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帝阙 契子 乾隆六年的冬天来得有些早,一夜的北风将路边的落叶吹得干干净净。十三岁的涴儿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天快要亮了,视线的尽头,红墙黄瓦的紫禁城越来越清晰,高高的城楼让涴儿的心情也压抑起来。 马车停了下来,已经可以看到神武门外肃立的侍卫,涴儿急忙放下车帘,准备下车。前面几十名待选的女孩子正排着队向门内走去,除了赶车的杂役加上迎接秀女的太监,周围大约数百人竟都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涴儿平静了一下慌乱的心情,思绪却情不自禁地飞回到了离家的那一刻。三天前,接到内务府的命令,按照她的年龄到了选秀的时候了。今日天还没亮,涴儿就收拾好了进宫的东西,看着炕上收拾整齐的包裹。额娘站在门口正不舍地盯着她打量,似乎想要把涴儿的样子刻在心里。涴儿一家是满洲镶黄旗包衣,几辈子都在京中当差,父亲文贵,哥哥文全也领了一些零碎的差事,但是收入终究只能勉强支撑。父亲倒是盼着她进宫当差,这样不但省了家里的嚼用,还能得一个好差事,若是运气好些,出宫时得了赏赐那将来的嫁妆也有了着落。 想起嫁妆,涴儿又忍不住笑了笑,年下时父母匆匆定了一门亲,将来出宫也就有了结果。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了母亲张氏流着泪的不停地嘱咐:“你好好当差,不该想的千万别想,咱是包衣,主子吩咐了就去做。千万记得多学,多看,少问。那些不该看的千万别看,不该听的千万别听,跟了师父就给家里捎个信……” 正想着,忽然听到车外传来太监一声低低的命令:“下车吧,进了宫门可要跟好了。” 第一卷 帝阙 第一章 金枝 二月二刚过,春风吹在脸上已经透着几分柔软,宫殿月台下面的缝隙里野草泛出了绿意,弱小的嫩芽悄悄地舒展了纤柔的腰肢,在风里微微地颤动着。上午温暖的阳光让人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从上书房出来,皇三女,不到十岁的公主永钰就大步向皇后的寝宫跑去,不顾随侍大宫女宝石的惊呼,将跟着她的长长尾巴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跑进长春宫的院子,就看到一群宫女太监正肃立在院墙下,看到公主进来,众人急忙跪下行礼,永钰扫了一眼便大步跑进殿内。看永钰进来,守在门外的嬷嬷一边急忙跪下行礼,一边向殿内通报:“主子,公主来了。” 听到门外的通报,富察皇后笑了笑。放下手里的名册,向跑进殿内的儿女招了招手:“可吃了早膳?你阿玛给你送来的奶酪正温着呢。” 永钰一头扎在皇后怀里,笑着撒娇:“额娘,我不饿呢。” 富察皇后一边示意守在门口的嬷嬷去端奶酪,一边慈爱地打量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源自皇族的遗传,女儿乌黑的秀发比起同龄的孩子更加浓密,这时只简单地扎了一条粗粗的辫子垂在脑后,头上只戴着一朵明黄色的绒花,配着身上大红的旗袍愈发显得皮肤白皙如玉。明亮的双眸透着一丝顽皮更有一丝源自她父亲的雍容。 秦嬷嬷笑了笑,小心地提醒:“公主,该请安了。” 永钰这才从皇后怀里站起来,将双手放在左膝盖上端端正正地蹲下去:“请额娘安。” 皇后笑着永钰看着端正行了礼,这才接过秦嬷嬷递过来的奶酪,舀了一小勺送到永钰嘴边。永钰看了看奶酪,小小地吃了一口。皇后看了一眼秦嬷嬷,秦嬷嬷急忙接过奶酪又舀了一勺送到永钰面前,永钰小口地吃了。皇后这才示意将奶酪端了下去。 皇后满意地笑笑:“早膳若是不合口,就到我这里来吃吧。我叫人弄你喜欢的饽饽。” 看到秦嬷嬷从外面进来,皇后拉着永钰的手,又笑道:“你的宫女有几个到了年纪该出宫了,内务府送进来几个小丫头,你自己挑个称心的。” 永钰点点头:“嗯,等会我自己挑,额娘费心了!” 皇后连连点头笑道:“今日说话越发懂事了,我们大妞真是长大了呢!”永钰顿时害羞起来,一头扎在皇后怀中不肯出来。 长春宫的院子里,涴儿和其她十几名一起被选中入宫的小宫女跟在嬷嬷身后等着皇后和公主的挑选。经过三个月的训练,涴儿已经熟知宫中的规矩。就如教导嬷嬷说的那样,偌大的紫禁城,真正的主子只有皇帝、太后和皇后、公主,皇子们长到七岁便会陆续出宫,所以她们服侍皇子的机会也不多。 至于嫔妃,虽然不能真的和民间的妾侍相同,但是本质不变。在皇宫中算不上是真正的主子,说起来也最多只算半个主子,所以平日里宫女太监们只称其为小主。只有一宫主位的妃子可以称为娘娘,但实际上也还只算半个主子。一同进宫的小宫女们都盼着能留在主子身边伺候,那样不但自己体面,在宫里也没人敢欺负了,若是分到了不得宠的低等级妃子那里,虽然不愁俸禄银子,但是今后的荣辱都会和服侍的嫔妃联系在一起,未来难以预知。若是直接服侍了真正的主子,前途便多了更多的希望和憧憬。只是,想起这些,涴儿又隐隐担心:自己能不能被选中呢?不知道这个最得皇帝喜爱的小主子好不好服侍呢? 长春宫内,秦嬷嬷走进殿内,向皇后蹲下行全礼:“主子,小宫女们到了,请主子选阅。” 皇后牵着永钰的手,向殿外走去:“大妞,这些人都是镶黄的包衣,俱都稳妥,你自己看着选几个喜欢的。” 永钰点点头,跟着皇后向殿外走去。 院子里,十五名挑选出来的小宫女,平息静气地站在台阶下,永钰淡淡地扫了几眼,随便冲着涴儿几人指了指。秦嬷嬷急忙赔笑道:“主子选好了,这风渐渐大了,吹着了不好。” 皇后看了一眼永钰,点点头转身走进殿内,秦嬷嬷笑着跟在身后小心地问:“主子,宝石几个这就到年龄了,再有三年也该出宫了,可要升了她们的月银?” 皇后牵着永钰在北炕上坐下,闻言点头:“你看着办,都是姑姑了,按照惯例就是了,你告诉她们。好好调教新人,服侍公主尽心,将来自然会有她们的好处!” 秦嬷嬷急忙笑着行礼道:“那奴婢先替她们谢恩了。” 正说着,便听静静的院子里传来几下掌声,守在门口的秦嬷嬷一边立刻跪下行礼,一边向殿内通报:“主子,皇上到了。皇上金安。” 皇后笑着向门口看去,却正好看见乾隆皇帝大步走了进来。永钰几步跑着迎上去,乾隆笑着将永钰抱了起来。 皇后急忙笑着轻叱:“快下来,给阿玛行礼!” 永钰抱着乾隆的脖子撒娇:“大妞想念阿玛呢。” 乾隆宠溺地看着怀里的女儿,向皇后笑道:“抱得动,抱一会也没事。” 皇后看着不愿意下来的永钰。微微皱眉了:“都这样大了,怎么还能让阿玛抱呢?没规矩。大妞,快下来给你阿玛行礼!” 永钰偷偷去看阿玛,乾隆还是笑着,却没有再说什么。永钰无奈只好闷闷地溜了下来,规规矩矩站好,向乾隆端端正正行蹲下:“请阿玛安!” 