   那小伙子呼吸不畅,拼命伸足力顶,挺了几下,想要翻起身来。我急忙双脚撑地,努力压制。那小伙子挣扎片刻,累的气喘吁吁,知道力不敌我,扭打中突然腾出一只手,向下伸去。我正纳闷,只觉得裤裆一紧。瞬时,蛋蛋被他抓住,用力一捏,一阵剧痛!   “操你娘的!!!”我大叫一声,条件反射地去捂裤裆。   相对于蛋蛋被捏的疼痛,他的拳打脚踢,根本就不算啥!蛋蛋被捏的痛苦,女人是永远无法体会的,那是一种撕心扯肺的剧痛,揉也是白揉!一点也不会减轻疼痛!   那小伙子乘机挣扎出来,翻身骑在我身上,手脚并用,一阵狠揍!   我捂好了蛋蛋,任那小子踢打了一会儿,见他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挥着拳头,没有停手的意思,便顾不上蛋疼,腾出手来,又跟他厮打起来。   也不知纠缠了多久,打着打着,上来几个人,把我们从地上拉了起来!我正打得性起,以为来的是帮他忙的,看也没看,顺手锤了过去,嘴里骂道:“操你娘的!”   突然,我手腕一紧,手臂被几只手一下就扭到后背上,疼的我“嗷”的一声,差点跪在地上。   我定晴一看,乖乖!原来是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啊!   警察给犯人戴手铐的方式一共有多少种,我是不了解。我所知道的,就是两种,背拷和正拷。   稀里糊涂的锤了警察一下下,我就被他们在第一时间打上了攻击性强的标签,手臂被扭到背后,带上了手铐,这就是背拷。   而卖西瓜的小伙子,一看是警察,立马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显得很老实的样子,然后被拉起来在身前戴上手拷,这是正拷。正拷比背拷舒服多了,毕竟人的习惯都是手往前伸,而不是往后扭。   在呼啸的警车上,我突然意识到我做了件非常愚蠢的事情!从小到大的生活中,压根就没有想过会跟警察有反面交道,总以为自己是良民,跟警察是军民团结一家亲。   现在,我似乎站到了警察的对立面!警察叔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再看看自己的形象,灰头土脸的不说,上衣领子也撕烂了,露出大半个肩膀头子,浑身又酸又疼,上身还残留着斑斑血迹,蛋蛋的痛楚倒是稍微减轻了一点!   可是,皮肉之苦,尚且可忍,最受不了的是刚才喝进肚子里的啤酒,经过胃、肠的消化和吸收,再流经肾的过滤,源源不断的流进膀胱,涨的真要命,真想打开阀门畅快淋漓地撒一泡尿!   约么十来分钟的样子,警车开进了派出所的大院,几个警察把我们从车上拉下来。   押解我的警察,年轻又精神,个子跟我差不多,看面相,倒不是那种凶神恶煞的主。   进了派出所大楼,我实在忍不住了,扭头竭力做出十分可怜的样子,对那个警察哀求道:“警察叔叔,让我先上个厕所吧,尿包都快爆了!”   那警察一听,乐了,笑道:“哎哟喂,你可别喊我叔叔,我要有你这么大的侄子在街上闹事,还不得愁死啊!”   我不理他的调侃,此情此景,只要能让我上厕所,让我喊警察爷爷也绝不会有半点磨叽。难道我这个大活人今儿个真要被尿憋死不成么!我继续哀求道:“这个,实在是快憋不住啦!我又不会跑,就先让我去方便方便吧!”   那警察见我弯着腰,夹着双腿,十分难受的样子,便拉着我进了厕所。打开手铐,我迫不及待的扯开裤子,一道抛物线“唰”地冲向便池。   “嘘——”我闭着眼睛一哆嗦,长吁了一口气,简直舒服死了!   那警察等我撒完尿,也没有再给我继续戴手铐,径直拉着我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审讯室。   房间里一个中年警察坐在一张漆黑的桌子旁,桌子的对面,是一把凳子。我一看,跟电视里演的审讯室一样一样的,不用说,接下来肯定是让我坐在那个凳子上录口供。   中年警察跟年轻警察打了个招呼,然后用很严肃的眼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现在是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个……啥,是不是要……录口供?”我佯装的毫不在乎的样子。   中年警察脸一板,喝道:“少废话,靠墙根蹲着去!”   我一愣,心中暗骂:切!当警察了不起啊!这么跟老子说话!   我走到有窗子的地方,活动了一下刚才被拷的酸麻的手臂,靠着窗子蹲了下去。   “名字?”中年警察问。   “啊,林尚……,林尚!”   “年龄?”那警察又问,“22岁。”我老老实实的答道。   接下来,又问了什么职业啊、住址啊以及打架的原因等等杂七杂八的事情。我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交代完毕,内心忐忑,不知道会遭受什么处罚。忽然又想到,我出来买西瓜闹出这么一摊子事,宿舍的几个哥们是否知道。他们要是不知道,那我可惨了! 正文 三、下马威   中年警察不再问话了,仔细看了一下口供,合上文件夹,走出了审讯室。剩下的年轻警察也不看我,一个人用笔在桌子上画着什么。我等了半晌没动静,只得小小声地问:“警察同志,那个……那个我……我会被怎么处理?”   那警察抬起头,嘴一撇,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不喊警察叔叔了?”   我讪笑道:“这个……这个……”   那警察又说:“你看你干的这叫啥事啊,买个西瓜都能打起架来,想知道怎么处罚啊,别急,肯定会给你个教训,这可是你在学校里学不到的,我们给你补上!”   我一听,头立即大了,听他口气,肯定要好好惩罚一下,而新闻报道上,警察处理这类事情,要么是罚款,要么拘留!对于我这样的穷学生来讲,可千万别罚款,除去生活费,就没有多少闲钱了。如果这一罚款,接下来还要找工作用钱,我的乖乖啊!我不敢想象以后怎么过了!跟家里要钱肯定是不行的,父母都是农民,我上学的这几年,已经是在压榨他们的血汗了,如果这件事被他们知道,那真会把他们气坏的!   我正胡思乱想着,刚才那个中年警察返回审讯室,手里拿着一张A4的纸张,向我摆了摆手,喊道:“过来签字吧。”   我连忙站起身上前去。接过那张纸,我一下就愣住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对林尚给以罚款:500元,拘留10日的处罚……。比我想的要重的多!   “两位大哥,那啥,……你们看,我就是个刚毕业的学生,还没找到工作,能不能少罚点啊,关键是我现在也确实没有那么多钱啊!”   中年警察冷笑道:“哼,你把派出所当菜市场啊,还讨价还价呀!你要不是学生,老子就让你爬着进拘留室,快签!”   我第一次在现实中碰到这么冷酷恶劣的警察,彻底颠覆了我心目中警察叔叔的美好形象。我极不情愿地拿过笔,在纸上签了字。   中年警察看我签完,转头对年轻警察说:“小于,你把他送过去,我去处理一下档案!”   小于点了点头,那个中年警察就转身出去了。   小于站起来,对我说:“请吧,送你去公安局号子里。”   我甚是沮丧,但也无可奈何。   于是,我又上了警车,出了派出所大院。   我觉得这个小于警察其实挺好说话的,在路上,我抱着幻想使劲地向他诉苦,拼命地把自己说成是苦大仇深的受害者,渴望唤起他的同情心,没准他心一软还能改变对我的处罚!可是,不管我怎么唾沫四溅,小于对于我的说辞不置可否。