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芳魂归 第一章:魂销   阴森可怖、散发阵阵恶臭的水牢中,有个披头散发看不清是男是女的人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已经是奄奄一息,要不是双手被两侧铁链锁着,早就栽在水里再都爬不起来了。   忽然头顶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女子娇柔的说话声,那水牢里的人蓦地动了一动,艰难地抬起头,散落的头发掩映着一张可怖而又苍白的脸,那脸颊的左边有着一道肉芽横生的疤痕,占据了小半张脸,然而,那可怖的疤痕却遮盖不住那人的一双幽深如潭的眼睛,那双眼睛太过摄人,仿佛是地狱里的夜叉要择人而噬。   终于来了吗?程素微虚弱地笑了一声,绽露幽光的眼睛早已瞥见上方的一双缀着东珠的绣花鞋。   “四妹妹,姐姐来看你了,看来你好像过得不错嘛,在水里还可以洗洗你那身难闻的油烟味呢。”刚才那把娇柔妩媚的女声又说话了。   “把人提上来。”一把阴冷的男声道。   程素微化了灰也认得这两把声音,一个是她的嫡姐、皇帝的宠妃程心蕴,另一个则是她所谓的丈夫——定北将军许希纯。   被人粗暴地拉出了水牢,程素微被推倒在两人脚下。   程素微已经知道今日的下场,因此她死命地要抬起头来,就为了将这两个人的相貌牢牢地记在心里,等下了地府,她好在阎王爷面前告状。亏他们长得一副好皮相,但内里早就是一团烂肉,心都是黑的!   程心蕴被那双凄厉的眼睛盯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朝许希纯挨近了一点,色厉内荏地指着她道:“贱人,居然还敢这样看本宫!来人呐,给本宫把她那双眼睛给挖了!”   旁边的侍卫齐齐应声,拔出利刃刺向程素微的双眼。然而让程心蕴惊惧的是,她非但没有因此痛呼求饶,反倒是大声狂笑,一面笑一面还高呼道:“你们这对jian夫yin妇!就算死,我也要变作厉鬼,日日夜夜盯着你们,我还要给皇帝报梦,告诉他你们做下的丑事!jian夫yin妇!jian夫yin妇——”   程心蕴气得七窍生烟,恨声道:“把她的舌头给我拔了,手脚统统砍掉!眼不能看、口不能说、手脚全废,活着的时候你就斗不过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不灵,本宫倒要看看你如何向皇上报梦!”   侍卫依着她的吩咐一一做了,程素微却依然张着浑口鲜血的嘴发出嘶哑的叫喊,如同冤鬼索命一般,程心蕴脸色有些发白,对一旁皱着眉头不语的许希纯道:“希纯,时候不早了,我是打着给这贱人探病的旗号过来的,不好在宫外逗留太久,先走了。”   许希纯点了点头:“放心,我会处理妥当的。”   闻言程心蕴脸色稍霁,看了一眼变成了人棍的程素微,也不嫌她形容可怖了,弯腰凑到她耳边娇笑道:“真是可怜啊,希纯到现在还没碰过你,看来你要做个处.女鬼了。不过更加可惜的是,本宫被册封皇后的盛典你是参加不了了,哦,本宫说错了,一个谋害庶子被下堂为妾的贱人,本来就没参加的资格……对了,本宫的儿子也要被册立为太子了,呵呵呵——”   程心蕴笑着离开了,许希纯摒退了众人,来到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程素微面前。他缓缓拿起一旁的白绫,将之绕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会让你痛痛快快地走,不要怨我,要怨就怨你自己生得丑陋不堪吧。”   程素微虽然眼盲口哑,但听力还在,剧痛中听得他们不要脸的话,不由得冷笑不已,愈渐勒紧的白绫让她窒息,但满腔的仇怨让她再都感觉不了疼痛恐惧。她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   就算永不超生,她也要化作厉鬼报仇,欠她的,血债血偿,一个也别想逃!!! 卷一、芳魂归 第二章:重生   程素微发觉自己又做了幼年时的噩梦,左边脸颊随之传来阵阵让人难以忍耐的烧灼痛意,时冷时热,浑身酸软疼痛无力。   