乾隆打量着女儿,看她穿大红色丝绵金线绣凤旗袍,外面罩着水蓝色的狐皮马甲,脖子上戴着一串蚕豆珍珠项链,头上戴着一朵明黄色牡丹绒花,微微皱眉:“大妞虽然小,但是这戴的有些太简单了。” 皇后笑笑:“她还是小孩子呢,戴那些钗儿环儿的,丢了倒没什么,但是终究怕伤了她。” 永钰闻言扎在乾隆怀里撒娇:“才不戴那些呢,戴了就不能跑着回宫了。” 乾隆大笑:“哈哈,没错。那就不戴了!” 皇后微微板了脸:“从不好好走路,都成野丫头了!” 乾隆笑着道:“咱的女儿,规矩做好了就成,扭扭捏捏小家子气可就不好了。她这样子,朕看倒是极好。母后都说过,大妞这是随了她老人家呢!” 皇后笑着摇头:“也罢,咱们这样的女孩,爽利些也就是了。” 守在殿外的秦嬷嬷轻声禀报:“主子,贵妃娘娘到了。 正说着,贵妃高佳氏带着养女四公主走了进来。说起高佳氏,就不能不提她的父亲,大学士高斌。高斌从先帝雍正爷时起便受重用,如今更受到乾隆皇帝的倚重,因河工上政绩卓著为其全家抬了籍。从满洲镶黄包衣举家抬成了满洲镶黄旗旗人,从高氏成了高佳氏,全家抬籍这样的殊荣在有清以来也是极为罕见的巨大荣宠。而贵妃高佳氏则是先帝雍正皇帝特旨晋封的宝亲王侧福晋,乾隆登基后便封其为贵妃,身份尊贵仅稍逊于皇后,只是高佳氏进宫多年膝下一直空虚,这也是无限荣宠中的唯一遗憾。 乾隆闻言,牵着永钰在北炕西侧面南而坐,皇后则在炕桌的另一则,也是面南而坐,因为是在皇后宫内,皇后便略随意一些侧身坐了。两人刚坐好,贵妃高佳氏便笑着走了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高佳氏七岁的养女四公主。四公主本是乾隆唯一的弟弟和亲王弘昼的长女,为解高佳氏膝下空虚,也为给自己的弟弟一个恩典,乾隆登基不久,便下特旨收为养女,接入宫中养在高佳氏身边,宫内人皆称为四公主。 看到两人走进,倚在皇帝怀里的永钰这时也端正坐好。贵妃走到皇帝面前笑着蹲下行了全礼,起身又向皇后行了半礼,这才向永钰望来。永钰忙站起来微微屈膝行了半礼,贵妃也含笑回礼,这才转头示意身后的四公主上前行礼。 四公主姿势端正地给皇帝和皇后行了全礼,又给永钰行了半礼,永钰回了半礼。便听贵妃温和地笑道:“三公主的礼仪越来越严谨了,皇后的教导真是叫人羡慕。” 乾隆笑着点点头:“大妞规矩一向整齐,今天看四丫头也已经不错了,是你教导的好。” 贵妃笑笑,在南炕边上坐下,四公主急忙跟着站在旁边,这才羡慕地向偎依在皇帝身边的永钰望去。 永钰冲着四公主笑笑,她很想和这个妹妹玩,但是贵妃总是把这个妹妹关着。高佳氏本身是有名的才女,一心要把四公主教导的出类拔萃,早早开始教她读书认字,连上书房的先生都说不必这么着急。虽然是两个小姐妹,永钰却还是只能经常一个人玩耍,即便有心找妹妹玩,也因贵妃的缘故,不能经常见面,反倒使得永钰和四公主这个妹妹并不十分亲密。 看到妹妹乖乖地跟在贵妃身边,永钰感到了沉闷和失望。这时贵妃向皇后交代起琐事来:“二月二过了,内务府送上来各种换季的衣物,我父亲弄了些江南的土产,等下一并送给娘娘过目。” 皇后看着贵妃,淡淡地笑着:“你父亲有心了,我这里倒是不缺什么,皇上倒是喜欢你父亲去年送来的那种大红袍,下次弄来单给皇上吧。” 乾隆正看着贵妃,看她满月一般的脸庞,笑道:“你这几日气色不错,宫里的事无需要紧的就慢慢来,身体要紧。” 贵妃给皇帝和皇后行了礼,正小心地在南炕的炕沿上坐了,闻言笑道:“臣妾替皇后分担一些,原是本份,只恐做不好叫皇上和皇后失望。” 永钰听着这些家常话,愈发不耐烦起来,忍不住在向起身殿外跑去。 皇后看到永钰跑出殿外,急忙冲着几名守在门口的大宫女吩咐:“好生伺候着,仔细别被风吹了。” 秦嬷嬷急忙拿着斗篷追出殿外,皇后这才点点头,放下心来。 乾隆看着永钰跑出殿外,大笑起来:“四丫头也出去玩吧,咱们这里怪闷的。” 贵妃高佳氏看了一眼乖乖跟在身边的四公主,笑着摇头:“皇上总是宠着她们这怎么好,臣妾是想趁着四丫头年纪还小,好好教导她。虽然和三公主不能比,但是不管怎么说将来都是公主,臣妾不想她失了体面,毕竟也是皇上同和亲王的体面呢。” 乾隆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是你想的周到,朕只想着多让她和大妞玩,倒没想这些。” 皇后笑着打量着四公主:“四丫头身子单了些,年龄也小,也别总拘着她学,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都是皇上的孩子。” 贵妃淡淡一笑:“皇后想的周到,只是四丫头从小就这样,臣妾也是为这个犯愁。原想托父亲延请名医,但是这也一时难寻,眼下只能按照太医的方子小心调养。” 乾隆点头道:“你父亲辛苦了,四丫头放在你这里,朕果然没选错人。” 贵妃看了一眼皇后,笑着点头:“皇上怜惜臣妾,这么大的恩典,臣妾岂能不知。” 第一卷 帝阙 第二章 姐妹(一) 院子里,风大了起来,虽然已经到了二月,但是站久了还是觉得寒意袭人。十五名待选的小宫女,却都在寒风中静静地站着。偌大的院子,除了寒风吹过大殿屋脊的低鸣,再无半点声息。 又等了半刻。才看到一名首领太监带着两名小太监走到几人面前,冷冷地打量着小宫女们,尖声问:“前儿主子选了哪个,老老实实站出来! 涴儿想起公主冲着自己随便点了点,心里正不知道怎么办,猛地听到这古怪的嗓音,心里一惊,猛不丁地向前闪了一步,这时又有两名小宫女忐忑不安地站出来,那太监看了三人一眼,点点头,扯着公鸭嗓淡淡地道:“那就你们了,跟着走吧。”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也不敢多说什么,都乖巧地跟着那太监向院外走去。 启祥宫内,永钰大步跑进房间,看了一眼架上开的正好的墨兰,惊喜地冲着跟进来的大宫女宝石吩咐:“难怪闻着有香气,还想着并没吩咐你们熏香,原来是它。昨晚还没开,现在倒是开了。” 宝石笑笑,轻声道:“这墨兰是皇上特地送来的,难得主子您亲自照料,奴婢正想着也就这几天要开花了呢。等了几天,奴婢也是闻到香气才瞧见开花了呢。” 永钰想了想:“叫人送到阿玛那里,让阿玛也瞧瞧!” 宝石轻轻替永钰取下头上的绒花,一边服侍着永钰换上家常的衣服穿了,一边顺势笑着劝说:“主子,您该叫皇上皇阿玛的,虽然皇上说您年纪小叫惯了,不改也可。但是,大了总该改口的。” 永钰看着放在桌上的绒花:“明天戴新进上来的吧,看着那几只蝴蝶倒是好玩些。” 宝石轻声笑着答应:“正是呢,那十二色的蝴蝶看着惹人喜爱呢。只是主子从小不爱那些钗环,不然也该戴些也好看呢。” 永钰笑笑:“戴那些做什么,跑起来也不方便,掉了还得累你们挨训。再说额娘也不爱戴那些呢。” 宝石忍不住无声地笑了笑:这个小主子,总是喜欢跑跑跳跳,对脂粉钗环从不上心,竟不大像一般的女孩子,而礼仪上却是优雅大方做的一丝不苟。