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 一、不速之客 一个年轻的男人静静的坐在教堂中排的长椅上,他的右手始终放在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上,在他身后几排的位置,有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子,盯着他的侧脸,眉头紧蹙,不经意间流露出担忧的情绪。 “先生,您在这里坐了很久,我能帮您做什么吗?”神父带着浓重的外国口音问道,男子抬起头,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不,谢谢!”神父看着男子嘴角的笑容,点点头,又转向他身后的女子,“那位小姐是您的朋友吗?她似乎很担心您的样子”男子并没有向后看去,依旧保持着春风般的笑容,“是她想太多了。”神父也笑了,“那就好,如果需要帮忙,请告诉我。”男子微微颔首,表示了自己的谢意。神父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你一定要去吗?”听完神父的话,女子的眉蹙的更紧,她凝视着男子逐渐下撇的嘴角,终于忍不住有一次问道。男子右手把住木箱的提手,左手做了一个“七”的姿势,女子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手,“一路上这是你第七次问我了。”女子低下头,不可察觉的轻叹一声,然后又坚定的抬起头,从长椅上站起来,露出一个干脆的笑容,“那就走吧!” 提起谢家,在上海是妇孺皆知的,多年前谢庆华凭着一股子韧劲在上海白手起家,打拼出了一片天地,还娶了当时名动一时的刘家小姐--刘雪绣,如今几十年过去,刘家已然衰败,但是谢家却稳稳的站住了上海首富的位子,而谢家的当家主母也早已不是那个曾经的刘雪绣。 今天是谢庆华的五十大寿,早早地,谢府大门外就停满了前来祝寿的车辆,大多前来祝寿人都是谢庆华生意上有来往的人,也有几位上海政界的好友。谢庆华的大儿子也就是谢家的大少爷谢启文身着一套考究的白色西装,衬得他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更加苍白,他算得上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名门子弟了,不仅仅因为谢家的财势,还因为他清俊的面容和贵族般优雅的气质,一副好的皮相就足以让怀春的少女为之疯狂,何况还有一个家大业大的谢家在背后支撑。现在他正在草坪上招待着前来的贵客们,举着一杯红酒,以一个谦卑后辈的姿态恭敬的与父亲的老友交谈着,不时的有一两个衣着华贵的名媛闺秀悄悄的向他这边瞥视一眼,他也只是微微笑着回应。 “大哥!”一个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男声远远的传来,谢启文转过身去,只见还没来得及换下学生装的谢启洋拉着谢启夏的手向这边跑了过来,路上一不小心撞上了端着托盘的侍女,差点打翻了托盘上的酒瓶。谢启文无奈的摇摇头,向身旁的人道了声对不起,才疾步走过去。“启洋,都快二十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把启夏也带成了疯丫头!”“大哥才是疯丫头呢!”谢启夏撅着小嘴反驳道,“好了,快去把衣服换了,赶快下来。”谢启文无奈的说,但语气之中又不乏宠爱的意思。谢启洋冲他做了个鬼脸,拉着谢启夏蹦跳着跑走了。 生日宴会在一片祥和温馨的气氛中拉开了序幕,谢夫人陈翠珠挽着谢庆华的手臂在来往的贵宾之间穿梭敬酒,二太太周慧颖跟随在他们身后,不似陈翠珠大方得体,她显得低调而又不失礼节。谢启洋和谢启夏都换上了各自的礼服,带着一帮前来参加宴会的孩子在一旁玩的不亦乐乎,很明显在这个家中给他们肆意放纵的机会并不多,但一遇到合适的机会,他们都会充分的利用起来,就看启夏,谢启文本来给她准备了一套粉色的连衣裙,胸前缀着晶莹剔透的珍珠,裙摆用暗线勾出了波浪的形状,简单而又不失华贵,华贵中又带着些许俏皮,最适合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可是谢启夏偏偏不喜欢,而是换上了谢启洋送的一身骑马装,雪白的衬衣外套着一件玫瑰红色的马甲,裤子也是玫瑰色的,脚上蹬了一双黑色的皮靴,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在整个宴会的女眷中格外显眼。 管家沈从秋嘀嘀咕咕的在谢启文耳朵边上说了些什么,又递给他一张拜帖和一个小箱子,谢启文皱着眉头接了过来,挥手摒退的管家,自己来到谢庆华身边,也在耳边嘀咕了几句。谢庆华听后打开拜帖轻喃出了上面的名字:江南?只觉得并不认识这个人,又接过箱子打开来看,谢启文还没来得及看里面的东西,谢庆华已经“啪”的一声关上了盖子,谢启文诧异的去看父亲,只见他面色凛然却又难掩一丝慌乱,而他身旁的陈翠珠更是以手帕掩口,一脸的惊慌失措。 江南坐在谢启文对面,两个人似乎都在研究着对方,谢启文依旧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只因他还不知道那个箱子里究竟是怎样的礼物。 “不知二位送给谢某这份礼物是何用意?”谢庆华的语气还算平静,只因他心中自觉愧对于一些人,毕竟一个商人若想做到巅峰,总是难免排挤得罪一些人,他并不在意这个“礼物”,现在的他已经恢复了镇定。 江南和陈清雨都笑了,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含义。江南的笑充满讥诮与嘲讽,而陈清雨则是抱歉的笑。“今天是谢老板五十寿辰,送礼物自然是为了祝寿。”谢启文已在商场锤炼多年,一个人是否说的真话,亦或是话中有话他一下便可分辨的出,所以他现在清楚的听了出来江南话中似乎有刺,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谢某先谢过二位前来祝寿,不过,这礼物着实太贵重了,谢某承受不起,还望二位收回吧。”谢庆华把木箱推向两个人,江南并不去看,而是接着说到,“谢老板客气了,这礼物是我亲手做的,并不值什么,但却是我的一片心意,谢老板若是不收可就要辜负我这一片心意了。”谢启文听着两人的对话,感到木箱中的礼物必定不同寻常,想要看看,于是把木箱抱到自己面前,打开一看也是大惊失色,只见箱子里竟赫然是一块牌位,上面刻着“上海谢家之位”,字字笔锋凌厉,入木三分。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启文虽是好教养,但看到这牌位也不禁又怒又气,怒视着江南大声斥道。江南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对于谢启文的语气无动于衷,“我知道谢家最近要大祸临头,担心到时在上海叱咤风云的谢家却在死后连一个在祖宗面前供奉的牌位都没有,于是好心送一个来,没想到谢老爷和谢大少爷都不领情。” “你……”谢启文正待发作,陈翠珠却突然踉踉跄跄的从侧屋冲了出来,扑到江南身上,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疯了一般的喊着:“你是那个小崽子,是不是?那个小崽子!”谢庆华和谢启文都被陈翠珠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在他们的记忆中,无论是身为妻子的陈翠珠还是身为母亲的陈翠珠,都从未如此失态过。最先拉开陈翠珠的是刚刚进来的谢启洋和谢启夏,他们刚一进来,就看见他们的母亲,大妈拉扯着一个陌生男子的衣服,眼神中既有惊恐又有愤恨。 陈清雨已经愣在了原地,她恐怕也难以想象一个一直大方得体的夫人会变得如同一条疯狗一般。 江南忽然冷笑,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着魔的陈翠珠面前,意味深长的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认得我的人竟然是大妈。”陈翠珠瞪大了眼睛,对面男子的眼神,与十八年前的那个孩子简直一模一样,如同从地狱逃脱的鬼煞,森冷而怨怼。“你……你们不是死了吗?”陈翠珠的声音颤抖着,仿佛面对着的是索命的冤魂。“哼,拖大妈的福,我活的很好。”江南不再去看她,因为他知道自己有的是时间讨债。 除了陈清雨,在场的其他人都被他们二人的对话震惊了,这个叫江南的男人,居然叫陈翠珠大妈。“你是……启铭?”谢庆华期盼又怀疑的说出这个名字,任谁也看得出,这个名字似乎是他难以承受之痛。谢启文听到这个名字,不由自主的惊呼出来,“二弟?”就连谢启洋和谢启夏也喃喃道,“二哥?” 谢家有个二少爷叫谢启铭,听过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少,但真的见过这位二少爷的人却不多,包括谢启洋,他也只知道出了大哥谢启文外,他还有个二哥,但这个二哥的模样性格他却一点也不知道,因为他在襁褓之中时就传闻谢启铭就和他的亲生母亲刘雪绣一起淹死在黄浦江中了。所以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在谢庆华五十大寿送谢家灵位的竟是谢家已经死去的二少爷谢启铭。 江南又走到谢庆华面前,嘴角挂着一缕轻蔑的微笑,“没错,爸,我就是谢启铭,那个本该死了的谢启铭。”谢庆华激动的揽住他的肩膀,想要向小时候一样把他搂进怀里,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谢启铭已经长大了,比他的个子要高得多,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把他揽在怀里了,他也没有资格这么做了。 第二天沪报的头条就是谢庆华五十大寿寻回二子,印证十八年前传闻为假。相比于亲朋好友的道贺,谢家反而平静的多,谢启洋和谢启夏更是觉得,自从谢启铭回来,这个家开始变得沉默压抑,这是因为他们没有意识到但谢家其他人却都已意识到的问题:谢启铭是一把悬在谢家头上的一把刀,一柄利刃,悬着刀柄的绳索随时都会被复仇之火焚化。 