只是叮嘱了我两件事:一、赶紧联系这边的熟人,把罚款和生活费交了;二、该当孙子的时候,就当孙子,该当爷爷的时候,就坐着不要动!   他说的第二条,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完全是一头雾水。他也不多解释,只是说你自己慢慢体会吧。   我有点绝望了,真的有点绝望了。自小饭馆出来买西瓜到现在,也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不知道宿舍的那帮兄弟在干什么,会不会出来找我呢?唉,关于拘留所,我脑海中完全是以前道听途说而得出的一种反面印象。你想啊,好人谁会进局子的号子里呢?   我漫无目的地透过警车的铁栏杆看着外面的世界,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想什么,不知道又能做什么,复杂而纠结,悔恨而无助。我是一个农民家庭出来的穷学生,还没完全踏入社会,就遇到我始料未及的事情。此时此景,我深深地认识到我就像一颗渺小的沙粒,没钱没地位任人随意堆砌的一颗沙粒,甚至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更遑论改变世界!我设想,如果我没有出来买西瓜该多好!如果我身上带着钱又该多好!如果我没有喝酒,如果......!可是,人活一辈子又哪来那么多如果呢?!唉,人生难买后悔药!   时间一秒秒地流逝,车子飞快地向前奔跑。我胡思乱想了半个小时,小于终于载着我开进了公安局的拘留所。   下了车,我明白从现在开始,我失去了自由。内心的悲伤反而让我看起来显得很平静。   小于带着文件押着我进了一个房间,跟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狱警进行了交接。然后,他就回去了。   胡子狱警看了下我的资料,皱了皱眉头,转身从文件柜里拿出一个探测器,让我站好了伸直手臂,贴着我的衣服上下探测了一番。当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后来我在拘留期间跟其他“倒霉蛋”交流,才知道这样做是怕你身上携带金属工具。确认我身上没有夹带之后,胡子狱警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电话一接通,他就问,“是王鹏吗?”   王鹏,是我们宿舍的老四。那个时候,手机是个时髦的东西,我们班有手机的学生很少,而我们宿舍,也就只有他才有一部二手手机。于是,他就成了我们宿舍对外联系的中转站。   胡子狱警说了几句之后,示意我接电话。我赶紧凑上前去,拿起话筒。老四在那边骂道:“我真日你来,你可能了,买个西瓜买进拘留所,咋回事啊?”听到他熟悉的骂声,我激动的差点掉下泪来。真的,连声音都不由得颤抖了!   胡子狱警似乎是司空见惯了,怡然自得地半躺在椅子上吐着烟圈。我见他没有催促我的意思,便详详细细地把经过说了一遍。老四听了之后,让我先不要着急,他跟大家商量一下。   挂了电话之后,胡子狱警看了看电话上的液晶显示屏,瓮声翁气地说:“一块五一分钟,你打了十二分钟,十八块,过几天一块结算!”   我一愣,敢情这个还是收费的啊!收费也就罢了,一块五一分钟,这也太他妈坑爹啦!我用IP电话卡打长途,也不过三毛一分钟。难怪不催我呢,原来在这里截着我呢,真他娘的孙子!   胡子狱警瞟了我一眼,随后带我去仓库拿被子、狱衣,以及吃饭用的塑料盆和一次性筷子。我拿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差点没恶心地吐出来!被子又脏又旧不说,还散发着一股酸臭的异味,塑料盆也是肮脏龌龊,令人作呕!别说用这个吃饭,就是用这个装屎,我都嫌脏!不用说,这些东西都是前面的犯人走后丢在这的,没经过任何消毒,直接甩给后来的犯人用。胡子狱警领着我拐到另一个仓库领了牙膏牙刷和拖鞋,情形也好不了多少,凑合着用吧! 正文 四、杀威棒   我抱着一堆用品跟着胡子狱警来到18号拘留室。我仔细看了一下,拘留室外面有个柜子。胡子狱警让我把自己的衣服、皮带和鞋放进柜子的一个小格里,换上这里的囚衣,穿上拖鞋就进去了。   我一进拘留室,胡子狱警就“哐啷”一声插上铁门杠,上了一把锁。我环顾室内,整个房间约三十来个平方,门是用手指粗的钢筋焊接而成,其间是涂着绿色油漆的铁皮。门对着的墙面上贴着《监所规则》。屋顶离地面几乎有二层楼那么高,一把吊扇高高地悬着,能转,但是跟老牛拉破车似的,慢慢悠悠、吱吱嘎嘎,开与不开差不了多少。门上方有个监控器,在它斜对面的墙上有一扇被钢筋严实封着的铁窗。窗侧下方的墙上有个铁夹,貌似是放置电视的,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   屋里靠墙两边各有三张硬板床。床上都睡满了人,地上还躺着三个,只在远离门口的地方有个较大的空位。刚才听到铁门响,纷纷抬起头来看着我,目光各异,神色迥然。我很清楚,这里的人,可不会像我们宿舍的人那样单纯,即使我们都自以为还挺成熟!聚集在此的都是一段时间内,对社会构成某种威胁的人,换句话讲,大部分是具有攻击性的人群。我努力让自己镇静,装成很叼的样子,径直走向房间的那块空位,将被子扔在角落里,一屁股坐下来!背靠着墙,警惕地支着耳朵,吐口唾沫佯装擦拭手上伤口已经干涸的血迹,悄悄用眼睛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人群的反应。   突然,一个犯人一拍床板,站了起来。我心里“咯噔”一下!紧跟着,又有几个犯人也从床上翻身下来,踢踏着拖鞋,向我走来!   “起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却透漏出一丝不怀好意。   我慢慢抬起头,一个很年轻的长毛小子,头发快垂到肩膀,也就十七八岁吧,一副很凶恶的样子,领着几个犯人站在我面前。   我缓缓站起身,心想,房间里有摄像头,你们能咋的?我贴着墙站着,发现那长毛竟然矮我半个头。   长毛故作潇洒地一甩头,抬手揪住我的耳朵,顺手就是一巴掌,嘴里骂道:“操,长这么高干嘛!”   这是今天挨的第二记耳光,而且是莫名其妙的耳光。虽然我知道进拘留所受欺负是在所难免的,但真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还是有点受不了。况且还是受这么个小屁孩儿的欺负!心中怒火一下子冲到脑门,只见他又要伸手,我腿一抬,一脚踹到他胸口,将他蹬出去。他朝后退了好几步,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长毛“哎呀”一声,把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一脚威力居然这么大!稍微一琢磨,也就明白了。因为当时我背靠着墙,正好借上力,而他压根儿就没想到我竟然敢反抗,毫无防备,所以被我踹了个正着。   长毛回过神来,一撸袖子,怒喝道:“给我打!”杵在旁边那几个家伙立刻围了上来!我心里暗道不妙,这巴掌大的地方,实在是逃无可逃!唯一的办法就是叫狱警!对,想办法叫狱警!   我正思索着,“砰”冷不丁儿头上挨了一拳,紧跟着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了我身上。