那一年她才五岁,因为年幼天真,为了一件西洋玩意与嫡姐起了纷争,被她一把推倒,撞倒了一旁正在燃烧的熏炉,冬日里穿着臃肿,她惊慌恐惧中左脸颊不慎碾在了熏炉上,被熏炉所烫伤,于是留下了伴随她一生的难看疤痕。   剧痛让程素微的意识自混沌中醒来,挣扎着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入目却是漆黑一片。   是了,程素微自嘲一笑,她被程心蕴下令挖眼,看不见正常得很。不对。她不是已经被那冷血狠辣的“丈夫”亲手勒死了吗?莫非她被人救了?可是谁又能在她定北将军府森严守卫下救走她?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她撞破了嫡姐与定北将军的奸.情,逃走失败被抓回之后,被变着法子的折磨,后来嫡姐要登极后位了,她的存在被人拿出来攻讦诟病。许是她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嫡姐担心东窗事发才决心杀她的,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以及只手遮天之权,又有谁敢与她作对?   一想到这些人以及这些年来所受过的折磨,深深的恨意便没顶而至,紧紧咬着的牙关都渗出了血,溢出了嘴角。   “既然我没死——”话说到此处,程素微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她的舌头不是被程心蕴拔了吗?到了这时她才惊觉,自己虽然浑身疼痛无力但四肢仍是健全的!甚至她的眼睛也是好的,藉着月光居然能看清屋子的全貌——这里居然是她出嫁前住过的屋子!   程素微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巨大的惊喜险些将她吞没,忍不住激动落泪。   不管发生了什么,活着就是一切!   待她抹干眼泪,重新冷静下来,这才听见门外一阵阵微弱的哭喊声。   程素微心中一疑,硬撑着爬起来,蹒跚地走近门边。她轻轻打开一条门缝向外看去,便听得哭喊声更真切了些。   只见院子中有两个七八岁的女孩在拉扯纠缠,其中一名女孩挣扎着哭道:“灵香,求你放开我吧!四小姐高热不退,再这么下去会死的!我要去禀报夫人,求她给四小姐找大夫!”   另外那名叫作灵香的女孩子满脸烦躁,见她还要挣扎出门,挥手便给了她一个耳光,把那哭着的女孩打得懵了。   “总算是消停些了。”灵香冷笑道,“要不是她诬陷三小姐推她,至于弄出这些肮杂事情吗?花瑞,你也别总是拎不清,这个府里谁都能得罪,二夫人和三小姐是能得罪的吗?”   花瑞捂着脸道:“灵香,你怎么这么说话?你可是四小姐屋里的人啊!”   “她?一个庶出?”灵香嗤笑一声:“我劝你干脆回去睡个大觉,等明天她身子凉透了再去禀报二夫人罢,或许还能得个赏钱。有这么个惹事生非的主子,倒不如趁这次机会换一个好的。”   花瑞震惊地瞪着她,正要张口骂她之际,忽而背后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既然你想换个主子,那我便如你所愿。”   那声音冰冷如寒潭,冻得灵香浑身打了个冷颤,扭头一看,只见程素微扶着门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双幽黑无光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配着披头散发和那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仿佛索命的厉鬼,让她没来由的一阵胆怯,脚下一软坐倒在地上。 卷一、芳魂归 第三章:杀意   花瑞擦了下脸,忙跑过来将程素微扶住:“四小姐,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着!”   程素微摸了摸左脸颊,那里正覆着厚厚的纱布,还带着阵阵难受的灼痛。