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单枪匹马去打拼   造物主也够神奇的!方圆七、八公里的一块大石板,歪歪斜斜的静卧在九龙山下。在西北方向,这块大石板又断了一截,面积并不小,估算下来也有二平方公里上下。   在石板裂断缝中,是一个自然村,可以想像这裂缝是不窄的。与一大一小两块石板上全是呈梯形的水田不同,裂缝中的地形是水田和坡地参半,农家劳作相对要辛苦一些。   李尚初中毕业后,响应国家号召,写了申请,要求上山下乡插队落户。把户口从南浦市迁到了南浦县九龙区青龙人民公社石峡大队,就是这个石缝中的自然村。   南浦市是南浦地区党政机关的驻地,是该地区所辖九县一市中最为繁华的一座地级城市这南浦县是与之相邻的另一个行政区域。   挑着简单的铺笼帐被,乘坐每天往返一次的班车,李尚来到距市区三十一公里外的九龙场,到区公所找分管知青工作的易伯伯想办法,因为他改了主意,不愿到青龙公社插队了,寻思另换个公社。   这易伯伯叫易海,是参加过抗倭战争的山东籍老八路,随刘邓大军解放大西南时留在南浦工作的。60年代初就是南浦县委的组织部长,66年以后官是越当越小了,现在只是九龙区公所分管知青工作的干事,属一般工作人员。   一进区公所大门,李尚直奔易伯伯的房间,易伯伯满脸微笑地连声招呼着他,指着木架上的脸盆对李尚说:“为等你耽搁我大半天功夫,不然我一早就下队去了。来来来,洗帕脸,三十几公里的土公路,灰尘怕有铜钱厚吧?洗一下清爽些。”   易伯伯是李尚初中同学易林森的父亲,他和林森两人的成绩在班上不分伯仲。在上初中时,教师多数靠边站,成了所谓的反动学术权威,上课教学的都是学校高中部的学生,同学们称之为小老师。   记得有一次上语文课,小老师解释“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时,说翘这翘那都不通,所以叫一窍不通。这满嘴胡侃的解释,全班同学居然无一异议。   李尚和易林森,一个爱看小说,一个爱打算盘,李尚语文成绩全年级第一,易林森数学成绩名列前茅,两人是同桌,考试时互抄,成绩都不赖。两人上课是同学,放学是朋友。双方家长对两位少年自是十分熟悉。   毕业后,李尚和易林森面临上山下乡的命运,自然只有来到这有长辈照顾的乡下插队。   洗完脸后,易叔叔交给李尚一张他亲笔写的小纸条,叮嘱道:“你娃儿想换公社,恐怕不好办呢,这张纸条你单独交给青龙公社的郑文书,他会给你安排一个好的生产队。我常年驻龙泉公社,那里山高坡陡,农活苦还填不饱肚子,你去不适合。青龙是你老家,李姓是大族,你还是到青龙去好些。”   见易伯伯背起挎包,戴上草帽,一付急着出门的样子,李尚只好拿起扁担,准备挑着行李往青龙赶。   易伯伯见状忙说:“你这娃娃不晓得厉害,到青龙场还有近十公里山路,你挑得拢吗?我给你找地方把行李寄放一下。到生产队后,由队上派社员来挑,要记工分的嘛。”   李尚谢了易伯伯的好意,称自己是来劳动锻炼的,当这是一次劳动锻炼吧。易伯伯一边夸奖李尚,一边锁上门,叹说去龙泉有近三十公里山路要走,本是准备赶早出发的,拖到半下午才出发,注定要半夜才能到了。   时值十月中旬,正是小麦播种季节,各生产队甚至公社一级都不把县革委农业学大寨的步署落到实处,也难怪易伯伯这个分管知青的干事也要心急火燎地赶夜路,一老一少在区公所大门前分手后,都忙着各自忙活。   李尚的行李重约五十斤,对一个学生哥来说,要挑起它步行十几公里山路还是有点困难,麻烦的是这担子一头重一头轻,还委实不好挑。   他祖籍是青龙公社心悟大队的,在抗战时期,祖父那一辈举家迁到南浦城里讨生活,在那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年代,到父母这一辈,叔伯姨舅死的死,亡的亡,成了单传,青龙老家早没了至亲,他为何又要选择青龙呢?因为他姨奶家的四表叔陈丰收,年初刚调到青龙公社任党委书记。   知青下乡满二年时间,按政策是可以调回城里当工人的,而且知青的命运,又掌握在公社书记手中,李尚毕业后要求下乡去插队落户,是把希望寄托在表叔身上的。   拿着安置通知,刚办完户口迁移,李尚全家傻眼了。因为南浦日报刊登了一条消息:青龙公社党委书记兼革委会主任陈丰收煽动贫下中农公然抗拒县革委农业学大寨的步署,已经被县里革除党内外一切职务,送地区党校集训改造,俗称进了“牛棚”。   木已成舟,李尚只有硬着头皮到农村去,他本有不屈不饶一条路走到头的犟劲,十七、八岁的小娃娃,吼出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别人不怕我怕啥!”   表叔家住在九龙场的上场口,离区公所不远,只有分分钟的路程,沿着青石板铺成的乡场小街一路行来,两边都是解放前造的木质平房,场街上除了供销社、信用社、食品站、联合诊所、公社大院里的工作人员,全部居民都是农业人口,白天是要下地劳作的。   时当下午两点钟左右,这不算小的区公所驻地九龙场,除了几家供销社的门市开门营业外,委实的家家闭门,路无闲人,冷清得很。   表叔家只有姨奶一人在家,表婶随生产队劳作去了,独生子小表弟是老生儿,只有八岁在读小学二年级,姨奶七十多岁的人了,见到李尚进门,昏花的老眼自是不认得,待到报了字号后,紧搂着这侄孙儿老泪长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陪着姨奶流了一些亲情的泪水,因为还要赶路,将行李寄存在表叔家,李尚便急忙往青龙场赶去。   九龙场在九龙山的半山腰,是很大的一片坪地,被乡民称为龙坪,青龙场在青龙河边,俗称沟脚。走了一半的路后,就到了九龙公社与青龙公社交界的大湾垭口,再沿着弯弯曲曲的石板山路,一直向下到青龙河边的青龙场,便是李尚要去的地方。   十月的季节,秋高气爽,午后的斜阳,对赶路的李尚来说多少有点不爽,虽然不至于汗流夹背,还是粑扯扯地浑身不舒服。   来到垭口歇脚时,眼前的风光尽收眼底,远处的青龙河静静地在九龙山下蜿蜒曲折的流淌着,恰似一条长长的巨龙,粗大的柏树林边的青龙场依稀可见。   乡街夹河横贯,不大的河谷平坝边沿,是一溜绵延数公里的巨大斜石,石上放干了水的层层梯田,经过牛犁人耙,种上了小麦,早播的小麦已经见了半尺高的苗儿,绿油油的十分养眼。凡是有明岩的地方,都用石灰水刷上了“农业学大寨”之类的巨幅标语,更奇特的景观是:一些整块的田地中用麦苗组成一幅幅的标语,真是一处看山听水的好地方啊!   由于贪看沿途风景,到达青龙场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青龙公社大院位于青龙场正中,是一幢土墙垒筑的两层小楼,大门约一米五左右宽,是木质双扇门,刷的是暗红色油漆,楼房中间是通道,里边五间房,外边四间房,楼板是木板铺成。凡是有墙的地方都上了一层石灰腻子,四白落地有点气派。大门左侧挂着一块白底红字的木牌,上书“南浦县青龙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不明白为啥没挂党委的牌子。   公社食堂正在开饭,郑文书坐在食堂的方桌前吃晚饭,土碗里的干青菜熬汤不见一点油花,三两米的白干饭已经刨了一半,不大的食堂餐厅里摆放着两张八仙桌,就餐的只有郑文书一个人,伙老大给郑文书打完饭后,早溜回了家。   时当小春播种时节,公社的大小干部都到队里巡察去了,只留下郑文书守摊子。   李尚向郑文书报道时,郑文书只顾刨饭喝汤,连头都没抬一下,只是拿眼角扫了一下李尚摊在饭桌上的安置通知和户口迁移证。刨完最后一粒米饭又喝光干青菜汤后,斜了桌前恭恭敬敬立正的李尚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欢迎。”抓起桌上的两份公文,朝文书室方向走去。李尚热脸贴着冷屁股,尾随着一路去了文书办公室。   郑文书坐在破旧的办公桌后,双脚伸直呈人字型搭在桌上,假装打了一个饱嗝,冷冷的刀条脸望向李尚,很严肃的说:“我们公社今年要接收五十名知青,任务很重的。你们是远来的客人,公社革委会还是万分欢迎的。经公社革委会研究:李尚同志安置在风门大队,我马上给你办手续,你今天去报道!”   风门大队离青龙场还有近七公里路程,一出场口就是高山,上了风门垭口,与云州县交界的大山峰峦之间,有许多陡峭的红土山坡,那就是风门大队。那里的社员群众常年吃红薯、洋芋、包谷三大坨。别人用的锄头是平口,风门用的锄头是尖口,平日里刨的是红石骨子,隔开里许地还能听见“碴、碴、碴”得刨土声。当然,这情况李尚是不了解的。   郑文书见李尚恭敬的听着没吱声,又画蛇添足地说道:“那里条件是比较艰苦,比起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还是好得多。”   李尚听见此话方知不妙,赶忙掏出易伯伯的手写小便条双手捧给郑文书。说实话,安置通知是盖了县革委大红印章的,这个才出校门的少年郎根本不相信私人手写的小纸条能胜过油印的公文。   郑文书看了易海的便条,什么也没问,叹了口气,低声的自言自语着:“老部长难呀!”拉开抽屉,取出红头便笺,刷刷的写了几行字,又拿出公社革委会的印章,在嘴边哈了几口气在便笺上按了印。撕下便笺交给李尚,笑着说道:“安排你到石峡大队第六生产队,那里田多地少,吃得饱饭,农活也轻些。六队原先有两个渝州知青,前两个月才回城进了工厂,房屋家具农具都是现成的。最重要的是,大队党支部书记兼大队革委会主任也姓李,而且家在六队,还在一个院子住。”   他领着李尚出了公社大门,指着场口说:“你沿河走几百米,前面河宽处有过河的跳磴,过河就是石峡六队。六队有两个院子,一个叫塘底,一个叫长瓦屋,你到长瓦屋找李方根支书报到。你现在去,他们队上可能还在坡上干活,赶晚饭都还早。你是老部长介绍来的,在这里我没能力请你吃顿饭,等有空到我家再请你吃腊肉哈。”末了又说了一句:“我家在九龙的大湾垭口,你来的时候从我家门前路过。”郑文书握着李尚的手,关切地叮嘱:“我叫郑孝文,你以后有啥困难,可以来找我。你背井离乡的也不容易啊!” 正文 绳断坠岩   转眼间,插队落户已经快满三个月,这期间六队又来了一位知青,也是南浦市的,叫冯守胜。年龄和李尚相近,不过长像不敢恭维。这伙计圆圆的脑袋,又剃着一个圆头,还配着一条长长的脖子,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项圈纹,队里的社员们都亲昵的叫他“冯卵头”。   为了尽快的融入这个集体,冯守胜只能从不悦这外号转为笑纳。这也没办法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是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呀,老师们爱咋叫随便吧。   李尚身得高长高大,五观端正,加上秉性直爽,而且十分胆大。社员们直呼他“天棒”。李尚在实际生活中其实有点“转棒”,恰也称得上是一个“天棒”。   石峡宽约千米,长约一千六百米,青龙河从九龙山下的大石板低斜处平静地自西向东流淌到石板的边缘,形成一副宽约五百米,高约百米的大瀑布,壮观的水幕直泄下面的青龙潭,瀑布上方是双龙公社的三元大队,下面是石峡大队。   沿河右岸高约百米的明岩下有一条两尺宽的石板小路通向三元,这是乡民出行的山道。小路内侧是一条宽约尺许的水渠,先民们在瀑布上方的河床上横向凿出一条小槽,把水引到渠沟,六队的八十多亩水田便不会渴。   河两岸的明岩下布满乱石,大的如房屋,小的似升斗,石阵中全是桐子树。六队的桐子树在全公社算第一多,每年的桐油收入在五百元左右,这是一笔很大的财富。   石峡六队的确是一处风景绝佳的仙境!三个月前的李尚为能生活在这个人间仙境深感此生有幸,几个月下来,如今早失去了看山听水的雅性。夜里守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要多无聊有多无聊。拖着劳累一天的酸软身体,还要挑水烧火做饭,尽管缺肉少油,总算比一些社员强点,还有稀饭下咸菜。   知青插队半年内,国家每月供应三十五斤粮食、半斤肉、生活费按月发九元钱,眼前的生活是有保障的。半年后呢?生产队分的那点粮食肯定不够喂肚皮。   石峡六队全队人口一百三十多人,田地近两百亩,不应该缺粮呀!坏就坏在那花架子学大寨上。   拿近八亩面积的长瓦屋大田来说吧,本是亩产五百多斤小麦的高产田,因为它是长方形,又正当大路,在山上老远能看见,是一处极佳的宣传栏,所以理所当然的种上了标语。   记得前几天,大队支书李方根的二儿子李明柳,在冬天穿着单衣打着赤脚,来帮李尚烧火煮晚饭顺带蹭饭,李尚见这十五、六岁的小弟娃冷得可怜,拿出家里寄来的棉背心送给他,又从床下翻出一双旧的解放胶鞋叫明柳穿上。小明柳当即感动得热泪挂腮,连声说:“天棒是好人!天棒是好人!”   这天晚上,李支书来到李尚的土砖小瓦屋,与李尚闲聊摆龙门阵。   李支书五十挂零年纪,是解放初期从初级农业社、高级农业社再到人民公社一路领头走过来,多年的社长、大队党支部书记。   老支书一进屋习惯性地脱掉脚上的家纳烂布鞋,赤脚蹲在饭桌前的木板橙上,抽着自产的山烟,一边卷烟吸烟吐口水,一边唠着当地的风土人情,一边无奈的聊着乡下人的衣食住行,还一边感慨城里人吃皇粮的生活。   当李尚发自内心的称赞石峡的美景时,老支书叹道:“游山玩水那活路,是那些吃得肚儿圆,这山望着那山高,闲得没事骂娘的人干的事,我们这些土老二扯不上这些!”   李尚接嘴道:“话不能这么说,您这也打击了一大片嘛。”   老支书“嘿、嘿”两声:“我是说那些不知足的家伙。”   李尚陡然发觉不该这么与老支书说话,就试图拉近关系,用恭维的语气说道:“老支书把我们大队还是领导得很好的。