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双拳难敌四手了,三四个家伙围着你可劲儿招呼,你根本就是顾此失彼,应接不暇。我拼命地用手护着头,顾不得身上的痛楚,火力全开地向门口冲去。   “来人啊!警察——!警察——!快来人啊!”   那些家伙也一窝蜂跟过来,嘴中骂道:“哟呵,狗日的,还敢喊警察来!”手上也不闲着,拖着我继续胖揍!   我只有扯着嗓子使劲喊:“警察——!死人啦!快来人啊!”   那些人揍得更狠了,“你娘!让你喊……”“妈了个逼的……”“喊啊,继续喊啊,弄不死你!”   我只觉得眼前金星闪烁,鼻中流出些液体,热热的、咸咸的。身上旧伤未愈,新伤又添,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是如此的无助。我瘫在地上,用仅有的力气死死抓着铁门,“来人啊——,警察!”我的喊声近似于哀嚎!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人打累了,停下手来,呼呼的喘气。   长毛走了过来,踢了我几脚,“让你叫警察,操!叫啊,叫啊!”他见我像死猪一样没有反应,似乎也怕我出点啥事,凑上前看了看,然后骂骂咧咧地带着其他人又回到了床上!   这时,胡子狱警出现了,后面跟着一个提着绿色帆布包包的警察。我像见到救星一样,赶紧喊:“警察、警察同志——救命啊!”   胡子狱警“哐啷”一声打开铁门,斥责道:“嚎什么嚎?让人强奸了啊?”然后朝我翻了个白眼就站到了旁边。提包的警察走上前来,看了看我,然后蹲下来从包包里掏出一包创可贴,一包棉球,还有一瓶红花油扔给我,说道:“80块,从你生活费里扣!”   我一愣,忙求道:“警察同志,他们打人啊!”   警察没理我提着包包转身就要出去,我扑上去想拉住他,胡子狱警一下站在了我跟前。   “打人?谁打人?”他吼道,旋即又面向其他人问道:“你们谁打人了?”   “哪有打人的”“没有”“他瞎说呢”屋里的犯人们七嘴八舌的嚷嚷。   “你看,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嘛,以后没事不准鬼叫!”胡子狱警退出去,重新锁上了铁门。“哐啷”的声音击碎了我仅存的幻想!关上的铁门好似阻断了通向希望的路,将我封锁于深深的黑暗之中!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也失去了......   没有想到警察竟然会对明摆着的真相视而不见,我脑海中一片空白。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我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泪水浸湿了脸上的血迹,滴在地上,像撕裂了的朵朵杜鹃残瓣。正义、尊严、清高,见鬼去吧!在暴力和枉法面前,通通都是屁,刚放出来,似乎挺有味,一阵风吹,啥都没有了!想打就打吧,要骂就骂吧,我自暴自弃地放开嗓门大哭。是的,我现在唯一能表示反抗的武器就是哭,使劲的哭、纵情的哭、放肆的哭......文学上讲,如丧考妣,对,就是如丧考妣的哭!我哭地天昏、我哭地地暗、我哭地长江水涨黄河泛滥!孟姜女伤心欲绝哭倒长城,老子痛苦悲伤哭倒拘留所!   我一个人在嘶尽竭力地哭,他们则闲扯着蛋放肆地笑。良久良久,我终于哭得泪干力绝,像癞蛤蟆一样趴在地上直哼哼!他们仍然在笑,仍然在目中无人地笑!没有观众的哭和没有观众的炫耀都是很悲催的!既然哭失去了应有的价值,索性我还就不哭了。我抱着警察丢给我的医疗用品,站起来,默默地走到属于我的角落。我抓起一把棉球擦干净身上的伤口和血污,用创可贴把伤口包好;酸痛淤青的地方抹了些红花油。 正文 五、规矩   以前总觉得时间跟飞似的,从小学到初中,从高中到大学,一眨眼的功夫。而现在,时间却过得异常缓慢,嘀嗒嘀嗒,一秒一秒地,像静止了一样。我也像静止了一样冷漠地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嬉笑打诨!真想立马化身为武侠小说中的刀侠剑客,揪住这些欺负人的畜生千刀万剐了!又想如果手里有把枪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把他们全突突了!我是精神病人吗?不是。所以,我充其量也只能想想而已。我忽然悲哀地觉得自己连精神病人都不如。至少精神病人可以把想象中的东西完全淋漓尽致地展现在现实中,图个痛快!我却只能憋着,无比压抑地憋着,从脑海里憋到肚子里,从肚子里憋到腚眼那,肌肉一缩一紧,像个屁一样悄无声息地放出去!   长毛扭过头来,看我呆呆的样子,一脸猥琐的笑容,抓起一个烟盒,揉成一团,丢了过来,像唤狗一样吆喝:“你,过来!”   我一万个不情愿,心里咒骂他是缺爹没爷爷的货,有人生没人养的杂种!但是我的腿却不争气地走了过去。我恨我的腿,恨它竟然不听我使唤!   长毛斜靠在被子上,左腿蜷着,右腿伸着。他嘲弄地瞄着我,问道:“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其他人也都看着我,等着我回答。   我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打架。”   那些人鄙夷地一阵嘲笑。我心想,你们也别笑我,我只是打架而已,既没有偷又没有抢,说出来不丢人!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地方最看不起的就是打架进来的,暴力且不说,还没有技术含量,更重要的是无利可图,完全是刁民蛮汉行为!偷盗的人反而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他虽违法,却也是门手艺,凭技术吃饭,更何况偷盗手段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旁边一个人笑着问:“为啥打架啊?”   我看了看他道:“西瓜,因为买西瓜。”   他们面面相觑,又很疑惑地盯着我,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于是,我便把今天买西瓜的经过说了一遍。结果,惹的他们又是一阵哄笑,尤其是长毛,脸都笑歪了。   长毛一边咳嗽一边说:“操,我说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啊,咳咳,原来是刚毕业的雏儿啊!”他摆摆手示意我坐下,又道:“不过,你既然进来了,那我就跟你讲讲这里的规矩。”   我点了点头,找了个空地坐下,洗耳恭听。   长毛接着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号子也有号子的规矩。不管是谁,进来都是一样,先挨一顿揍,杀杀火气。聪明的,抱着头,忍着!装逼的,越揍越狠!”   我疑惑地问:“为啥警察不管?这里不是有摄像头吗?”   长毛又笑了,说:“这是啥地方?拘留所!拘留所收容了些什么人?社、会、精、英!懂吗!警察对我们可是羡慕嫉妒恨,所以,他们巴不得看我们斗,最好,两败俱伤!何况,我们打伤了,他们也可以趁机卖点东西,呶!”他指了指我那些医疗用品,又说:“这堆破烂玩意儿,在外边卖,撑死三十块,他扣你多少钱?八十啊!这么好的买卖,换成你,你不做?操,傻逼才不做呢!”   我晕,这是什么理论啊!在外人看来,进监狱的人,纯粹就是社会渣滓硫化物,而他竟然说是社会精英!