她看了那么久,如果还不知道她这是重生回到五岁容貌被毁的那一年,她也算白活了一辈子了。既如此,那改变就从今夜开始吧!   她想到这里,语气虚弱但不容置疑地吩咐道:“花瑞,大声将屋里的丫头婆子都叫出来。”   花瑞依着做了,屋里其余三名粗使丫鬟和婆子很快便瑟瑟发抖地来到了程素微身前。这些人早就在屋里听到了动静,但一个个都没有冒头,这时也是十分忐忑不安。   程素微又道:“去,将那个意图谋害主人的婢女给我绑了。”   灵香一听,这才感觉到害怕,忙不迭从地上爬起要跑去启院门。可惜她当初为了阻止花瑞出去报讯,将院门锁住了,等她要去摸钥匙便迟了,几个丫头婆子都是做惯了粗活累活的,力气都比她大,这时难得有机会跟灵香撇清关系,当即不由分说追上前去,一把便将她压在地上,拿衣带就地给绑了。   灵香哭得涕泪泗流,不断磕头求饶道:“四小姐饶命啊,四小姐,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都是那三小姐身边的芝亭指使我这么干的!四小姐,求你放过我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程素微轻喘了口气,感觉浑身发冷,眼前阵阵发黑,但她犹自硬撑着,盯着灵香的目光充满了杀意:“塞了她的嘴巴,把她送去给母亲。再请她,给我,请个大夫……”   话音未落,程素微眼前一黑,晕倒在花瑞的怀里。   当她再次醒转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屋里站满了人。   花瑞就在床边伺候,见她睁开眼睛,立马便叫来了大夫,大夫把过脉便说她这是脸上的伤发炎导致的高热,再吃上几服药,明天估计能完全退烧。   程素微没有在意大夫的话,让花瑞将自己扶起来,视线已经落向了端坐在屋中的嫡母冯氏身上。   “母亲。”程素微虚弱地叫了一声,只静静地看着她落泪。她已死过一回了,哪怕心内恨意滔天,为了复仇,表情也要控制入微。她现在只有眼泪,可以成为武器。   冯氏淡淡地道:“你受委屈了,好好休养,别的事情我自会替你作主。”   让你作主?那岂不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那个灵香不但阻止花瑞去给她求医,害她险些失救而死,日后更在她容貌被毁、长辈见弃的时候,受了程心蕴的指示来三番四次欺辱她,将她的被褥剪烂、克扣她的月钱、给她馊掉的饭菜,种种都让她无法原谅此人,今天她要她血债血偿!除此之外,难消她心头之恨!   “母亲,那贱婢害我便害了,都是我性子太软弱,她要拣软柿子捏。只是她最不应该攀扯我三姐姐,她居然说她是受三姐姐屋里的芝亭指使才这样做的,这是在离间我们姐妹之间的关系,简直可恶至极!”程素微身体正虚弱,说话断断续续,哭得有气无力,但声音却是不小,反正屋里的人都听见了。   “岂有此理!”冯氏脸色微沉,一拍桌案,当场便一声令下,让人将灵香扭送到官府法办。   对于想要谋害主人的奴仆,朝廷法典向来处置严苛,灵香这一“法办”,小命便等于没了。在场的婢仆没有一个不面有菜色的,看向程素微的表情便有那么一丝微妙了。 卷一、芳魂归 第四章:赠药   这些天,程府上下被二房的人闹得不可开交,事情也在奴仆中间传扬开来了,都说是二房庶出的四小姐程素微差点因一个意图谋害主人的丫鬟而送了命,那丫鬟被抓住之后还攀咬诬陷嫡出的三小姐程心蕴,想让姐妹二人反目。听说上回四小姐之所以认定是三小姐害她伤了脸,都是那丫鬟做的好事,所幸那丫鬟及时被向来雷厉风行的二夫人处理了,这才让闹剧告一段落。   程素微坐在床上喝药,听了花瑞关于二房传闻的汇报,淡淡地笑了笑。这些话都是她有意无意借着几个粗使丫头、婆子的嘴巴传开去的,关键是要让长辈们觉得,她前些日子之所以指控程心蕴故意推她到熏炉上,害她毁了容貌,皆是灵香在旁边离间所致。她顶多就是个失察之错,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傻得拿庶出的身份去跟嫡姐硬碰硬,让程心蕴在长辈面前委委屈屈地掉几滴眼泪,然后就让长辈们以为她跋扈任性、不明是非而恶了她。   