前尘往事 二、百乐门中的罂粟花(一) 江南回到谢家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谢庆华曾想要将谢启文掌管的一部分事务交给江南打理,但是他拒绝了,这让陈翠珠内心十分不悦,当初她费尽心思将刘雪绣母子赶出谢家为的就是能够让自己的儿子独占家财,如今她已经成为谢家的当家主母,而且膝下有两个儿子,启文和启洋,虽然还有一个姨太太周慧颖存在,但是那个女人平日里谦卑的很,嫁到谢家多年也只有一个女儿启夏,如果谢启铭没有回来,如果他真的与刘雪绣一起死在黄浦江中,陈翠珠想她以后的日子要好过得多,她恨谢启铭,但是又不敢在谢庆华面前表现出来,她知道以现在谢庆华对谢启铭的喜欢,只要谢启铭说出当年刘雪绣被赶出家门的真相,最后吃亏的只能是她,她在想谢启铭会在何时给她一击。 然而谢启铭很平静,自从谢庆华认回他,他就开始了一个富贵公子应有的生活,每日出入于各种高档娱乐场所,赌场,戏院,还有一些借他巴结谢家的宴会,甚至连日本人的宴会他也曾出席过。不过他最常去的还是百乐门。 百乐门是上海最大的娱乐场所,凡是能够处于此地的人,非富即贵,这里的舞女歌女也是全上海最懂风情,最吸引男人眼球的,不知道有多少先生公子为与她们共舞一曲而一掷千金。百乐门的当家花旦是一个叫云枝的女子,若论美貌,她不是最出色的,若论年龄,她也不是最年轻的,但总有男人愿为她倾城倾国,趋之若鹜,只可惜她从来都是置之不理的,传言说云枝心里是有一个男人的,可那个男人在几年前死了,而后云枝变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动过心,也不允许别的男人对他动心,她不管旁人如何看她,默默的守着自己心里的男子。舞台上的她风华绝代,舞台下的她高贵冷艳,没有人看得透她的人,也没有人猜得到她的心,她仿佛是没有心的。 江南初次见她并不是在舞台上,而是后台。 那一日,江南新结识的好友肖靖轩拉着他到后台要他品鉴品鉴自己新交的女友黎昕,江南拗不过他,被拉了去。 到了后台,那黎昕对肖靖轩冷冷淡淡的,看来是肖靖轩在单相思了。肖靖轩只顾的与黎昕亲近,把江南忘到了脑后,江南也不想去破坏他的好事,于是只身一人在后台参观。 百乐门不愧是全上海最大的娱乐城,各色的舞女歌女穿着闪亮刺目的舞衣骄傲的穿梭于诺大的后台,好像就算是一个小小的舞女,百乐门的也比其他地方的高贵了许多。 “先生,这是我的化妆台。”一个身着墨绿色旗袍的女人走到他面前客气礼貌的表示请他离开,江南回头看看自己靠着的桌子,微笑点头表示歉意,然后离开了。 没走几步,他鬼使神差的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人的背影,乌黑的秀发堆叠出一个简单而优雅的云髻,两粒祖母绿宝石在耳垂下微微颤动,在灯光的照射下幽幽的泛着绿光。 “眼光不错啊!”一条胳膊搭在了肩膀上,江南不解的看着身边的肖靖轩,“她可是百乐门的罂粟花,没有那个男人能经得住她的诱惑。”“你呢?”江南眉毛一挑,反问道,“我?”肖靖轩拨浪鼓般的摇着头,“我都有昕昕了,再说,听说她心里住着一个死了的男人。”江南诧异的去看肖靖轩,却见黎昕踩着高跟鞋从肖靖轩身边撞了过去,嘴里还低声啐道,“男人都是一路货色!” 这不知是他第几次来百乐门,却是第三次看到云枝的表演。 酱紫色的拖地长裙简单而华贵,厚厚的天鹅绒披肩映衬着她的脖颈更加纤细雪白,高高盘起的发髻上一片黑宝石制作的叶子莹莹的闪着光亮,与一对紫水晶耳坠相映成趣。 云枝的每次出现都是一次惊喜,江南这样想着。第一次他见识了她曼妙的舞姿,血红色的舞裙至今仍飘飞在他的眼前,第二次他领略了她天籁般的歌喉,空灵婉转,让人难以相信如此清越的曲子竟出于一个风尘女子之口,那么这一次呢?他觉得他窥探到了她的心,她是有心的,璀璨光华下那微微皱起的蛾眉,诉说着她内心的怅然与忧愁,纷繁应酬时那摇晃的酒杯倾诉着她的烦闷与无奈。 “哦!……”在一阵起哄声中,江南停止了自己的思绪。只见一群光鲜亮丽的舞女簇拥着一个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男人走向舞台上的云枝,他是这次“投币”的赢家。江南看着男人的背影,一丝不悦挂上了眉间,他认得那个男人,浅川清志,一个别有用心的日本商人。 所谓“投币”就是站在远处向一个固定的木箱中投掷硬币,木箱上端只开了一个小口,能够成功把硬币投入木箱的人就是今晚能够与罂粟花共舞一曲的幸运儿。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把钱票换成大洋,一把一把的撒向小小的木箱,但成功的人寥寥无几。 浅川清志在女人的掌声中,在男人艳羡的目光中登上舞台。 江南只坐在一个角落安静的看着,看着浅川清志绅士的向云枝伸出手,“能与云枝小姐共舞一曲是我的荣幸!”他似乎激动的两撇小胡子都开始跳舞。云枝颔首,嘴角挂着迷人的弧度,红唇微启,“浅川先生看得起我才是我三生有幸,只是……今日这支舞,已经有约了。”此言一出,台下不禁一阵骚动,浅川清志也是面色一僵,随后又笑着问道,“不知是哪位少爷能得云枝小姐垂爱呢?”云枝抬首朝台下望去,这一望,舞厅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好奇云枝除了投币选中的人,向来是不会接受台下其他男子的邀请的,今日是谁能够让她忽视浅川清志而愿意与之共舞呢?随着云枝目光的移动,大家的目光也随之移动,直到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在那里有一个独自喝酒的男人。“谢二少爷?”浅川清志有些诧异的念出了那人的名字。江南恰在此刻也抬起了头,与云枝四目相对,刹那间流光溢彩,他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随后自座位上站了起来,在旁人的注目下,不急不慢的走到舞台上,“我还以为你要爽约。”江南轻声在云枝耳畔说到,声音却恰可让浅川清志听的清楚,两个人距离很近,又在耳畔呢喃,在台下人看来竟是无比亲昵,遂又引起一阵议论纷纷。 “浅川先生,不好意思,人人都知云枝小姐每次出场只陪一名客人跳舞,今天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江南的目光在云枝脸上留恋片刻才抬起头来换上一副抱歉的表情,俨然男主人的姿态。浅川清志见此心里虽是怀疑不悦,可面皮上还是维持着绅士风度,“谢二少爷客气了,既然今日云枝小姐有约,那么只当云枝小姐欠我一支舞改日再还也是可以的。”云枝闻言眉头不由皱起,她若愿意与浅川清志共舞,又何必拉江南说谎呢,要知道云枝内心是恨透了这些缠表面恭实则阴险狡诈的日本人的。江南却是大方一笑,只是那笑意中多了几分讥诮,“浅川先生恐怕是没有机会了,从今天开始云枝小姐只陪我一人跳舞。”“啊?”四下哗然,这句话等于是在宣布他们两个不同寻常的关系,一向清冷的云枝,痴情于那个传说中的男人的云枝,百乐门的罂粟花,竟然也会被谢启铭谢二少爷打动,这一定会成为明日沪报的头条新闻吧。云枝闻言,只是淡淡的瞥了江南一眼,看不出其中的情绪,对方却是嘴角含笑,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浅川清志心中着实气恼,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发作,于是干笑两声,拍手道,“谢二少爷果然好福气,能够得到云枝小姐的青睐,在下祝二位能够长长久久!”“不过是觉得他眉目之间与我故去的男友有几分相似罢了,浅川先生不必客气。”云枝浅笑,还不忘挑眉去看江南,似乎表达着对他方才那话的不满。浅川清志了然,不再纠缠,下了台去,将舞台留给两人。 前尘往事 二、百乐门中的罂粟花(二) 音乐缓缓响起,众人都各自携了舞伴走到舞池中去,翩然起舞。江南伸出手去对云枝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眉目之间满是笑意,丝毫不在意刚才得罪了日本人浅川清志。云枝垂下眼帘,面无表情的把手放到江南手中,随着音乐,轻移舞步。或许是因为云枝心不在焉,江南又不喜欢跳舞,两个人的舞步都中规中矩,并没有特别出彩,但两个人仅是站在一起便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你很讨厌日本人?”江南好奇的问她,云枝没有回答,甚至连眼帘也未抬起,似乎在专心跳舞,又似乎并不喜欢江南这个人,不愿与他交谈,“我很像你故去的男友?”江南并不觉得尴尬,依旧自顾自的问。他明显感到云枝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搭在他肩膀的手也突然锁紧,但是她自己很快就又跟上了江南的步伐。一直低垂的眼帘终于抬了起来,幽深的眸子像一对闪亮的黑宝石,目光穿过江南的身体,不知投向何方,“不,他没有死,只是失踪了。你,也不像他。他是冬日里的暖阳,给人带来希望,而你……”云枝终于把目光汇聚在他身上,让他的心猛地跳动了几下,“是地狱里的寒冰,只会让人在黑暗与绝望的寒冷中窒息。”云枝的声音也冷的似冰,却把江南看得透亮,江南本来挂在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只觉胸口一阵沉闷的疼痛,喘不上气来,面对这个女人,他突然生出一股想逃的冲动。“他叫什么名字?”江南还是忍住了冲动,重新换上一副温和的笑颜,“霍子岩,孔子的子,岩石的岩。”云枝重新低下眼帘,不再去看江南。 “我叫霍子岩,孔子的子,岩石的岩。”那是他的自我介绍,明媚的笑脸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乐声停止,二人谢幕,在场的人纷纷鼓掌。云枝带着冷漠的面具退场,江南也不冷不热的走回自己的座位,却看见陈清雨正促狭的看着他笑。“你怎么来了?”他猛喝了几口酒,耳畔似乎还能听到云枝的声音,“……而你,是地狱里的寒冰,只会让人在黑暗和绝望的寒冷中窒息。”陈清雨看他面色不佳,也不敢再开玩笑,关心的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江南摇摇头,把酒杯放在桌上,目光不自觉的看向空无一人的舞台,仿佛能够看到两颗孤独的心在各自起舞。 “谢老板想让你回去一趟,他说……今天是你母亲的生日。”陈清雨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唯恐触及到他那不堪一击的痛处。江南暗淡的眼神突然间变得锋利夺目起来,奇异的光芒在其中闪烁着。“回去。”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便要走,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证接下来的事情。“江南!”陈清雨在身后叫住了他。他不明所以的回头问,“怎么了?”“你高兴吗?”她问,清秀的脸庞上有着坚毅的棱线。“什么?”江南并不明白她想要问什么。陈清雨抿了抿嘴唇,似是在下决心,“你高兴吗?终于可以重新回到谢家,为你自己复仇,看着谢庆华因你而愧疚,看着陈翠珠因惧怕而疯魔,还有谢启文的地位一落千丈,你真的高兴吗?”陈清雨盯着江南的眼睛,希望他的眼睛能告诉她一切,但他却转过头,愣憧了片刻,还是毫不犹豫的走了。复仇带来的从不是快乐,只有无尽的黑暗,他只能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挣扎,直到筋疲力尽,直到被吞没。 照片上的大男孩穿着厚厚的棉袄,裹着一条黑白相间的围巾,两只手里各举着一根糖葫芦,正灿烂的笑着。云枝轻轻拂过那男孩的面庞,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张照片是她拍的,那时她以为这样简单平淡就是永远,可如今,照片已然微微泛黄,照片上的人也不知所踪,她也不再是那时的云枝。 她忽地想起了谢启铭,边用手摩挲着照片边自语道,“子岩,你说为何每次看到他我总是会想到你,你们明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今天如果是你在该多好……子岩,你在哪?告诉我,我去找你……” 前尘往事 三、不知生日,不知祭日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江南与谢庆华两个人,江南点了一支烟,吸第一口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咳嗽了两声,眼睛眯着,似乎要流出泪,眉头也皱了一皱,很显然他并不经常抽烟。袅袅的烟气在空气中游荡开去,谢庆华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起身打开了房间的窗户,一阵清风钻进屋内,驱散了呛人的烟气,两个人都好受了一些。 “今天是你妈妈的生日。”谢庆华看着悠然抽烟的江南,眼神竟有些悲凉。江南深深地吐出一口烟气,漫不经心的回答,“是吗?我不记得了。”谢庆华为江南语气中的凉薄所惊诧,他原以为,离开了谢家,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本应该有很深的感情才对,可是江南的样子,仿佛在说一个陌生人。 “是啊,雪绣的生日与我刚好只差一个月,你已经回来一个月了。”江南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目光沉沉的看向窗户,窗外是一片静谧的夜。 “启铭,我想知道离开谢家之后,你们都经历了什么,还有……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江南拿烟的手一滞,随后狠狠地吸了一口。“你想知道?”他把烟伸到玻璃烟灰缸里,掸着烟灰。“是!我想知道!”谢庆华能感受到自己发颤的口音,和内心炙热的期待,从谢启铭回来那天起,他就想知道这些年他们母子二人都经历了什么,刘雪绣不过四十多岁,怎么就已经香消玉殒,而谢启铭,他那个曾经活泼可爱,又略微粘人的二儿子是怎么变成如今这般冷心冷肺。 “好啊,我告诉你。”烟头已经燃尽,江南用力把它在烟灰缸里按灭,然后又重新从掏出一根烟,点燃…… 记忆回到六岁那年,也是一个漆黑冰冷的夜,谢启铭拉着刘雪绣的手,一双玻璃珠般明亮的眸子似乎燃烧着某种火焰,恨不得把前来送行的陈翠珠焚化,说是送行,实际上是要亲眼看着他们离开上海,她才好放心。陈翠珠高高在上,把母亲骂的瑟瑟发抖,连还嘴的话都说不出口,陈翠珠在说到“贱种”两字时,眼睛不自觉的瞥向谢启铭,却被这个六岁孩子锋利如刀的眼神看的心惊,连话语中都带了些惊愕,她庆幸自己已经做了万全的打算。 一艘小船悠悠荡荡的划来,刘雪绣拉着谢启铭的小手登上了晃晃悠悠的船,船夫一撑竹篙,小船便离了岸。 江面是死寂的黑暗,唯有一轮弯月斜斜挂在天边,刘雪绣哭泣的声音在着茫茫江面显得格外凄然。大约行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船底竟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水不断的涌进来,直到小船即将覆灭时才看到那个船夫阴惨惨的笑,“对不住了二位,岸上的太太花钱买你们的命,有怨有仇,到了阴曹地府,就找她去吧。”说罢,他一跃跳入江水中,像一条鱼一样游走了,留下不懂水性的刘雪绣紧紧抱着谢启铭听天由命的沉向江底。 他们的运气并不错,当刘雪绣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在南京。周围墙壁白色的反光刺痛了她的眼睛,一个陌生而好听的男音在身旁响起,“你醒了。”她茫然的看去,那是一个满是书生气的男人,正在温和的对她笑着。江南没有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因为他认真想了想,的确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只模糊记得他姓沈。姓沈的男人了解母子二人的遭遇后,对刘雪绣大献殷勤,而刘雪绣为了报复谢庆华的绝情,半推半就的跟了他。男人对谢启铭也很好,给他买新衣服,甚至于张罗着他去上学的事情。刘雪绣有那么一段时间的恍惚,觉得这个沈姓男人才是她值得托付的良人,直到她生下他们两个的孩子,谢启铭同母异父的弟弟后,男人和孩子都消失了。 两个月后,在刘雪绣发了疯般的寻找下,沈姓男人终于再次出现,然后讥笑着说她只不过是一个借腹生子的工具而已。刘雪绣也笑,却笑的如同鬼魅一般,在笑声中,她掐死了只有两个月大的孩子,谢启铭的弟弟。 从那之后,刘雪绣很少让谢启铭跟在自己身边,经常是一天也见不到她的人影。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刘雪绣才踩着高高地高跟鞋,穿着洋气而露骨的旗袍,满身酒气和脂粉气的回到他们租的的破房子里。谢启铭看着她倒头躺在床上,嘴中还哼着小曲儿,一声不吭的继续整理着自己白天捡来和讨来的东西。他要指望着这些东西换些钱来养活自己,刘雪绣有时候看他整理这些破烂,就会恼怒的给他扔出去,然后甩给他一叠票子,就如施舍街上的乞丐一般,而他每次都会把这些钱仍到火盆里,像扔一叠废纸那样简单。 时间久了,谢启铭混成了一帮无家可归的小流浪汉的头头,那帮小子甚至比他还要大上一两岁,但是都对谢启铭服服帖帖的,原因很简单,谢启铭够狠,敢拼命,有这两条,无论在哪里都足够他活下去了。 有一天,他带着两个孩子在街上乞讨,不经意间看到刘雪绣挽着一个胖男人的手臂在逛街,其实他很清楚刘雪绣现在做的是什么活计,但当亲眼看见时还是忍不住冲了上去,“你忘了之前的教训了吗?”他愤怒的质问她,他已经很久没有叫她妈妈了。胖男人把他推到一边,问刘雪绣是否是认识这个小乞丐,刘雪绣厌嫌的扫了他一眼,不耐烦的挥挥手,“这种脏兮兮的小乞丐,谁会认得!”谢启铭缓缓松开了抓着她衣服的手,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是,您这样的贵太太,岂是我们这些低贱的乞丐能够高攀的。”从那天起他明白自己不仅失去了父亲,而且没有了母亲,他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的名字——江南,一个春意盎然的地方,一个如诗如画的名字,他曾嘲讽自己,身在龌龊不堪的乞丐群中,每天除了乞讨就是偷和抢,他的身上没有那一点能够配的上这个名字,可他执拗的喜欢这个名字。 江南没有再回去刘雪绣租的房子,而是和他的伙伴们流浪街头。不久之后,他听到消息,胖男人要娶刘雪绣做他的五姨太。命运于刘雪绣来说啊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个她只是为了钱而嫁的胖男人却是一心一意对她好,只可惜这一点她是在看到胖男人的遗产分配之后才知道的,那时胖男人已经死了,她在嫁了一年之后,胖男人就死了,而且五房姨太太中,她分得的遗产是最多的,遭到了其他几个姨太太的憎恨。当律师告诉她胖男人是爱她的时候,她守着大笔的遗产痛哭了一晚,之后她就开始用这笔钱养各种各样的男人,直到被一个居心不良的男人抢走了所有的财产包括生命。 血流了满床,已经干涸,像枯萎的玫瑰花瓣铺撒在雪地中,一柄闪亮的匕首直直的插入她裸露光滑的胸膛,她的头歪向一边,眼睛死死的盯着门口的方向,仿佛等待着一个救命的天使降临。 一群警察围着刘雪绣的尸体,十岁的江南站在门口,于是刘雪绣就那么盯着他,凸出的眼睛再也不会眨动,而江南感到的只是一阵阵的恶心。他把刘雪绣埋在了成片的荒坟之中,既没有棺木也没有草席。 烟灰缸里已经放了五六个烟头,窗外的清风似也吹不散屋内浓重的烟气,江南的眼神变得迷离,恍惚之中那滩干涸的血又变得鲜活起来,汩汩流出,将他浸没,满世界都变成了血红色。江南的心在发颤,他突然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烟头,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令他清醒过来,烟头已经被手指捏灭,他把它扔了,搓了搓粘在手指上的烟灰,然后去看谢庆华。后者的脸色有些发白,接受到江南的目光后竟不自觉的躲避。还好,他意识到不应在小辈面前如此失态,于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沙哑的嗓音问到,“你母亲的……祭日……是哪天?” “一月吧,哦,也可能已经二月了,我记不清了。”