不过,这里的警察也确实缺德带冒烟的,完全不是报纸上、电视上所宣称的那样仁义道德!   长毛见我满脸疑惑的表情,便解释道:“你见过笼子里关过麻雀没有?”   我啐了一口,说:“谁闲的没事养麻雀玩啊!”   长毛乐了,说:“嗨,你这不是知道这个理儿吗!笼子,是用来关雄鹰的,像麻雀那种遍地都是的鸟,没人会关起来养的。”   我仔细一想,别说,这狗屁理论倒也相通。不过,就他这鹰也太磕碜了点!心下里不禁暗自嗤笑一番。   长毛继续说:“你是因为买西瓜进来的,那以后就叫你西瓜吧!”   我无语了,心想,反正熬个十天就出去了,无所谓!别看这个长毛年龄不大,却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真不知道什么来头!   长毛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说:“这里的人,当面锣、对面鼓,反正时间都待不长,候审的候审,释放的释放。今天你被打,放在古代就叫杀威棒,是规矩,该打。明天你打人,也是规矩,必须打!省得他眷恋这里的小日子!只有受点苦,才能更加精进业务!明白吗?唉,这些跟你说你也不懂。操,跟木头似的!……”叹了口气,他接着又说:“……跟你说这个,就是让你明白,别记恨谁,大家过河一条船,到对岸一拍两散!给你介绍一下狱友,那个……”他指了指靠近门那个铺位上,约么四十多岁,方正国字脸,正闭目养神的男子,“是咱号子里的老人,过去认个脸儿!”   我想了想,走过去恭敬地喊道:“哥,你好!”   老人眼皮都没抬一下,挥了挥手腕。我不知道什么意思,扭头看长毛,他示意我赶紧过来。   长毛又指着他身边一个看起比较猥琐的汉子,神色暧昧不明地说:“他——胡子,倒卖爱情动作片进来的,嘿嘿!”我记得清楚,围殴我的过程中,他也有份。我赶紧打招呼:“胡子哥!”   胡子咧着嘴尴尬地笑了笑,忙不迭地说:“好、好,自己人,别客气!”   长毛又依次给我介绍了其他几个:虾米,入室盗窃;疯子,买卖黑车;瞎飞,街头赌博诈骗;炮三,娱乐会所看场子的;摩托:街头摘包的;老张,年龄较大,是个处长,据说是涉嫌挪用公款。最后,他介绍了下自己,绰号传六,搞传销的,已经是四进宫了!   我听完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都是些啥人啊!和他们比起来,我这点事,简直不叫事!   传六看我表情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嘿嘿一笑,说:“咋样?没想到吧!你小子挺有福的啊,踏入社会第一课,就有这么大的收获。”   我苦笑着摇摇头,心想,这算哪门子福啊!   “叮铃铃、叮铃铃”,门外的响起了铃声。   传六一听,赶紧从床上蹦下来,喊道:“吃饭啦!吃饭啦!拿好自己的盒子,排好队!”然后冲着我呲了呲牙,说:“你的第一次牢饭,将会是以后你成功路上的励志传说!” 正文 六、既来之,则安之(一)   说起吃饭,我们学校有个非常经典的笑话:   某天天热,一学生去打饭,只见食堂门窗紧闭。   学生问:“为何不把门窗打开凉快凉快?”   某人回答:“你没看见外面有苍蝇吗?”   学生一挥巴掌打死头上的两只苍蝇:“这里面也有啊?”   “它们已经吃饱了.....外面的还是饿着的....”   说的是学校食堂卫生的脏、乱、差!就拿我们学校的食堂而言,更甚!吃个木须炒肉吧,本身肉片不多也就罢了,但是经常还能吃出一厘米长“肉虫”来......这肉虫是什么啊?唉,这就是苍蝇的幼虫——蛆啊!如果脏也就算了,份量给足也行啊。我们班有个女同学,每餐都是点两份饭,打电话回家的时候,还把家长吓了一跳。两份饭啊!那不得吃到嗓子眼啊!事实证明,家长多虑了,因为一份饭的标准是不同的,我们吃饱为一份饭的话,放在食堂,那就至少可以卖两份。   在传六的号召下,大家都拿着自己的饭盒,倒是挺守规矩的,排着队准备打饭。我的那个破塑料饭盒肮脏恶心程度就不赘述了。我劝自己,权当是体验生活,锻炼自己抗呕吐能力了吧!于是,我也勉强拿着饭盒,排在队伍的最后。我伸长脖子看了下,老人排在最前边,其次是传六、老张、胡子、虾米、炮三、瞎飞、摩托、疯子。这一定是代表了房间中的地位吧。我突然想到,传六那么嚣张,为何会排在老人后边,而老人是做什么的他也没有跟我讲!   不一会儿,一个老头儿推着装饭菜的车子过来了,拉起门下的打饭口,然后依次给我们盛饭菜。   老人从打饭口递出饭盒,老头儿把饭菜装好,又从打饭口递进来。饭盒下边是米饭,上边堆满了红烧鸡块!远远地,那浓烈的肉香就飘了过来,让人食指大动!靠!我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几乎不相信我的眼睛。比我们学校的伙食都好!不由得一阵疑惑,莫非这就是传六说的成功路上的励志传说?   老人拿起饭盒,回到自己床上,鼻子凑上去闻了一下,顺势直接叼了一块肉大口咀嚼起来!   打饭继续进行,不一会儿,轮到了我,我赶紧把饭盒递出去。   “号码?”老头问。 “号码?”我一头雾水。   老头儿拿眼斜瞄我的衣服,我顺着他的眼光低下头一看,原来衣服有个编号:七六〇一,看来那就是我的号码了!老头儿从饭桶里挖了一勺米饭,又在盆里盛了一勺炒油菜,扣到我的饭盒里推了进来。   怎么回事?我非常不解,端着饭盒悻悻然回到我的角落。左看右看,别人的饭盒里基本都有荤腥。而我的,光闻着米饭就一股馊味;菜就更别提了,又黄又蔫的几根,连点油星都没有!即使饭盒肮脏,我恶心不吃,那是另一回事。同样都是犯人,别人大鱼大肉的吃着,我却只有眼馋的份儿,这算什么啊?   我把饭盒摔在地上,一个人抱着头生闷气。   “西瓜!”   有人喊,我一愣,意识到是喊的我。对!就是喊的我。我抬起头,原来是同样睡在地上的疯子在喊我!   “吃不下是吧!这号饭啊,可不是人人能吃滴!”他往我这边挪了挪,又说道:“不过你刚进来,也需要吃两顿素的清清肠胃。”   他一边吃一边吧唧嘴,用筷子拨拉着饭盒里的水煮肉片,似乎在向我炫耀!这让我突然想起范伟演的一个电影中的经典台词: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我饿了,看到别人手里头拿着个肉包子,那他就比我幸福;我冷了,看见别人穿了件厚棉袄,那他就比我幸福;我想上茅房,就一个坑,你蹲那了你就比我幸福!嘿,没错,此刻在我看来,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疯子拨拉着肉片,我却吃不着!   “为什么?”我问道。   “什么为什么?”疯子一怔,“你说饭菜是吧,觉得受虐待了呀?呵呵,我跟你讲啊,这个饭菜呢,是有各种标准的。你看你的,就是标准餐,属于最低消费,价格是五块钱。我们的呢,属于加餐,你看我的,呶。”他用筷子翻了一下饭盒里的菜,继续说道:“就这么屁点的菜,三十多块钱!三十多块啊!要是在外边,三十多块,我能买三份!!你看看老人和老张吃的饭,乖乖!一百块一餐!晚上还可以再免费加点水果。”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顿时释然了,原来不是欺我生。靠,没有想到,真没有想到!这里边的伙食还有这么一说。   疯子一边吃,一边说:“这个地方就这样,卖的东西特别贵,全国都一样,八九不离十!每天早上九点和下午两点卖百货,劣质牙刷,外边也就几毛钱,这里,嘿嘿,卖三块!”