因为她深知,如果没有长辈们护持,在这炎凉自知的程府里,她会过得跟上辈子一样惨淡凄凉。   “花瑞,我这次生病都多亏你了。”程素微浅笑道,“如今这个家,除了姨娘,我只信你。”   前世,花瑞因为她而被嫡母冯氏寻了个错,给她在家生子中挑了个恶棍嫁了,花瑞不堪被辱跳井而死。今生,就为了花瑞,她也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无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芳魂归天。   花瑞愣了一愣,又是感动又是激动,娇憨地道:“四小姐,这都是花瑞应该做的。”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是才新拨来顶替灵香的丫鬟,跟花瑞同岁,只有八岁年纪,名唤翠桥。   翠桥进来回禀道:“四小姐,三小姐屋里的芝亭姐姐来了。”   “请她进来吧。”   芝亭进门略作一揖,先是问了她身体状况,又谢过她在灵香的事上信任自己,然后才道出今天的来意:“芝亭是来替三小姐送药的。三小姐关心四小姐脸上的伤,生恐养护不当留下疤痕,因此特意托了好多层关系找来这进上的玉容液,让奴婢送给四小姐!”   程素微闻言,露出“惊喜”的神色,连声让花瑞去将玉容液拿过来给她,拿到手后,欣喜地端详小瓶子,低头间掩住了黑眸中夺目的精光。   见程素微喜不自禁,芝亭想起来程心蕴的吩咐,笑容略带三分深意地道:“出门时,三小姐再三叮嘱,那玉容液虽是好东西,但是药三分毒,四小姐要是用着好便好,却切勿涂得太多了,恐对身体有碍。花瑞你也要在旁提醒四小姐。”   “真难为三姐姐操心了,不过是我不小心推倒了熏炉才受的伤,倒让三姐姐内疚了这么久。你代我向三姐姐带个话,就说是我往日糊涂错信了灵香,误会了姐姐,以致于伤了姐妹情分,在这里给三姐姐陪个不是,望她原谅则个。等妹妹伤好了,再亲自上门赔罪。”说着在床上给芝亭微作一福。   芝亭掩嘴一笑,摆手道:“四小姐这就生分了。三小姐向来宽容大度,断断不会因为这么个小事,就与四小姐生了嫌隙的。”   小事?于她程心蕴来说,这的确是一桩再小不过的事。   程素微垂眸掩住了满含杀意的神色,轻淡地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她的这个嫡姐啊,真是一心想她死呢,这一计不成,又生了一计:处理了灵香,又来了赠药。 卷一、芳魂归 第五章:用心   程素微望着芝亭远去的背影,悠哉地把玩着手上的小瓷瓶。   程心蕴大了她两岁,也不过七岁罢了,但这心计却极深。那玉容液的确是治疗伤疤的圣品,但凡有点脸面的宫妃及官宦女眷都常备着一瓶。倘若碰着受了伤,每天涂上一点点,伤口过个十来天也就愈合了,哪怕是严重的灼伤疤痕也会淡下来许多。但要是看着它好,每天多涂上个几遍,却会让受伤的地方愈合过快,反倒会形成肉芽瘢痕,难看的紧,因此太医都会说得非常明白。这些都是她在许多年后嫁给了定北将军,伺候在继室身边才偶尔听到的。   可恨程心蕴吩咐芝亭告诉她的话却是轻轻带过,又趁着她急切想要消除疤痕的心情根本无心去听这些话的时候说出来,因此前世的她才没有把这个重要的嘱咐放在心上,一天三四回的涂,以至于伤痕愈合之后长出了可怖的肉芽,毁了本来还算清秀可人的脸蛋。   于是她拿着玉容液去长辈处告状,被程心蕴轻轻几句话就躲了过去,她说:“四妹妹,当时我可是千叮万嘱让你别用太多的,你可是没听我的嘱咐,一天用上许多回了?唉,妹妹这脸变成如今这样可如何是好?都怪我,妹妹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说着,皎洁精致的脸露出哀容,揩了帕子嘤嘤地哭泣了起来,梨花带雨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   想起那时程心蕴的表情,程素微胃里一阵翻腾,狠狠将瓷瓶丢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花瑞才去厨房拿吃食回到房中,见程素微神情不对,以为她身体不适,疾步过来询问,见她脸色稍缓才放下心去开食盒摆饭。   