虽然有嬷嬷和谙达们为着这个常常念叨,但是皇帝和皇后都不忍心硬拘着,反倒养成了十分大气的性格。加上是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天下间再没有这么尊贵的身份了。能在这样的主子身边服侍,时不时总得些皇后的赏赐,甚至得过皇上的赏。她们这些奴才,比其她不得宠的妃子还体面了几分。想到这里,手上不觉更加了几分小心,将取下的绒花收了起来。 永钰不在意地由着宝石和青黛服侍着换了身上的外衣。转身在南炕上坐下,拨弄着一盘玉石果子,笑着吩咐:“把毽子拿来,踢毽子去!” 说毕,转身向院子里跑去。宝石无奈只好急忙打开柜子,取了毽子和斗篷,跟着跑了出去。 刚出了大殿门口,永钰就看到皇后宫里的明公公带着三个小宫女走了进院子。看到永钰,明公公急忙打千行礼:“主子万福,这是您刚挑的几个小宫女,皇后主子让奴才给送过来。” 永钰看着明公公点点头,回头看到拿着斗篷出来的宝石:“嗯,宝石快到年龄了。宝石,你先挑吧。” 宝石替永钰披好了斗篷,跪下谢恩:“是,谢主子恩典。” 宝石行了礼,起身向明公公笑道:“劳您过来,原该我差人去领的。” 明公公笑着看了一眼公主,小心地道:“这也是奴才们该做的,主子要是没别的吩咐,奴才就回去复命了。” 永钰点点头:“去吧。” 明公公转身正要离开,永钰却忽然问道:“四妹妹呢?她还在额娘宫里吗?” 明公公小心地赔笑:“回公主,四公主日日都随着贵妃娘娘给皇后主子请安,皇上和皇后主子没让四公主走,四公主还得守规矩呢。” 永钰失望地叹了口气:“她也不来找我玩,能和她踢毽子就好了。你跪安吧。” 明公公见状忙行了礼离开,宝石把缀着金铃铛的毽子小心地捧给永钰:“主子。您身份贵重,四公主还小,贵妃娘娘怕是担心四公主冲撞了您呢。等四公主大些了,一定会和您玩的。” 永钰失望地点点头:“一个人玩太没趣了,那我还是练字吧,今日先生说我的字大好了,写了给阿玛看看。” 永钰叹了一口气,转身向殿内的暖阁走去。宝石急忙跟着进去,在香炉里添了些沉香,看着淡淡的青烟起来,又添了少许檀香让沉香的醇厚出来,这才退了出去。 走出殿外,宝石迎面看见青黛进来,急忙摆摆手,青黛急忙停下脚步和宝石一起守在了门外。 旁边,宫女们的房间里,涴儿刚刚将随身的包袱放下,同来的两个小宫女轻轻走过来,微胖的打量涴儿轻轻问:“我叫春杏,六月的,姐姐叫什么?” 另一个也低声道:“我叫二丫,今年十三,四月的。” 涴儿笑了笑。也低声说:“我叫文涴,平时嬷嬷叫我涴儿,倒是比你们都大,我是头年腊月的,年前过了十三岁的生日。” 春杏急忙抢着问:“那我叫你涴儿姐姐可好?” 涴儿急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轻点头:“当然,我们一起进宫,自然叫得的” 二丫怯怯地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问:“姐姐可跟了姑姑?” 涴儿笑笑,温和地摇头:“我们三个都是新来的,等下一定会有姑姑过来选人,我们还是少说几句吧。” 暖阁内,宝石先取了纸笔放在炕上的小桌上。又在地龙里添了碳。把永钰常用的半旧秋香贡缎坐垫放好,在香炉里添了些香。又取了永钰喜欢吃的奶酥糖放了一小碟在边上。 永钰进来,闻着刚然起来的香气摇头:“这些香果然和兰花的香气不同,还是兰花闻着清雅些。” 宝石扶着永钰坐下,笑着说:“那盆墨兰,奴婢让青黛给皇上送去了。这会子该回来了,皇上知道主子的孝心必定高兴呢。” 永钰笑笑:“这么好的差事,你大可亲自去。” 宝石笑笑:“奴婢正当值呢,怎么能去领赏。再说主子这里,奴婢也不放心,管他什么赏赐都没主子要紧。” 永钰点头:“去取茶来,我倒是渴了,等下青黛得了赏赐又要得意了呢。” 宝石不在意地倒了茶端给永钰:“她心里本就想得多,多得些赏赐,大家和气些要紧。” 永钰接过茶浅浅喝了一口,叹一口地摇头:“你心里只想着服侍我,额娘必定知道,不会亏待你的。只是你再过几年出宫了。只是若多留你,额娘必定不忍心呢。” 宝石感激地看了一眼永钰,小心地磨着墨,想了想,笑着提醒:“主子您身份贵重,四公主只是养女,论身份是不能和您太多同处的,您总想和四公主玩,反倒弄得贵妃娘娘心里不舒服。” 永钰纳闷地看着宝石,闪着大眼睛,一边思索一边问:“四妹妹也是妹妹,也是阿玛的女儿,就算是养女也是公主,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为什么贵妃娘娘心里会不舒服呢?” 宝石看着永钰亮晶晶的大眼睛,想起皇后的嘱咐,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小心地捡着一些没什么要紧的字句说:“四公主虽然也是公主,但是她的阿玛是和亲王,按照大清的规矩,亲王之女只能封为和硕格格,如今四公主接进宫来,皇上收为养女,就是和硕公主,这是完全不一样的,公主和格格是完全不同的,身份差的太多了。” 第一卷 帝阙 第二章 姐妹(二) “格格”一词本身满洲贵族对女孩子的尊称,是满语“小姐”的意思,普通贵族官宦之女皆可称为格格。清朝建立之后,也同时接受了明代的制度,将皇帝之女称为公主。皇后所出嫡女称为固伦公主,意为国家公主。妃嫔所出庶女为和硕公主,意为尊贵公主。而亲王之女称为和硕格格等同于明代的郡主。而亲王庶女和郡王嫡女则称为多罗格格,等同于明代的县主。这些等级的划分严格体现在各种府邸规格、仪仗规格和俸禄多寡之中。 宝石并不知道这些复杂的等级究竟是为什么,一时也无法说得清楚,只好勉强这么解释。永钰听了,反倒淡淡一笑:“先生讲,君臣父子,伦常所在。只有分的清楚,才能各安其事。你提醒的好,四妹妹虽然是公主,但是只是阿玛的养女,连庶女都不够。所以她和我玩,会有很多顾忌,贵妃娘娘怕她不小心做了逾越身份的事惹来阿玛不满,这会连累贵妃。所以,贵妃不太乐意四妹妹和我玩,你说是不是?” 宝石微微一愣,没想到永钰竟然想的这么通透。自己只是担心,具体担心什么,却并不十分清楚。反倒是小小年纪的永钰能够明白。 其实对于贵妃高佳氏来说,她并不在意会不会因为四公主而和皇帝的感情出问题,她只是隐隐地想要培养出一个能够让宫廷侧目的才女,展示自己的才华。将心底深处对皇后的嫉妒发泄一些。这让她急于培养年幼的四公主,导致四公主多了才华,少了几分身为公主的洒脱。洒脱大气,这其实才是乾隆希望一名合格公主具备的优点。才华,对于身份高贵的公主也只能是点缀,对于身份的驾驭才是要紧的。 宝石将金镶玉的手炉塞在永钰手边,又将暖阁的帘子放了下来。这时听到一阵脚步声在大殿门口停下。只听外面传来青黛细细的嗓音:“主子,奴婢将墨兰送到了皇上的养心殿,皇上喜欢的紧,赏了奴婢十两银子。还另让奴婢……” 永钰听到乾隆喜欢的很,立刻开心起来,忙不迭地打断青黛的话:“进来说话!” 