拿‘农业学大寨’来说嘛,任何人不论是在远山还是近处,看到我们大队的田地和明岩上,到处都是农业学大寨的标语,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我们大队学大寨的决心有多大,这是你老支书的功劳呀。”   “呃!呃!你娃儿莫这么说哈!这是公社冯财副主任的功劳哟!我李方根不敢冒功,要不然全队社员的口水都可以把我淹死呢!”李支书随后又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这个城里来的学生小娃娃呀!等你断了皇粮,吃上生产队的自产粮才晓得锅儿是铁铸的!别个说锅儿提起来当锣敲是穷得很,叫我说哈,锅儿都没力气提起来才是惨得很!”这话说得李尚绿眉绿眼的,不好接嘴。   老支书感叹了一阵,又卷烟吸烟吐口水,地上早已是水漉漉的一片全是唾沫。老支书拉开话题:石峡大队老地名叫庵寺沟,解放前有几座寺庙,佛子们整天礼佛念经,吃穿不愁有人供奉。如来佛的经书本来是普渡众生,是好人善言。这沟里的淫和尚污尼姑整天不劳而获,歪起嘴巴乱念经。为啥现在这沟里没得和尚尼姑?因为人们不给他们供奉衣食了,只有下田劳作才能活命。晓得锅儿是铁铸的后,歪经也不念了..   又扯了一阵闲白,老支书才说他家明天杀年猪,请李尚去吃杀猪饭。   年关将近,全队三十二户农家都陆续杀了年猪,家家都请两个知青去吃了杀猪饭。   又到一年"双抢"时节,小麦收割后,由于在田地里种标语的原因,石峡六队小麦减产了五千多斤。国家的粮食征购任务是按队里的田地面积核算的,这五千多斤小麦实际上是减的全队社员的口粮,石峡六队用五千多斤小麦在公社换来了一张纸质的学大寨先进集体的奖状。   李天棒和冯卵头这两个知青已经过了半年的国家供应期,开始在生产队分口粮,一般社员按工分多少计算口粮,知青的口粮上级有规定:不论挣得工分有多少,必须按全队壮劳力分口粮。饶是如此,李天棒也只分得小麦25斤,豌胡豆6斤,洋芋49斤,每天的劳动只值6分钱。   分过小春口粮,除了稍后有点包谷外,要等到大春也就是秋收后分稻谷和红苕。知青们倒好办,没吃的了找父母接济点粮票和钞票,土生土长的农户怎么办?当时城里没临时工可以打,一般的手艺人外出干活,必须由生产队出具证明,外出挣的钱交队上,由队上记工分。没证明不能外出,没工分不分口粮。   这几天队里忙着往收割后的麦田里放水,用牛拉着铧犁翻田,好及时插水稻秧苗。社员们都累得慌,更别提两个知青哥儿。   生产队原有两头牛,一头黄牛,一头水牛。因为要抢农时,从九龙山上草多牛多的生产队租了两头黄牛,每天付租金两元钱。   牛租回来后,牛要吃草,这石峡六队自古缺少青草,平时连两头牛都喂不饱,怎么办?生产队老队长熊学近开出条件,这两头牛的草料包出去,每天40个工分!   好热眼呵,男劳力每天挣10个工分,妇女只挣8个工分,面对这丰厚的工分,明知道队长是在暗示去别队有山林的地方割草,善良的社员们自持没有当偷儿的胆量,一时没人敢接招。   老支书的二儿子李明柳是一个半文盲,小学读了两年就回家务农,他现在实际上已经成了李尚的跟屁虫,眼热这高回报的活计,与李尚打起了商量。   他指着两边高岩半中间的一些陡斜崩坎说:“天棒,你胆子大打得虚,看那半岩上的坎坎上都是青草,一道坎坎上的草割下来够两头牛吃一天还有多的。如果我们俩个翘伙,找一根十丈长的粗麻绳把人吊到坎坎上,割下草去喂牛,你说这事划算不?”   李尚的胆子本来很肥,双眼反复扫着岩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崩坎,这些地方是没人上去过的,成年累月的积了厚厚的一层泥土,长满了尺把两尺高的青草,有的还生长着一些灌木丛,李尚见那些崩坎离岩顶近的只有五六米,远的有二十到四十米。   特别是青龙河对岸的观音岩半腰上,有处崩坎面积最大,足有半个篮球场大,而且坡度最小,上面的青草足够两头牛吃五天,灌木丛也长得比别处多,全部砍下来可以供李尚烧二个月。但这个崩坎离岩顶最远,垂直距离约有四十米左右,最恼火的是这块崩坎有点神秘,每年冬季气温下降时,崩坎上会有一股股白色的雾气冒出来,如果是下雪天白雾更浓,而且没有积雪。可能是这里的湿气重吧,个把月不下雨,别的坎上的草干枯了,这里的草木依旧是绿油油的。   这道崩坎正下方,也就是古官道边,以前有一座三开间的尼姑庵,在岩石上有一尊摩岩石刻的观音佛像,观音菩萨座下的莲台,也与上方的崩坎一样在冬天会涌出一股股的白雾,远远望去这观音菩萨如同端坐在云雾中一般。   这寺庙在解放前已经破败无存,但石刻观音像一直保存至今,佛像右拐数十米是一个被称为横石林的乱石阵,站在这里可以观赏千余米外的青龙大瀑布。当地人不叫它瀑布,而是称为刹水滩。   听了小明柳的提议,李尚不由得心动。他也不是做事不想后果的人,但他毕竟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见识有些欠缺。算他胆肥呗,略为思考了一下居然点了头:“绳子你去找,我下崩坎割草,收捡挑草算你的。砍下的杂树我作柴火,你还要把柴火弄回去给我码好。”   小明柳当即高兴得手舞足蹈,随后又怯怯地问道:“那每天的工分?”   李天棒回道:“40个工分不得行,每天50个工分是必须的,咱俩平分!”   经过向熊学近老队长交涉,每天50个工分喂饱两头牛的任务就由李天棒和小明柳接下了。   租牛的时间大约有半个月左右,两边明岩崩坎上的青草一天天被这两个青皮从近到远的割光,李尚也积存了一大垛的柴火。   每天的工作半天可以完成,余下的时间他不是看书就是赶青龙场。这青龙场小得很,是个白日场,委实不好耍,反正整天呆在队里也腻歪得很,有空闲时间去找郑文书套套近乎也好嘛。   观音岩上的那道崩坎,李天棒压根没想对付它,尽管他不大相信神灵,但对这种神秘的怪现象还是有点胆怯怯的。按他当初的盘算,不动这块,其它崩坎的草也够半个月,只是算路不跟算路来,意外还是发生了。   队上自养的那条黄牛是条牯牛,也叫公牛,累得发了疯,正好好的犁着田,突然回头犟起个脑壳冲向正挥舞着赶牛条抽打它的掌犁人万老头,一头撞在他肚子上,牛角顶进万老头肚皮内,肠肠肚肚流了满地,可怜的万老头当场丧命。这牯牛拖着枷担犁头乱窜,最后被手握锄头的人们逼到陡坎下摔死了。   自家死了一头牛,租的两头牛只好延期。隔了两天,崩坎上的青草都割光了,再想要青草,只剩下观音岩上那处最大的崩坎,没法子只好去吧,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这天一大早,李天棒和小明柳爬上了观音岩,这道崩坎距离岩顶足有四十多米远。李天棒用短绳把割草刀系在腰上,又把一捆短绳抛到崩坎上,这是捆草用的。前一段时间割草时,由于崩坎距离岩顶不远,远不过十多二十米,近的只有几米远,李天棒都是把绳子一头系在树上,一头系在腰上,双手握紧绳索,两脚蹬在岩石上,一步一步的下去,上来时也是如此,如同野外攀岩一样。   这次距离太远,这方法不好使。由于绳索不够长,他把三条绳索连接在一起,找了一颗碗口粗的桐子树。将绳子在树上缠了一圈,让小明柳坐在树侧三米远处,拉紧绳索,他自己照旧把绳索系在腰上,双脚蹬着岩石,让小明柳将绳索慢慢放下去。   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刚刚放下一根绳子约二十米长短时,由于第二根和第一根都是用的新绳子,是那种用生苎麻自家搓的麻绳,长期不用,看着很牢靠,其实已经老化。加上绳索往下放时是在岩边的石坎上摩擦着的,反正是小明柳手中的绳索突然一轻,在失重的瞬间他一个仰八叉倒在了地上,耳边听见半岩上“啊”的一声就没了动静。   小明柳心知不妙,绳索断了,天棒掉下去了!也不晓得隔了多久,吓呆了的青皮才抖抖颤颤的爬行到岩边,伸出脑壳朝下望去。崩坎上的杂树青草丛中那捆短绳还在,天棒没在,断掉的绳索还晃悠悠地在岩间飘荡着。小明柳绝望了,天棒肯定是摔下这80多米高的观音岩了。   不是说观音娘娘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吗?李尚这等不岐视乡下人的城里娃,给挨冻受饿的乡下人送衣送粮食的好人,咋就没了呢?   小明柳翻身爬起来,泪水滂沱,一路向岩下狂奔,一路高声大吼:“救命啊!救命啊!天棒掉下岩去哒......”   岩上正在劳作的三元大队的几十个社员听到这一连串的惨嚎,晓得出了大事,都急忙奔到岩边查看究竟。几十双眼睛也没发现天棒的身影,随即争先恐后的向岩下跑去。   在岩下集体劳作的石峡六队的社员们,听到悲吼声后,也急急忙忙的握着锄头或镰刀,往观音岩下踊去。   这就是中华民族的乡民,勤劳勇敢善良,急公好义不计报酬。   上百人在这岩下一遍遍寻觅搜索,哪里有李尚的尸体,不光不见尸体,连半滴血渍也没发现。   李老支书和熊老队长发下狠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切农活都停下来,大家伙全力寻找李尚!不信这大天白亮的还出了鬼,只要没发现尸体,这人就有存活的希望。   于是有人回家找绳索,有人去砍竹子扎担架,还有人朝青龙场上跑去,说是去公社联合诊所请医生和向公社当官的报告。更多的社员鱼贯上岩到事发地去查看,还在路上就有几个胆大的壮年社员争着要吊下崩坎去救人。   岩下没见尸体,那掉下去的天棒肯定还在崩坎上的灌木青草丛中。 正文 青龙宫主   李尚没在崩坎上,当然也没掉下岩。   在绳索断开的一刹那,李尚心一凉晓得拐了,要去见阎王了!   心不甘啊!   李尚在南浦市兴隆路小学读书时,教体育课的王国胜老师,本是南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在课余时也不遗余力的培养了几个徒弟,李尚是其中最有出息的一名弟子,什么罗汉拳、罗汉刀、罗汉棍拳法套路是招招见功夫,更有一身横炼硬气功——十八罗汉板劲功。   在身躯突然坠落时,他条件反射的将身体缩成了一团,屁股最先落在崩坎上的松软泥土上。幸运的是泥土下的岩石内部早风化成了蜂窝状,如同鸡蛋壳一般,一百多斤的重量从高空砸下来,顿时撞开了一个洞,这身躯和着泥土,急速的坠入了山岩腹中。在掉入洞中的瞬间,李尚下意识的伸手想抓住旁边的一丛马桑树,不过只抓断了一根枝杈,把马桑树扯歪了,将好遮住了这撞开的洞口。   石峡六队的这些高岩,其石质是石灰岩,千万年来,内部早已蚀空,形成了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溶洞。溶洞有旱溶洞和水溶洞之分,这观音岩位于青龙河边,自然是水溶洞。   观音菩萨莲花座下和上方的崩坎在冬季冒白雾的神秘现象,其实一点也不神秘,说穿了一文不值。   水溶洞中的水由于地热原因,在冬季都比地表温度高,这莲花座和崩坎上有蜂窝状的小孔洞与溶洞相通,温度高于地表的水蒸气从这些小孔洞中涌出来,自然形成了白雾,而且地表温度越低,白雾越大。有看官问:为什么夏天没有白雾呢?巴山牛说:夏天地表温度高,溶洞中的水温低,所以不可能形成白雾。   观音岩位于青龙河边的半山坡,上面的崩坎距离河岸高约80米左右。李尚坠落溶洞水中时,溅起一个大大的水花,巨大的落水声一波一波向四周散去,又一波一波的传了回来,看来这溶洞还不小呢。   李尚身躯入水时,整个人是缩成一团的,这也是习武人异于常人的地方。如果不幸是胸腹最先入水,几十米的高度下去,肯定是五脏皆碎!如果是脚先入水,多半是卵散脚杆断。当这一团肉骨入水后,却只是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水底就浮了起来,可知这洞里的水也是够深的。   在入水时的巨大冲击下,李尚不觉眼前一黑,随后什么也不晓得了。   又不知过了好久,耳边仿佛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轻声地呼唤着:“先生!先生!”听到这香软媚人的声音,这天棒慢慢回过神来。   睁开眼一瞧,只见一位长裙高髻的清纯少女伏身轻轻地在他耳边咛嘤,他赶紧起身,双手抱拳施礼,少女柔柔笑着福了福算是回礼。   李尚打量着眼前这水红长裙,只见她桃花满面,明目皓齿,清纯可爱,便开口询问:“敢问小姐,在下现在身处何方呐?”   小女子轻轻一笑:“这里是青龙宫。奴是宫主的贴身侍女,奉我家宫主之命来请先生。宫主正在殿上迎候先生呢!”话说完又微微地下腰,轻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式后,款款地向前行去。   李尚一时没回过神来,愣在了当场。   少女行了几步,回首见这天棒呆鹅般木着,抿嘴一笑,挥着小手招呼道:“先生快随我来呀,宫主还在等着呢。”李尚不明所以,问道:“我又不认识你家宫主,我去干啥?”少女笑微微地道:“先生真忘事呀,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家宫主呢?宫主听到会伤心的呀。”话音一落,少女用手上的桃红罗帕在天棒身前挥了挥,又做了个相请的动作。   李尚嗅到一丝幽幽的异香,脑壳顿时清醒,鬼使神差般的随着少女行去。   一路上五步一景十步一观,无非是五色珊瑚林,碧玉芭蕉树之类的物事。行到一畦奇异花圃旁时,李尚被那些姹紫嫣红的奇花异草所吸引,不觉停下脚步,弯下腰来,伸手想去折枝。少女慌忙轻声劝道:“先生,不可以的呀。”李尚见行藏识破脸显窘态,慌乱中将手顺势摸向脚下的白色回力鞋,悻笑着解释道:“不是想采花,是鞋内刚好掉有石子咯脚,等我搁一搁哈。”少女也不揭穿他,只是用罗帕捂嘴浅笑。   俩人不一会儿来到龙宫,少女安排天棒在偏殿客房稍坐,自是到宫主闺房回话。不一时回来请天棒到闺房去,说是宫主有请。   李尚这下倒有点胆怯了,悄悄用眼角扫了扫守在宫门两边的虾兵蟹将,自是不敢入内。少女许是猜到了天棒的心思,笑着请道:“宫主便是这青龙宫之主。我家龙王是川江龙王,没在这里。