程素微的父亲程子翰官至从五品礼部主事,是个清贵的职务,大伯程子良是一任地方六品官员,连她三叔程子博,今年才志学之年,也都十分争气地中了举人。程家正欣欣向荣,程素微的祖父颇有远见,家风抓得甚严,素以勤俭孝悌、诗礼传家,因此膳食并不丰盛。   摆在她面前的统共不过两样主食,一碟小菜——一碗浓稠的白米粥,两个大馒头以及酱萝卜干。   程素微捧起白粥,小呷了一口,本应寡淡的白粥却在舌尖散发出淡淡的鲜味让她不禁皱了皱眉。   那是乌鳢的味道!   她搁下碗:“花瑞,我怎么觉得这粥与往日有些不同,你来帮我试试。”   花瑞闻言,笑嘻嘻地摆手道:“不用试!这是三小姐特意吩咐为四小姐熬的鱼粥,听说可以生肌补血、加速愈合伤口的。”   程素微闻言,没再去碰那粥,而是拿了馒头,就着酱萝卜慢咽细嚼起来。   花瑞偏头道:“四小姐,这粥凉了就腥了,不如赶紧趁热吃了罢。”   前世的她一无是处,唯有一手厨艺值得称道,也花得最多心思。那都是因为,程心蕴跟她面上关系还不错的时候,曾对她说过,要想嫁出去得婆婆丈夫的欢心,必不能少了精湛的厨艺。   都怪她太过愚蠢,错信了这位嫡姐,于是就真的跑去学厨了——当她为了苦练厨艺,一双芊芊素手变得粗糙难看时,她程心蕴正在读书练琴;当她为了苦练厨艺,找遍能找到的食材尝试新菜,身材渐渐变得圆润臃肿,她程心蕴由教习嬷嬷精心调教姿容礼仪,为嫁入皇家做准备;当她为了苦练厨艺,被府里的人嘲笑成厨娘,她程心蕴则被世人美称为“京师明珠”。   她受辱受侮,才练就成一身精湛的厨技,当初才得以在定北将军府苟活。如今,更是凭着那身精湛厨艺,总算是知晓了,自己脸上那疤痕之所以会变得如斯恐怖,还险些失救而死,俱都是嫡姐的良苦用心。 卷一、芳魂归 第六章:静待   乌鳢,有些地方称之为生鱼,也有叫黑鱼的,生性凶猛,繁殖力强,胃口奇大,常能吃掉某个湖泊或池塘里的其他所有鱼类,甚至不放过自己的幼鱼。它生命力强大,可以离水存活三天之久,因此民间多有用它来煲煮汤药的,有生肌补血、加速愈合伤口之功用,也可治疗水肿、湿痹、脚气、疥癣等症,对恢复伤者元气也有很好的效果。然而,在伤口尚未愈合便食用乌鳢,却是和玉容液一样,都会使伤口生出肉芽,留下难看的疤痕。   这些,对于以厨技谋生路的程素微来说,都是烂熟于胸的。年幼时只觉得这粥入口特别好吃,竟一点不知原来乌鳢粥也是让她容貌被毁的罪魁祸首之一。   程素微心中恨意大盛,压着声音道:“花瑞,那鱼我尝着些土腥味儿了,实在是吃不下去。可剩下不吃于三姐姐面子有碍,也不符合我程家节俭之风。既然是好东西,不如你替我吃了吧,只不要对旁人说起便是。”   花瑞只是略一犹豫便应了,收拾好食盒退出屋去。   待花瑞关上房门,程素微抬起头,眼中泛出一丝杀意幽光,锐气逼人。   既然你三番四次来惹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在这当世里最重要的立身之物,等我过几天身体大好,便把它收了罢!   既然重活了一回,时日还长得很呢,程素微便也不急于一时了,早有打算的她,闲适地休养着身体,静候时机。   京城的冬日极冷,外头还飘着雪花,程素微抱着手炉推窗眺望,见院内的红梅开得热烈,红如仇人的鲜血一般妖艳,看得她十分高兴,便吩咐了翠桥去采摘一些来,今天她要带着往长辈的屋中请安问候。   这个时辰,除了五更天便去了应卯的父亲程子翰之外,大伙儿都会到程老太爷和程老夫人的屋里请安,然后再一同用膳。因着她养病不便,才另外拿到自己屋里用的。昨个儿她已经让花瑞去跟厨房打了招呼,又改回到正屋里了。   今日她来得极早,冯氏、范姨娘和大房、三房的人还没过来。老夫人还在屋内梳洗,老太爷倒是起得更早,都在院子里练五禽戏了。这么冷的天,练得浑身冒着热气,满脸汗水。   程素微的爷爷自来严厉,她见老太爷停了五禽戏,顿时不敢怠慢,忙走到院子将帕子递给他擦汗。   “爷爷,素微来给您请安了。”   老太爷嗯了一声,接个巾帕拭汗,瓮声道:“好了?”说着往屋里走去。   程素微紧随其后,回道:“尚未,但已不碍事了,便来给诸位长辈请安。素微不孝,让长辈们担心了。”   