他指了指发给我的牙刷,继续说:“你看看,发给你的破牙刷都卷了毛啦。还不知道多少人用过呢,你敢用吗?不敢吧!不如趁早买个新的。再说牙膏,田七的,才五十克,这里竟然卖五块!我日,五块钱我在外边可以买老大一管!外面一块五的饼干,这里卖四块......哎呀,不说了,反正你要知道,这里什么东西都贵,而且比外边翻着番儿的贵!”   我真晕了!我以为像我这样的穷人在社会上的待遇是极不公平的,只有坐监时候,无论穷富和年龄,大家都会被公平公正对待。如今看来,我又错了。外边的房价高、物价贵。其实,很多人也并不笨,省吃俭用却赚不到买房钱,皆因某些人赚钱太容易了,把房价和物价都推了上去。也许这些人工资单上体现的薪水貌似没多高,但是他们利用手上的职权,轻松的谋取暴利,敛财不过如囊中取物、瓮中捉鳖,又岂止几千、几万!   疯子见我很失落的样子,安慰道:“你也别丧气,俗话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只要吃的苦中苦,何愁以后人上人呢?”他突然兴奋地说:“你瞧我,倒卖了几年私车,家里盖起了三层的小洋楼。嘿嘿,这次不小心,被上线黑了一把,不过那又咋样?在这待几天,日后走出去,不又可以风光快活了!”   我好奇地问:“你们从哪里捣腾的车啊?”   他似乎很享受别人的追问,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摸着下巴说道:“这个嘛,嘿嘿,深圳去过吗?唉,问也白问!你个穷学生,肯定没有去过。那边的车,多的是。黑车、走私车、报废车、套牌车、拍卖车,要啥有啥!其中最容易来钱的,还是走私车。在国外,几万块钱可以买到的车,弄进来,一倒手就是几十万!”   “真的吗!”我惊讶的合不拢嘴!   “操,我还哄你不成!”他伸长脖子咽下嘴里的饭,没好气儿地说。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第一次听说,这赚钱也太快了啊!”我忙不迭地解释。   疯子释然了,又道:“你以为呢?这个社会嘛,笑贫不笑娼,有钱,你就是爷;没钱,你就是孙子。”   这句话,搁在以前我不相信,现在有点动摇了。眼前明摆着,大家同样坐监,人家混社会的有吃有喝、大鱼大肉,而我呢,馊米饭和蔫油菜,搁在人家家里喂狗都不用这个!上学为了什么?学知识文化,体现价值什么的都是大话,现实大多是为了找个好工作。找个好工作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多赚钱,过上更好的生活吗?兜兜转转,终究回到一个“钱”字上。 正文 七、既来之,则安之(二)   大家吃罢晚饭,传六说:“西瓜是刚来的,狗屁不懂!瞎飞啊,今儿你跟他值班,带带他,学点规矩,省的他在这潇洒走一回,啥也没记住!”   “要得嘛。”瞎飞答应着。   传六从床铺下面摸出一把扑克牌,吆喝道:“哥儿几个,来来来,摸几把。”   几个犯人一声欢呼,兴高采烈地围了上去,坐在传六的周围,像一圈大掰蒜一样,等着发牌。瞎飞眼馋地咽了口唾沫,脸上满是羡慕的神色。   听口音,瞎飞是南蛮子,不但说话卷着舌头,而且身材也瘦小,脸像枣核,眼睛里闪烁着精光,让我不由得将他与黑暗中的老鼠联系在一起。没办法,谁让他长得贼眉鼠目的呢。   瞎飞坐过来,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小老弟,先把大家的碗筷收一哈嘛。”   这叫什么事啊!我自己一颗米没沾,还得帮他们收拾残羹剩饭。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站起身,把他们的碗筷以及骨头杂物归整起来。瞎飞满意地点点头,“要得!要得!”用衣袖抹了抹嘴,又道:“我给你讲哈勒点儿的规矩嘛。那个墙上的《《监所规则》一定要背到起。不然,狗日的干部不整死你龟儿子才怪!”   那张《监所规则》我一进门就看到了,只是没有想到还要背下来。不过,这个对我这种长期背书的学生来讲也是小菜一碟!   瞎飞扭着头,盯着那边的牌局,心不在焉地接着又说:“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整理铺盖,洗漱,吃饭,八点半干部训话,九点可以在窗子外头的坝坝头自由活动。嘿嘿……你要是有子儿,可以买点东西孝敬大家。十点收监。哎呀,算球咯,遇到哪点儿说哪点儿吧!去背《监所规则》嘛!”说完,他就不再理我,自顾自地跑到那边加入牌局。   虽然十分惊奇他们竟然可以在这里公然玩牌,但今天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才知道很多时候只有切身经历过,才了解什么是真实,就像墙上的《监所规则》一样。《监所规则》共九条,其中,第三条:……严禁押犯私立规章,打骂,体罚,侮辱,虐待同号或克扣同号饭菜,衣物……。这不是纯粹胡扯八列吗!我一进来就遭受一顿好打,狱警鸟都不鸟,到哪儿说理去?背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相信,在人屋檐下,总有抬头时。   我背了一会儿,肚子有点饿了,嘴巴也有点渴了,身上的伤也火辣辣地疼。幸亏爹娘给了一副好身板儿,这些皮外伤,虽然看起来很恼火,其实并没有伤筋动骨。   那些人打牌打得好不热闹,也没人搭理我,想起瞎飞说起的坝坝,便踱到铁窗前,隔着钢筋抻着脖子往外看。窗外是个不大的院子,大概十几个平方左右,顶上拉着几道铁丝网,院门一旁有个敞开的小厕所,旁边有个盥洗台。这就是以后放风的地方啦。   这时,门口响起了推车的声音,刚才打饭的老头儿又推着车过来了,瞎飞忙喊道:“西瓜、西瓜,把饭盒递出去。”   我应了声,起身把整理好的饭盒拿到门口,递给老头儿,问道:“大爷,这里怎么喝水啊?”   老头儿接过饭盒,看我一眼,从推车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大杯子,然后又从下边拿出个暖瓶来,倒满了,推给我!我道过谢,迟疑着等他开价。老头儿却推着车子离开了。我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个不要钱。水比较烫,我把杯子放在墙边的台子上凉着,见他们打牌打的热火朝天,便凑过去看他们玩。   他们玩的是炸金花,赌注是香烟。瞎飞混迹于街头是靠赌博拐骗为生的,不但有善于察言观色和算牌记牌的能力,还有一手移牌换牌的手艺。因此,他们规定,瞎飞若参与,那他的赌注就要翻番儿。瞎飞倒也不在乎这个,他关心的是赌,而不是注!玩到高兴的时候,瞎飞毫不藏私地指点他们玩炸金花的技巧,甚至得意洋洋地吹嘘道,只要他洗牌,基本上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即使瞎飞出双倍的赌资,他面前的香烟仍是只见多不见少!   老人和老张都不参与他们的打牌。老人自吃了饭,就躺在自己的铺位上一直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否睡着了。老张翻来覆去地在看一张皱了吧唧的破报纸。这两个人真是奇怪的家伙!   我围观了一会儿,觉得挺无聊,拿起台子上凉得差不多的水喝了点,就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忍着被子上发霉的味道躺在上面,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听到铁门“哐”地一声响,我半睁开眼观察了一下,已经是晚上了。