请先生莫要迟疑。”李尚这才壮了壮胆,进了闺房。   青龙宫主的闺房古色古香,端庄高雅。白玉床,轻罗帐,温香微微。在玛瑙造就的梳妆台前,珊瑚椅上那位阿娜的龙女,身着大红盛装,脸施粉黛,羞赛桃花,一身新娘打扮,只差一方红巾盖头了。   先前初识水红长裙少女时,李尚觉得是娇艳无比,眼前这可人儿龙女,仿佛天姿国色,李尚天棒一条,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的美貌!   端坐椅上的宫主见天棒进房,马上起身相迎,款款移步向前行来,在他身前扶膝万福,尽显小女子媚态,口中娇喘着低声道:“郎君别来无恙。”   李尚一愣,这是哪跟哪噻!正准备开口询问,龙小姐扭头吩咐那引路的少女:“小曼看茶。”少女回了一声,轻轻地转到墙角的圆桌前,从一枚海螺壳中倒了一杯淡黄色的茶汤,双手捧给天棒,随后退到门外,把门轻轻的合上了。   房门刚刚合上,龙小姐快步行到天棒身前,双手抚摸着天棒的脸颊,清泪顺腮而下,颤声问着天棒:“郎君,你真不记得妾了吗?”   李尚木化,记得什么呀?龙小姐长叹一口气,右手在天棒头顶神元穴上轻轻拍了一下。   李尚心中一动,仿佛雷击一般醒豁,自己莫不是死了?常听奶奶在家念唠:地上死见阎王,天上死见玉皇,水中死见龙王。我是掉在水中淹死的,当然是见龙王!怎么不是见龙王而是见龙王的女儿呢?不对呀,自己有''浪里白条''似的水性,年年在七月十六日都参加横渡长江的活动。若是潜水,在水下也能闭气五六分钟呀!哦...对了!记得每当有男孩淹死时,人们都说龙王又在招女婿。看来自己铁定是死翘翘,世人都说会箭的箭下死,会水的水中亡。   大概是想明白了,在龙女期盼的目光中,李尚喝下了杯中的茶汤。汤水进肚,腹中隐约一阵''咕、咕''轻响,脑壳也慢慢清爽起来,恰似头上罩着的一顶沉重钢盔被人搬去一般轻松。   龙女又柔柔地问:“郎君识得我吗?”李尚闻言又专注的看着这千娇百媚的龙小姐,仿佛似曾相识却又不知是谁。   “你喝了孟婆汤,忘了前世。刚刚喝了孟公汤,慢慢会想起一些事情的。”   ------   抗倭战争起,十八军驻守南浦,在长江三峡地区筑起了一道抗击倭寇守卫陪都的铁壁铜墙,.....年轻的营长伍尊龙与江南女子钟淑媛相逢在炮火连天的南京失陷之际。钟淑媛全家死于倭寇的大屠城,本人也惨遭倭寇凌辱......伍营长救了她,并带她逃离了南京,又资助她入蜀,随逃难的人流来到南浦栖身。   伍营长没嫌弃钟淑媛曾遭倭寇凌辱,而深深沉浸在身为军人不能保护民众的浓浓悲愤中......伍营长与钟小姐的婚礼正在举行,部队紧急军令下达:马上开赴前线阻击倭寇。夫妻二人再未相见......   打完国战又打内战,十八军全军覆灭于淮海战役中。几年后,钟淑媛闻听伍郎己亡的恶讯后,当晚跳江徇情......   想起来了!自己是伍尊龙啊!眼前这风情万种怨凄盈容的青龙宫主,是前世的江南孤女钟淑媛呀!   她跳江恂情自然是死后见龙王的,没想到成了川江龙王的义女,封为青龙宫主。一但相识,这有名无实的前世夫妻自然是相拥着抱头痛哭,温存有加,圆了前世夫妻之实。   良久,榻上的夫妻才安分下来。龙女躺在天棒的怀中,香唇在天棒耳边轻言着:“郎君幸亏生活在南浦呀,你我夫妻真是三生有幸!”   三生石在南浦,至古相传,曾被古籍<太平广记>记载。这个典故李尚是晓得的,可这三生石到底在南浦的什么地方却不大清楚。当他心念一动,龙小姐便知他在想啥似的,马上软软道来:“你刚才上观音岩时,不是朝一块似人非人奇形怪状的石头小解吗?那就是三生石呀。”李尚闻言喜极,翻身又伏在龙女软香的娇躯上,紧紧的搂着这前世的情人,给了她一个深深的长吻。   又是良久,怀中的龙女长叹一声:“成也三生石,败也三生石。你我情路爱途本就多舛,前世阴差阳错成了旷男怨女,此刻只不过是圆前世的夫妻之实罢了。你还是那么莽撞啊,你来到三生石前插队落户,冥冥之中践行了前世之约,我们夫妻才有了这次相见。你小解撒在三生石上,实为大不敬呀!唉——,郎君你呀!你呀!你怎么还是这样率性鲁莽?能改改么?须知你我聚两世的旷怨,能轻易善了......”话没说完已经是泣不成声。   李尚惊愕。宫主长叹一口气:“人在做,天在看呀!”稳住心神后,讲起了俩人过往的情路......   李尚听明白这前因后果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双手紧紧地搂着怀中的龙女,生怕她凭空消失。他一边温情的亲吻着龙女,一边略带恳求地对龙女说:“我们夫妻三生有幸,不要再分离了好吗?”   龙女叹道:“你前世作了孽,报应未了,欠债总是要还的。只要你今世清白立身,不做狗苟蝇营的脏烂事,也许能够再续前缘。”   嘴嚼着''也许''二字,李尚久久无言,从不轻弹的男儿泪却涌了出来。龙女心痛的用舌尖吻着这泪珠儿,伤心的劝慰着这前世为之恂情的爱郎。将这男子抱弄在自己的身体上,强作欢悦的笑言:“凡事不过三,这第三次是我要你了。”   一泻如注之时,这天棒只觉眼前一黑,任啥也不晓得了。 正文 脱险   李尚终于慢慢苏醒过来,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伸开绻缩着的身躯,试着动了动手脚,引起了一阵刺骨的痛疼。   人都有求生的欲望,这天棒肯定也不想死在这里,忍着疼痛手刨脚蹬,发现身在浅水处,一翻身坐在了水中,仰起颈项大口呼吸着,脑壳渐渐也清醒起来。   刚才他掉下水中,自然是团着身躯的,落水的瞬间,体内的横炼硬气在潜意识下瞬间布满全身,他才捡了一条小命,这肉团在水中不停的翻滚,将他带到了浅水区。   发现自己还活着,李尚欣喜地伸手向身后的黑暗中摸索,摸到的只是一道如墙的石壁,用脚朝水中前方和左右试探,发现都触不到实地,方知自己是坐在一方不到两尺宽的小石台上,身后是绝壁,其它都是深不可测的水潭。   为了尽快减轻身上的痛疼,只好收拢四肢,盘身在这水深尺余的小石台上合上双眼,万念归一,吐纳运气,把罗汉硬气在体内运行流转,直到没有了痛疼的感觉。   身体复元后,李尚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的奇遇,胸中一股暖暖的欲念弥漫开来,弄得他心猿意马不能自禁,口中不觉轻轻地唤出声来:“媛媛!媛媛!小哥哥要你......”仿佛那万媚千娇深居心底的美人儿就在身前,不知不觉中伸出双手向前抱去。   只听“咕咚”一声,这天棒又掉进了深水中,接连灌了几口冷水才回过神来。睁开眼睛一看,四周还是漆黑一片,哪里有啥美人儿哟!只好又重新游回石台上,收拢心思,还是快想想脱险的招吧。   坐在石台上的李尚,身处黑暗中,饶是他天生胆肥,内心还是有些恐慌的。抬头望向头顶,发现那个在树枝遮盖下的洞口高高在上,尽管现在艳阳高照,在他看来那圆圆的洞口也不像一个太阳,倒有点似一轮被浮云掩盖着的明月,支离破碎的几缕光亮并未照射到水面上来,可见这距离有多远。   面对这茫茫无助的境遇,他内心充满了绝望,情不自禁的冲着洞口大喊大叫“救命啊!救命啊.....”这不住嘴的惨嚎在洞内引来一连串的回声,震得洞顶洞壁早就摇摇欲坠的小石块“卟嗵、卟嗵”的掉入水中,吓得这天棒不敢再叫喊了。   其实此时距李尚掉下来不到10分钟,乡民们正忙着在观音岩下四处搜索,岩上反倒没人。   呆在黑暗中的时间一久,眼珠子也渐渐适应下来。   他发现左手方向的水面隐约透出一点浅淡的橙色,与其它地方的水面比较起来似乎光亮一些,伸在水中的脚趾头有小鱼儿舔食的感觉。心中一动:这洞中的水和青龙河是相通的!如果这洞是孤离的,水中不可能有鱼。   他激动的望着那片隐约透着光亮的水面,估算距离大约有千余米远近,暗思自己现在的位置,确定那是青龙大瀑布方向,这洞中的水是与瀑布下方的青龙潭相通的。   心中一阵大喜:有救了!狂喜之际耳边又响起小明柳摆的龙门阵(闲聊)来---   这青龙潭是个无底的深潭,是直通东海龙宫的。   每年上游冲下来的死猪死狗甚至死牛,只要一冲进潭中,十有八九不见了踪影,很少有流出来的,老一辈还有人在岩上发现过比人还长的大鱼在潭中游!   当时听到这种聊斋,李尚心里是不相信的,这青龙潭是不小,但这是一处刹水滩潭,几斤的鱼可能有,几百斤重的大鱼是不可能存在的。   此刻发现有逃生的可能,李尚瞬间想起那大鱼来!恐惧中赶快收起双脚站在石台上,后背紧依石壁,左右脚不停的换着提出水面,生怕那突然窜游出来的大鱼把他拖入水中去吞掉,他双脚不停的跳动着,两手也不住的四处乱摸,无意中摸到后腰上的割草刀。   当初下岩前,为了怕刀掉落,是用一根短绳从刀把孔洞中穿过,再系在腰间,那刀自然还在。   急忙解开腰间的绳索,取下割草刀后,又把绳索紧紧的系在腰上,他把刀紧紧握在手中,朝黑暗中很是凶猛的用罗汉刀法挥舞了几招,壮胆而已。   稳定了心神后,把刀叼在嘴上,用牙齿紧紧咬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跃入水中,朝隐约有光亮的水面游去。游着游着,水底有微弱的水声传来,越往前游,水声越大。   兴奋中游到一处石壁前,他停了下来,双脚不停的左右划着圆圈,一边踩水一边垂首观察水底,光线有点暗,水声也有点大,透过弱光隐隐有无数小鱼儿在他身前身后游动着。   他一边深呼吸,一边估算着这里到外边的距离大约有十几米远近,凭着自己潜游的速度只要分把钟就能游出去。   下定决心后,他深吸一口长气,飞快的把刀叼在嘴上,潜入水中,快速的朝外面游去,如一条大鱼似的冲进了青龙潭,天棒脱险了。   拖着湿漉漉的身子从水中爬出来的李尚十分狼狈,因为是绝处逢生,所以精神十分饱满,他一路小跑蹬上岩脚的小道,快步向观音岩奔去。   有如重生的天棒,脑海中只有一个美人儿---龙女钟淑媛,这毛头青皮本是一个还没开荤的童子鸡,那与美人儿消魂的场景是心旌荡漾,刻骨铭心。他此时的心思是去那三生石前看一看,甚至幼稚到准备用水去冲刷早上淋上去的尿渍,让美人儿重新回到身边来。   此时的观音岩上是人头踊动,在李老支书的指挥下,长长的绳索已经吊下去了三位青壮社员,正伏身在那洞口向洞中高声喊叫。公社郑文书和大队李支书、生产队熊队长以及公社联合诊所身穿白大褂的吴金昌所长,几个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趴伏在高岩边,伸长颈项耵着半岩上的崩坎,焦急之色尽显脸上。   上百的社员也没有人坐下休息,有的握着镰刀,有的杵着锄头,全都静静的侧耳聆听半岩上一声声的呼喊声。   岩下的观音佛像前,跪拜着一大群老弱妇幼,双手合什,嘴里轻念着''阿弥陀佛'',连李尚奔到她们身后都没发现。   这天棒生在一个破除迷信的年代,这还是头一回看见这种场景,丝毫没反应过来这群善良的人们是在跪求菩萨保佑他。   因为左脚鞋内有小石粒咯脚,在用手掏小石粒的同时,这天棒憨乎乎地开了腔:“呃!呃!呃!你们在干啥子?”   众人回头发现天棒站在她们身后,顿时惊呆。支书娘子更是跑到李尚身边,前后左右的转了一圈,摸捏着他的手脚和前胸后背,笑咪咪地自言自语:“是个真人!是个活人!”回过神的人们便齐声向岩上吼着:   “天棒在这儿!天棒在这儿!是活的!是活的!”   直到这时,李尚才明白乡民们是在为他祈祷,不由一阵激动,流着热泪连连鞠躬,一声声的“谢谢哪!”很是感激涕零。   岩上的青壮男性乡民们听到叫喊后,一路小跑奔下高岩,发现赤裸上身的天棒,正用手上湿拉叭叽的衣服在擦着那块似人非人奇形怪状的石头,石上的青苔尘土下依稀可见风化得几乎消失的三个大字“三生石”,上下嵌的几行小字因为年代久远,已经不能清楚辩认了,天棒这是在擦拭尿渍。   众人自然不清楚他在干啥,认为这举动有些癫狂反常,李支书示意几位壮汉一踊而上,揪扯着天棒把他按坐在石梯上,吴金昌所长拿着听诊器开始检查身体。李尚自然不能说出心中之事,只好大声分辨:“我没事,没事。身体棒着呐!”   一群人簇拥着这根天棒,浩浩荡荡地走进了长瓦屋的地坝。   地坝中间的一条长板凳上坐着一位满脸严肃,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把右手的半截香烟塞进嘴里狠吸了几口,把烟锅巴甩在地上,伸出脚用鞋底使劲的碾成粉末,两眼凶巴巴的盯着天棒。   一但和这两道寒光相对,天棒就勾下了脑壳,不敢与之争锋,因为这是公社革委会的冯财副主任。   冯副主任开口就骂:“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充啥能?尽给老子找事,你死逑了老子脱得了爪爪哇!我冯老大在青龙场横着走的时候,你这小崽儿还不晓得在哪里玩尿泥!格老子的,老子不是看在你是上山下乡的知青娃娃,今天硬要收拾你一番!陈丰收那老狗不比你歪栽呀?老子照样把他整了下来!”   李尚不敢与这青龙的造反派头子对抗的,冯财如今执掌公社大权,是万万碰不得的!一声声小崽儿玩尿泥激得他浑身乱抖,只是不敢发作,当听见骂表叔是老狗,便怒火中烧按捺不住了。   因为李尚来到这山旮旯插队,本就是冲着表叔来的,没了表叔这座靠山,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调回城工作,因为表叔是下台干部,平日里也不敢对人言讲这层表叔侄的关系,社员们在冯财的淫威下更是俯首贴耳的不敢乱说,是以李尚并不知道冯财就是搞垮表叔的仇人。   当下李尚也不管后果不后果的事,几步冲到冯财身前,手指着冯财的脸说:“我是工人阶级的后代,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你收拾我就是破坏上山下乡!”一边说着一边用左手在冯财的脸上、眼前指指戳戳。   冯财本是造反出身,脾气火爆得很,这几年只是他收拾别人,几时有被人如此伤脸的时候,他不知这是李尚下的套,反手将李尚伸在脸前的左手一掌打开,李尚忙用右手托着左手,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欺身往冯财怀中钻去,口里哎哟哟地叫着:“冯主任打知青啰,冯主任打知青啰!”   