老太爷摆摆手,端起茶牛饮了一杯,便让她稍坐,自己则回后头换衣裳去了。   程素微安坐间,众人陆陆续续结伴而来。冯氏当先而至,程素微的生母范姨娘和另一名姨娘姜氏在其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冯氏风姿极佳,徐徐走来,一派当家主母端庄淑德的风范。 卷一、芳魂归 第七章:请安   这时听见一阵银铃般悦耳的笑声,程素微偏脸朝冯氏身旁看去,心尖不由得猛地一颤,一股恨意顿时汹涌而至,险些让她失去了理智——是程心蕴!   此刻的她精致无暇的脸蛋上满是滟滟笑靥,拉着冯氏的手在说话,惹得冯氏不停地掩嘴轻笑。两个嫡出的哥哥在旁一副宠溺的模样,恨不能将最好的都给她似的。   那幸福的样子,真是刺眼极了!程素微狠狠地咬住舌尖,痛意使她重新冷静了下来,掩饰住满心满眼的戾气,笑着迎了过去。   “母亲,大哥、二哥、三姐姐,素微在这里向你们请安了。”   冯氏和程心蕴等人止住了脚步,冯氏早就对流传在奴仆之间的传言有所耳闻,如今嘴角含笑,眼神却如风刀霜剑,寒意彻骨。两名哥哥则冷冷应一声,撇过脸去无视她。   程素微对于两名同父异母哥哥的冷待早习以为常,自是无动于衷,眼角处瞟到冯氏身后不远处,大房大伯的正室白氏以及三房三叔、三婶正好跨进了大院。   “素微怎么不在屋里养病,这么冷的天过来做甚?”冯氏语气温柔地道,“赶快回屋躺着吧,我会代你向老太爷和老夫人禀明的。”   程心蕴灿烂的笑容在看见程素微的时候,有一瞬间止了,却在下一瞬间变得更加灿烂。她放开冯氏的手,跑过来挽住程素微的手臂,还不等程素微回冯氏的话,便关切地打断道:“妹妹,你的伤现在怎么样了?好些了吗?我给你的玉容液用着还好吗?用完了不要紧,你告诉我,我再给你找。”   程素微弯身行礼道:“回母亲的话,素微脸上的伤是还没好全,但病已经将将好了,母亲和各位长辈都能风雨不改的前来问安,素微也断没有再不来请安的道理。”   说罢又满脸笑容地反手拉住程心蕴,说:“多谢三姐姐关心,三姐姐的药真真是圣药!妹妹的伤已然好多了。妹妹此前糊涂,因着那婢女的话,错怪了姐姐,在这里跟姐姐赔不是了,请姐姐莫怪!”说着仍旧拉着她的手,出其不意地猛地屈膝行礼。   程心蕴被程素微出其不意的大礼扯得身子晃了一晃,笑容有些挂不住,但还是顺着意思道:“怎么会,姐姐疼四妹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四妹妹呢!”   冯氏看得极度不喜,正要再敲打敲打这不知礼数的庶出之女时,身后却传来三叔程子博的爽朗笑声,便立时住了嘴。   “好、好、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素微,以后谨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谨言慎行,不可辜负程姓。”三叔程子博笑着说。   程素微闻言,随即露出一副受教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谢过程子博的训示。   大房白氏平日就爱附和讨好冯氏,本也欲敲打下这个侄女,但见程子博定下了调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待互相见过,便拉了各人进正屋等候,只留下小辈们在耳房说话。 卷一、芳魂归 第八章:小辈   如今程家二代已经开枝散叶好些年了,三代小辈生了一堆。因着年龄有些差异,程家三代的小辈们到了耳房,都各按着年龄挤作三堆说话。   程家大小姐程文英是大房的嫡长女,已经十一岁了,长得亭亭玉立,因快到议亲的年纪,正在学习针黹女红,虽与二小姐程文淑及程心蕴、程素微坐到一处,却总是低头密密做着针线,偶尔问及她了,才抬头低声应上几句,性子十分沉静内敛。   二小姐程文淑是大房的庶出次女,瓜子脸儿、丹凤眼儿,模样还算标致,依着嫡母白氏的要求,只爱与程心蕴交往,话多的她今日便对程素微不理不睬的。只是如今她才八岁,年纪尚幼又并未受到悉心教导,还不怎么懂得如何拿话来刺人,等她再长大些,程素微就要常受她的锥心刺了。