青黛捧着一个锦盒轻手轻脚走进暖阁,看到坐在炕上的永钰急忙跪下道:“主子,这是皇上让奴婢带给主子的。” 永钰放下手里的笔,向锦盒看去:“拿来我看看!” 青黛急忙将锦盒高举过头,宝石忙接过去递给永钰,永钰打开看时,是一串蚕豆大小的珍珠手串。每一颗光滑圆润极为可爱。珍珠在这时需要按照等级佩戴,王公贵族可以使用南珠,也就是南海出产的珍珠,低等级嫔妃使用南珠也十分限制数量。而东海出产的东珠专供皇帝使用,大些的只有皇帝可以佩戴,小些的则是公主亲王或者皇室成员按照等级佩戴。这串珍珠正是东珠,大小正好符合永钰的身份,最难得的是每一颗珠子都极为圆润,大小均匀,且光滑璀璨。永钰不喜欢戴头饰,但是这手串却不影响跑动,一看之下便十分喜爱。 看到永钰脸上的笑意,宝石急忙笑着说:“皇上真是心疼主子,这珠子,正衬主子的身份。这样好看,配今儿戴着的珍珠项链正合适呢!” 青黛站起来看着永钰把玩那珍珠手串,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轻轻笑着:“主子,新来的小宫女还没挑呢。奴婢已经得了皇上的赏赐,就让宝石姐姐先挑个好的吧。” 永钰这才想起挑选小宫女的事,不觉向宝石颔首道:“去吧,你挑个放心的。这里,由青黛先伺候吧。” 宝石忙行礼谢恩道:“谢主子。那奴婢就先出去了。” 永钰点点头,安心练起字来。宝石看了一眼青黛,退到门口这才转身走出了暖阁。 第一卷 帝阙 第三章 宫女 启祥宫的耳房里,涴儿几人一直在等着大宫女们的挑选。但是等了近一个时辰,还是不见有人来传她们出去。正等的不安,便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端着茶进来,涴儿三人忙迎了上去。 涴儿微微行了半礼,笑道:“姐姐好。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我们出去?” 那小宫女打量了一下三人,将端着的茶放在桌上,笑道:“你们先吃杯茶,姑姑们还在里头伺候呢,许是还要等些时候呢。” 涴儿接过茶杯,笑着摸出一串铜钱借着拉手的机会塞进小宫女手里:“姐姐心疼我们,只是我们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怕出了错。” 那小宫女笑着悄悄收了钱,安慰几人:“你们都刚来,只要别轻易出去,只在这屋里呆着,等着听传就不会出错。” 春杏这时想起早上被公主挑选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根本没看到公主的样子,便问道:“姐姐,公主是什么样子啊。我早上吓得都没敢看呢!” 那小宫女脸上的笑容沉了下来:“我叫金环,以后你们叫我金姐姐就是了。别说你们,就是我也没怎么和公主打照面呢,我们这些刚来的小宫女是不能在公主跟前伺候的。何况,近身的四个宫女都是有品级的姑姑。其他大宫女也只能在大殿伺候,想近公主身边那得皇上和皇后发话才行。至于我们,连大殿都进不去,除了伺候师父学好规矩做好分到的事情,没事是不能出这屋子的。想进大殿,只能等主子出去了。打扫殿内各处时,才能进去两个时辰。你们想见公主,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涴儿听得心里一阵茫然,没想到宫里的规矩这么大,她们之前只学了怎么行礼,怎么进出,怎么请安,怎么禀奏。学了宫内各处掌事姑姑首领太监的职务高低,学了内廷官阶的具体划分,却没想到具体到差事上还这么多规矩。想起母亲的叮嘱,涴儿暗暗咬牙,一定要坚持到出宫回家的那刻。 看到三人脸上惊惧的神色,金环似乎微微高兴了几分,打量着涴儿笑道:“你们等着吧,我先出去干活了。” 她刚离开,就看到一小太监在门外小声地喊:“宝石姑姑传小宫女过去!” 涴儿三人闻言急忙向门外走去。一边走涴儿才想起由于宫里内外,都是沉寂一片严禁喧哗,上下太监宫女走动时都轻手轻脚不发出半点声音,就连金环刚才那一大堆话,也都讲的轻声细语,虽然声轻,却字字清楚。想必也是宫里历练的结果。 心里虽然紧张,脚下却不敢耽搁,涴儿和春杏、二丫忐忑地来到院子里。迎面便看到一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大宫女正站在耳房的小院里。 涴儿三人急忙上前蹲下行全礼:“涴儿(春杏、二丫)见过姑姑!请姑姑安!” 涴儿这三个月来,特别用心苦练了行礼,虽然家里也学过,但是从没想如今这样要求严格。如今真正到了用的时候,反而不是特别慌乱,更多几分认真。 春杏起身时,也许是紧张,微微晃了一下。二丫则行的简单松懈,上身并没十分挺直。涴儿正在担心自己也会不会出错。那站在面前的姑姑却并没叫三人起来,三人只好继续蹲在地上,由于行礼时,双腿要前后错开一些,这时没叫起来,便渐渐重心不稳了。 涴儿咬牙坚持了,极力保持上身的挺直和脚下的平稳,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行礼的动作。宝石看着蹲下行礼的三人,目光从每一张面孔上扫过。半晌才指着春杏和二丫淡淡地道:“起来吧。行礼都做不好。你们两个晚饭不用吃了!” 说毕,指着涴儿道:“你跟我来吧!” 涴儿不安地看了一眼绝望的春杏和二丫,跟着宝石向启祥宫的下房走去。由于永钰是公主,启祥宫的正殿,自然是永钰住了。但是永钰年纪尚小,平日所用不多,只正殿便已经足够。东西配殿做了库房,南面的下房由于没有低等级的妃嫔,便成了几个大宫女的住处,这也许就是服侍正经主子的好处!想到这里。涴儿隐隐地感受到了从前教导嬷嬷说过的,服侍主子的众多好处中最微小的一丝。 跟着宝石走进房内,涴儿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规规矩矩再次行了礼。便听宝石淡淡地道:“嗯,规矩不错,起来吧!” 涴儿这才小心地站起来,向宝石望去。只见她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墨绿色宫缎棉袍,外面罩着酱色的挂珠羊毛马甲,梳的一丝不乱的二把头上插着一根银簪,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玉镯子,正打量着涴儿。 涴儿微微一惊,正要告罪,只听宝石轻轻点头道:“我既然选了你,那你我今日起便是师徒了,这礼不可废,你先拜师吧!” 涴儿没想到宝石这样干脆利落,看到旁边桌子上放着茶壶和茶杯,急忙倒了茶,走到刚坐下的宝石面前跪下,将茶杯举过头顶,捧给宝石道:“文涴请师父喝茶!” 宝石接过茶,涴儿急忙磕头道:“多谢师父收下徒儿!” 