冯财怒火中烧,冲动之下接嘴道:“老子今天打的就是知青!还不怕你搬石头砸天!”又凶巴巴地飞起一脚朝李尚裆部踢去。   这招十分歹毒,围观的社员齐声大呼:“小心!”   李尚是什么人,他本是一个练家子,当下扭动腰身用胯侧生受了这一脚,口中却大叫一声“唉哦哟!”摇晃着身躯倒向冯财,在倒下去的瞬间右脚快速的勾向冯财的左脚,将冯财压在了身下,俩人倒地的瞬间,右肘猛击冯财的胸口,右拳一摆击在冯财的门牙上,三颗门牙横飞,冯财的口中鲜血溅出,嘴唇肿大,活似一副母牛B。   天棒也假装受了伤,摇摇摆摆地坐起身来,见冯财躺在地上已经昏迷,便伸出双手把冯财拖起来坐起,又假装去他嘴巴上抹血,顺势点了一下人中穴,把冯财搞醒。   社员们瞧见冯财这副B样,哄地一声哈哈大笑起来,别说心里有多舒畅了。郑文书和老支书赶紧上前一左一右的扶起冯财,连声说:“冯主任,这上山下乡的知青是打不得的哈,打出个好歹上面是要理抹的,咱们干部是不兴做这种事的哈。”这叫先声夺人,先把篱笆围起,不怕野狗撞进来咬人。   冯财丢了大脸,心知吃了暗亏,嘴巴肿起老高也说不出话来,喉咙管里叽里咕噜了一阵,在乡民们的嘲讽叽笑中狼狈离去。   吴金昌是诊所的所长,本该陪同而去,郑文书是冯财的下级,更应该去陪冯财,也不晓得为啥他俩都没去,反倒围着李尚查看有没有受伤,吴金昌还硬是塞给天棒几张膏药和两盒跌打丸,开了一张右盆骨线性骨裂的伤情诊断书。   李尚还是有些后怕的,生怕冯财报复。但没过几天,他便放下心来。冯财被区委陈志书记痛骂了一顿,只差没撤了他的职。冯财在青龙公社大搞形式上的学大寨,搞得是粮食减产天怒人怨,社员们迫于其淫威敢怒不敢言,现在被李尚不留痕迹的扁了一顿,真是大快人心。 正文 穷乐   石峡大队有六个生产队,站在长瓦屋大院前,鼓起二筒往这危壁陡峭的宽大石缝望去,庵寺沟从青龙河对岸开始逐渐向上坡去,在大石缝中的顶端是一道横向的山麓,那是九龙山的中截子。   在大石缝的右手边是从下到上的二坡地,是人们俗称的二道坎子。坎上也是一长溜的峻峭高岩,岩上是青龙公社的谷香大队,也就是那大石板断掉的那一截。   从青龙河对岸右边数起,二道坎上靠河边是石峡一队,向上是二队,在二队的上面,那条曲里拐弯的二道坎子消失了,从右到左横向排开的是三队。   左边也是一长溜的明岩,岩上是双龙公社的三元大队,岩下是石峡四队,再下就是石峡五队了。在五队与六队接壤处,也有一道十几米高的二道坎子,坎上是六队的地盘,在接壤处是队上在五十年代初培育的一大片队有林,全是人工造的松树林,树都不太大,粗不过土碗大,但密密麻麻的很多,这松树林边沿也是悬崖峭壁,小地名叫小岩,沿这道岩根向左走,就是观音岩了。   再往前走,从横石林拐弯直到青龙大瀑布,青龙河两岸都属六队。青龙河右岸也就是长瓦屋的对岸,沿瀑布两岸都是悬崖峭壁,岩下乱石阵中全是枝繁叶茂果实硕硕的桐子树,一直到通向青龙场的过河跳蹬为止。   从青龙场出发,经过长瓦屋大院前的青龙桥,从六队另一个乡民大院塘底后面,上观音岩经三元大队的是一条较宽的石板小路,也就是古时的所谓官道,可以抬着轿子通过。   全国大规模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始于1968年的夏秋之际,当年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安置办法有这样几种模式:一是集体安置到边疆的生产建设兵团,农场式的发工资;二是遍布乡间的知青安置点,数十上百的知青集中在一个地方,同吃同住同劳动,没有工资,靠劳动盈余分红;还有一种是像李尚这种一个生产队安插一到两三名知青的办法,这分散安置下乡知青的,多在一些人多耕地少的乡村,没办法划出一片田地供知青们集中耕种。   这种办法是知青一旦自愿申请下乡,经政府有关部门批准后,国家财政对每人一次性补助二百元钱,其中五十元发给本人,拿去添置一些生活的必须品,一百五十元拨给安置地的生产队,生产队用其中的一百元建房和置办知青的生产、生活的用具。   办得好的一般有一间小小的土墙瓦房或草房,约六到八平方米,屋内有单人床一张,装粮食的木质粮柜一口,小饭桌一方,长条凳一条。土灶上有铁锅一口,好的队也另置鼎锅、锑锅各一口,鼎锅吊在灶沿火门上方靠余火温热水。   生产上置办锄头两把,深口的叫挖锄,浅口的叫褥锄。还有镰刀一把,斗笠一顶,粪桶和水桶各两只再加扁担一根。   剩下的五十元在半年内按月发到知青本人手上,用于购买国家配给的粮、油、肉,但是,按上级的规定:在半年时间内,知青不能参加生产队的口粮分配。   当时的知青也与社员一样,分到小小的一块自留地,用来种植各种蔬菜。由于是集体劳作,各家各户的猪圈茅厕里的粪水都是属于集体的,由集体使用。其时国家的化工不发达,每年分到生产队的化肥指标只有几斤或十多斤日本尿素,农耕主要还是靠农家肥。   为了照顾各家的自留地用肥,队上根据季节,每月有一到两天时间,社员家的粪水可以自由使用,去给自留地中施肥,但只能使用自家的。知青一般不喂猪,也没有自己的厕所,所以除开这一两天,平时都可以自由使用,而且允许专选粪水肥的厕所,如果与队里领导的关系搞得好,也可以拿点化肥来用。   李尚是1971年10月插队的,当时城里的工厂经过两年的复苏,开始大批的招收满二年的下乡知青和城里只读过小学或文盲的青年,这种年轻人称之为"社青",也就是所谓社会青年。   如果你拥有初中毕业以上的学历,是必须下乡才有所谓的出路,不然是没办法进工厂当工人的。   石峡大队现在共有七名下乡知青,一队原有两名渝州知青,调回城了一名工人的子弟,现有一名叫赵忠的男知青,下乡近三年,其父母是渝州大学的教授,这知识份子在当时不太吃香,他们的子女一般是很不容易调回城的。   二队人多田地少,没有安置知青。三队有两名南浦市来的男知青,都快满两年了,一叫沈斌,一个叫王全。   四队原来有两名渝州男知青,都先后调回城当了工人,刚刚才来了一名渝州女知青,名叫赵燕。   五队有一名南浦女知青叫刘慧,是与李尚前后脚来的,算是一批下乡的战友。另有一名叫莫家兰的南浦女知青,本来是一名孤女,原在南浦市的长岗公社落户,已经下乡两年多了。当年的孤儿孤女下乡后,很是艰苦,城内无近亲,经济上无依靠,自然也没有父母单位上的点招回城,基本上是处于绝望状态。五队的社员李权是一名年青的木匠,经常在外面干点木工活儿,前段时间在莫家兰落户的生产队给几家社员做家具,双方对上了眼,于是把莫家兰娶了回来,媳妇儿的户口,也迁到了石峡。   当时的知青是有小圈子的,渝州知青是一个圈子,男女知青之间可以谈恋爱耍朋友,平时的走动或赶场打堆,都是不容其他地方的知青渗杂的。   青龙公社有两个乡场,公社驻地的青龙场是白日场、即不赶场。但位于青龙境内与云州县金凤公社、革岭公社相邻的张家场却赶场。只是这张家场座落在高山上的金凤岭,李尚从没去过。其他同赶张家场的有渝、南、云三个地方的知青,虽说每场只有几个知青,也按惯例分成三个圈子,平日里互不相容,在赶场天还时常打架火拼。   这说来也有一些道理,如果渝、南或云知男女谈情说爱,他们将来回城怎办?如果结婚成家只能是两地分居,在那计划经济时代,人口是不能自由迁移流动的。对莫家兰这种与社员通婚的知青,自然是被排除在知青群体外的,所以她现在不能算知青。   农忙过后,李尚向老支书提议:大队应该形成一个制度,每月召开一次知青会议,时间一天,但要按出工劳动对待,也就是生产队要计工分。每月由一名知青招待参会知青一顿中饭,说白了就是玩耍一天打平伙还算出工。李尚给老支书说的理由是知青们集中学习、交流一下接受再教育的心得和体会。   自从降服了公社那位靠造反上位的杂皮副主任后,李尚在石峡也算得上一位人物,公社对老支书为大队争实惠也比以前有所让步,如果不让步的话,老支书往往搁下一句:“我回去派天棒来办。”所以说这天棒现在多少也有点话语权。老支书也许明白这些城里娃儿无非是找机会在一起乐活乐活,也没有点穿,当时一口答应并通知下去。   这天是六月十五日,七名石峡大队的南、渝知青们,一个个穿上自认为最得体的服装,清一色的斜挎军绿色帆布包,这是知青们自发的统一标识,齐集李尚的小瓦房,召开有始以来的第一次知青会。在举行当年流行的歌曲演唱时,沈斌是竹笛,王全是二胡,赵忠是一把小提琴,冯守胜什么也不会,说等会儿合奏时可以用筷子敲碗打拍子。天棒有一架扬琴和一只口琴,而且演奏很见功底,赵燕和刘慧不会乐器,可以用唱歌来凑合。   为了这次知青会,李尚掏钱买了两只兔和一只老母鸡,又在自留地摘了一些青椒、南瓜、丝瓜什么的。沈斌把兔、鸡斩杀后,由赵燕和刘慧负责打整伙食。会乐器的几位就伊伊呀呀的开始调弦,准备穷乐了。李尚不许冯卵头敲碗打拍子,安排他负责烧水煮饭,大热天算是一个苦差,搞得这家伙浑身湿漉漉的汗流浃背。   知青会按规矩是邀请了老支书的,由他宣讲大的方针政策,报告国内国外的大好革命形式。一见这阵仗,立马尿遁,自觉岔在这里有失体统,也影响知青们的情绪。   器乐声起,赵燕和刘慧正在切菜炖汤,放开歌喉,当然不太优雅,只能算是凑合,两位知妹一位挥着菜刀,一位舞着汤勺,在天棒的开场白:“石峡大队穷乐宣传队现在开始演出”声落后,器乐和歌声不太合拍的响起:   哥哥拉琴妹唱歌,   知哥知妹穷快乐,   勤修地球懒洗澡,   身上的虱子起坨坨。   嘿唷、嘿唷,   用板板车来拖.....。 正文 吹牛丢了命   “双抢”大忙季节后,社员们都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没想到公社革委会给各大队下达了改造大寨田的硬指标,六队分到二十亩的指标,完不成指标的,队长免职,大队领导也要吃挂落。在老支书的协调下,熊老队长安排妇女负责田地的铲草扶苗等农事,青壮男劳力都投入到改造大寨田的工作中。   田地里种字的花架子,公社的通知中倒是有要求,但没像去年那样下硬指标。石壁上刷字是下了硬指标的,队长安排李尚用两天时间完成,无非是用石灰水在原有的标语上再刷一遍,让字迹显眼一些。   与其它地方一样,六队的改造大寨田也是在原有的坡地上做文章,原来的坡地本来是一层层依山形地势而成,现在的改造是每一层都要砌上石坎,把地块整成水平面,其实这地还是地,不能灌水变成田。当然,大寨田虽说叫田,就大寨本身来说也不是种水稻的水田。   这种不是因地制宜的搞法,除了在外观上比较好看外,实际上反倒缩小了耕种面积,造成一定的减产。   为了促进社员更好的投入到改田改土工作中,掀起更大的农业学大寨的高潮,区公所动用行政权,把赶场的民俗也改了。   区公所驻地的九龙场,民俗是逢一、四、七赶场,改成一、七赶场。双龙场二、五、八赶场,改成二、八赶场。青龙场太小,是白日场,社员们不到这里交易。但青龙公社有一个很大的张家场,在青龙公社与云州县金凤、革岭公社交界处,而金凤公社驻地在长江边,也是一个白日场,这两个公社有一个共同点,大半乡民都生活在山上,所以这张家场倒是十分闹热。   但知青们很少去赶张家场,因为知青没有农副土特产品去交易,一般的油盐酱醋在青龙或金凤、革岭的供销社可以买到。   当然,张家场也有供销社、联合诊所、小学的分驻点,但是没有公社这行政机关。知青赶场,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到公社去闲逛,希图与公社的头头脑脑们混个脸熟,为自己的将来摸个出路。   由于缺少了知青群体的购买力,张家场上的鸡鸭鹅兔和蛋类比周边的双龙场、九龙场都便宜一些。石峡大队位于这三个乡场的中心点,赶九龙和双龙都要爬坡,是那种渐渐向上的坡路,也就是俗称的‘懒坡路’。如果去赶张家场,要穿过青龙场,沿青龙河向下流走七、八里,过桥翻上高约五六十米的梯子岩,跟着就来到一道高约一千五百余米的陡直脊梁前,一条两边长满茅草和各类矮小灌木丛的石板小道从山脚直达山顶,如果是下雪天空手爬这条路,你背上也会冒热汗,这就是有名的尼公坡。   待你上到山顶的金凤岭上,又是另一番风光,山上倒也有沟有坎有平坝,有田有地有人家。   对这所谓的改田改土,李尚谓之为劳民伤财,是在做无用功。刷完语标,又抬了几天石条就厌烦了。   这天逢七,是九龙的赶场天,他一大早把口琴装到军绿色挎包里,到一队赵忠家里约这孤家寡人的渝知去赶场。李尚为人豁达,从不在乎啥知青圈子,见到赵忠粮柜上的小提琴,说道:“我同学易林森在九龙的大湾落户,小提琴也拉得好,你们可以交流一下琴技嘛。”   赵忠正在埋头喝着清清的包谷面掺洋芋坨的稀饭,本来是准备饭后出工学大寨的,一听有这等乐事,就“嗯、嗯”的同意了。小提琴是装在盒子里的,由于比较老旧,提手处的铁扣早就锈蚀了,赵忠四处翻找,想找一根绳索捆扎成提手。   李尚说:“麻烦啰,锁扣是好的就行,你这一头粗一头细好捆?扛在肩膀上还好走些。”   赵忠一想也对,又从土墙上的木钉上取下军绿色挎包拍打了一下灰尘,把枕边的一本老人家选集第四卷放进包中。(当年基本上没什么书看,这第四卷主要是老人家在解放战争时期的一些文献,可读性很强,更可以了解人民打江山的不易。说实话,当时的生活尽管艰难,但人们的思想还是很崇高、是有信仰的。)放好选集后,赵忠又在屋中转了一圈,抓起案板上的菜刀放进了布包。   李尚见状也没啥惊异,因为这是知哥们的惯例。李尚自己倒不是这样,如果是出门到九龙、双龙的知青或同学家吃转转,要玩几天的话,他也会带一本选集,但不会带菜刀,因为他自恃身上有一点功夫。自从扁了公社冯副主任后,李尚在青龙、九龙、双龙这三个周边的公社也有点恶名,各个知青圈子都有点怕他。但是在区里和公社领导中印象恶劣,遇招工想回城是有困难的。   俩人来到大湾易林森队上后,从学大寨的工地上把易林森叫了回来,两个会拉小提琴的伙计切磋了一番技艺,又用二胡曲《赛马》合奏了一曲,倒是赵忠教了易林森弓根吸弦和指拔弹奏的技法,易林森的技艺远不如赵忠,赵忠自觉无趣不愿再呆下去了。