江南欲掏第七根烟,却被谢庆华一把拉住了,江南看着他,他也看着江南,半晌低声说到,“少抽些吧,对身体不好 ”江南一愣,看着手中尚未完全掏出的烟,犹豫片刻又塞了回去。 “然后呢?”谢庆华在他对面重新坐下,眼神中多了几分看不清楚的内容。 “然后?”江南挑眉不解。 “然后你一个人是怎么过的?”谢庆华又轻声重复一遍。 “然后我遇到了一户人家,他们收养了我。”江南的语气变得轻松,看起来这至少不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谢庆华也跟着松了口气,“他们待你好吗?我想……见见他们。” “没必要!他们不会见你。”江南干脆的回答。 谢庆华还想争取,但江南没有给他机会,“我累了,先去睡了。”谢庆华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变成无声的点头。 在江南拉开房门要走的时候,谢庆华突然想到了什么,疾声说,“明天中午在家吃饭吧。”话语中饱含一个父亲殷切的期望。“不了。”江南冷冷回到,就既没有一句解释,也没有回身看到谢庆华眼中暗淡下去的光亮。“好,那你好好休息吧。”谢庆华悬在空中的手无力垂落,江南已经离开了。 前尘往事 四、肖家的双生子 第二天,沪报的头版头条就登上了江南与云枝共舞的一副黑白照片,江南看着照片不禁挑了一下眉,他觉得好笑,这些记者的本事着实大的很,昨天明明没有看到有人拍照,也或者是昨天他的心神不宁,并未注意到吧。 “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啊!”陈清雨不怀好意的坏笑着走到江南身边坐下,夺过江南手中的报纸欣赏着,还不时的点头称赞,“这个小记者还是挺有眼光的嘛,把你谢二少爷写的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云枝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江南翻了个白眼,又想起什么,恢复了严肃,“清雨,帮我查个人。”“什么人?”陈清雨满不在乎的问,手中继续翻动着报纸,“霍子岩,孔子的子,岩石的岩。”陈清雨略在脑中搜索了下,确定不认识这个人,才问,“他是谁?”江南沉吟了片刻,才正色回答,“云枝的朋友。”陈清雨一愣,心下了然,可又疑惑,“为什么不让陶野帮你查,他去查不是更方便吗?”江南摇头,“陶野有自己的工作,我不想打扰他,何况他人在南京,查起来不方便。”陈清雨一笑,“得了吧,你是怕他又给你说教吧。”江南讪讪笑了,他与陶野也算是发小,长大后他去了德国军校,而陶野去了黄埔军校,陶野毕业后加入了蓝衣社,对于江南不顾国家危亡,执意回上海报仇的行为十分不赞成,每次江南与他联系必然要好好数落他一番。“行了,我答应了,不过江南,你和那个云枝不会来真的吧?”陈清雨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似乎这个答案很重要。“不过是看她有些骨气,帮她一次罢了。”江南随口回道,但是脑海中又不自觉的浮现出昨日云枝的话,他揉了揉太阳穴,好笑自己竟然纠结与一个女人的评价。 陈清雨先江南一步出了门,要调查一个人凭借她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只有调动其他熟人的力量。 江南下楼的时候正巧遇到谢庆华坐在沙发上与谢启文说什么事情,陈翠珠也坐在一旁 。看到江南下楼,陈翠珠面色不善的冷哼一声,“呦,二少爷这是又要去找哪个女的呀?”谢庆华和谢启文闻言不禁抬眼朝江南看去,今天的报纸二人都是看了的,谢庆华对江南的做法虽然不甚满意,但出于愧疚又不愿苛责,只要他自己把握的好,他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听到江南的回应,陈翠珠更加变本加厉,“你说这回来都一个多月了,家里公司的事情是一点儿不管,成天就知道在外面沾花惹草,也不说说这花的都是谁的钱,这且不论,竟然还和那个什么百乐门头牌勾搭在一起,都登了报了,真是伤风败俗,坏了我谢家的名声。”谢庆华听到陈翠珠不知收敛不禁皱起了眉头,谢启文也急忙朝她使眼色,还不忘向江南解释,“启铭,妈她就是思想守旧了些,你别放在心上。”谢启铭冷笑一声,放下整理衣襟的手走到陈翠珠面前,讥诮的问,“既然大妈嫌我好吃懒做,拿着谢家的钱在外面胡来,不如就按爸前些日子说的来,把大哥手里的活分给我一部分,也好让我有点正事干?”“你!”陈翠珠听到他这般说不禁又急又气,她可不希望江南抢了谢启文的位置。倒是谢启文坦然回答,“如果二弟愿意为谢家出力,就是要我让出总经理的位子我也高兴。”陈翠珠瞪着谢启文,明显对他这般谦让不甚满意,谢庆华却为谢启文能这么说而感到欣慰,用手拍了拍谢启文的肩膀表示赞许。转头对江南说道,“启铭,这样吧,不如你先……”江南看着谢庆华目光中的关注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点点父爱,心中莫名的烦躁,不礼貌地打断他他的话,“我对谢家的生意不感兴趣,对总经理的位置更是不感兴趣,还是外面的花天酒地更适合我,也好让大妈放心啊!”谢庆华语塞,欲搭在江南肩上的手也收了回去。陈翠珠面色很厉,瞥着谢启文,对他的行为甚是失望。江南微微一笑,随手掸了掸肩,当然并没有尘埃存在。 在江南赶到咖啡厅的时候,肖靖轩已经到了,一个娇艳明丽的女孩和他坐在一起,江南看到她,不禁有些头疼,她是肖靖轩的孪生姐姐,肖靖琪,他们在一次舞会中第一次见面,肖靖琪便直接了当的表达了她对江南的爱意,令很少直接拒绝女孩子的江南颇为尴尬,如果他知道肖靖轩会带着她,他一定不会来的。 “嘿嘿。”肖靖轩似乎很清楚江南的态度,不好意思的笑了,解释道,“是她非要跟着我来的。”江南勉强点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肖靖琪看到江南并没有流露出不悦之色,高兴的扯了扯肖靖轩的衣袖,一脸得意,眼睛里跳跃着快乐的音符,似乎在说:你看,启铭哥并没有不高兴呀。肖靖轩不甘的瞪了她一眼。 “启铭哥,你喝什么呀?”肖靖琪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江南,期待着江南的回答。“一杯果汁。”江南叫来服务生吩咐着,肖靖琪插嘴道,“启铭哥,这里的咖啡很好喝的,你不试试吗?”服务生闻言用目光询问江南,江南并不理会肖靖琪,重复了一遍,“一杯果汁。”肖靖琪撅起了嘴,闷闷不乐。 今日的约会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谈,只不过是少爷们百无聊赖的消遣,聊一些有的没的事情,不知不觉,话题就扯到了江南身上,“启铭哥,你与那个舞女是怎么回事呀?”肖靖琪想起今天的报纸就感到气闷,此刻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但是她刻意加重的舞女二字让江南皱紧了眉头。肖靖轩注意到江南的不悦,用胳膊顶了肖靖琪一下,肖靖琪不满的撇撇嘴,“小心我把你和那个黎昕的事情告诉大姐!”肖靖轩立刻垮了脸,双手合十可怜兮兮的撒娇道,“别呀,姐,姐姐,你要是告诉大姐,她还不得罚我一个月不能出门啊!”江南看着对面的一对姐弟互相调侃又相亲相爱,不禁想到了谢家的一群人,小的时候谢启文也与他亲善过,两个男孩子也是调皮什么事情也做过,用弹弓打鸟,上树掏鸟蛋,但是就在谢启文明知刘雪绣是被冤枉的情况下却一声不吭的时候,他们就不再是兄弟了,此次重新回到谢家,就更不必谈兄弟之情,什么血浓于水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句笑话。 “启铭哥,你怎么了?”肖靖琪看到江南神色暗淡,关心的问。江南不语,只是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微微扯动嘴角,表示他没事。肖靖轩似是能够懂得他的想法,拉上肖靖琪的手,“姐,我带你去找黎昕吧,你肯定会喜欢她的。”肖靖琪看着江南,眼神中透出一丝狡黠。 “投币”游戏的主角换成了黎昕,江南与肖靖琪坐在桌前,肖靖轩正挤在人群中投币,人群中不时传来呼喝和叹息声,还有硬币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清脆的响声。 肖靖琪不解的瘪着嘴,“启铭哥,你们男人为什么都争着抢着去给一个舞女扔钱啊?”江南哑然,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是因为男人都是好色之徒吗?“你看我哥,就死乞白赖的追黎昕,还有你……”说着,肖靖琪哀怨的看了江南一眼,江南低头不语,肖靖琪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但是从小的娇生惯养让她对一切都不吐不快,尽管如此,她还是看出了江南的不快,恋爱中的女孩儿,总是敏感一些的。“启铭哥,一会儿,我能不能请你跳支舞。”像她这样家世好,相貌出众的女孩子,走到哪里都是男人手中的一颗宝,谁不是捧着供着的,如今却能对江南如此低声下气,也算是不容易的了。江南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冷淡,她虽然骄横点,但也是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想到这里,他也不觉心软了,“应该是我请肖小姐跳舞的。”“啊?真的吗?”肖靖琪激动的从椅子上跳起来,难以置信的问,“启铭哥,你要请我跳舞?”江南实在想不到,这样客气的一句话就能让肖靖琪如此欢心,心又沉了下去,或许他不该心软的。 “为什么我只能与你一个男人跳舞,而你却可以陪不同的女孩子跳舞呢?”云枝清冷的声音响在背后,江南回头看去,只见今日的云枝穿了一身黑色的旗袍,连耳边的坠子也是黑色的宝石做了水滴状,越发凸显出她如丝如缎般光滑白皙的皮肤。江南看见云枝嘴角不自觉弯起了微小的弧度,“云枝小姐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呀?”