宝石看着跪在地上的涴儿,心中十分满意,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地慢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问道:“名字不错,在主子跟前服侍,也还算端庄,我就不帮你重新再取了。你是镶黄的包衣?” 涴儿忙点头:“是,奴婢是镶黄包衣,阿玛在詹事府当差。” 宝石又问:“难怪这名字取得斯文,你若是能在宫里干得好,将来也是你父亲的体面。对了,你家里可有其他人进宫?” 涴儿小心地想了想,摇头:“家里从未有人进宫当差。奴婢是第一个进宫的。” 宝石打量着身量有些单薄的涴儿,心知这是皇后亲自挑人给公主选的,自然是杜绝一切和宫中有联系的人,要的就是在宫中无牵扯,伺候起公主能够尽心。她们当年也是这么被皇后挑在公主身边服侍的,想起皇后,宝石心中一凛,不觉严肃了几分。 涴儿敏感地察觉到了宝石的变化,束手束脚地站直了等着训话。这让宝石心里又满意几分,能察言观色是宫中生存的关键,不觉点头叮嘱:“你们平时除了主子不在时进去打扫,不得进入大殿。太监们负责打扫殿内的尘土和大件家具。你们负责打扫多宝阁和各处细微的地方,这些地方都是要命的!所以,日后打扫时每人相隔一丈,不得互相近身不得随意走动,不得喧哗,不得攀谈。这是为了避免碰撞万一弄坏了御赐的东西,就是主子都保不住你们。明天起,你们要跟着嬷嬷们进去打扫。每天卯时主子去上书房后,你们打扫两个时辰。午膳后回到我这里,我会另外派事情给你。可知道了?” 听着这些,涴儿深吸了一口气,将心里的恐惧压下去,低眉顺眼地答道:“是,奴婢记得了。” 宝石满意地站起来,看到涴儿不安的神色,安慰道:“刚进宫,总是觉得规矩大的吓人,其实呆久了也就好了。我们宫女,虽说是婢女,但是总归都是朝廷的人,若是做得好,得了主子赏识也能有了品级,出去是难得的体面,比不得那些六根不全的太监。你好好做,既然进来了,又能在公主这里服侍也是有造化的,将来出去也是不愁的。” 涴儿有些感激宝石这么安慰自己,不觉放松了三分,勉强笑道:“是,奴婢都明白。额娘也说过,进了宫要好好当差。” 宝石点点头,一边向外走一边吩咐她:“你先休息吧,我回来再和你细说。我这会当值,先进去了。” 涴儿忙跟着,送宝石到门口,这才墩身行礼:“恭送师父!” 宝石点点头,快步向内殿走去。 涴儿这才回身把东西放好,整理进宫后发下来的行李。虽然是宫女,因进宫时不许带进民间的东西,只许带贴身物品。所以内务府发下来的东西十分齐全,除了四身深绿色宫装,两身棉衣,还有各自的被褥巾帕,还有专发给小宫女的,每人两对样式新颖的银耳环,一对梅花,一对喜鹊。这让涴儿十分惊喜,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拥有首饰,何况还是工艺精湛的内造首饰呢! 落针可闻的大殿内,青黛平息静气地站在暖阁外,透过大殿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小宫女给宝石行礼。刹那间,青黛一阵恍惚,初进宫的那一幕仿佛昨天一般清晰地涌入脑中,那种无助的恐惧让她至今难忘。 “宝石!”暖阁内传来永钰的低呼,青黛愣了一下,急忙应声:“主子,奴婢在!” 永钰顿了顿,低声道:“茶凉了!” 青黛立刻明白自己只顾看外面,竟然忘了给永钰换茶,心中一急,忙转身端了热茶进去。 暖阁内,永钰接过青黛递进来的茶,还没喝便随手放下,皱眉道:“换了!” 青黛忙伸出手指在试了试茶杯的温度,果然烫手,心中顿时慌乱起来,却还是勉强定了定神,立刻转身去换了温度正好的新茶。 尝了一口新茶,永钰扫了一眼满脸通红的青黛。青黛在身边服侍了三四年,从未出过错,今天倒是新鲜。 想了想,接了茶悠悠地品了几口,正想着自己该不该问话,青黛却猛地跪下连连叩头:“奴婢今天险些伤了主子,请主子责罚!请主子责罚!” 看到青黛主动认错,永钰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年纪毕竟还小,很多事心里也拿不准怎么处置。青黛是举动让她明白了阿玛额娘有时在人前的沉默竟然这么好用,心里立刻开心不少。只是想起额娘的叮嘱,对着下人必定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想法。 想到这些,不觉又故意沉默起来。青黛在下面叩头认错,想着永钰年纪小,自己都这样认错了,必定一句话让她起来今天这事就过去了。但是许久没听到动静,顿时心慌起来,正要再哀求几句。 这时,只听永钰清亮的童音淡淡地道:“你今日险些烫伤了我,倘若恕你无罪,那今后如何对待别人?” 青黛心中一沉,只觉双腿一软,竟瘫在了地上。 第一卷 帝阙 第四章 御下 暖阁内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守在大殿门口的宫女彩云和墨染,只是没得到吩咐,两人不敢随意进入殿内,只能在门口忐忑地张望。 宝石刚走到大殿外,眼尖的彩云就急急迎上去:“姑姑不好了,青黛姐姐怕是闯了祸。这会子在主子跟前哭呢,我们只听到哭声,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姑姑,求姑姑了,快进去救救青黛姐姐吧!” 墨染这时也回过神来,虽然不想受牵连,却还是附和道:“姑姑,您快进去看看吧!” 听了彩云的话,宝石心里猛地一沉,她服侍了永钰五年,是皇上登基后第一次选拨宫女,便被皇后选中,派在公主身边服侍,从最早的小宫女,到大宫女,再到掌事宫女,她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公主身上。除了那几位年长的奶娘和教引嬷嬷,宝石是比较了解永钰的人了。她十分清楚,别看眼前的公主年纪小,若是把她看成是普通人家的小女孩想糊弄那就是大错特错了。且不说源自帝王血脉的天资,便是皇后细心的教导,也让年纪尚幼的主子多了几分普通成人都难以具有的清醒。 被彩云和墨染吵得有些着急,又听到暖阁里青黛的低泣,宝石推开身前的两人,整理了一下思绪,快步向暖阁走去。 看着瘫在地上的青黛,永钰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再说话。沉默了一下,永钰扬声道:“来人!” 青黛浑身一震,绝望地低下了头。永钰话音未落,宝石在暖阁外小心地问:“主子,奴婢在。” 听到宝石的话,永钰脸色更沉了,冷冷地道:“进来吧。” 宝石急忙掀帘进来,看到跪在地上的青黛,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还是急忙跪下:“主子息怒。千万别惊动了皇上和皇后,要打要罚都可,只是千万别把人撵出去。那样,青黛可就没脸活着了。奴婢求您了!” 