李尚约易林森一道去赶场,易林森说要出工,也不愿在场上碰到父亲挨骂。请俩人赶场回来吃中饭,李、赵二人说在场上打平伙,不来了。   李、赵二人在九龙场上场口,碰到矮小精瘦外号“干鸡子”的三队知青沈斌也来赶场,三人一路说笑着朝场上走去。这天赶场的人很多,羊肠小道上长蛇般的人流中有背着提着的乡民,也有空着两手的人。   李尚在前,赵忠扛着提琴盒在中间,沈斌在后面是老毛病复发,一路上不停地说着并不好笑的笑话和众人皆知的稀奇事儿。刚到场口的宽坝子上,一群凑热闹的半大娃儿发现赵忠扛着的提琴盒子,都好奇的围上来,有问有说的,都不知晓这是啥玩意儿。   好凑热闹又爱卖弄的沈斌抢过提琴盒,摆出个持枪扫射的姿势,口里“嘟、嘟、嘟”的模仿着机枪声左右扫射着。还很严肃的唬道:“这叫机关枪,如果从枪盒中取出来,压上子弹,一扫一大片,流的血都可以拿去做几大黄桶血旺。”又拍了拍腰上的草绿色军挎包说:“包里都是子弹,我们是包打天下战斗队的。”   当时各派的武斗刚刚结束不到几年,而运动中各种战团、战斗队多如牛毛,他这是沿用那几年的事儿信口胡侃,开玩笑的话。   李尚来赶场,本不是来买卖啥东西的,只是来图个热闹好玩,三人来到区公所大门前时,李尚发现易伯伯正在门前和几个社员聊天。看见他后,易伯伯朝李尚招了招手,要他过去。   李尚对两位知哥说你们先去赶场,我一会再来找你们。这时的提琴在沈斌的手上,像持枪一样端着。于是三人分了手,李尚随易伯伯进了区公所大院,赵忠和沈斌进了乡场。   今天的九龙场不太平,平时熟面孔的知青一个没见,倒是发现有一群知青模样的生面孔在人群中游逛,这伙人有十一、二个,其中还有四位知妹,每人都是背着军包,也不像是来买啥的,因为他们都空着手。   赵忠来到一位卖鸡蛋的太婆竹篮前,蹲下身去问价,沈斌端着提琴盒站在旁边,见那群知青朝这里走来,打头的一位还隔老远就操起一口渝州腔打着招呼:“喂!同学,你是哪点的知青噻?”   沈斌外强中干,深知渝、南知青水火不容,李尚那根天棒又半路分开了,胆颤颤地学着渝州腔回答:“小弟是沙坪坝的噻。”   这话带有明显的南浦腔调,沈斌晓得拐了,腮巴子上二两肉张开,裂开嘴点头哈腰的下矮桩服输。   这群人一拢来,就架住了沈斌,都是右手放在腰前的军包中握着什么,为首的一位壮实小伙把嘴巴凑到沈斌耳边,压低嗓门沉声说:“同学,出门人灯笼高挂,识象的拿点稀饭钱噻!”有人飞快的亮了一下军包中的尖刀,沈斌一见是匕首,顿时吓坏了。   沈斌包中也有刀,只是一般知青出门时习惯性带的菜刀,知青不打乡民,只是知青与知青斗,从不越界的。菜刀能伤人但一般砍不死人,而匕首就不同了。   旁边一位老汉刚卖了两只鸡,收了几块钱,有两个知青就围了过去,老汉自觉的双手奉上了全部收入。   他们不主动抢,是要你自动送来。只见一位知哥接过钱来装进军包中,侧立的一位知妹马上从军包中掏出一个小洋芋塞到老汉的手中,从表面看来这是一种正常的交易。   知青有知青的行事规则,称之为“知德”。这种搞法是违反了“知德”的。   赵忠正在专心专意的选鸡蛋,听见乡音抬头一看,发现一个熟悉的靓影---那塞小洋芋的知妹,是他渝州老家的邻居小妹!他马上站起来热情地打招呼:“三妹,你咋个跑到九龙来了噻,你不是在巫咸落户的嘛?”   巫咸县与南浦中间还隔着一个云州县,在南浦地区的九县一市中,也数巫咸、大昌、葛城三县最穷。那里山高林密,人烟稀少,知青也不是分散插队,而是设立知青点集中安置,看来这群知青是巫咸哪个知青点的。   正待问个究竟,早见下半场的人在混乱的涌动着,搞得一阵鸡飞狗跳,人群将两边的摊摊掀翻,各种农副土特产撒得满街都是,打烂的鸡鸭蛋流在包谷粒上,有人踩在上面就滑倒了,后面的人只有踩在别人身上翻过来继续往上场口奔跑。   混乱中传来一声枪响,听到有人用半导体手提喇叭在高叫:“社员们不要惊慌!不要惊慌!公社民兵指挥部接到革命群众报告,有一伙扛着机关枪的棒老二(土匪)正在场上抢劫,公社革委会命令民兵捉拿.....”云云。   坏了!巫咸知青马上群体性的掏出菜刀、匕首,分开众人,朝上场口窜去,只见上场口的乡民又向下面涌来,也是一声枪响,乡民们又挤倒了一大片。   赵忠心知麻烦了,拉着邻家三妹的小手,冲进场街里侧一户农家的大门,他晓得这家农户有后门,门外有猪圈、厕所,傍边有一条茅根小路直通后山的大片竹林,于是一群渝州知青也一窝蜂的奔窜进大门,朝后山竹林跑去。   沈斌抱着提琴盒愣在街边,他本是南知,不是渝知圈子里的人,下意识里没想去凑这个热闹,刚才还差点被渝知抢了。见这群渝知狼狈窜逃得不见踪影,不禁破口大骂:“活该!在南浦的土地上抢我们南知真是活腻歪了!”正在洋洋自得的时候,突然发现手中还端着赵忠那把小提琴,想起这就是所谓的机关枪。惶恐之下也不及多想,端起提琴盒也远远地追随那群渝知向后山奔去。   前面的知青已经消失在竹林中,跑得慢的也离竹林不远了,沈斌本来就矮小干瘦体力不支,又是落后了片刻时间才动作,在他进入后门跑到一半的路程时,几个持着老套筒步枪的民兵就紧跟着追了上来。一边高叫:“缴枪不杀!投降免死!”一边还‘砰、砰、砰’的朝天放枪。   沈斌这干鸡子也不知是那根筋搭错了,听见后面只是在朝天放枪,居然停下脚步,端起提琴盒瞄准相距百八十米远近的几个民兵,嘴里还“嘟、嘟、嘟”的大叫起来。   几个民兵见状当即卧倒,一名民兵瞄准沈斌的脑壳放了一枪,沈斌的脑盖骨马上飞了起来,红的白的溅了一地,板都没板一下,就仰面朝天倒在了小路上。   见死了人,民兵们也没有再继续追赶,赵忠和巫咸的渝知在竹林中分手后便各奔东西,只是邻家三妹吓得不轻,暂时随赵忠回石峡去了。 正文 霸蛮   易伯伯招呼李尚到区公所是有一件大事要和他谈的。   易伯伯的儿子易林森是李尚的同学加朋友,俩人也是前后脚插队的,如今下乡也快满一年了。上个月区里调来一位武装部长,原是县中队的中队长,刚转业不久,巧的也是山东老乡。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两人一见如故,很是谈得来。   武装部长名叫凌益龙,长得满身肥膘,实足胖女人模样。在得知老乡的儿子在九龙当知青时,问了一下基本情况,满口承诺说:虽说知青参军需要满两年,但可以灵活掌握,插队一年以上,表现优秀的都可以招收,只要身体合格政审过关就行。易伯伯顺势又推荐了李尚,凌部长也一口答应下来,表示要先见到人后再决定。   易伯伯向李尚讲了这个情况后,领着心里乐滋滋的他到区武装部办公室,与凌部长见个面混个脸熟,加深一下印象,权当目测一下。   还隔着老远,听到办公室里凌部长正在大声武气的说着话,听口气像是在和谁通电话。   进了办公室后,凌部长刚刚放下电话,见有人进来,也没说话,只是用手掌指了一下墙边的长条凳示意两人坐下,左手把听筒压在电话机上,右手呼呼的摇着把手。这是一种老式的手摇电话机,配两支特大号干电池的那种,摇了一阵又拿起听筒说了一句:“我是九龙区人民武装部凌益龙,加急接南浦县人民武装部王部长办公室!”这是在与九龙区邮政所的总机员通话。   片刻时间,可能是接通了王部长,凌益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个立正,大声地说:“报告王部长,刚刚接到九龙公社人民武装部的报告,有十多个知青模样的人在九龙场上抢劫赶场的社员。据说还有一挺装在盒子里的机关枪,我命令他们出动执勤民兵先侦察清楚后再行动,但公社民兵指挥部已经报告县民兵指挥部,县民兵指挥部命令他们武装出击。我们是军人,知道机关枪是不能装在盒子里的。情况可能有误,情况就是这样,请部长指示!”   当时的社会现状是:区、公社是不设公安派出所的。就是设公安特派员也是此后几个月的事。一般的社会维稳和治安工作由各级人民武装部负责。在内地,各生产大队有民兵连,不过没有枪弹,各公社有民兵营,还设有一个基干民兵连,配有一个连的老式枪支和一定的子弹,由公社武装部长兼任营长和基干连长。   区武装部没兵没枪,其实就是部长一个光杆司令。专司统筹协调之责,是各公社武装部的上级。   武装部平日里除了维护地方的治安稳定,其主要的任务是征兵工作及退伍军人和适龄青年的年度军训,基干民兵是预备役部队的兵源。武装部长进入同级党委,归同级党委和上级武装部双重领导。   在革委会时期,各级革委会也设有民兵指挥部,这是典型的插手军方的行为,很是干了一些混帐事情。   也不知道王部长在向凌益龙下什么指示时,场上先后响起了枪声,凌部长马上报告说打起来了,又听了片刻电话才放下听筒。   凌益龙是穿四个兜的军干服装的人,没系领扣,这时把领扣系上,抓起桌上的军帽扣在头上,招呼着易伯伯和李尚:“一起到现场去吧。”抓起墙角的几支训练用的木枪,一人一把,领头向场上冲去,这木枪约一米五长短,是搞民兵刺杀训练用的。   在路上,易伯伯给凌部长介绍,这就是青龙的知青李尚,李尚也向凌益龙笑着点头,凌部长打量着这身高近一米九的壮实小伙,英武帅气,赞说是个好兵苗子。   在社员的指点下,三人来到沈斌被击毙的现场,一位满脸络腮胡须的壮年汉子,左臂带着一个“民兵指挥”红袖标,正拿着赵忠的小提琴翻来覆去的查看着,看来也是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几个持枪民兵正端着枪在沈斌尸体前后警戒着,场背后的田边地角挤满了看热闹的乡民,这一片的庄稼、蔬菜算是遭了大罪,被踩踏得稀里糊涂的。   络腮胡须看到凌益龙等人赶到,什么话都没说,拿着小提琴转身就朝场上走去,几个持枪民兵见指挥消失,扛着老套筒也跑了,把现场留给了凌益龙。   这死猫脑壳不接也得接,凌益龙紧皱着眉头,十分郁闷。   俗称老套筒其实便是汉阳造步枪,使用的是三八弹,杀伤力十分强大,沈斌是右眼下方中弹,掀掉了脑壳的一半,死象十分难看恐怖。   李尚与沈斌虽说同在一个大队插队,又同是南浦知青圈子的人,但两人并没多少接触,这原因还是在李尚。主要是看不惯沈斌废话多,欺善怕恶和狐假虎威的作派,沈斌“干鸡子”的外号就是李尚给取的。   可不管怎么说沈斌也不该死得这样惨!沈斌死了,赵忠又在哪里呢?这两人应该是在一块的。抢劫?沈斌和赵忠都不会干,李尚是深知这一点的,他甚至敢拿自己的蒜把把打包票。   收尸吧,反正人都死了,就看怎么善后,李尚不是沈斌的亲人,没法出头。   那年月,一般人要聚众闹事与革委会为敌,还是要有点胆量的,李尚还不敢这么干。悲愤中的天棒,扔掉手中的木枪,不顾易伯伯的劝阻和凌益龙的命令,抱起沈斌尚未僵硬的尸体,鲜血淋漓的朝九龙公社大院一步步走去。   围观的乡民们迅速的让开一条道,天棒在密密层层的人墙中沉重的走着,凌益龙心中叹道:“性情中人呀!在战争年代是一把冲锋陷阵的好手,这和平年代,这霸蛮的作派,唉.....。”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   尸体被强行摆放在九龙公社民兵指挥部的办公桌上,门被李尚用长条板凳横着堵上,门开着。李尚坐在凳上,面无表情双目紧闭,任谁劝说都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易伯伯和凌益龙送来的开水饭菜也不吃。   因为有死尸在此,一般人也不愿意靠近,直到第二天下午二点多钟,县人武部王部长等人陪同沈斌父母从南浦赶到。李尚没与任何人打招呼,只是确认了沈斌父母的身份,一言没发面无表情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四肢,开步向青龙方向走去。   直到此时,县里的民兵指挥部和公社的民兵指挥部都没派人来处理此事。当然,这不是李尚能够操心的事,也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到底自己为啥要不听劝阻搞出这种以死人压活人与革委会作对的霸蛮事儿,连李尚自己也说不明白。   说他与革委会作对其实是冤枉了他,只是认为大家都是知青,是0017部队的战友,战友离去了,把他亲手交给他的父母吧。   他想到的是:如果尸体事先被革委会处理了,主动权在革委会,沈斌父母如果有冤也无处去申诉。刚刚出了公社大门,好像想起啥事来,转身又回到民兵指挥部,也不打声招呼,就把放在沈斌尸体旁边的小提琴盒子抓在手中,打开盒子取出小提琴拉了一下又放在盒内,合上锁扣把盒子夹在腋下,沉声说了一天一夜时间里的第一句话:“这肯定不是机关枪!”   匆匆赶到石峡一队赵忠家时,一天一夜都没沾米水的李尚,一点饥饿的感觉都没有,只是嘴唇脱了一层皮,白糊糊的粘在嘴边。   赵忠和一位算得上俊俏的妹儿正沉默无语的傻坐在屋里,那妹儿穿着一身仿女式军服,头上扎着两个羊角小辫,典型的知妹打扮,坐在床沿上一副惶恐的神态,搁在膝盖上的手一会儿摊开一会儿握紧,可以发现手掌上没有一星半点茧疤,这是一位没有参加过体力劳动的女子。   赵忠坐在床前饭桌边的长凳上,面对门外,焦头烂额的望着走进门的李尚,双眼充满了询问的表情。   “说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李尚嘶哑着喉咙问道。   听到这一口南浦腔,那知妹有点不高兴,恼恼地说:“这是我们渝知内部的事噻,你一个南浦知青没权利过问!”   “现在死的是我们南浦知青!”   “活该!”话音刚落响起“啪”的一声脆响,那知妹左脸上冒出四个手指印,滚跌在床前的地上,哭嚎着弱弱地嘟囔着说:“你敢打女人!你也算是男人.....。”见天棒又要动手,马上闭了口,用手捂着被打的脸,低声抽泣着不敢开腔了。   赵忠拦着天棒,介绍说这是三妹,又告诉三妹这是天棒哥,又说这青龙周边三个公社现在没有知青圈子,大家都是平等相处。   三妹问如果谈恋爱耍朋友也不分圈子?赵忠说那倒不至于,但如果渝知南知有事要谈,也不像以前那样有人打破搅散。   在弄清了事情的经过后,李尚无语,总不能把三妹交出去吧?死了一个又搭上一个甚至一群知青,这不是李尚愿意要的结果。