他调皮的朝云枝皱了下眉,又抱歉的看向肖靖琪,“看来今天的舞只好作罢了?”肖靖琪不甘的跺着脚,拉住江南的胳膊开始撒娇,“启铭哥,你怎么能因为一个舞女就……”“好了,肖小姐,我和云小姐还有一些正事要谈,就不陪你了,你若是觉得无聊,不如去后台找肖少爷。”江南客气的挣开肖靖琪的拉扯,随云枝一起走向了舞池。 前尘往事 五、远方的朋友 “你不应该谢谢我吗?”云枝扬眉去看江南,只见对方目若朗星,一双浓眉斜飞入鬓,薄削的嘴唇挂着浅浅地笑意,那笑意在云枝的眼中渐渐荡开,变成一个大男孩爽朗的开怀大笑。“子岩……”她轻吟出声。“我是谢启铭。”江南淡淡的说,声音虽小,却足以唤醒梦中人,云枝停下舞步,慌乱的用手去整理额角并未凌乱的碎发,“对不起!”她转身欲要逃离舞池,却被江南一把拉住手腕,硬生生的扑到他怀里。“你……”云枝有些恼怒地推开他,眸子中似要喷出火焰。江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很快就会有霍子岩的消息。”“什么?”云枝惊诧的看着他,眼神放出光亮。“我有些朋友,可以帮你打探他的消息,但结果怎样,我不知道。”江南神情黯淡,他不明白自己是在嫉妒吗,为什么每每听到霍子岩这个名字,他都有些不悦。“真的?”云枝小心翼翼的问,她生怕那只是江南的一个玩笑,或者是自己的一场梦。“是。”江南简短的回答,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那么现在,能不能请云枝小姐陪我跳完这支舞?”江南做出邀请的姿势,目光灼灼的望着云枝,云枝缓缓伸出手,搭在江南的手上,两人重新开始起舞。 “砰!”突然从门口传来一声枪响,舞厅顿时变得嘈杂起来,江南条件反射的把云枝搂在怀里,迅速找到一根柱子躲避。一刻前还是偏偏公子多情郎,怀抱软玉温香,现在却都抛下尖叫的舞伴,抱头鼠窜。“怎么回事?”云枝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混乱的场面,一时之间也有些惊恐。江南没有回答,他急于看清现在的情况,以做出判断。 一个浑身黑衣蒙面的人逆着人流的向江南他们所在的方向靠近,身后一群黑衣人看到他,也不顾一切的挤了进来,每人手中都举着明晃晃的手枪,刚才的枪声也许就是其中一把枪发出来的。“趴下!抓共、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人面对疯狂的人群大吼一声,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于是他对空一枪,却更加激起了人群逃生的欲望,纷纷向出口涌去,黑衣人逆流而上,行动缓慢。 被当作共、匪的人身形敏捷的绕过一个个障碍,在经过江南躲藏的柱子时突然被人抓住衣领,他毫不迟疑的挥拳过去,但被江南稳稳的抓住拳头,“救他!”江南对身边已经明了情况的云枝命令道,对,他的口气就是在命令,而云枝则诧异自己竟会听从他的命令。 百乐门肯定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任何可疑的男子都会被带走审问,何况江南已经看到了男人胳膊上的伤,只有把他藏起来,而江南认为云枝显然能够选一个好地方。 云枝听到江南的命令,心中没有丝毫犹豫的选择了信任,后来回想,她甚至觉得,在那一刻,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思想。云枝带着两人匆匆上楼,而身后的黑衣人已经冲开了人群,随时能够看到三个人的身影,江南拉着云枝躲进了最近的一个包房。 “他们会搜的!”男人焦急的提醒他们,江南却不容他多说话,打开衣柜示意男人钻进去,“捂好你的伤口!”江南丢给他一条毛巾,他可不希望伤口流下的血迹暴露他的踪迹。男人接过毛巾捂在伤口上,江南立刻把门关上了。 “组长,人不见了!”一队人马来到空空如也的走廊,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舞厅已经冷清了下来,甚至见不到一个人影。“挨个搜!”组长简单的回答,手下的人立刻四散开来,奔向了不同的楼层。 “嘭!”男人在衣柜里清楚的听到房门被一脚踹开,他闭上眼睛,连呼吸都减弱了,他想如果被发现,也决不能连累外面帮他的两个人。 “谁!”江南没好气的扭头去看,闯进来的组长见到房间里的景象愣住了。这一层楼是为了给跳舞的客人临时休息用的,可以换换衣服,吃吃茶点,放松一下。但是现在云枝躺在沙发上,旗袍的扣子已经全部解开,露出里衣和雪嫩的肌肤,脖子上似乎还有红肿,而江南压在她身上,白色的衬衣敞开着,因为蹂躏已经打褶。“滚出去!”江南看见来人吼道,他不认识什么组长,那组长却认识他和云枝。“原来是谢二少爷和云枝小姐啊!”组长讪笑着,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不知二位可看见……”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玻璃杯就不偏不倚的砸到了他头上,顿时额头就肿了起来。“滚!”江南重复道,瞪着他的眼睛恨不得要把他劈成两半。“是是是。”组长连连点头退了出去,连头上的包都不敢去摸一下,谢家的人是他得罪不起的,而这个二少爷也邪乎的很,似乎有着无穷尽的人际网,得罪了他可是要担风险的。 “对不起。”看到组长关上门离开,江南即刻站了起来,背过身去,即给云枝空间整理衣服,也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 “等等!”云枝突然叫住了他,江南不明所以的回过头,云枝却已经来到他面前,视线看着他健硕胸膛上的两处伤疤,神情恍惚,她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抚摸,却被江南一把抓住了手腕,“云小姐有事吗?”江南对云枝的举动感到怪异,抓住她手腕的手也稍微用力了一点,云枝被握疼,不禁皱起了眉头,同时她也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赧。江南感受到云枝的不悦,立刻松了手,“不好意思,弄疼你了。”云枝摇摇头,突然问道,“你是军人吗?”“什么?”江南有些发愣,随即明白过来,匆匆系好自己的衣扣,眼神中染上调侃之色,“为什么是军人,也可能是个混混儿啊?”“是吗?”云枝挑眉看他,“原来是个混混,是我看走眼了!”“诶……”江南被云枝的话噎住了,正想该怎样反驳,一声清亮的“谢谢谢二少爷,云枝小姐。”传来。 两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朝男人看去,只见他的面巾已经掉落,露出了苍白而年轻英俊的面庞,最先吸引住他们两人的是男子的眼睛,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也不是虎口脱险的恐惧,而是平静无波,和熠熠生辉的自信。 “你认识我们?”云枝奇怪的问,她以为他应该是逃到上海的外乡人,“刚才那人说的。”男子指指门口,微微笑了,云枝也心领神会的笑了。 “把伤口处理一下吧!”江南找到一瓶酒精和绷带,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一齐放到了桌子上。男子看着桌上摆放的物事,又看看江南抽匕首的动作,不禁问道,“你真的是军人?”江南的表情突然变得略带嘲讽,“是,不仅是军人,而且是你的敌人!”男子为他不善的语气而感到错愕,他看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口,终于走到沙发边坐下,并且把胳膊伸给了江南。 云枝听着两个男人话里有话,却不甚明白,江南说他们是敌人,那又为什么要救他呢? 江南的手法很利索,他将嵌入肌肉中的子弹用匕首拨了出来,子弹叮叮当当的掉入云枝捧着的盘子里,而在这一过程中,男子始终咬着牙硬撑着,尽管额上的冷汗已经滴滴答答的往下流,而他的脸部肌肉也变得僵直。云枝看着男子,爬满鲜血的胳膊,忍不住地颤抖。 “好了。”江南用酒精处理过伤口后,又用绷带将伤口包扎好,然后收拾了一切可能引起外人怀疑的东西交给云枝丢掉,才松了一口气。 “请问先生怎么称呼?”云枝问,男子的神情犹豫了片刻,才礼貌的回答,“我姓韩。”但是对于名字他显然不愿意透露,即便是姓,如果云枝不问,他也是不会说的罢。 “韩先生,这里不能久住,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其他落脚的地方,我们可以帮你。”云枝委婉的表达着自己的担忧,她不是自私的人,但是她不能为了一个陌生人而将自己置于险境,那样她将等不到霍子岩回来。“我马上就会离开,不仅是离开这里,而是离开上海,放心,我不会给二位带来麻烦的。”男子当然明白云枝的不安,他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云枝点点头,心里的一块大石才算落地。 男子收拾好自己的衣服,走到门口时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头对江南一笑,郑重地说,“我相信我们会是朋友!”他伸出手去,等待着江南的表态,江南盯着那只代表友谊的手良久,却始终没有挪动一步,“我想我们还是做敌人更好。”男子失望的放下手,有些失落的低下头,却又很快的振奋起来,他略带激动的坚定地说,“不,不会的,就算不是朋友,我们也不会是敌人!”说罢,他就离开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是因为他知道背后的人不是敌人,不用顾忌,不是朋友,不用怀念吗? “既然是敌人,为什么救人?”云枝端过一杯红酒递给江南,好奇的问,她已经猜到二人的身份。“因为……我愿意!”江南郑重其事的回答,云枝咯咯笑了起来,“真是一个好理由,有什么理由能够抵的过这三个字呢?”江南也跟着笑起来,可是皮笑肉不笑,“是啊,要不是愿意,为什么明明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不离开呢?”他摇着头,似乎是在为云枝叹息。