永钰看着宝石,冷笑着问:“我竟然不知了,她今日虽没烫着我,但是若明日烫着了额娘又该如何,烫着了阿玛又该如何!” 宝石这才知道青黛竟然闯了这样大的祸,茶水烫着虽然说起来不是大事,但是总是不经心才会出事,如今没烫着还好说,但是永钰既然发了脾气,即便求情,青黛恐怕也是难以躲过去了。但是如偌不求情,青黛恐怕会想的更多。 心里叹了一口气,宝石还是跪在地上求情:“主子,她既然闯了祸那自然是要罚的,但是青黛终究是皇后娘娘亲自为主子挑选的人,就这样撵了,主子如何向皇后娘娘回禀?” 永钰没想到宝石拿皇后来威胁她,虽然也知道皇后亲自安排的人贸然撵走不合适,但是宝石拿这个威胁她,小孩子脾气,便有些不快。 想了想,不满地扫了一眼宝石,闷声道:“该死的奴才,不好好做事,既然该罚,还想着向额娘去说吗?” 宝石心里一惊,意识到永钰误会自己在拿皇后逼她放过青黛,正不知道怎么解释,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立刻连连叩头道:“主子息怒,奴婢是怕主子要是撵了人内廷记档,将来事情过去,不知道的人恐怕要非议主子。请主子千万三思啊!” 永钰听了,这才想起,宫里记档那是一辈子都抹不掉的,就算皇帝阿玛也抹不掉。若是真被记档,以后那就是永远的记录了,这个总是比较烦人的。 想到这个,先前的怒气和想拿青黛做样子的心思便减了一半。想了想,还是不甘地瞪了青黛一眼。皱眉道:“交给哈嬷嬷重打五十手板,罚一月银子,若是再犯,便交给皇后处置!” 宝石心里一松,急忙拉着青黛叩头谢恩:“谢主子恩典!” 青黛这才悠悠地回过神来,本想要被撵出去,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家里上下还不知道得怎么被人议论。这时听到永钰的决定,虽然畏惧那手板的刑罚但是比撵出宫去总是万幸。不觉哭着叩头谢恩:“奴婢谢主子大恩,日后必定结草衔环……” 处理了这样一件大事,永钰心底有些小小的得意。看到宫女们感激的目光,他觉得这时的自己似乎真正长大了,能震慑这些下人了。这是额娘最希望看到的吧? 由着宝石收拾了笔墨,将写的最好的一副字小心地收在锦盒里,永钰便觉得有些犯困。暖阁里的地龙烧的很旺,暖暖的房间让她不愿意去院子里玩。倦意上来,便吩咐宝石给香炉里添了些香,歪在炕上歇午觉了。 青黛已经被哈嬷嬷带下去了,宝石有些担心,却还是服侍着永钰午睡了,和另一个大宫女夏荷交了值,这才去看青黛。 青黛的房间里,两名没有当值的宫女苏月和梅香正在替青黛上药,几名小宫女在院子里向房间内不时地张望。 刚刚看到两名嬷嬷在院子里给大宫女打手板。说是板子看起来倒是和戒尺差不多,一下下重重打在手心,看的涴儿心里一阵发寒。那宫女看起来只比师父略小几岁,也是大宫女的打扮,却还这样被打,若是自己这样的,恐怕没命了吧? 想到这里,涴儿心里一阵慌乱。今天从到了宫女住的这边,还没见过春杏和二丫,也不知道她们分到了哪个大宫女身边。 正想着,忽然看到前面认识的小宫女金环从窗外走过。涴儿急忙开门追出去:“金环姐姐!” 那金环听到声音,转身看到涴儿微微有些着急地扬眉道:“什么事?!” 涴儿急忙上前,一边行礼一边小心地问:“姐姐。究竟出了什么事?” 金环扫了一眼涴儿:“看样子,你跟了宝石姑姑。不该问的别问,该让你知道的,自然会让你知道。快回去吧!” 说毕,也不理睬尴尬的涴儿,径直转身走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涴儿才想起自己本来想问问春杏和二丫的情况,一时竟然忘记了。想起金环最后那句话,涴儿心底泛起一阵阵难掩的感激。她不感再多想,今天出了事,难保主子怒火没消,要是真被抓住了错。那就惨了。 想到这里,抬头看到宝石从内殿匆匆走出来,涴儿一惊,急忙闪回房间,透过门缝看到宝石走进了青黛的房间并没向这边看,这才松了一口气。 宝石和大宫女夏荷换了值便匆匆到青黛房中看望,一进房间,就看到青黛脸色苍白地靠在炕上,双手刚上了药,被包裹的严严实实。 看到宝石进来,青黛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她在公主面前的失态,都被宝石看在眼里,这时看到宝石便十分的不自在,想起宝石终究替她求了情,不然今天轻则被送到皇后面前处置,重则被撵出宫去。虽然皇后宽和,但是事情难保不传到皇帝耳中,若是皇帝责罚那恐怕连死都没那么容易了,想到这里不觉更多了几分难受。 看到青黛的神色,宝石便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不觉上前扶着她躺好,端了茶服侍她吃了几口。这才低声叹了一口气:“你别难受了。主子还小,总有些孩子气。等她气消了自然没事了。你好歹服侍了四五年,感情总是有的。主子也是念旧的。” 青黛看着宝石,心里更难受:“今天这样,我也没什么指望了,只求平安出宫罢了。你和主子的情分不同我们,今后恐怕还得拖累你呢!” 宝石知道她是说出宫后的事情,她这样的,恐怕是升不上去了。只能盼着出宫后嫁个好点的人,但是今天这事万一再被提起,出去恐怕婚嫁也受影响,若是嫁的不好也只能求这些宫里认识的姐妹照拂了。看着青黛被打的双手,宝石也有些物伤其类,心里酸酸的,忍不住掉眼泪道:“你可别太灰心了。我出去了,大家也还是姐妹,这宫里的日子需要姐妹们互相照拂,出去的日子也是一样。大家相处这么多年,情分总是和别人不同的。” 青黛含泪点头,想了想,悔恨不已地叹气:“是我疏忽了,万幸没有真的烫着主子,要是主子真的被烫了,皇后和皇上的责罚,恐怕还得连累大家。这一院子的奴才,恐怕都得被我连累。那我真是死不足惜了。” 宝石拍拍她的胳膊,安慰道:“你明白了就好,万幸主子不是小气的人!你呀,日后精心些就是了。” 启祥宫的暖阁内,永钰睡了一会,便不自觉地醒了,看了看桌上的自鸣钟,才不到未时,只觉肚子有些饿了,翻了个身却惊动了守在暖阁外的苏月和梅香,两人进来看到永钰醒了,苏月急忙服侍着起身,梅香端了温茶进来,永钰接过,吃了一口。苏月这才问道:“主子可要吃东西?” 永钰点点头,一边在苏月的服侍下换衣服,一边吩咐道:“有些饿了,可有奶油炸鸡卷?” 苏月忙笑道:“主子且梳头,奴婢这就去端来。” 梅香传了梳头宫女进来,替永钰梳头,挑了三条荷包请永钰过目。永钰换了一身金黄色的棉袍,看了看,指了一下其中一条紫色金线绣凤荷包,梅香急忙替她挂了,又在里面放了几粒奶香麦芽糖,永钰对着镜子看看了,笑道:“头上就不戴了,反正不见客,随便些。等下用晚膳去额娘宫里时还要换的,不要那么麻烦了。” 苏月忙笑道:“也罢,您不戴那些也好看呢” 永钰看了一眼窗外,忽然问道:“青黛怎么样了?伤得可重?去把上次我摔伤,阿玛送的那盒药膏给她,等我用时再找阿玛要吧。” 苏月没想到年纪不大的永钰,竟然这样懂事,心里被狠狠感动了一下。