赵忠能给李尚讲清楚事情的经过,也是相信他的为人。   眼下紧迫的是怎么安排三妹离开青龙,这不干正事的知妹留在这里实在不放心。   三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确定沿青龙河步行十几里,到云州的金凤码头乘船回渝州或乘车到巫咸。   时间商定在明日天亮前,由赵李二人相送到长江边的金凤码头,三妹身上没有分文钱,赵忠的父母最近也没寄钱来,身上只有一块多钱。   李尚叹了一口气,掏出一个自己用画报纸折的钱包清点,整零加起只有壹拾伍元叁角柒分钱,拿了两张伍元的钱给三妹,把这知妹感动得一塌糊涂的。   看看天已黑尽,三人动手熬了一锅洋芋包谷面稀饭,就着老咸菜喂了肚儿。   赵忠的知青房原是生产队的库房改造,生产队利用多余的现有房屋,可以省下知青的建房款留做它用,反正这是安置男知青,离社员居住的大院远点也没关系。   考虑到赵忠只有一床一铺,赵忠就到六队李尚屋里去打挤,明天一早来叫三妹跑路,反正这一队和六队隔河相望,几分钟的路途。   告别三妹后,李尚、赵忠两人就着下弦月的光亮,边说边朝六队走去,走到青龙桥头的竹林边时,赵忠拉着李尚停下来,吹着河边的凉风,反复嘀咕着李尚的钱给多了,说三妹在渝州的时候就不好学与男人鬼混,下乡后与一群知哥知妹伙起不务正业,不是看在她是街坊邻居的份上,自己也不会理她,还连带天棒哥破财。   其实赵忠是高中毕业生,又插队三年多了,已经有二十四岁,李尚初中毕业插队大半年,才十九岁多,赵忠称李尚为天棒哥是依照九龙、青龙、双龙三个公社全部知青对李尚的称呼来称呼的,表示的是一种尊敬。   你想嘛,从那么高的岩上掉下来摔不死淹不死,跟着又把恶神般的公社冯副主任变成一副母牛B,这种人不是哥谁配当哥?   第二天,天还没亮时,李尚和赵忠就来接三妹跑路,赵忠一推屋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轻轻叫了两声三妹,没有听到回答,赵忠忙进屋摸到灶台边掏出火柴划燃,发现床上没人,点亮油灯后,端着油灯床上床下的照还是没见人,不过可以看出床上有人睡过,枕头上有脑袋压过的痕迹,而且用来当被子的线毯也掉在了地上。三妹就这样不辞而别,这不对呀?她挂在墙上的仿军用挎包还挂在那儿呢!   三妹出事了!这是两人都意识到的事情,可是还不能声张,因为这三妹是革委会四处清查和捉拿的对象!该不是被人告密,夜里被民兵捉去了?赵忠是个书呆子,一时手足无措,跺着脚急道:   “我怕是也跑不脱了!” 正文 破局   李尚熟悉这书呆子的德性,如果留下来安慰,他会没完没了的拉着你唠叨个没完,没人搭理他,一会儿功夫反而冷静下来,也会想出一些冷门招数,当下是一甩手扭头回去了。   回到长瓦屋,看到冯卵头与隔壁的林光明在砍竹子,铲去枝叶后,拖到后门地坝上在竹尖上绑破布条。李尚不明所以,问这是做啥子?林光明和冯卵头回答说是准备去烧蜂窝包。   林姓在六队是大姓,有三十多人,只是成份有点高,是上中农,对六队集体的事务没啥话语权,但在知青回城民主评议时还是有投票的资格,倒也不可轻视。   林光明是个瓦匠,经常在外做临工,家底还算好。李尚曾听小明柳说,他婆娘是五队张杀猪匠的妹子,当闺女时是大队的一枝花。   李尚没觉得林家嫂子有多漂亮,只是觉得这已经生养了两个妹儿的村妇,胸脯倒是挺大的,脸貌较一般村妇周正一点儿。因为没生有儿子,前几天才生了一个娃儿,谢天谢地终于生了一个儿子!   喜不自胜的林瓦匠丢下功夫回家来服侍月母子,由于奶水不畅,娃儿奶不够吃,土偏方说生吃蜂蛹可以下奶,这是准备去烧蜂窝取蜂蛹。为了给以后回城拉票,平时一毛不拔的知青冯守胜自告奋勇的来帮忙,反正力气使了力气在。   弄清楚原因后,李尚提醒说:“用火烧好是好,只是搞不好把蜂蛹也烧焦了。”林瓦匠闻言愣住了:“当然是把蜂窝包取下来最好,但是哪个敢去取,只怕要蜇死人啰!”李尚指了指冯守胜:“冯卵头就敢,我晓得他在南浦城里取过蜂窝包。”冯守胜当时就急了:“你娃天棒扯淡,你才取过蜂窝包!”   玩笑过后,三人打起了商量,李尚本是位急公好义的爽性人,二话不说答应一路去,时当夏令,大家都是短衣短裤,为了防备蜂子蜇人,决定换上长衣长裤,三人都各回各屋去准备。   李尚的知青屋位于长瓦屋大院右侧,这长瓦屋本是面朝青龙河的两个四合院,由于正中的堂屋脊檩连成了一片,远远看过来是长长的一溜房屋,所以名为长瓦屋。   知青房屋是前后二间相连,各有约十个平方大小。前间面朝大院的石板地坝,是灶屋,后间有一个木质的牛肋巴小窗,是卧室。前任知青是渝州的两个亲兄弟,所以是这般连二间的布局。   李尚和冯守胜来后,自然要分开。本来是李尚先来几天,可以由他先挑房,但李尚天性使然不愿占便宜,等冯守胜来后,任由冯守胜先选了前屋。队上派人用土砖封上了中间的隔门,把门安在后面窗户的位置。   李尚换穿了长衣长裤,是那种冬天穿的棉布衣裤,又穿了袜子和一双回力鞋,戴上一顶草帽,想了想又翻出一双棉线手套和一件短袖的海魂衫拿在手上,锁上门等林瓦匠和冯卵头。   等了一会儿没见人,林瓦匠家是前后都有门,因为屋里有月母子,也不好穿屋而过,就绕到外边的小路到了大院坝子,见冯守胜正开着柜子在翻找衣物,不晓得怎么武装自己,见李尚这身行头,也依样画葫芦的穿戴起来。   这时林瓦匠出了门,大家的穿着基本一样,唯独不同的是李尚多了一套手套和海魂衫。看来是心照不宣的由李尚去取蜂窝包了。   临到开步的时候,李尚不由问道:“喂,我说同志们啰,啥地方有蜂窝包哦?”林瓦匠说一队的寨子堰塘有一个老大的蜂窝。   石峡一队侧边的明岩叫手扒岩,这里的明岩直上直下,有一方稍矮一点的巨石,被鬼斧劈开一条宽约米许的裂缝,先民在左右石壁凿上等距离的孔洞,称之谓脚蹬,另外凿上约为小一点下凹的孔洞用于手扒叫作手坑,供乡民们上下通行。所以名为手扒岩。   岩下是一片长满了桐子树的乱石,石阵中有一方顶部较平坦的长形石头,面积约有60平方,石上建有住房,靠高岩一侧是连三间的土墙草房,斜朝青龙河的门前是一个小坝子。   这巨石高约五六米,加上地势本来就比侧对面的石峡五队高,比河对岸的石峡六队更高,桐子树林的点缀下很是养眼,远远望去有点城堡的气象,乡民们称这里为“寨子”。   寨子前方十多米的地方有一口水面约半亩的山坪塘,水塘四周都生长着桐子树。这是一口冷水塘,一年四季水都是满满的,它除了存储山坡堰沟的来水,主要还是它塘底有几个大的泉眼,一年四季泉水不断。这种塘还比一般的塘深,约有四五米深浅,这种远离乡民大院的冷水塘,也不适合养鱼,因为水冷塘瘦鱼长不大,只有几年不见长的野生鲫鱼悠闲窜游在塘中。   这里风景独好,空气清新,还人迹罕至。   这三间草房里如今住着一条三十岁出头的汉子,名叫周大林,独门独户在当地没有族亲。早先是解放初期土改时从外地流落在此的一名小叫化儿,按当时的阶级划分成份算是最贫穷的佃农一类。   人民政府在这巨石上给他建了三间草房,还给他分了田地,是希望他在这里落地生根成家立业的。周大林身短腰长,臂部有点像女人一样后翘,走起路来活似拖着屁股一般,得了个外号“拖屁股”。   谁知这家伙懒得很,活脱脱是一个二不挂五的乡痞。60年代中期他倒是忙活了几年,追随青龙大队的冯财成了新贵。   冯财是高小生,小学毕业粗通文墨,在公社革委会捞了一顶副主任的官帽戴,周大林是扁担倒了也不认得“一”字的角色,只混了一个基干民兵班长,而且不拿工资只在生产队分基本口粮。   周大林平时在队上喜欢自来熟蹭饭,还反客为主的要酒要肉,同队社员十分嫌恶他。如今当上班长了,更是冒皮皮充大官,在周边几个生产队吃起了招待饭,倒是酒肉不断,滋味实润。熟悉的乡民在场上或路上碰到他,一般打声招呼叫着“大班长”就匆忙闪人,乡民们都是抽山烟用烟杆吸,也免去了敬烟的礼节,乡民们等闲不到这寨子周边来,被周大林黏上就讨厌了。   这“拖屁股”与李尚在场上和公社倒是见过几次,记得第一次在供销社门市内,“拖屁股”还搓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李尚面前比划着要香烟,李尚没理他。不久前冯财被天棒扁了一顿后,周大林倒是拿着八分钱一盒的经济烟俗称“八大锤”的香烟给李尚敬烟,李尚没接烟,也不是嫌烟孬,是他不抽烟,“八大锤”在当时是大众烟,比山烟要体面得多。   李尚三人沿着长满杂草和鲜苔的小路来到冷水塘前,看到“拖屁股”赤着上身横眉立目地站在草房门前抽烟,众人也没招呼他,隔着堰塘望着对面桐子树上的蜂窝包指指点点的议论着。只见一棵粗壮的老桐树上挂满青桐,一根大腿粗的枝杈横在水面上,枝杈的中间挂着一个黄桶粗的硕大马蜂窝,一群马蜂正忙忙碌碌的在蜂窝四周乱飞。   这群野蜂不是那种粗腰的七里蜂,而是形同女子细腰的牛角蜂,同样是蜇死人不抵命的很角色。三人商议了一下,李尚二话没说把手套戴上,又把海魂衫套在头上充当头罩,戴上草帽轻轻地走向对岸的马蜂窝。   “站住!你给老子站住!”那拖屁股不知啥时打着赤脚光着膀子窜到了塘边,而且手中还端着一杆长长的猎枪,是那种可以猎山猪打野兔的火药枪,也不知装没装弹药。   他吼叫着先是把枪口对准李尚,李尚一把掀掉头上的草帽扯下海魂衫甩在地上,把拳头纂得咔咔响,怒目扫向拖屁股,四目一对那拖屁股便拉稀摆带了,赶忙将枪口移开,却对准了冯卵头,李尚喉咙里哼了一声,他又将枪口对准了林瓦匠,可能想到也不妥当,只好将枪口朝上,右手持枪像哨兵站岗一样。   天棒问拖屁股:“你要干啥?我们取马蜂窝是为民除害,也是为你的人身安全考虑,你咋个要打横锤!”拖屁股急忙分辨说:“这马蜂窝在这两年多了,是我养的风水蜂子,我是打死也不准取走的!”林瓦匠和冯卵头不愿招惹这乡痞,准备打退堂鼓,这根天棒却不答应了,因为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拿枪指过。   只见他一个错步滑到拖屁股身边,一招空手夺白刃抢过猎枪,手一扬将猎枪抛进了水塘里,在场众人都被吓到,拖屁股一坐墩杵在地上,半响才咕嘀着出了声:“我也是替你天棒哥着想,怕你遭蜂子蜇,还怕你掉在水塘里。”   李尚也不再开腔,又如先前一般把头罩和草帽戴好,又一次向马蜂窝靠拢。   轻轻地上了树,又渐渐的接近了马蜂窝,此时已经有一些马蜂在李尚身边飞舞,当他两腿夹坐树杈,双手去摘马蜂窝时,蜂群震怒,无数的马蜂围着他,更是往死里蜇他!   尽管皮肤都被衣衫遮盖,头上手上紧贴衣物的地方还是被狠狠地蜇了几下,疼得有点钻心,不过他终于取下了这硕大的蜂窝,并顺手丢在了水塘石坎上,也就是这一甩动,头上的草帽掉在了水中,海魂衫也滑脱在颈上,整个头部暴露在外,成了马蜂群攻击的目标。   惊慌失措之时,天棒站起身来想爬下树,听见对面的林瓦匠在大叫:“快到水里去,蜂子就蜇不到了!”天棒闻声也没有多想,纵身从近七米高的树上跳进了塘中,他是头上脚下垂直入水的,好在这塘水深近五米,不然只怕要摔断他的脚杆。   饶是如此深的水塘,天棒的脚板还是触到了塘底,脚底还传来软软的踩到肉体上的感觉。他第一反应是陷进了塘底的污泥里了,生怕陷在泥中出不来,条件反射的一曲腿,身体缩成一团,头脸也近距离的接触塘底。   此刻是上午九点多钟,晴空万里夏日当空,这冷水塘本来就清沏,塘底的物事在天棒这个潜水高手眼中是能清晰可辨的。   天棒发现自己刚刚踩着的不是塘底的污泥,而是一具没穿衣物的女尸白白的屁股,算这天棒胆子奇肥,也是吓得一骨碌浮出了水面。刚刚换了一口气,失去目标的马蜂群又蜂涌而来,朝他脑壳上招呼,他只好又沉入水中,沉沉浮浮的与马蜂群打起了游击战。   心神慢慢定下来的同时,闪过昨晚失去踪影的渝州女知青三妹来,心念一动又潜到塘底,慢慢靠近女尸,伸手摸向女尸的头部。这女尸是背朝上躺在塘底的,天棒一伸手就摸到两个用皮筋扎的羊角小辫,又摸到腰背处,发现腰间有几条粗麻绳捆着,绳索与身下的一块大石条相连,两条大腿卷屈着卧在石条的边沿,整个人跪伏在这石条上,双腿根部涌出一小堆肠子状的物体,白花花的与屁股和大腿的颜色相近,天棒不解为何,为了一探究竟,伸出右手朝大腿根部掏摸,发现洞大盈拳,原来女子的这部位被人整个掏割掉了!   天棒骇然中缩回手,又摸向女尸的胸前,发现那两个不大也不算小的咪咪也被人从根部割走。天棒一阵恶心想呕吐的感觉涌上心头,感觉呼吸十分困难,急忙浮出水面,见马蜂群还在水面寻觅目标,用眼角打量方向的同时又潜入水下面,从另一边出水上岸,发现林瓦匠三人早躲到寨子的石梯旁,远远的打量着这边的情况,于是狼狈的连滚带爬朝寨子窜去,拖屁股领着众人奔上寨子,一进门就关紧门窗,把蜂群挡在了屋外,一众四人才算松了一口气。   众人看向天棒,脑袋早被蜇成了猪头,拖屁股不禁裂嘴笑了起来。李尚在水底就有点怀疑三妹是拖屁股害的,也只有他才干得出这种事来,本想先稳住他再向易伯伯和凌部长报告,此刻见他还有脸嘲笑自己,不由怒火中烧,一面用双手轻抚头脸上的肿包,一面拿眼角四处打量,发现墙旮旯有一截与女尸腰间绳索相仿的麻绳,约有丈余长短,心知这事儿明了。   他打定主意,还是刨急火包谷好些,免得夜长梦多。扭头冲拖屁股骂道:“你笑个铲铲!”一个欺身近前,左手扭住拖屁股的腰间皮带,右手跟着肘拳并用,一招大擒拿把拖屁股板翻在地,把他双手扭在背后,拖行到墙旮旯的绳索前,将这汉子提坐在身前,还没等拖屁股反映过来,就把他五花大绑了。随即又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一声怒吼压住了拖屁股杀猪般的嚎丧:“老实交待!那两个咪咪和麻B放在哪里的?”   林、冯二人愕然,不知这天棒又在发啥疯,莫不是被马蜂蜇成精神病了?拖屁股却整个人都崩溃了,在天棒紧跟着的一顿狠踹猛捶下,他有气无力的低嚎着:“在卧室床下的咸菜坛子里。”紧跟着又说:“不是我整死的,是冯财弄死的.....。”   李尚踩着拖屁股的背,叫冯卵头去卧室把咸菜坛子抱出来。冯守胜听说是死人身上的零件,吓得浑身哆嗦迈不开步。   