这些程素微心底里都是记着的。   男孩子们都是耍在一处的,数程心蕴的两个嫡出哥哥程浩钧和程泽天最大,大房的老三程鸿光是他们俩的跟屁虫,整日里跟着厮混。因着都是男孩儿,都到了读书启蒙的岁数,等会跟长辈请过安、用过早膳后,便都要到家塾上学去的。   还有一处,便是那才牙牙学语的小弟弟、小妹妹了,他们都自有奶娘们顾看,特意抱过来是为给老太爷、老夫人含饴弄孙。   程素微一面笑着拉住程心蕴的手,一面对程文英、程文淑姐妹道:“妹妹今早起来,见院子里的红梅开得正艳,便采了一些来,且送与姐姐们点缀房中吧!”   程文英闻言抬起头来,温然一笑,道了句多谢,便吩咐丫鬟收下了。程文淑见嫡姐收下,便也收了。   日后被京人美称为“京师明珠”的程心蕴素来以谪仙自居,最爱穿纯洁素白的衣裳,长大了之后是极厌恶红梅那媚俗颜色的,如今虽年幼,但也不特别爱这艳红。但何苦她正扮演着姐妹情深的姐姐形象,见各人都收下了,她也不好拒绝,只得道了声谢,吩咐芝亭收好。   见程心蕴勉强收下,程素微心中莞尔一笑,这难受就权当是收点微末利息吧,日后还有更让你难受的等着你呢!   程心蕴看着芝亭挽在臂上的那一篮子红梅,不由得就想起程素微看她时,那直勾勾的、渗人的眼神来,不知怎的,怎么看这红梅怎么膈应得慌,眼珠子一转,便拉着程素微说起了这几天跟着夫子上课,学得医书上如何如何养护伤口的事上来,专捡着她最不爱听的说,又比得自己那般关心庶妹,还特意去翻查医药的书籍。   程素微听得心底直冷笑,她以为自己介意这张脸毁了,殊不知,她早就习惯了这张被毁容的脸三十余载了,更丑的时候她都能忍受,何况现在?她今日特意顶着这么张脸过来,可不是为了让程心蕴嘲讽的。   等了约莫半盏茶时间,大人们都已经请安完毕了,老夫人的丫鬟才进来请他们进正屋。   程素微随着哥哥姐姐进去,依着礼数陆续请安之后才落坐用膳。 卷一、芳魂归 第九章:女学   三叔程子博是成年男丁,陪着老太爷避席到偏厅去了;这边厢老夫人居主位而坐,程心蕴和二房嫡子敬陪左右,二房地位可见一斑,程文英等长房嫡出次之,程素微等庶出各人再次之;大房白氏、二房冯氏、三房高氏作为儿媳则要立在一旁布菜;各房姨娘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得站在正室身后服侍。   看着这番森严的布置,程素微坐在远离主位的位子上,心思早飘远了。好不容易挨到饭后,丫鬟们上茶完毕,老太爷出门会友,孙儿们也被三叔叫去外书房问功课了,剩下的女眷则陪着老夫人闲聊。   这种场合,程素微一贯是没有什么资格插嘴的。程心蕴却不同,挽着老夫人的手讲起近日见闻,言语娇憨幽默,直逗得老夫人笑不拢嘴。   趁着程心蕴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茶之际,程素微冷不防笑着道:“我听说,母亲特意延请了京师有名的陆先生教导三姐姐,三姐姐本就是天资聪颖的人物,这读书才几日,居然就已经知道这么多趣事了,又比如那乌鳢治伤的事,我就闻所未闻,说不得再过个三年半载,三姐姐就要才名远扬了。”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   前世早有听闻白氏也有意让程文英拜陆先生为师,何苦白氏太蠢,当初没有当着老夫人和众人的面请求冯氏,以致于被冯氏轻松打发走了。这不,程素微只是起了个话茬,坐于一旁的白氏立时便开窍了:“素微这话说的好,自来名师出高徒,良玉也需巧匠雕琢——娘,如今难得有这么一位极有名的先生在咱们家里,教一名学生也是教,教两名、三名也是教,不如……”说话之间,白氏那充满讨好乞求意味的眼神望向了冯氏。   冯氏捧茶自在地品着,没有任何表示,却是饱含深意地看了引起这话题的程素微一眼。坐在她旁边的高氏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全因她孩子尚幼,还不到需要延请西席的时候。   坐于主位上的老夫人自是将几个儿媳妇的神态都一一瞧在眼里,见冯氏不曾表态,收了笑容道:“老大媳妇,陆先生是看在冯老大人的面子才特意来教导心蕴的,束修也是老二媳妇从体己中出的,这事我可作不了主。”   