一个警察送了个新的犯人过来,然后交待了他几句,就关上门走了。   新来的犯人跟我来时一个德行,抱着一堆破烂用具。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冲着睡床板的几个人边鞠躬边说:“各位大哥好,兄弟初来乍到,不对的地方,多多包涵!”   他们停下牌局,传六问道:“犯啥事啊?带烟了吗?”   那人忙道:“带了,带了!”赶紧放下怀中的东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了过去。   传六接过烟看了看,“啧,啧,可以啊,黄鹤楼啊!犯了什么事,还没交代呢!”   那人讪笑道:“这个、这个,开……开错房间了!”   传六骂道:“屁话,开房间开到这里来了啊?不说是吧,兄弟们,伺候伺候这位大爷!”   玩牌的几个,都“刷”地站了起来。   我一看,得!下午在我身上发生的那一幕又要重演了。   瞎飞冲我喊道:“西瓜,过来。”   我忙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传六领着大家伙走到那人跟前。   “大哥!大哥!有话好商量,我说还不行吗?”那人吓的战战兢兢,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   传六很屌的掐着腰,“现在想说了?晚啦!哥儿几个,给他松松皮子!”   于是,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大哥”毫不犹豫地围着那犯人劈了啪啦里地一顿揍。   那人紧紧护着脑袋,弱弱地求道:“各位大哥,兄弟知错了,知错了!”   我原本跟在瞎飞后边,至始至终没动手也没吭气,这让传六很是不爽。   传六凶巴巴的目光死死盯住我! 正文 八、“入门”之礼   传六恶狠狠地骂道:“西瓜,你他娘的看热闹啊?给老子揍他!”   瞎飞忙把我推到前边说:“弟兄们要穿一条裤儿,他能不能过关,关键看他能不能扛得住勒顿捶!大家都奋不顾身地帮他,你啷个不帮他哟?”说罢,示意我也动手。   我心道:我自己的事都还没有整明白,何况,我跟这位新人素不相识,莫名其妙地打人家,像什么话?   我正犹豫着,传六烦了,过来“啪”地一巴掌拍在我背上,说道:“狗日的,怎么这么娘们啊,是爷们不?是爷们就给我揍!揍不揍啊?不揍老子再削你!”   我百般无奈,只好走上前去,心想意思意思得了。   我刚扬起手,那个新人仰脸看着我,脸上满是献媚的表情。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心一软,又缩回手来!   后边的瞎飞恨铁不成钢地踢了我一脚。   传六笑了,笑的不怀好意,说道:“那个谁,你,站起来。”   那个新人看着传六,慢慢地站起来。传六拉着他跟我面对面,又指着我对他说:“看到他了吗,跟你一样,欠扁!扇他一巴掌!”   新人和我闻言都很吃惊。新人喃喃道:“这个,这个,不好吧!”   传六瞪着眼,举起手臂道:“你要不想挨打,你就得给我打!”   新人一听,不再犹豫,张开手掌“啪、啪”两下,结结实实地扇了我两巴掌。   日他奶奶的!我真没有想到我不忍心平白无故地打他,可他打我耳光却毫不留情!操,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啦!我立马扑上去给了他一拳。   大家见我开始动手,又一窝蜂围上来跟我一块儿揍他。我这时心里带着一把无名火,下手又重又狠,揍得那人是嗷嗷直叫,满口求饶。   传六笑得合不拢嘴,似乎非常喜欢看到这个场面。好一会儿,他喊行了,行了。大家才住手。   传六骂道:“你他娘的真实在,让你打一巴掌,你来了个双响炮,这不是又找打么?”   我操,中传六的计了。不过,还别说,痛扁别人的感觉特别舒服。今天受欺负的窝囊气也随着刚才的一通乱揍释放出来,内心不由得跟他们几个拉近了点距离!   传六问那人:“知道该干啥不?”   那人稍一琢磨,忙道:“知道、知道。”赶紧开始做自我介绍。   这人是一家中介公司的老总。所谓的公司,也不过是七八个人的小公司而已。不过此人口才比较好,换句话讲,就是能吹牛逼。本来今天想“潜规则”公司的一个女员工,房间都开好了,结果时运不济,正好遇到查房,撞到枪眼儿上被抓了个现行。   传六听完之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骂道:“牛逼!操,看你这么牛逼的样子,以后就叫你牛逼吧!”   只见那货头点得跟鸡啄米似地,连连应道:“是、是。”   我心里暗暗好笑,“牛逼”怎么给人起这么个名儿。相对而言,我的西瓜,还算是好的了。靠,“牛逼”!真别扭!   传六给牛逼一一介绍了其他人,然后安排他睡在我旁边。   走廊里的铃声又响了,传六道:“上半夜瞎飞和西瓜值班,下半夜疯子值班,其他人睡觉!”   我感觉有点渴,到桌台端起杯子,一入手感觉轻了很多,估计是我睡觉的时候,被人喝了吧!回到铺位,见瞎飞靠近我的铺位,盘腿靠在墙上,其他人已经老老实实地躺下了。我刚想开口,瞎飞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几分钟后,除了走廊里还亮着几盏灯外,所有房间内的灯全灭了。   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房间里,有的人已经打起了呼噜,瞎飞压着嗓子问:“西瓜兄弟,瞌睡不?”   我小声回道:“还好,精神着呢!”   瞎飞又问:“第一次蹲鸡圈儿,啥子感觉?”   “蹲鸡圈儿?”我有点发懵。   “老实,勒是我们那点儿的方言,你听不懂。呵呵,逗是坐监。”瞎飞解释道。   我可不能让他看不起,便回道:“这个算啥,舒服着呢!”   瞎飞道:“你逗冒皮皮嘛!嘿嘿,想当年,格老子第一次蹲鸡圈儿,半个多月才搞醒豁。不过,你娃安逸,只是在拘留所意思意思,要是到了看守所,啷个也要出脱你两层皮!”   晕,愿来这老小子也是个N进宫的老油条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为何他们都可以睡觉,却让我们值班啊!”   瞎飞说道:“勒个啊,可有讲究了,一是怕有人脑壳长包,自寻死路;二是怕在候审阶段,有人摸进来杀人灭口!到时候狱警没法交代,才定了犯人轮流值班的规矩。”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龟儿子才脑壳长包哦!活命守青山,时来运自转。只要活到起,总有翻身的那一天!”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又问:“你老家是哪?听你口音,应该不是北方人吧。”   瞎飞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地说道:“嗯,四川人,出来十多年喽。”   我果然没有猜错,“你没有回家看看吗?家里还有啥人?”   瞎飞没有马上应声,黑暗中,只见烟头的一星火光一明一暗。好一会儿,他才咬牙切齿地道:“说起来锤子得很!本来我有个婆娘,生了个女儿,跟到老子在广东打工,准备积攒些钱回老家修房子。后来……后来,老子耍钱耍大了,遭判了三年。勒个期间,婆娘逗跟工厂的炊事员好上了,跟老子打了脱离!