但是那药是御赐的东西,随便送人也要记档,不觉小心地问:“那药是记档的,主子。” 永钰淡淡地看了看穿好的衣服,头也不回地说:“那你就报一下,反正是我的东西,爱给谁给谁,内务府还想管不成?!” 苏月忙蹲下行礼道:“奴婢替青黛谢恩了,谢主子赐药……” 永钰摆摆手,不在意地笑道:“希望青黛记得教训,以后不要犯错就是了。” 苏月忙应道:“是,奴婢记得了。一定把主子的口谕一字不差地告诉她。” 这时,梅香端了一碟奶油炸鸡卷进来。永钰看见五只炸得焦黄的鸡皮酥卷放在一青瓷小碟子里,旁边配了麦芽糖。不觉食欲大动。连吃了三个,又吃了茶这才让苏月收了。 苏月笑道:“今日胃口倒是不错,只是太甜了,吃杯茶正好解腻。” 永钰笑笑,看着苏月把碗碟交给小宫女拿出去,点头道:“正是呢,只这样吃茶觉得格外爽口,也不会牙疼,额娘知道了也不会责怪。” 苏月听她说的小孩子气了,不觉笑道:“主子说的正是,吃了甜的再吃茶,对脾胃也好,皇后主子也放心了。” 永钰打开香炉,从雪地青的官窑小罐中亲自取了些自己调制的香添了,笑道:“把琴拿来,我练一会,你们先下去吧。” 梅香从架子上取了琴放在在炕桌上,这才跟着苏月出了暖阁。两人小心地守在门口。,不敢走神,片刻便听到暖阁内琴声响了起来。 永钰最喜欢那曲《平沙落雁》只因年纪小领悟起来有些困难,便更想练好。练了几遍下来,还是不甚满意,一发想要练好,守在暖阁外的苏月和梅香更不敢惊动永钰,一时殿内除了悦耳的琴声便再无半点杂音。 第一卷 帝阙 第五章 皇后 过了端午,日头渐渐热辣起来。涴儿将公主不再佩戴的荷包仔细地整理清楚,按照内务府账册的要求做好排序放进锦盒内,这才把盒子收好,放进专用来放置荷包的楠木箱里,等到年下再将这些荷包交还内务府入库。公主的衣服荷包、腰带都基本只穿用一次。除非是公主特别喜欢的,才会多穿几次。 乾隆九年的夏天来的有些早,涴儿已经完全从小宫女成长为普通宫女,接替了一部分师父宝石的工作:保管公主的荷包和香囊。师父宝石今天就要出宫了,涴儿整理完公主前一天换下的荷包,小心地放好。又整理了一下房间,这才向正殿内走去。 启祥宫内,已经换下宫装的宝石正仔细地替永钰细细地抿发,永钰已经十二岁了,按照宫里的规矩,十二岁后要梳二把头了。公主三月间过了十二岁的生辰,便专门有大宫女们开始给公主梳头。这半年都是宝石亲手替公主梳头,宝石是舍不得公主,但是女子总要嫁人,她不能老死在这宫廷里。虽然早已盼着回家的一刻,但是宝石还是非常珍惜服侍公主的时光。 永钰已经完全脱离了从前的稚气,身上多了几分少女的青春也更多了几分源自血统的高贵,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妆容,二把头的中央戴了一朵手掌大的大红的牡丹绒花,两边则对称地戴了两支金凤钗,既彰显了永钰高贵的身份,也不影响永钰的行动。 下午因为要去皇后宫里用晚膳,她和宝石的分别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永钰向身后的宝石望去。 宝石在永钰转身时便顺势跪下,心情复杂地叩头道:“奴婢今日就要出宫了,时间不多了,这就向主子拜别。今生能服侍主子,是奴婢的福分。只求主子平安康健,富贵百年。” 看着跪在地上的宝石,永钰心情复杂,这是几年来一直相伴的宫女,照顾自己十分精心,今天就是分别的时候了,再想见到就不那么容易了! 想到这些,示意旁边的苏月端过来一个紫檀木匣,点头道:“你在我身边服侍了这些年,我心里都明白,这点东西你收着,当做我赐你的嫁妆,是我的心意,也是咱们主仆的一点念想。” 宝石这时早已控制不住眼泪,只是哭道:“奴婢回去,一定不敢忘记主子的恩典,主子大恩宝石毕生不忘!” 永钰看着她点点头,旁边一小太监提醒宝石:“姑姑,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梅香把提前一天就收拾好的包袱递给宝石,宝石恋恋不舍地看了众人一眼,再次给永钰蹲下行了礼,这才转身向外走去。 涴儿虽然前一晚已经和宝石道了别,但是心里还是不忍,不觉上前向公主求情道:“奴婢想再送一送师父,请主子恩准!” 永钰转身点点头:“去吧,送送即可,莫要乱走。”说毕,向内殿走去。 涴儿忙起身向宝石追去,宝石听到脚步声转身看到涴儿,不觉叹了一口气。 涴儿急忙行礼道:“师父出宫,再见就不知道是何时了。涴儿想再送送师父。这些年,都是师父的教导,涴儿才能平安。” 宝石看了一眼涴儿,点点头转身沿着甬道向神武门走去,宫女太监出去都只能走神武门,出去的路和来时的路都一样,只是这一走就是十年。涴儿跟在宝石身后,默默地走着,她有些恍惚,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离开启祥宫这么远的地方。等宝石走了,她就出师了,可以正式当差做普通宫女了,就可以给家里捎信,打听一些亲人的消息。 远远地已经看到了神武门的殿顶,宝石停下了脚步,转身向涴儿望去,看到她头上只戴着昨晚自己送的内造银簪,不觉叹道:“本来该送你一对玉簪,但是带着玉簪服侍主子总就不方便,何况咱们都是奴婢, 不得僭越,这银饰最是妥当的。等你将来出宫可定要记得来看看师父……” 涴儿这几年很得宝石教导,两人感情格外深厚,这时便有些伤感,只是都不敢掉眼泪,只好忍着泪向宝石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全礼笑道:“师父,涴儿给您蹲安了,祝师父康宁顺遂,将来能和涴儿早日相见。” 宝石连连点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叹了一口气才随着送她出宫的小太监向神武门走去。 长春宫内,晚膳刚刚撤去,皇后坐在东暖阁的北炕上,拉着已经十岁,前来请安的四公主叹气:“贵妃这几日怎么又有些不好了?可传太医仔细瞧了?” 四公主声音细弱地轻轻点头:“已经仔细瞧了,太医说是积年旧疾,需要好生调养。只是娘娘心思重,恐怕不是太好调养。” 皇后对面,站在南炕沿前,刚刚进来的嘉妃闻言,关切地叹气道;“贵妃姐姐心细,思虑的多些,原该仔细保养。” 皇后看着她笑道:“晚膳可用了?你且坐下吧,都是做了额娘的人,有了体面。比不得没有生育过的,坐吧!” 嘉妃柔和地笑笑:“回皇后,已经用过了。在主子跟前,怎么说也不该没规矩的。” 皇后关切地点头:“四阿哥身体都好,奶娘嬷嬷教养精心,皇上也十分关切,你就放宽心调养,早点再有喜讯,这宫里也能热闹些。” 嘉妃微显丰盈的脸上不自觉闪过一丝笑意:“皇后娘娘取笑了,臣妾只想着四阿哥能平安长大就心满意足了。服侍皇上原是臣妾的本分。倒是贵妃娘娘,自来身子娇弱些比不得臣妾这样粗苯的。” 皇后叹了一口气,点头道:“宫中事情繁琐,我一时照顾不到的,多亏了贵妃。