云枝的笑颜立刻消失了,她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推开了房门,“天色不早了,谢少爷该走了。”江南无奈的耸了耸肩,将酒杯放到桌上,“我可一口酒都没喝,你就赶我走。”不过,他还是拿起了自己的外套,慢悠悠的走向门口,边走还边自言自语,“我好像忘了点什么?”“是那个小美女吧!”云枝没好气的提醒他,江南恍然大悟,“我居然忘了肖靖轩他们!” 前尘往事 六、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肖靖轩责怪谢启铭重色轻友,还白白害得他们兄妹二人为他担心,江南自认理亏,请他们二人在大光明戏院看了一场电影算作补偿,二人这才作罢。 肖靖轩一个富家子弟,平日里接触的大都是和他一般的或是花花公子,或是商场新贵,像江南这样的沉郁富有野性的同龄人是不常见的,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肖靖轩格外喜欢和江南呆在一起,无论有什么聚会都要邀江南同去,江南也乐得借他去认识更多的人,但在内心,江南对肖靖轩这样的公子哥是没有什么好感的,除了家财和外貌,肖靖轩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他既不像谢启文那样能够在商场上独撑一边天,也不像他在军校的同学心怀家国,甚至连云枝那样自己养活自己都做不到,唯一能让江南认可的就是肖靖轩也不同于仗着家财万贯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浪荡子,他善良,纯真,痴心,真实,就像一个从未被描画过的白纸,一切都是本性使然,而江南自己呢?在一层又一层的颜色覆盖下,他是否还能认清自己本真的颜色?他猜测,如果他未曾离开过谢家,从未失去过父母,那么现在的他应该与肖靖轩最接近吧? “二少爷,肖少爷的电话。”仆人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虽然知道肖靖轩找他没什么正经事,但是他还是匆匆的下了楼拿起电话,但电话那头肖靖轩神秘嘻嘻说的话真是令江南苦笑不得,肖靖轩说肖靖琪逼着肖倍国到谢家商量儿女亲事,也就是她与江南的亲事,现在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最后肖靖轩还不忘加上一句“我可是为了兄弟出卖了亲姐姐,你别出卖我啊!” 江南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揉起了太阳穴,他真是低估了肖靖琪的执着,不过借此机会断了肖靖琪的念头倒是对两个人都好,想到这里,江南下了狠心,不管怎样,绝不让肖靖琪再纠缠下去。 谢庆华对肖倍国的拜访颇感意外,尤其是还带着肖靖琪前来。两家虽然都是上海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但是因为谢家主要是从事茶叶,纺织和百货生意,而肖家则是做建筑生意,两家生意上并无往来,平日见面也就寒暄两句,以示礼貌。 客气几句后,肖倍国把肖靖琪拉到了谢庆华面前,做出一副窘态,“我这次来拜访谢兄还是为了这个二闺女。”肖靖琪文静的给谢庆华请了安,谢庆华也不免赞叹几句乖巧可爱之类的话,心中也不觉揣测肖倍国此次的来意“唉!我都说不出口?”肖倍国长叹一口气,无奈的看了看身边撒娇的肖靖琪,终于说道,“都是这个孩子,她对令郎启铭可谓是一见倾心,非要央着我前来拜访,谢兄你也知道,贱内在生育靖琪和靖轩时难产过世了,从小什么事都是我这个爹爹管着,这次若不是看这孩子动了真心,又与令郎颇为般配,我也不会舔着老脸来与您商量着事的。”肖倍国的一席话,让谢庆华即喜又忧,喜的是谢启铭虽在外流浪日久,却未失大家风范,且能得到肖家这样挑剔人家的喜爱,忧的是谢启铭对谢家一直心存芥蒂,无论怎样,都不会任由他来安排的,即便谢启铭真对肖靖琪有所好感,怕也会因为谢庆华的赞同而削弱几分。谢庆华有口难言,只好搪塞道:“我自然对令爱满意的很,只是现在的年轻人不流行咱们那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什么自由恋爱,这件事还是要看看他们年轻人的意思呀!”这年轻人指的自然是江南,肖倍国也明白其意,正欲请江南出来,只听一清脆的男声朗朗道:“肖小姐有天人之姿,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又善良可爱,可谓是璀璨如天河之星,闪闪夺目!”肖靖琪听到这声音本就高兴的要跑过去,但因大人在场,拘于礼数,强装矜持,但听到江南如此夸赞,还是情不自禁的飞扑过去拉住江南的胳膊,迫不及待问道:“启铭哥,你这是同意了吗?”肖倍国不得不尴尬的咳嗽两声,示意肖靖琪不可鲁莽,肖靖琪瘪瘪嘴,恭敬的站在谢庆华面前等他开口,可还是抱着江南的胳膊不放。谢庆华听到江南的溢美之词,以为江南当真对肖靖琪有意,这倒出乎意外,不觉问他:“如此你是对肖小姐有意了?”江南看他一眼,又看着肖靖琪,嘴角一弯,脱口而出:“可惜我不爱星星爱月亮!” 此言一出,在座的都变了脸色,两位长辈是尴尬不已,肖倍国也有些责怪谢启铭说话太直,不给肖靖琪留丝毫面子,而肖靖琪则是甩开了江南的胳膊,眼圈瞬间就变得红红的,“我看你不是爱月亮,是爱云彩吧!她不过是个出卖色相的歌女,有什么资格跟我比!”肖靖琪在江南面前一向是温柔可人的,纵使表达对云枝的不屑也是委婉的,像今天这样不顾形象,出口伤人还是头一次,却是因为江南当着长辈不给她面子。江南听到“出卖色相”四个字心里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火气,竟一反常态的对女孩子讥讽道:“云枝出卖色相,那肖小姐出卖什么呢?灵魂吗?” “启铭!”江南话音未落,谢庆华就厉声呵斥道,“胡说什么!还不快向肖小姐道歉!”而一旁的肖倍国也变了脸色,他伸手拦住谢庆华,看似自嘲的说:“看来是我肖家女儿配不上你谢家少爷呀!露丑了!小琪,我们走!”肖靖琪此刻被江南说的一文不值,只觉没脸见人,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她不等肖倍国,自己一跺脚跑了出去。“肖老板别这么说,是启铭无礼……”谢庆华一句话没说完,肖倍国已经冷哼一声,追肖靖琪去了。谢庆华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得斥责江南:“你养父母没有教过你什么叫礼貌吗!”江南冷眼看着他,他承认自己方才做的太过,但是听到谢庆华的话,不由得又激起他的怒火:“他们只是以为你教过而已!”“你……”谢庆华不禁语塞,口气也软了下来,“唉!是我老了……”他椅着沙发坐下,脊背已经被岁月的重量压的微微弯曲,这一个多月又增添了不少白发。 “江南,我打听到霍子岩……”陈清雨喘着粗气从门外跑进来,手里拿着两份牛皮纸做的档案袋,,她进了门才发现谢庆华也在,立刻停住了刚才要说的话,转而问安:“谢伯伯好。”谢庆华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敷衍着:“陈小姐回来了。”江南无意听他们之间虚伪的客套,转身上了楼梯。“诶……”陈清雨见他离开,想要叫住他,又觉察到房间的气氛有股压抑之感,顿时明白他们父子之间或许发生了什么,她不好再留江南,可是手中的档案……“去吧。”谢庆华哑着嗓子,令陈清雨感到莫名的心酸。 肖靖琪跑出谢家后并没有随同肖倍国一起回家,而是独自一人跑到了斯伯润酒吧买醉。 她的面前已经东倒西歪的放了三四个个酒瓶,手里还牢牢地抱着一个,陆续有几个与她相识或不识的少爷过来与她聊天,都无一例外的被她赶走了,看着那些少爷公子们讪笑着离开,肖靖琪得意的举起酒瓶痴语道:“谢启铭,你看……有这么多的……少爷们……追我……我,要你,后悔莫及……” “要谁后悔莫及呀?”一个别扭的中年男低音从身后传来,肖靖琪吃力的扭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看了足足有一分钟,忽然大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现在真是什么样的蛤蟆都想吃天鹅肉……你也太老了一点吧!”肖靖琪又把酒瓶对准嘴巴倒了进去,连那人嘴角明显的抽搐都没有看到。 “肖小姐醉了,还是不要再喝了。”那人好心的去夺肖靖琪的酒瓶,肖靖琪不肯,伸手去推他,一不小心指甲在那人的脸上划下了一道血痕。那人感到一丝刺痛,摸摸脸颊,已经有血珠沁出,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却不肯放开酒瓶。“肖小姐,我送你回家!”他强硬的夺下肖靖琪的酒杯,扶着她晃晃悠悠的走出了酒吧。 肖倍国正在为肖靖琪不知去向而焦急万分,肖靖轩听说了在谢家发生的事不由得暗怪江南做的太绝情,好歹肖靖琪也是他的姐姐,江南无论怎样也该给她留些面子才对。 “老爷,小姐回来了!”一个仆人急匆匆的跑进来,肖靖轩闻言不等肖倍国说话,立刻几步跑到了门口,果然他看见一个男人搀着醉酒不醒的肖靖琪等在门口,肖靖琪已经不省人事,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嘴里不知叽叽咕咕的说些什么。肖靖轩心疼的过去要从男人手里接过她,却发现这个男人竟是浅川清志。 “是你?”肖靖轩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打心底里讨厌日本人,他们逢人就鞠躬,谦虚的恨不得把你当祖宗供着,可背地里又瞧不起中国人还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肖少爷。”浅川清志恭谨的鞠躬,肖靖轩的眉毛都要拧到一起去了。“肖小姐在酒吧喝醉了,我真好遇到,就把她送了回来。”浅川清志解释,此时肖倍国也出来了,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倚在浅川的怀里,赶紧让肖靖轩扶着去休息,自己感激的邀请浅川去家里坐坐,浅川客气的拒绝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对尚未离开的肖靖轩虚伪的笑了一笑,肖靖轩不客气的回了他一个白眼,才扶肖靖琪进去。 