提到礼部尚书冯老大人,白氏看了冯氏一眼,心底便有些怯了。要知冯氏的父亲冯正霖是礼部尚书,又是文学大宗师,可是恰恰管着科举这块,她儿子的前程就掌握在他手中,但想到自己的女儿即将议亲,倘若有那么一位富有才学名望的先生教导,哪怕只有一年半载,也足以使其闺阁扬名,日后便能议上一门好亲了。   为了女儿的未来,白氏只好硬着头皮行礼道:“二弟妹,我提这事也是实属孟浪,请二弟妹看在我爱女心切,想她有个名师教导好议一门好亲的份上,原谅则个。”   冯氏这才放下手中茶杯,浅笑道:“都是为人母者,大嫂的心意我岂能不知?这事我便遣人去问问陆先生的意见,只是陆先生脾气古怪,我也不知她能否答应。大嫂对此万勿抱太大冀望。”   白氏能得这么一声许诺便已经是喜出望外了,当下没口子千恩万谢起来。   老夫人虽看不惯富商出身的白氏那副小家子的模样,但心里也十分高兴——她自然是愿意看到膝下所有孙女都能得到更好的教导,从而攀上好亲,当下便盖棺定论:“若是陆先生首肯,愿意在程府设女学,一切开销便从公中出。若她实在不愿,就再替几个丫头另觅良师吧。”   程素微听得此言,心下微微一笑,如此一来,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了。 卷一、芳魂归 第十章:争宠   众人陪着老夫人又说了会话,冯氏等媳妇便要各自回去处理庶务,起身告退。程文英正跟着白氏学习管家,也要一同回去,程文淑自不好逗留,也起身随在嫡姐身后走了。   程心蕴跟老夫人感情最笃,本来不想离去,无奈她要随陆先生学习,只好依依不舍地拉着老夫人的手道:“祖母,心蕴也要去上学了,等下学再来陪您老人家说话。”   程素微一旁笑道:“大家都一块儿走了,祖母这儿也怪冷清的。我现在又不用上学,回屋里也一样冷清,不如留在这儿陪祖母说话,等姐姐下学回来,再来接替我,这样祖母身边也能时时有热闹了。姐姐觉得如何?”   程心蕴自然不愿意,只好拐弯抹角地说话,希望庶妹能明白一二:“妹妹的病还没大好呢,在这里倒不如回屋里憩息着自在。”   程素微似丝毫未觉,又笑道:“病在哪里养不是养?我窝这儿不但可以陪陪祖母,连屋里的火盆子都能省下几个呢!”   老夫人闻言,指着程素微取笑道:“你这丫头从哪里学的抠门儿,连烧火盆子的钱都算计上了?”   程素微娇憨带羞地去挽老夫人的手臂,道:“祖母,您再这样说我,我可不依了,等会点心要多讨两个吃。”   老夫人以往很少与这庶出的孙女交流,原以为程素微也是像大孙女程文英一样的闷嘴葫芦,殊不知却如此娇憨可爱,想到她受伤的容貌,顿时心生怜爱,轻轻点了她的琼鼻继续取笑:“你这小馋猫,刚吃饱又念着我这里的点心。”   程心蕴望着老夫人身边的程素微,心中顿时生出强烈的嫉恨与愤怒,这个卑贱下作的庶出,之前和她抢西洋玩具还不够,现在居然还敢来跟她抢祖母的疼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等着吧,等你脸上的伤变成可怕的疤痕,之后会有你好看的!   她不甘心又道:“妹妹这毕竟病还没全好呢,可别过了病气给祖母。”   程素微缓缓放开老夫人的手臂,站得离老夫人远了些,才垂头丧气地道:“姐姐说的对,祖母,那素微还是回自己屋里去了。”   老夫人点点头:“回去也好,不过你这小馋猫啊,走的时候可别忘了拿些点心回屋里。”接着又道,“心蕴,时候也不早了,你且去上学,别让陆先生久等。”   闻言,如愿以偿赶走了和她争宠的程素微,心中十分得意的程心蕴行过礼告退了,并没有留意到此时程素微眸中闪过的熠熠冷光,也并没有留意到老夫人的眉头轻轻皱了一皱。   程素微也告辞了老夫人,带着老夫人赐下的点心返回住处。回到屋里,便将点心分了几份,一份留在屋里,一份给了花瑞和翠桥,另一份赏了屋中其他的粗使丫头婆子,好叫她们都得知,她们是同坐一条船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学那眼瞎心盲的灵香,听了摆布就来谋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