我女儿,唉——”瞎飞一声重重的叹息,“嘿嘿,不过也没得啥子。老子在监狱也不是白混的,认到一个赌场高手,拜在他门下学了一身本事,走遍天下有饭吃!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看来,瞎飞并没有因坐监而遗憾,反而为此沾沾自喜。   “西瓜兄弟,传六今天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不是雄鹰是进不来勒个监狱的,勒里面窝着很多龙虎人物。有句话啷个说来着,对,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那些人物潜伏在勒点儿,等待机会,有朝一日龙入海、虎归山,嘿嘿……!”虽然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能感觉出他很是得瑟!随后,他把嘴巴凑到我耳边悄悄说道:“……那个老人,绝对是不得了的人物!你仔细看他的动作,就不是卑微宵小之流。”   听他这么一说,再结合我白天的观察,还真像那么回事。不过,这跟我有啥想干,住满十天,我就拜拜啦!因此,我不以为然地说:“也许你说的对,但他是他,我是我,我熬满十天就出去找工作了。他还不知道能呆到什么时候呢!”   “呸、呸、呸,你龟儿子读书读锈了脑壳哟!狼行天下吃肉,狗行天下打工,你晓得不?找工作,一年才几个钱嘛?哪比得上跟对了人,学对了手艺啊!”瞎飞急切地说。   人各有志,我还想体体面面在阳光下生活呢!我不愿再提这个,便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瞎飞不再言语,兀自吸着香烟,一吞一吐,自顾自快活自在! 正文 九、我错了吗   我刚才睡足了觉,现在一点困意也没有。今天的事情细细想来,觉得实在不应该。不知道老四他们有没有帮我筹钱,也不知道警察会不会通知我的家人。他们离这那么远,如果知道我出事,非急死不可!最好还是由我自己来处理,顶多借点钱,可以日后慢慢还。头疼的就是这个拘留记录,会不会封入个人档案?如果有这么个污点,那我可就凄凉了!哪个单位会招收呆过拘留所的人呢?到时候要是找不到工作,那岂不要跟号子里的这些人一样,破罐子破摔,混社会?   待瞎飞一支烟吸完,我轻声喊道:“瞎飞,瞎飞!”   “干啥子?”瞎飞在地上摁熄烟头。   “你不是在广东吗,怎么跑到北方来了?”这确实令我感到奇怪。   瞎飞回道:“老子不是说了吗,婆娘遭厨子拐跑球了。女人嘛,没得逗算球,女儿是我的心尖尖儿,不能甩撒。老子到北方来找女儿!”   “真的假的?说的那么煽情!”我感到不可思议。   瞎飞叹了口气,“你娃不懂!等你当了老汉儿逗晓得了!”   我突然有点可怜瞎飞了。别看他在赌场上叱咤风云,生活中连个家都没有,满世界跑就是为了找女儿!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怕再勾起他的不快,打岔道:“给我说说广东的事情吧,听说那边挺乱的。”   瞎飞小声道:“天底下哪里不乱嘛。乱好啊,乱世出英雄!响当当的汉子,趁着年轻到处闯一哈,安逸的日子会让人心生倦怠!”想了想,又道:“西瓜啊,老子看得出来,你娃耿直的很,干事有冲劲,但是你要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天下午我们几个捶你,也逗是意思意思例行公事而已。你狗日滴竟然还敢反抗,喊警察,妈哦,摆明了是嫌捶得太松活嘛!”   本来跟他聊了半天,敌对感已经大为降低,他一提这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嘴上便不留情面:“操,你们也太狠了,尤其是你!妈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踢得最狠!”   瞎飞尴尬地笑了笑,说:“勒个屋头里面哪个没挨过捶?男人嘛,捶完了逗算逑了。老子进来的时候,他们:传六、胡子、虾米和炮三也捶过老子,现在不也是蛇鼠一窝吗?遇到勒种事,反抗是错误滴!一个好汉三个帮,你一个细娃儿能挑得了楞个多人?挨几皮砣,吃小亏赚大便宜!别说你,韩信还遭过胯下之辱呢!勒点儿都受不了,你说你以后能成啥子事?听我劝,莫把勒个事放到心上。勒点儿的老大是轮流当的。过两天,我们释放的释放,判刑的判刑,逗轮到你龟儿子当老大。那个时候,你想啷个折磨新人,不都是你说了着数!”   “扯淡吧!我也会当老大?”我不敢相信。   瞎飞一拍腿,“不相信所,那逗走到看!哎呀,你刚才问我啥子来?广东的事情啊,勒个你问我,就问对人喽。广东啊,遍地是黄金,逗看你啷个捡。而且女人也多,开放的很!只要你娃会哄,舍得花子儿,女人那是要好多有好多!”   “有那么夸张?”我听了不禁有点心动。   “妈哟,骗你做啥子嘛!老子是骗财,但老子也是讲原则滴!三骗三不骗,那绝不是说说而已,是要刻在脑壳里头的。”瞎飞不屑道。   “啥叫三骗三不骗啊?”我问道。   “三骗啊:贪财好色者骗;贪赃枉法者骗;搅局者骗。三不骗呢:鳏寡老幼不骗;无利可图不骗;同乡不骗。”瞎飞解释道。   “还有这个讲究啊,真没想到!”我不禁对瞎飞另眼相看。   “那当然喽。做事逗跟做人一个道理的嘛。你做人不讲究原则,啷个会做好事呢?反过来,你做事不讲究原则,啷个能做好人呢?你说是不是?我们赌骗好说不好听,但是如果大家都不贪小便宜,我们能骗得了哪个?所以说,别人贪财是因,我们骗是果,勒逗是佛讲的因果撒。西瓜,跟你讲,有朝一日你去了广东,千万莫贪小便宜。广州的火车站有两万多个骗子在等到起你的哟!骗术千奇百怪,不要说你,逗是我有的时候也会着了道。”   “太夸张了吧!哪里会有那么多骗子啊?要是真那样,那广州的警察是干什么吃的啊!”我暗暗吃惊,又有点将信将疑地反驳道。   “警察?警察有啥子不得了嘛!抓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都能抓来枪毙不成?最多抓到拘留所关几天,罚点钱还不是又放了。而且你想,好几个骗子呆在拘留所,正好可以切磋一下技艺,交流一下心得,以后骗起人来更是得心应手。你别指望那些骗子放出来逗改邪归正,他们要能改邪归正,鬼才信。更何况只有抓了罚,罚了放,放了又抓,抓了又罚......循环往复,警察才会有源源不断的福利发嘛。如果没得人去骗了,那警察的福利哪里找去?勒点儿的监狱你也看到了,狱警狂敛暴利靠的啥子?不逗是我们勒些人吗?我们的钱又从哪点儿来,只有去骗、去偷、去拐!勒一圈下来,警察发达了,我们发达了,最后还不是老百姓损失了?”瞎飞有点小激动,声音大了点。那边的老人清了清嗓子,瞎飞赶紧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过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地说:“老弟,你该学的东西多着呢,在勒点儿学十天顶你上十年学。不早了,明天还有活动呢,靠到墙眯哈瞌睡。记到哈,千万不要躺下睡!等半夜疯子起来了,你再躺下睡,晓得不?”   我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看到没有。瞎飞的话在我脑子里打转,所谓盗亦有道,不同道上的人也有自己的一套处世哲学。