前尘往事 七、危险交集(一) 江南把两份档案在桌面摆放开,其中一份上贴着一张黑白照片,是一个阳光年轻的男孩,下面有他的名字:霍子岩。“霍子岩也算是生在一个大户人家,在洋学堂念完书后做了一名新闻记者,也是在这个时候和在仙乐斯跳舞的云枝认识的,一二八的时候霍子岩加入了当时的十九路军作战,之后就失去了消息,阵亡人员名单上也找不到他的名字。”陈清雨大概的介绍了这份档案上的重要内容,而且这份档案对于找到现在的霍子岩并没有什么帮助。 江南把目光移向另一份档案,在这份档案中夹着一张素描人像,可以看得出来这幅素描的主人和照片的主人是同一个人,但是素描上的男子显得成熟了许多,特别是深邃的目光,让人过目难忘。“这份档案是我无意之中发现的,偷偷从办公室里拿出来的。”陈清雨颇有些自豪的炫耀自己的收获。江南放下素描,去看档案的内容,这个素描的主人居然不是霍子岩,而是一个叫严师先的人。 严师先,1934年加入共产党,曾用代号“锦毛鼠”长期活动于陕甘宁地区,为陕甘宁地下党重要成员,带有上海口音,然查无此人。 江南眉头紧锁,从这份档案看来,蓝衣社对严师先的了解并不多,或者说他掩藏的太好,如果不是陈清雨偶然发现,没人会知道这个严师先就是霍子岩。“又是共产党!”江南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救起的“韩先生”来,他记得追捕他的人口中喊得是“共匪”“又是?”陈清雨听出了江南的话外之音,追问道。江南于是把那日发生的事情大致告诉了她。陈清雨听罢急急问他:“你救了那个共产党?”江南点头,他已经能够想到陈清雨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你最好还是少与他们有交集,虽然我不赞同委员长用极端的方式反共,但是两党毕竟信仰不同,又积怨已深,接触太多只怕引火烧身。这个霍子岩,你还是不要再接着调查了。”陈清雨正色劝诫江南,在其他问题上她可以随着江南的性子来,但是涉及到党争,她不得不格外提醒江南。“我知道。”江南无奈的看着陈清雨,“你现在的话真是和陶野说的如出一辙。”陈清雨撇撇嘴,“谁像他一样,满脑子就是政治。”江南微微一笑,眼角却瞥着“严师先”的档案,他自然也不愿意与共产党有太多交集,但是事情偏偏就是在相反的轨道上愈行愈远。 江南出了门,谢家却又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她就是肖家的大女儿,肖靖慈。此次前来,,她就是为了替小妹讨一个说法的。 家中只有两房太太和谢启文在,今天他休息,并没有去公司上班。接到仆人的通知,他就从自己房间里出来了,此时陈翠珠和周慧颖已经在客厅坐下了。客厅还有一位穿白色洋群的女子,留着齐耳的卷发,仅仅是这一个背影,看上去就有着一种干练精明的魅力。谢启文见过这个女子几面,他知道这就是肖家的大小姐肖靖慈,也是肖倍国生意上的左膀右臂。肖靖慈听到有脚步的声音,不觉得去看,她虽然及不上妹妹肖靖琪的俏丽可爱,但却有一副清秀的面庞,加上在商场上多年的摸爬滚打,自然多了一份清水出芙蓉的惊艳,身边也总是围了一群各色各样的追求者,大概是因为见过的男人太多了,而其中的大部分又是不怀好意,她对男人的态度实在很冷淡。 “启文啊。”陈翠珠看到谢启文像是看到了救星,大概是因为肖靖慈的态度太强硬了,连一向强势的谢夫人也招架不住,“你看,这肖小姐非要让老二给她妹妹道歉,我说我管不了老二,她还不依,非要我派人找去,他天天不见个人影,我可到哪里找去。”陈翠珠觉得肖靖慈实在可笑,说话的时候也带了调笑的意味,这让本来就生气的肖靖慈更加怒火中烧:“谢太太,谢启铭无论好歹也是谢家的儿子,也得叫您一声大妈,怎么您连管教他的资格都没有吗?”肖靖慈这话算是戳到陈翠珠的痛楚,她气的浑身抖的厉害,指着肖靖慈就要教训:“你这小蹄子,我好歹也是个长辈,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周慧颖见她真的发了脾气,连忙劝着:“大姐,你看你和一个孩子赌什么气。”边劝着还不忘给谢启文使眼色,让他拉着点肖靖慈。 谢启文见二人颇有剑拔弩张之意,匆匆插到两人中间,向肖靖慈解释道:“肖小姐,我母亲确实不知道二弟在哪儿,若你现在一定要讨个说法,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他给令妹陪个不是。”肖靖慈看到谢启文文质彬彬,并不像陈翠珠那样无理取闹,心中的火气熄了下去:“你道歉有什么用,小琪现在伤心的很,不是谢启铭亲自去,怎么管用?”虽然语气中还带着些许责怪之意,但是已经平和了许多。“好,我去找他,一找到他就立刻让他去给肖二小姐道歉,怎么样?”谢启文正色答应,陈翠珠却不依了,不满的说:“你去找?你知道他在哪里?去哪里找!”谢启文听到这话有些愠怒,每次一提到谢启铭的事情,陈翠珠就总是没有好脸色,这个不是亲生的儿子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而且还撺掇着谢启文一起冷落二弟,但谢启文只是简单的希望家里平平静静的,对母亲的做法不置可否,这次听到母亲竟然在外人面前也不留脸面的袒露谢家内部不睦,脸色开始变得阴沉起来。“好了,大姐,启文既然这么说了,多半是知道启铭在哪儿,就让他去吧,也好给肖小姐一个交代呀。”周慧颖看出来谢启文面色不佳,害怕这对母子也吵了起来,敢忙劝着,谢启文赌气站在原地不动,周慧颖朝他摆手:“还不快去找你二弟去。”这才说动谢启文。肖靖慈随着谢启文一起出去了,她不放心谢启铭会不会去道歉。 看着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陈翠珠伏倒在沙发上大声嚎啕起来:“你看看这个孩子,从来就不跟我是一条心,什么事都跟我拧着来!还有启洋,和他大哥一个模样,都不亲近我这个当妈的,反倒和那下贱女人生的孩子亲!”周慧颖不得不在一旁劝解着,她是整个谢家最让人省心的,既不争宠吃醋,也没有儿子需要去操心,平日里谁也不肯得罪,即便是对一个打扫的下人,也是一副笑脸,很受下人的爱戴。 江南盯着云枝的眼睛,他希望能够从中看出点什么,可是云枝只有奇怪,奇怪他为什么这么盯着她看。江南终于认输,他垂下眼帘,不忍心也不愿意告诉她霍子岩的消息,因为他并不能确定这种消息对一个等待两年的女人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你知道了什么?”云枝突然记起江南曾说过要帮她打听霍子岩的消息,那么他现在欲言又止是有了消息吗?听着云枝颤抖的声音,江南觉得无论是霍子岩还是严师先,对女人都太绝情,换做是他,无论生死,至少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孤苦无望的等待。 “是吗?”云枝抓紧他的双手,渴求的望着他的眼睛,而他此刻只想闪避。如此炽热的目光,晶亮的剔透的眸子,如若霍子岩能够看到,该是多么的愧疚。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坏消息吗?”云枝娥眉紧皱,试探着问,江南能够感受到她双手轻微的颤抖,她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 “不是,他还活着。”江南在说出来的那一刻还在思考,究竟哪一个答案对于她来说才是最好的,是霍子岩不在了,彻底的结束漫长无期的等待,还是一个活着却不知归期的霍子岩慢慢折磨她的琉璃心。 “真的?”云枝激动的确认,双眸中的光亮如同两颗闪烁的明星。江南点头,不管今后会怎样,至少现在的云枝是高兴的,高兴的像个获得糖果的孩子。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云枝急切询问霍子岩的位置,两年的等待,光明就在眼前,让她如何能够忍受的住继续苦等的煎熬呢。 前尘往事 七、危险交集(二) “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儿,也不能再继续调查下去,你也不要再去查。”江南面无表情的说,他知道这是残忍的话,可是他不得不这么说。 “为什么?”云枝有些失望,更多的却是不解。 “因为他现在是一个危险的人,我与他最好是两条平行线永远没有交集,而你的关心会给他带来危险。”江南的话不咸不淡,却让人清楚的感觉到他对霍子岩的疏离,毕竟霍子岩于他来说是一个陌生人,又是分处于不同阵营的对手,他没有好感也是正常。 云枝经过“韩先生”的事,也大约明白了江南的立场,此刻听到他的话,立刻敏感的意识到霍子岩现在不同寻常的身份,眼前的男人说的不错,他是一个危险的人,既会给别人带来危险,也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看着云枝眸中的星光暗淡下去,江南也于心不忍,他试着安慰道:“霍子岩既然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的,你只要在这里继续等着他,终有一天会等到他的。”说完这话,江南都觉得好笑,终有一天是哪一天?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 云枝自己也明白这又是无止境的等待,她有些厌倦了,她不是不讲理的女人,男人应当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但为什么事业追求就要和女人冲突呢,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伟大的女人,她希望自己的爱人能够一心一意的对她,她希望在自己和理想之间霍子岩能够选择前者,但是很显然他选择了后者,是因为他不再爱她了吗?不,云枝自信霍子岩不会忘了她,只是他更爱自己的事业,这个事业让多少男儿前赴后继,流血牺牲。 “在男人心里,女人是不是可有可无的摆设?”云枝看着江南,就像江南一开始看着她那样。江南觉得心痛,他只能说不是。但在心里他默默的想:只是有些男人把女人放在第一位,有些男人把其他某些东西放在第一位而已,每个女人都渴望能够遇到第一种男人,但现实中这样的男人少之又少。江南自问是否会是第一种男人,他无奈的发现现实根本不允许他做这样的男人,在上海,他是为了家仇,回南京,他是为了国恨。