还是林瓦匠胆子大些,到卧室里抱出来一个坛子放在天棒身前的地下,李尚叫林瓦匠踩住拖屁股不准他乱动,揭开盖子看了一眼,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饭桌上,这三件东西居然是用盐渍着,连那一片黑糊糊的卷曲毛发都没拔去,看得众人心悸,恨得三人又对拖屁股一顿毛捶,把他变成了一只熊猫。   李尚分付冯守胜去把老支书请来,顺路把赵忠叫来,告诉他先莫忙给他们说实情,只说有急事请赶紧来。许是看到有立功的机会,冯守胜通知了赵忠后,在向李支书报告时倒是说了实话。   他并不知道塘底女尸的事,也不清楚死的是知妹,看到人体零件后,晓得是冯财杀了人,还不等李支书回过神来,冯守胜又自告奋勇的表示愿意到区武装部去报告案情,老支书“嗯”了一声后,他拔腿向九龙场飞奔而去。   赵忠因为家在一队,先李支书而到,一见到桌上的东西就哭着问尸体在什么地方,听说还在塘底时,又问衣物找到没有?看来他还存了最后一点希望。   拖屁股说衣物在灶里烧了,赵忠端开铁锅,用火钳在灶膛的柴灰中扒拉着,直到扒出来几枚没烧干净的军扣和一枚铝质的纪念章时,肯定邻家三妹死了,哭骂着冲向拖屁股,踹了他几脚:“你天杀的晓不晓得?她是你本家人,也算是你的妹妹,她叫周大凤!” 正文 猫扳甑子   外号拖屁股的周大林,是一条三十多岁的汉子,本来是一个四处流浪的小叫花,到底是何方人氏他自己也不晓得,只知道父母从小叫自己周毛儿,一家三口靠乞讨度日,临近解放,父母在风雪中病饿死去。   在命悬一线时,随刘邓大军来到这里的西南服务团,组织了土改工作队,是工作队救了他。没料到他一朝生活有了巨变,却不思回报,反而是小人得志,犹如癞狗长毛,不愿劳作,游手好闲,平日里见到稍为有点入眼的良家村妇也起过歪心,可人家行得稳坐得正,他也没法想,再说像他这种要财没有要貌全无的乡痞,自然也没哪个女子去勾引他。   这拖屁股也有强烈的冲动,到底是瘾大胆子小,想搞怕捉到的货色。靠上冯财后,这乡痞倒是积极得很,总算有了露一小脸的机会,只可惜没文化,脑子又是一砣豆腐渣,只能被精明人当枪使,倒是胆肥了不少。   也是机缘巧合,这天他在青龙场上陪公社冯副主任就着猪下水喝了几口烧酒,趁着擦黑的夜色回寨子,走到青龙桥的时候内急,蹲在桥旁的竹林里屙屎,碰巧李尚和赵忠走到了这里,两人说的话他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九龙场上发生的事件他是晓得的,因为他当时与冯财在一起。   冯财兼任青龙公社的民兵指挥官,自然也接到抓捕抢劫犯的命令。等到李、赵二人走后,他便拔腿回公社去找冯财报告,走了几步后陡然想起那知妹身上有10块钱,又停下了脚步,“见钱不抓,不是行家!''老子一个人先去,不信一个大男人还奈何不了一个小妹儿!心中暗笑一声,转身朝赵忠的知青屋摸去。   不一时来到赵忠的门前,扒门缝见屋里黑灯瞎火的没一点声响,他怕屋内没人,伸手摸门扣发现没锁,晓得那知妹还在屋里,又轻轻一推门,门是闩上的。他想了一下,轻轻的敲了几下门,嘴里轻轻地唤道:“三妹,三妹,开下门啰。”   屋里的三妹其实刚刚上床,在这乡村寂静的夜晚,门外有一丁点动静,屋内都是有所察觉的。本是闯下大祸准备跑路的人,自然十分警觉,正在惊恐无措之际,响起了敲门声和呼唤声,自忖别人不晓得她叫三妹,看来是自己人。   她从床上坐起身来后,想了想还是冲门外问了一声:“你是哪个噻?”   门外轻声回道:“我是赵忠的兄弟,公社民兵指挥部发现你了,赵忠叫我来接你,你快点开门。”   三妹一下慌了,赤脚下地跑去开了门,这三妹也是心惊肉跳,竟忘了自己没穿衣裤---   她这几天都没洗过澡,大热天的身在异乡,又没换洗衣物,刚才两个知哥走了后,她草草的用温水擦了一下身体,发现内衣内裤已是汗渍斑斑,黏黏的难受得很,因为没有替换衣物,加上天气闷热,所以只好打个减省,刚躺下片刻,这猥琐的拖屁股就敲响了门。   拖屁股一进屋反手把门闩上,又划了一颗火柴,在陡然亮起的光亮下,三妹慌乱中下意识的用手捂身去床上找衣物。她虽说有点性开放,但决不是一位人尽可夫的渝州知妹!   她上床的对象只是在她渝知的圈子里,而且是她本人看对了眼的知哥,她看不上眼的,打死她也不干!三妹也是有性格的烈女子,就算是李尚这种称得上伟男子还资助过她的南浦知哥,她也是不愿意的。因为天棒是南知,不是她一个圈子的人。   拖屁股这家伙灌了几口老白干,面对眼前白花花的人儿,丢下火柴梗从背后熊抱住三妹,一用力把她推在了床上,急急忙忙的解皮带脱裤子,没成想到三妹却拱起身来,手脚并用,一拳头砸在蛋上,差要了拖屁股的命。   趁着这家伙昏迷的当口,三妹点亮煤油灯,匆忙的穿上衣服准备跑路,她发现这家伙的左衣袖上戴着一个印有民兵字样的红袖标,晓得惹不起。   正准备出门,拖屁股却醒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三妹的左脚,把她整翻在地,冲她太阳穴揍了一拳。   把她打晕后,系好自己的皮带,又抽了三妹裤子上的帆布小腰带,反绑了三妹的双手,想起那10块钱来,摸遍了三妹身上的衣袋,最后在右边裤袋中摸出一个用手绢仔细折成的包状物,打开后发现只有两张伍元的钞票,多一分钱也没有。从用手绢仔细包扎的情况来看,三妹过的是苦日子。   拖屁股把钱和手绢一起塞进自己的裤袋里,又瞄了一眼昏迷中的三妹,发现三妹的眼皮弱弱的动了动,他顺手从床下拖出赵忠的一双解放胶鞋来,掏出鞋里一双已经穿臭没洗的棉袜,揉成一团塞进三妹的嘴里,又解下两根鞋带,捆住了三妹的脚颈颈,吹灭油灯,扛起三妹回到寨子里。   这家伙回家后把三妹扔在床上,点亮油灯后发现这妹儿已经醒来,无奈嘴里被臭袜子塞着发不出声,只是在喉咙里发出“哼、哼”声,但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的盯着拖屁股,眨都不眨一下,搞得拖屁股有点气馁心虚,害怕中又是一拳打向太阳穴,把三妹又打晕过去。   拖屁股因为关键之处挨了三妹一拳,十分疼痛,心里干着急没办法。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捆住三妹的绳索,又把嘴里的臭袜子塞紧,思忖了一下,又在柜子里翻出一条烂得不能再烂的裤衩,撕下一条布来,搬起三妹的脑壳,齐头绑在嘴上,防止三妹把臭袜子吐出来后大叫。   这家伙搞完这些东东后,吹灭了油灯,仔细锁上门,还不忘把手伸进裤袋里摸了摸抢来的钱,才匆忙向青龙场奔去。他是去向他的老大,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民兵指挥部当家人冯财报告,抓到了九龙场命案抢劫犯,这是一件可以立功的事情。   冯财饿鬼一枚,本是靠混水摸鱼起家的人物,平时是天老大自己老二,虽说搞了几个投怀送抱的女人,也强逼的弄了两位村妇,却从没尝过城里妹儿的荤,遇到这种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拖屁股来报告时,他本来已经睡下,点灯开门后又躺在床上,听到说捉住的妹儿很漂亮,他下面一阵发热,发现不妙时,一把捞起旁边的衣服盖在腰腿上遮羞,沉声问道:“你不把她押来,把她光条条的绑在床上,莫不是你搞了她吧?”说着坐起身来,拿起枕头边的“八大锤”经济烟,自己叼上一支,也扔给了拖屁股一支。   拖屁股先恭敬的给冯财点上烟,面对这位老大倒也实话实说:“小弟本来想搞的,不料却被她弄伤了蛋没搞成,只是摸了几把。晓得大哥好这口,所以没把她押到公社来,由大哥主任看情况处理嘛。”   冯财吸着烟,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床前的拖屁股,似笑非笑的也没说啥,拖屁股一时也摸不着道道,又小心的陪笑说:“这事还没别个晓得,我来公社时电筒都没拿,是摸黑来的,也是怕别个发现。”说完嚅嗫着嘴,想说什么但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冯财说声“先去看看情况再说吧。”跳下床来,收拾打扮了一下,还特意在袖子上挂起‘民兵指挥’的红袖标,也没带电筒,两人是悄悄的溜出公社大门,前后脚摸到了寨子上。   就着油灯的光亮看的出,冯财也被床上这面容姣美浑身白嫩的城里妹儿迷住,他本是有一儿一女的人,这几年也在外胡搞过几个女人,都是生过娃儿的村妇,不是胖如肥猪,就是枯瘦如柴的骨头架子。便一边脱裤子一边对拖屁股说:“我先来,你后来,搞完原路弄回去,让那两个知青送她走。”   三妹性烈,面对两个畜牲的施暴,拼了恼命的反抗,刚被掏出口中的臭袜子便叫喊起来,冯财在她横板乱扭下根本不能得逞,在三妹大呼''救命''时,慌乱中去捂三妹的嘴,却被咬伤手指。便鲜血淋漓地双手掐住三妹的颈项,一直坐在床后准备看春戏的拖屁股,见势不对,也扑上来挥起老拳,冲三妹太阳穴猛击。   直到床上飘起一股恶臭,二人才停止暴力,原来三妹已经是大小便失禁,一缕芳魂早飞走了!   冯财强装沉稳,三扒两手穿好衣裤,掏出两根烟来,见拖屁股还坐在床上呆看着,他把烟塞在拖屁股嘴里,掏出一个汽油打火机把烟点上,又给拖屁股把烟点上,一手端着灯一手扯着拖屁股走出了卧室,把油灯放在饭桌上,两人坐在一条长凳上,冯财拍着拖屁股的肩膀,很是严肃地说:“兄弟,你怎么能猛击太阳穴呢!拐了噻!”拖屁股一听这话,像火烧屁股似的一下跳了起来,指着冯财反驳道:“大哥呃,你啷个这么说哟,她舌头都伸出来了,分明是掐死的嘛。”   冯财也不分辨,只是盯着拖屁股的眼睛,说:“事情不出已经出了,大哥给你下个实话吧。我给你运作一下,你下个月到公社正式上拿工资的班,先干临时聘用工作,有正式指标第一个转正,要得不?”听到这在青龙说一不二的副主任许愿,拖屁股心中是一阵狂喜、连连点头。   他被拿工资的工作诱惑时,根本上忘记了三妹是知青,并且是强奸致死,是要用命去偿还的!所以说他是豆腐渣脑子不过分。   冯财交待了怎样处理现场后连忙溜了,按冯财的话他先烧掉了三妹的全部衣物,甚至把包钱的手绢和赵忠的臭袜子也一块烧了,他又到乱石阵中搬了一块学大寨改土用的石条放在堰塘边,进屋去搬尸体时,他实在是舍不得那话儿,因为他还没真正行过一次乐,他打来一盆水,用破烂的裤衩擦干净三妹的身体和床上的竹席,想趁这尸体还有点余温软和的时候玩一回,没想到还是不争气,只好扛起三妹出了门。   把她放在塘边的石条上正准备拦腰捆上,不知怎么想起腊月间杀猪腌肉的事来,这冷血胆肥的家伙,在水中的石梯上将三妹的零件割了下来,洗干净血水后放到塘边,把石条搬到石梯上,捆绑结实后还伸手抚摸了一阵脸蛋,才把尸体沉了塘。   这家伙口含尖刀双手捧着那三坨肉,回家一边把玩一边倒出盐罐里的盐来,把它们腌渍装了坛,准备随时可以拿来使用,没想到第二天便被李尚破了局。   这拖屁股至死都不明白,这世上的铁律是:人在做,天在看!   冯财和周大林当天被区人武部凌益龙部长亲自带队捉到了区公所,第二天县公安局来人把他们押到县里,不到一个月就被枪毙了。   沈斌之死,是由县人武部出面解决的---   沈斌自己也有一点过错,大面积的抢劫行为也确实存在,沈斌本是受害人差点也遭抢。他的错误一是不该在场口胡扯提琴是机关枪,造成情报失误。二是在民兵捉拿抢劫人员时,他应该主动协助民兵行动,更不该将提琴作枪向民兵射击。民兵远远的分辨不清楚,为了自卫才还击的。   处理的结果是:沈斌的弟弟初中毕业后,直接安排进工厂当工人,开枪民兵并无差错,不追究责任,沈斌的父母也签字同意。当然,如果这次行动从一开始由武装部来指挥,而不是由所谓民兵指挥部来乱劈柴,是不会死人的。   那群在巫咸插队的渝州知青也一个没跑脱,县公安局从赵忠处查到三妹周大凤的根根底底,又从这条线一查到底,全都被多少不等的判了刑。   事后,县武装部、县公安局和区公所在青龙公社礼堂召开表彰会,凌益龙部长、李老支书、冯守胜以及林瓦匠都胸佩大红花坐在主席台上,每人发了一张奖状。   李尚和赵忠因为准备资助周大凤逃跑,是犯了法的,李尚破案有功,功过相抵不予追究。赵忠却被行政拘留十五天,会后被押到县公安局的拘留所关了起来。   在这场惨案中,凌部长荣立二等功。冯守胜得了一张奖状,上级要求队上奖他300个工分,今后招工参军优先录取。李支书和林瓦匠倒无所谓,反正是农民一枚,本来无所求。   在上级领导的眼中,李尚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是要时刻提防的家伙。但在九龙区九个公社的全部知青和大部分社员心中,天棒哥却是一位英雄。   九龙区的知青有五百多人,大至是渝知、南知对半开,九个公社的知青赶九个场,场场都会发生打架火拼的事情,除了青龙、九龙、双龙这三个乡场,其它乡场李尚根本都没去过,甚至连本公社的张家场也因为山高路陡从未涉足。只是因为几个月前在九龙场的一场渝知南知的械斗中,天棒赶到后平息了械斗,对双方深情的说了一番话:   “我们虽然从不同的城市来到这个地方,但是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能够早日回到故乡。大家都说我们是0017部队的战友,是战友就要团结一心!让我们用扁担挑起这两只粪桶,扛起这把锄头来,好好的修地球吧!不要沾污了0017部队的荣誉!”   如今这番话被人到处传说,并且演化成许多大同小异的版本来,反正是把天棒吹成了一个大英雄。   盛名之下的李尚,其实十分不堪,九个公社的大小知青圈子的领头人都来拜码头,前前后后来了几批人,来客人需要招待,最起码杂粮稀饭也要喝饱,几下子吃得天棒哥家无颗粒,身无半文。   这事一经传出,又有知青送来了杂粮,提来了面条,扛来了大米,没有人来白吃饭了。送来粮食不说,还硬拉天棒在几个公社的知青群中吃起了转转会,当然是大酒大肉,还是排起列子转的。   