虽然很多观念我并不很认同,但也不得不承认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我得有自己的坚持,不能随波逐流。思索着这些,脑子慢慢迷糊起来,思绪也渐渐飘远...... 正文 十、内务   有句话非常经典——犯人最大的悲哀是无法自己关上门。   乍一听似乎没什么,仔细一琢磨,内中辛酸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的!   迷迷糊糊中听见起床的铃声,我赶紧翻身起来。疯子半夜什么时候换的班我完全没有印象。   此刻,只见大家都在忙着整理床铺,据说要叠成“豆腐块”。我想,就这破烂被子还叠豆腐块?即使叠了也是臭豆腐块,又臭又恶心!可是见大家都在叠,我也强忍心中不爽整理我的“臭豆腐块”。我念书的学院采用的是军事化管理模式,叠被子是一项最基本的要求,每天考核中就有关于被子的项目。具体要求就像几年以后出的电视剧《士兵突击》中许三多说的那句话:平四方、侧八角,苍蝇飞上去劈叉,蚊子飞上去打滑!因此,我做起来轻车熟路,一分钟不到,便把那臭烘烘的破被子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   牛逼在旁边看得瞠目结舌,羡慕地说道:“大哥太厉害了,这活干的,帅呆了!你是部队上下来的吧?”   他这一说,其他人都转过头来看我的被子。在他们满是崇拜的目光中,我找回了些许尊严。传六咂了咂嘴,赞叹道:“我操,行啊!西瓜,真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   我得意洋洋地吹嘘道:“这算啥,哥当年在军校里的时候,叠被子都是闭着眼的,嘿嘿,那家伙……”   传六打断道:“呸呸,不吹能死啊!昨天还说你是某某学校的学生,今又成军校了。看不出来,你小子也是大晕子啊!”   我得瑟地分辨道:“没文化,真可怕!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上军校的时候犯了点错误,被开出来了,然后才进了这家学校学习。但是呢,我在军校的那些底子还是保留了下来。不忘本,懂吗!”   牛逼问道:“大哥你犯了什么错误?是不是跟我一样,生活作风问题啊?”   疯子附和道:“就是啊,咋回事?”   他们顿时来了兴致,都盯着我看。我想反正吹牛不缴税,胡诌吧。我清了清嗓子,故弄玄虚地卖了个关子:“唉,这事,咋说呢?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还是别说了。”   传六骂道:“我真日你来,放屁放一半,拉屎拉半截!说,赶紧的,不然再削你,信不?”   我忙道:“好、好、好,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上军校的时候,耐不住寂寞,跟当地小卖部的一个小姑娘谈了个恋爱,结果被开除了!”   不怎么说话的胡子突然插嘴道:“谈恋爱?最多是记过,怎么可能开除呢?”   我一惊,这还有个内行啊!   急中生智地继续瞎编:“就是啊,本来是要记过的,问题是出了点岔子!”   传六紧着问:“什么岔子?”   我飞快地转动脑子想着怎么圆谎才能蒙混过关,便道:“那个岔子啊,出在那个小姑娘的男朋友身上。”   牛逼赞叹道:“啊,大哥,同行啊,没想到你也喜欢采有主的花!”   我心里骂道,谁他娘的跟你是同行啊。嘴上却说:“我跟你可不一样!我一开始不知道她有对象啊,要是早知道她有对象,我才不呱唧她呢!”   传六又问:“然后呢?”   “然后?这个然后事就大了去啦!”我继续胡诌道,“他们不但是男女朋友,而且已经订了婚。王八羔子的,这不是坑我吗?”   瞎飞插言道:“对头,做事得讲原则。西瓜勒娃儿逗是太老实,总是吃亏!”   我心里暗暗好笑,脸上却显出一副悲痛的表情,握了握瞎飞的手说:“大哥,知己啊!”   传六又骂:“西瓜,你一下说完行不?别像新媳妇放屁——零揪,折磨死个人!”   我便又说道:“那个小姑娘的对象是我们训导处主任的侄子,我日他奶奶的,这不是扯吗?这个也怪我心里放不下她,再加上年轻气盛,就去找那小子决斗。找到那小子的宿舍打了半天,我操,结果被人搞了!他娘的,两罪合一,直接开除了!”   胡子点头道:“这还差不多。不过,你也太不小心了!”   我博同情道:“唉,说多了都是泪啊!我要是有个当将军的爹或者叔,哪怕是老乡,这事也就跟没发生一样。这不是咱投胎的时候慌不择路嘛!没投到当官的媳妇肚子里,坑了一辈子。”   大家一阵哄笑。   传六一拍腿“我真日他来,咋能这么整?不过,西瓜你也别难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在这不也是挺好?”   我不禁哑然失笑,心道,在这也叫挺好?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传六又道:“你这么的,你不是找工作吗?我看别找了!等咱出去,一块去北海。嘿嘿,好好干他几年,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回家乡开公司去!”   所谓的广西省南宁市的北海经济特区,是中国传销疯狂者的天堂,搞传销的比本地居民都多。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人源源不断地去那里“参观”或“考察”所谓的资本运作项目!拖家带口,拉亲领故,一个家、一个村、一个县,前仆后继地奔向那块他们心中的圣地!   这些,我也是后来知道的!   我婉言谢绝了传六的好意,提醒他说:“赶紧收拾床铺吧,不早啦!”   传六忙道:“对、对,收拾,大家赶紧收拾!”   疯子瞧了瞧我的“豆腐块”,又看了看自己那摊面团一样的被子,无奈地说:“西瓜,你帮我叠一下吧,中午我请你吃牛肉粒!”   我立马说:“行。”   走过去,三两下就收拾好,倍儿标准。这下其他人咋呼起来,纷纷嚷道“帮我叠”“先给我叠”。   我赶紧招呼道:“不要吵,一个一个来!”   在他们的注目之下,我先把地上的两床被子叠好,方方正正地摆在靠墙的位置,又去叠床上的几个大佬的被子。叠被子的过程中,我发现老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围观。透过他们的夹缝里,我看到到老人也在整理床铺,他那一板一眼的手法,让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昨晚瞎飞说老人是个人物,我还不以为然,现在从他叠被子的手法看,绝对是正儿八经的部队出身。大学军训的时候,我见过教官们的连长亲自给我们做示范动作。那家伙!干脆、利索,连我们的教官都做不到!我和他同样叠的豆腐块,看外表似乎差不多,没什么不一样。外行人是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内行一上眼就看得出差距。我叠的被子虽然看起来漂亮,时间一久便会自然坍塌,棱角逐渐消失。而他叠的,别说放一天,夸张点,就是放一年,也不带走形的!时间是鉴定伪劣的标准。   我方才的得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默默地给他们叠好被子。   叠到老张的被子时,老张抬头道:“小兄弟谢谢了。”   我客气道:“张哥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