他想起云枝曾说过他给她的感觉与霍子岩很像,是因为他们都是第二种男人吗? 云枝赶走了他,她不希望除霍子岩之外的男人看到她脆弱的样子,江南也不例外,她只希望他们看到她的高贵和冷静。江南走后她抱起霍子岩的照片,轻轻抚摸着,又狠狠的摔在地上,相框摔裂了,她就抽出照片,点燃火柴,想要把霍子岩这个人从自己的记忆中付之一炬,可是照片烧到一半她又手忙脚乱的扑灭火焰,心疼的把残缺的一半贴在自己胸前啜泣起来。她爱他,可是她无法忍受无休无止的等待,很多女人都会面对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是嫁给一个自己爱的男人,还是一个爱自己的男人。而云枝选择了前者,这种爱不仅仅是爱情,她要那个男人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超越,但现在她发现霍子岩并不是这样的人,他可以为了理想抛下她两年,甚至今后的日子也不会见她,既没有一封书信,也没有一个口信,难道他不知道等待的焦灼?他一定知道,只是这无法超越他的理想。 碎裂的相框被浇上鲜艳的红酒,华贵的衣裙也被红酒染上颜色,剔透的钻石耳坠浸泡在酒杯中,云枝躺在铺满羽毛的地板上,散乱的发髻随着她的哭笑颤动,她捡起一缕绒毛,吹到半空中,又落回身上,她大笑紧接着又大哭,手中摇晃的酒杯因为耳坠的存在而叮叮作响,她蜷缩起身子,恢复在母体中最原始的状态,以期能够感受到点点暖意,可整个世界都是冰冷的,她该从哪里汲取温暖? 前尘往事 八、缥缈的爱(一) “你应当向我妹妹道歉!”肖靖慈与谢启文在百乐门的正门恰巧遇到了江南,他面色不佳,尤其是看到谢启文后,肖靖慈开门见山的话更让他感到不悦,一向对女孩子很绅士的他也不禁冷笑起来:“道歉?那就请肖二小姐先向云小姐道歉,我再道歉不迟!”“二少爷真是说笑,难道让我妹妹去给一个舞女道歉?”肖靖慈好像是听江南说了一个笑话,咯咯的笑起来,无疑激怒了江南:“看来肖家还真是个个高高在上,既然看不起云小姐是个舞女,那也不妨告诉你们,谢启铭也是就是个流浪街头的乞丐,还请肖小姐莫要再和我说话,以免玷污了您高贵的身份!”江南说完,眼神不自觉的去瞥了谢启文一眼,冷哼一声疾步离开了。肖靖慈原本是想要好言相劝的,可是不知是由于多年商场打拼习惯了占据主动,多少强势了些,还是因为江南的脾气不好,最后两个人竟然要吵了起来,多亏谢启文拉住了她,她才没有冲上去拦住江南。“看来二弟今天的心情不好,不知肖二小姐是否还好,不如我去府上探望一下。”谢启文看着江南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不自觉的回想起十八年前仅六岁的谢启铭离开谢家时的场景,那时他瘦弱的背影因为抽噎而颤抖,在刘雪绣的拉扯下一步一回头的看着站在谢家大门下抛弃了他们母子的亲人,他的父亲,他的哥哥。如今他回到谢家,但父亲是否还是小时候的父亲,哥哥又是否还是小时候的哥哥,当他再次离开谢家时,是会一步一回头的不舍,还是毅然决然的决绝。 “大少爷,你怎么了?”肖靖慈察觉谢启文对着江南消失的方向发呆,不解的问。谢启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歉然地笑了:“没什么,肖小姐,我们走吧。”肖靖慈也不再追问,与她无关,与肖家无关的事情,她很少过问。 “啊!”刚一转身,肖靖慈就不小心踩到一块小石头上崴了脚,谢启文赶忙伸手去搀扶,由于太着急,他直接搂住了肖靖慈的腰,肖靖慈则顺势扑到了他怀里,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都能感觉的到彼此的温度。“你……”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嘴,肖靖慈的脸刹那间红的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看上去粉嫩可口,谢启文也是尴尬不已,他急忙松开自己的手,换做搀着她的胳膊,勉强开口关心道:“你……没事吧?”肖靖慈低下的头微微摇了摇,其实她的脚腕疼的紧,但是不好意思开口,她现在还能察觉到脸颊发烧一般的烫,心也突突的跳个不停。好在谢启文是个细心的人,他发现肖靖慈的脚腕已经红肿,坚持把她扶到车上,去看大夫。 “看,我就说没事嘛,休息休息就好了,根本不用来看医生。”谢启文搀着肖靖慈从诊所里出来,由于右脚一着地就疼,肖靖慈只好一蹦一跳的任谢启文搀着。“那怎么行,看看医生好歹也好的快一点。”谢启文放慢脚步小心翼翼的把肖靖慈安置在汽车后座上,关上车门,将她送回肖家才算结束。 “几天不见,二小姐憔悴了许多。”浅川清志看着肖靖琪略显消瘦的面庞,故作关心的询问。肖靖琪勉强点头算作回答,她是被肖倍国逼着才会邀请浅川清志一起喝咖啡的,肖倍国说无论如何也应当感谢浅川送她回家的事。 “我猜二小姐是在为一个男人难过吧。”浅川清志含笑问他,肖靖琪也不遮拦,懒洋洋地问他如何知道的,浅川清志笑的更夸张了:“像二小姐这样既有美貌又有家世的女孩子,只会为男人而忧伤了。”肖靖琪不置可否,大概人都喜欢恭维的话,她觉得眼前这个日本男人并没有肖靖轩说的那么讨厌,“那你说说看,我在为哪个男人忧伤?”“这个嘛……”浅川清志故作神秘的拉长了声音,他似乎很喜欢漂亮女孩子好奇看着他时的眼神,“是谢二少爷吧。”肖靖琪并不在乎浅川是如何知道的,她在乎的只有这个名字,和这个人,在听到浅川道出这个人时,她的眼睛立刻就失去了光辉,从小到大,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敢忤逆她的男人,江南是第一个却偏偏让她魂牵梦绕。“二小姐大可不必如此,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子还愁找不到倾慕的人吗?”“优秀?”肖靖琪冷哼,“我再怎么优秀,也比不过一个舞女重要!”她怨毒的神态被浅川一览无余,浅川暗自勾起嘴角,一个女人的心若是被怨恨包裹,那么她的力量将远远大于一个男人。 第二天一早,江南就来找云枝,他放心不下,不得不前来看看才安心。 果然,侍者一看到他就如同看到了救星,小步跑到他跟前求救:“二少爷快去看看云小姐吧,我们怎么敲门都没人应。”江南听罢,推开侍者,匆匆几步跑上楼。 云枝的房门外站了一男一女,男的是百乐门的经理付生智,女的看样子是个服务员。两个人都焦急的敲着门,付生智更是急得额头都冒出了汗珠:“云枝啊,你开开门!”但是房门之后没有一点动静。 江南一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前,付生智如蒙大赦般的拉住他的袖子,指着门又是恼怒又是担心的说:“你说这个云枝,怎么叫门都不答应,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二少爷你快看看吧!” 江南清楚付生智担心的不过是自己的生意,也就没心思听他到底说了什么,他把两个人推到一旁,准备把门撞开。“唉!”付生智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时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已经被撞开了,他只有心疼的看着门锁,暗怪江南太鲁莽。 撞开门的一刹那,江南就看到一个瘦弱的背影蜷缩在满是棉絮的地上,他不由得皱起眉来。付生智探头想看看房内的景象,却被江南冷冰冰的一句“出去”吓得缩了回去。 江南关上门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把云枝抱了起来,云枝的身子很轻,所以他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只是他能够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那是一种不自觉的病态的颤抖。江南把她放到床上,伸手去拿枕头,才发现白色的枕头只剩下了一个空套子,原来地上那些棉絮都是这枕头里的。他只好换了一个抱枕给她垫着,又盖上一层薄被。 在地上躺了一晚,云枝不出意外的着了凉,发着烧,额头烫的像烧开了的水,江南不断的换着冷毛巾给她敷着额头,又准备好退烧药,等她一醒就喂她吃了。 忙活完这些,他才有功夫仔细看看这个被云枝折腾的不像样子的房间,其实刚才他一进来,就被房间的凌乱程度吓了一跳,像是被贼人光顾了一样,没有一处是整齐的,看来外表再温顺可人的女人发起疯来,也都是一个样子的,江南想到这里不禁想笑,但看到云枝因发烧而红的极不自然的脸蛋又笑不出来。他奇怪,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总是能牵动他的心,就说他去调查霍子岩,居然仅仅因为她想要知道这个人的下落。 这么想着,他看到一滴清泪从云枝的眼角滑落。她在做梦?是什么样的梦境让现实中的她皱紧秀眉,嘤嘤啜泣。江南的手不自觉的伸出来想要替她擦干泪水,然而在将要触及到她脸颊的时候,江南突然停下了,他凝望着云枝,最终还是把手放下了,“云枝,醒醒!”他轻摇她的双肩,希望能够唤醒沉睡中的她。 迷蒙中的云枝只觉自己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窖,坚硬的冰棱吞吐着腾腾寒气,将她层层包裹,她只有抱紧双臂,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来维持温度,尽管如此身体还是忍不住的颤抖着,寒冷即将吞噬她的全部,她绝望的想:也许这无尽的冰棱会成为她的水晶棺,保持住她最好的容颜,是否有人能够发现,在一个冰窖里,有一个年轻的女人陷入了永远的梦境。 在她就要失去最后的清醒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把她揽入怀中,那手虽然修长且秀气,但她还是认出那是男人的手,“子岩,是你吗?”她在心里问,却隐约听到若有若无的男声回答:“不是我,是他。”“他?是谁?”云枝绞尽脑汁,仍旧没能想到谁才是那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