其中几位年龄相当,容貌娇美的南浦知妹儿,也频频的示爱,他也不是没动心过,但一回想起那掉进岩中水潭时的幻觉,那与青龙宫主钟淑媛的梅开三度,和那似幻非幻又实实在在存在的三生石,便婉拒了这几位美色的绣球,也许他是在等着什么吧?   转眼到了年底,在今年的征兵中,同学易林森和同队的知青冯守胜都应征入伍参军走了。易林森得益于易伯伯和凌部长的运作,冯守胜这卵头完全是捡了夏天那惨案的便宜。走了也好,李尚的知青屋又改回了原样,虽说还是一个人生活,卧室和灶屋分开才像一个家嘛。   李尚没能参军,是受到夏天那场惨案的连累。 正文 风雪金凤岭   今年风调雨顺,特别是在稻谷扬花时节,天老爷是一天一场雷阵雨,谷饱穗长,增产不少。   冯财倒了,社员们不再做无用工,工分的分值也涨了不少。全年统一核算下来,李尚一年的劳动所得,除去口粮后,还可以分得现金56块钱,这笔收入在当时不算少。   今天是1973年的元月18号,李尚决定明天去赶张家场,再直接从张家场到云州的金凤码头乘船回南浦。   昨天还是艳阳天,今天一大早却是灰蒙蒙的,一副要下雨的样子,一阵阵寒风扑面刮来,象刀子一样割肉。   但是李尚不怕,天亮出门的天棒,脚穿一双高帮蓝色球鞋快步沿着青龙河左岸行走,这条河在青龙场所在的青龙大队地盘上平静的流淌着,两岸是山区少有的平坝,岸边没有啥垂柳映水,而是柠檬、红橘、李子树夹岸成林。   出了青龙大队,河水向下激湍,沿着两岸的高山冲出许多大小不等的乱石滩潭,在青龙大队与心悟大队的交界处,过跳蹬到了河右岸,踏上了心悟大队的地界。心悟大队古地名叫上金坝,其实除了有一块小得可怜的十多亩平坝田外,都是梯田和陡坡地,李尚的祖居在这上金坝后的梯子岩下,小地名叫关河沟。   来到关河沟,细细丝丝的毛毛雨下了起来,李尚掏出挎包中的口琴用手帕擦了擦,站在这乡间小路上,冒着小雨,面朝着老李家祖宗的发祥地,奏响了一曲知音自创的《思乡吟》。如今的关河沟是干枯的荒草和矮小的灌木杂呈,没人烟也没农舍,祖辈曾经行走在这里的足迹只存在于想像之中。   上了梯子岩,雨越下越大,李尚是有准备的,早背了一把大红的油纸伞用来遮雨,过了梯子岩是尼公坡,这直上直下的荒山岭脊上,真是八面来风啊!寒风夹着雨水乱淋,连伞都没法撑开,收了伞还得继续朝上爬。冷倒是不冷,李尚穿着厚毛衣和老式的军用棉袄,外面是一件老式的军装,这是易伯伯当年解放大西南时发的新军衣,一直留着当纪念的。易林森下乡后,这棉袄和军衣才拿出来交给儿子,易伯伯的意思是我们老一辈打下了江山,现在儿子辈穿上它要把这江山建设得更加美好。   易林森参军后,这棉袄和军衣送给了李尚,由于易林森只在赶场天才穿一下,棉袄还有九成新,军衣也有七成新,虽然是顶风冒雨爬山,人年轻又穿得多,把他爬得汗流夹背,只好解开棉袄扣子,一身湿漉漉的到了山顶。回头看向山下,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早云遮雾罩不见了踪影。   山上倒没下雨,而是飘飘洒洒的在下雪,只不过沾地就化,还没垫起罢了。   到了场上,赶场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到供销社门口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到十点五十分。心里不禁暗道一声:“撞到鬼啰,早起赶了个晚场,啷个买得到东西哟。”   他继续往前梭巡,鸡、鸭、鹅没有,只买了二十多个鸭蛋。又走,经过一面山墙的转角时,发现有几十个鸡蛋堆在屋檐下的石板上,个头有鸭蛋大,蛋堆旁还有一个竹篮,里面卧着两只白白的兔子,每只足有四斤左右,在雪花中挤在一起,眨巴着红红的眼睛十分可怜。   那蛋堆和竹篮后没人,李尚蹲下身来低头打量这蛋、兔,农家门中走出来一位小姑娘,袖着手来到摊后,因为寒冷,不停的轻轻跺着一双穿着浅口青布鞋的脚。   李尚蹲在蛋堆前一直在查看鸡蛋,只见一双穿鞋不穿袜子的脚在跺着,知道这是卖蛋的人,就随口问价。   “鸡蛋六分钱一个,全部要给五分五吧,兔子两只一起买算两块钱。”一阵微带江南口音的普通话在天棒耳边响起,这是一种十分熟悉又十分亲近的软语口吻,没有听过又铭刻心底的感觉。   李尚闻言猛的抬头望去,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呆在了当场,双眼在小姑娘的身上打量着,久久不愿离开。   见他这等模样,姑娘白净的小脸绯红,一双清纯的大眼也盯着李尚英俊孔武的脸一眨不眨的呆在了当场。   这小姑娘身材不高,只在1.46米左右,一双齐胸的发辫缀在身前,眉黛目秀透着清纯,但是衣物十分单薄,内穿薄薄的玫色高领毛衣,外面一件淡蓝碎花单衣,衣服很短小,像男式短夹克一样。   她双手袖在一起,微微发抖的身体十分瘦小,裤子也是吊八寸,一眼看去晓得这身衣物并不合身。这不合身的衣物穿在身上,却把胸前的一对小白兔突显了出来。   小姑娘虽然清丽得养眼,李尚却不是一位色急的登徒子,他感觉小姑娘的腔调似曾熟悉,看见小姑娘的面容,心中马上将一位丽人与这小姑娘对上了号,这是活生生的钟淑媛呐!   不是那位时常浮现脑海却不能一见的钟淑媛,而是现实中站在眼前的一位袖珍版钟淑媛!   呆呆的男儿嘴里冒出一句呆呆的话,痴痴的妹儿口中也冒出了一句痴痴的话——你真象一个人!   妹儿问:“象谁?”   男儿:“钟淑媛。”   妹儿一惊,“哦”了一下:“你见过她吗?”   男儿:“见过,也没见过。”又问:“我象哪个?”   妹儿脸又红了,弱弱地说:“不知道呀。”顿了顿,还是轻轻地说,“跟你一样吧,见过,也没见过。”   见小姑娘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土黄色军用挎包,这包倒是与李尚身上的军衣般配,知道这是一个老式的军包,一般农家不可能有。就试探着问:“你也是知青?”   “是呀,云州的。”   接下来俩人就自然多了。说着话将鸡蛋全部捡进了自己的白铁桶里,兔子这么便宜有些不解,因为一张兔皮供销社的收购价是六角二分,自己杀了吃肉卖皮才划算,小姑娘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自己喂的不忍心,于是决定买下这两只兔子。   得知李尚还准备买两只鸡时,小姑娘说她家里喂的有,可以卖给他。李尚一口应承下来,因为晓得她是从身傍的门口出来,以为她的知青屋在这里,没想到她却领着向下场口走去。   李尚心中一声自嘲,这张家场在青龙境内,属于南浦县,她云州知青自然是在相领的金凤公社,顿时明白她衣着单薄是在屋内躲避风雪的。   出了场口,风雪更大了,李尚见小姑娘冷得可怜,脱下棉袄从后面披在她身上,小姑娘嘴里说着不用,还是在李尚的要求下穿上了。   棉袄在她身上像大衣一样,姑娘见李尚只穿毛衣,把军衣从袄上褪下来,亲自垫起脚来给李尚穿上,这姑娘身高只及李尚腋下,不过四肢均称娇小可爱。   前面有一间农舍,门前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远远的冲这边喊着“夏老师”,李尚回头没发现身后有人,走在前边的小姑娘却“哎、哎”的答应着,李尚才晓得这知妹姓夏,刚刚才认识也没好意思去问。不过他根本没动心思去问,在潜意识里她是钟淑媛。   农舍里有一位村妇听见小女孩的喊声,提着火钳出了门,拦着两人,叫两人进屋坐,说是吃了中饭再走。又问这位是不是夏老师的男朋友,弄得两人脸都红了。   一路上免不了交谈,李尚知道这姑娘叫夏荷,是1972年7月份从云州插队到金凤公社凤首大队,现在是大队村小的代课老师。不是政府招的那种拿工资的代课老师,而是大队平均分摊口粮的那种,没有一文钱工资。   当知道李尚的姓名后,小姑娘回身亲切的叫了一声“天棒哥哥”,惊得李尚问道:“我没到张家场来过,你也晓得我?”小姑娘回说:“知道呀,我早就知道呀!”一口江南腔普通话媚气十足,特别是不称“天棒哥”而叫“天棒哥哥”是十分的养耳,亲情味道十足,叫得李尚心里暖暖的。   凤首村小离场不远,直线距离只有里许路,这小学不大,一溜排开三间正房,全部是土房茅顶,教室也不大,课桌是一条条的木板,就像高一点宽一点的大条凳。三间正房只有两间是教室,靠路边上的一间房屋顶上有炊烟升起。   这间正房侧边有一间借墙横搭的偏房,比正房矮一些,正墙开了一扇门,短墙正中有一个小小的牛肋巴窗户,没安装窗门,这是夏荷的知青屋。   开门进屋后,正当风口的窗户不停的吹进寒风,夏荷赶忙关门,窗风小了一点,门外的风一下子又把门吹开了,空气一对流,屋里和外面是一样的寒冷。夏荷先把门框上的木门闩推出来后关上门,拿一把锄头顶在门中间的横方上,把门虚掩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样关门是为了避嫌。   夏荷留李尚吃饭,说金凤到南浦的船是下午五点钟才有。李尚其实也不想走,当即愉快的答应下来,还主动坐到灶前的短凳上准备烧火。   听到偏房的动静,隔壁传来村妇的招呼声:“夏老师回来了?等下过来一起吃饭嘛。”夏荷回说有同学来串门,不过来了。   隔壁“咚、咚”的过来一位中年妇女,脸庞晒得黑黑的,身形微胖,推门冲进屋来,打量了李尚一眼,对夏荷说:“夏老师是第一次来同学呀,稀客嘛,一起过去吃红苕稀饭。”   夏荷一边向锅灶添水一边连声道谢说不去,李尚点火开始烧水,水烧开后,夏荷打开粮柜,挖出一碗磨得粗粗的包谷碎粒倒在锅中,迟疑了一下又挖了大半碗倒进锅里,又拿出一块纱布打湿水,放在一个杉木甑钵中的蒸排上。   李尚明白这是要蒸包谷粒饭,这种饭吃了经饿,但不如大米饭好吃。在煮饭时从夏荷的介绍中李尚了解到,这个村小只有两个班,学生有三十多名,刚才这位阿姨姓王,是学校的炊事员。她家在金凤场边,儿女都在家务农,王阿姨的老公姓李,是拿工资的代课老师,平时走路有点跛,也就是俗称的老寒腿。   今天是星期天,没学生上课,学校还要上一个星期课才放寒假,乡村小学不比城里,农忙时一放假,把课程落下了。   夏荷这知青屋很小只有七、八个平方,一张三尺宽的小木床正对锅台,靠里面的墙壁安放着,这是一张没有床柱,只有短靠架子的木床,床上没挂蚊帐,一床薄被还是老旧的棉絮,被套是乡村常见的那种家机布染成深蓝色配上大红花被面,典型的农家风格。床上铺的是干杂草,这里不产水稻,没有稻草,草上是一张草席。房内没有发现知青都有的用来装衣物的小木箱,只是在枕头内侧有几件洗干净后折好的单衣裤。   小饭桌放在床头边,上面有一盏玻璃灯罩擦得呈亮的煤油灯,灯里没油。墙上搁板上一个用来装煤油的农药瓶子也是空的。搁板上有一个烂土碗底壳,被翻过来放着,薰得漆黑的底壳上有一颗桐米,插着一根小竹签,李尚知道这是灯,这种灯的火苗只有黄豆大小,而且一颗桐米只能燃烧十多分钟。   搁板上还有一个搪瓷口杯,有牙刷没牙膏,没发现肥皂洗衣粉之类的东西。倒是有一个缺了一个口的大土碗放在窗下的墙角,泡着几根干皂角,那里还有四五个大大小小的泡菜坛子。找遍整个房内,也没发现一般知妹都在用的面霜香皂之类的必需品,连毛巾也是那种手绢般的小方巾,挂在墙上的一根木钉上,整个小屋清贫而整齐,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饭熟后,夏荷给李尚盛了满满的一碗,汤是煮包谷碎粒的汤,打了两个鸡蛋,放了一点盐和葱花,没放油,菜是几种香香的干咸菜和泡菜,最梭肚的是一种叫姜卷的腌渍菜,尽管没见油,却把李尚吃得十分高兴。   夏荷也是快乐的很,话也多了一些,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消失。李尚发现她脸上有一些微小的皮屑,手上也有皱裂,这是寒风造成的,也是社员们都有的现象。夏荷与他们不同的地方是洗得干净,不象社员的皱裂都是黑黑的。   王阿姨领着李老师来了,李老师柱着一根短竹棍,一进屋坐在床上搓揉着脚杆,两口儿热情的与李尚攀谈起来。得知李尚祖籍是青龙的时候,李老师也说他祖籍在青龙,当弄清楚他还高一辈时,两人高兴的认了本家。李尚也亲热的称呼李老师为三叔,因为李老师在家排行老三,他还有两个哥哥。   饭后,夏荷在屋后竹林里捉来两只鸡,一只是重六斤左右的大红公鸡,一只是正在下蛋的母鸡,说是不收钱了,要送给老李家的爸爸妈妈。李尚不同意,非要付钱,夏荷赌气说不卖了。王阿姨说送一只公鸡吧,母鸡留起也好下蛋,李尚只好代父母收下。东西一多不好带了,夏荷说她有一个背篼借给他,如果回来时还走这条路还给她,如果不走这条路就算了。   夏荷把两只兔子放在背篼底部,中间用腊蔑穿成竹篱,再把公鸡捆好放在上面。李尚趁她忙活的时候,悄悄掏出10元钱塞在了枕头下。   一切收拾好后,夏荷脱下了大衣似的军袄还给李尚,李尚见她脱下军袄后身上冷得打哆嗦,说穿棉袄背竹篼不方便,先把棉袄放在这里,回来还背篼时再来拿。夏荷也不知怎么想的,也就同意了。   外面的雪地上垫了寸多厚的雪,王阿姨怕李尚迷路,要把他带到半山的大路上。夏荷也要去,王阿姨说:“你这女子身体单薄,莫充能了。”   在夏荷巴巴的眼神中,李尚离开了学校,王阿姨背着竹篼在前面领路,李尚提着鸡蛋跟在后面,走时也忘记告诉回来的日期。直走到山路将要转弯时,李尚回头向学校望去,站在地坝边上顶着风雪的夏荷见他回头,朝他挥起手来。   他停下脚步,冲动之下想回去,王阿姨催他快走,怕他误了班船,他只得挥了挥手,一步一滑的继续下山。   一路上,王阿姨给李尚讲了夏荷的一些情况:夏荷平日里沉默寡言,性格内向,金凤知青不多,只有十几个云州知青,没有渝知和南知。   她刚来两个月时,有三个云州的男知青来看过她,夏荷没搭理他们,也不开门招呼,那三个知青只好饿着肚子没趣的走了,从此再没一个知青来过。   还说这妹儿今天象变了一个人,叮嘱李尚过了年一定要再来看她。李尚说过了正月十五再来,来早了怕夏荷没在家。   王阿姨说夏荷过年不回云州,她云州没有家,父母双亡是个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