这么多年,辛苦她了。” 嘉妃小心地打量一眼四公主,笑道:“也亏了贵妃除了帮着皇后处理宫中琐事,还能把四公主教养的这么好,前日听说四公主如今在诗文上很有长进。” 四公主看一眼嘉妃,淡淡地点头:“诗文上,终究不及三姐姐呢。” 嘉妃忙笑着蹲身赔了一礼,笑道:“臣妾不懂,乱说呢,公主可别在意。只是贵妃娘娘心思重,这病也就不容易去掉。” 皇后看着四公主,点了点头,觉得四公主长进了些,对着这些妃子原不该失了公主的身份,随意议论公主长短,既然是她们说的不对,那就可以得体地回应过去。不过说起贵妃,还是微微皱眉:“四丫头自然知道你不懂,说错一句并没什么。只是贵妃怎么还是心思太重?说过她多次了,少些胡思乱想。有些事,皇上并不介意,她又何苦来着!这又巴巴的让你天天过来请安。” 四公主抬眼看了皇后一眼,看到皇后一双描得精致的细眉,顿了顿才低声道:“贵妃怕不能亲自前来给皇后请安,所以臣女替贵妃前来。何况皇后母仪天下,女儿前来尽孝也是应该的。” 皇后拍拍四公主的手背,怜惜地点头:“你身子可大好了?小姑娘家的,是要多多走动。” 正说着外边传来宫女的禀报:“三公主来了!” 话音未落,永钰便大步跑了进来,看到皇后,立刻上前行了全礼。礼毕,拉着皇后的手撒娇道:“额娘,永钰想阿玛了。阿玛什么时候过来啊?” 皇后故意板起脸,瞪了永钰一眼,笑道:“哪有这么野的,都这么大了,还是不好好走路!” 四公主上前给永钰行了半礼,永钰看着她笑笑也没说话。 嘉妃上前向永钰行了半礼,陪笑道:“公主今日来得早,皇上总会来的,放心吧。” 永钰看一眼嘉妃,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依旧冲着皇后撒娇:“我还说,去找大哥弄匹好马,今年随阿玛去木兰围猎,我可不想输给大哥!” 皇后摇摇头,皱眉道:“围猎便围猎,弄什么好马。你是公主,又不是阿哥要去打仗!” 永钰笑笑,不甘地拉着皇后的手道:“阿玛说过,木兰围猎,若是我得了第一,便把他的御马送给永钰呢!” 皇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拉着四公主道:“你这皮猴别把你四妹妹吓着,你四妹妹的孝心你倒是该学学,别让额娘操心才对。” 永钰笑笑,站在皇后身边打量四公主道:“四妹妹,贵妃可好些了?” 四公主淡淡地看了永钰一眼,微微含笑道:“有劳三姐姐挂念,贵妃是旧疾,总是需要慢慢调养的。” 这时,有宫女在殿外通禀:“纯妃娘娘,愉嫔娘娘,怡嫔娘娘,舒嫔娘娘,仪嫔娘娘,秀贵人,婉贵人到。” 纯妃苏氏打头进来,愉嫔、怡嫔、舒嫔、仪嫔和秀贵人、婉贵人则都只在外间,跪下向皇后行礼。纯妃苏氏向皇后行了礼,又向永钰和四公主行了半礼,永钰冲苏氏点点头,笑道:“纯妃娘娘免礼,三弟昨日做了新诗给纯妃娘娘祈福,先生也说做的极好,恐怕阿玛又要夸他的孝心了。只是最近他又长胖了,嬷嬷说恐新进上来的衣服不能穿了。” 纯妃听到儿子的消息,脸上的笑容都越发柔和起来,闻言笑着感激道:“多谢三公主,三阿哥从小顽皮些,让皇后费心了。” 皇后起身拉着纯妃的手,让她在南炕上坐下。这才笑着摇头:“都是我的孩子,我自然尽心,只盼他们成才,皇上也就舒心了。只是你如今才刚三个多月的身子,要格外小心,行礼就免了吧。” 第一卷 帝阙 第六章 田黄 嘉妃走过来,两人行了平礼,笑道:“纯妃姐姐福气大,阿哥连着生了两个,如今又有了,将来再生个公主,让我们得羡慕死!” 皇后笑道:“可不是,这些人里,也就纯妃是最有福的,若是再生个公主,那就儿女齐全了!” 纯妃腼腆地笑笑,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笑道:“臣妾再有福,也没皇上和皇后的福气大,臣妾不过只求一心服侍皇上和皇后罢了。” 殿内几人闻言都跟着笑了起来,皇后正要开口,就听殿外传来皇帝的笑声:“一进来就听到笑声,朕也畅快许多啊。哈哈!” 随着笑声,乾隆皇帝大步走进,他今天穿着明黄锦袍外罩着天青色朝卦。众人急忙起身行礼,皇后上前亲自替乾隆脱去朝卦交给身边的宫女,接过乾隆取下的朝冠,笑道:“皇上来的正好,纯妃妹妹的身孕已经三个月,大家正替皇上高兴呢。” 永钰这时已经迎上来,向乾隆规规矩矩行了礼。乾隆牵着永钰的手,在北炕西边的御座上坐下,闻言笑道:“阿哥都不能时常陪着咱们,宫里只有永钰和四丫头,再过几年两个丫头也要嫁人,朕和皇后就寂寞了,若果然生个公主,正是最好的喜事了。” 纯妃已有了两位阿哥,本是想着若再有个公主常伴身边那是何等幸福。这时闻言不觉喜滋滋地躬身道:“谢皇上吉言,臣妾也想为皇上生一位公主。” 乾隆笑笑,向纯妃望去,纯妃苏氏,是诸妃中长的最美的。虽然如今已经不再年轻,却因保养的好,看起来还是光彩依旧。虽然已经生了两位阿哥,但是并没有损她的美丽,反而因为做了母亲,更多了几分醉人的成熟风韵,更显得美人如玉,温润动人。 看到乾隆的温和的目光,纯妃不自觉地笑笑,轻轻在南炕坐下,不再多言。愉嫔这时上前向皇帝和皇后行礼道:“启禀皇上、皇后,张常在有犯了痰症,不能前来请安。请皇上皇后恕罪。” 乾隆正打量着永钰,看她穿着一身大红的锦袍,头上戴着大红绒花和两只金凤,十分喜庆。这时闻言,想了想,点头道:“她自从进宫就一直不大爽利,既然如此这几天便不用请安了,免得过了病气给皇后。” 愉嫔心里微微有些失望,却还是躬身道:“是,臣妾明白了。” 皇后笑了笑,看了一眼身边的乾隆,心中十分甜蜜,和皇帝的感情十多年一丝未变,杭蝶情深自古少有。这也让其她妃嫔对她这个皇后充满的尊敬和畏惧。正因如此,宫中还算安宁,嫔妃之间也十分和睦融洽。 想到这里,正要开口,却见皇帝打量着永钰,抬头向在大殿门口等候的王进保吩咐道:“把朕暖阁第二个抽屉里的木匣拿来来。” 王进保答应一声转身去了。皇后这才笑道:“皇上又有什么好东西要给谁?” 乾隆笑道:“大妞如今也大了,这打扮却还是太简单了些,内务府前几日送来一些上好的田黄,朕看倒是适合大妞这身衣服!” 皇后有些惊讶地看着皇帝,摇头道:“上等田黄世间有钱也难寻到多少,何况又是黄色的,颜色上,都该是御用的,给她一个小孩子,未免有些太宠她了!” 乾隆却还是不在意地大笑道:“田黄虽然少见,但是只是黄色石头罢了,又非真正明黄,大妞如何用不得?况且大妞八字需要玉石来扶助,朕偏要宠一宠自己的闺女,儿子不能宠,还不许宠宠闺女?” 皇后含笑看着皇帝父女俩,心中十分甜蜜,只好作罢道:“罢了,皇上说的也是,谁让咱只有这一个女儿呢,田黄再好也是一个石头罢了。” 嘉妃闻言,笑着上前向永钰行了半礼,笑道:“这倒是该恭喜三公主,得了好宝贝呢!” 纯妃依旧坐在南炕上,只是冲着永钰微微笑道:“今日我做了些窝丝糖,等会子叫人给公主送些过去,只是公主可不能多吃,吃坏了牙皇后可要怪罪了!” 皇后闻言忍不住笑道:“你也是,尽送她糖吃,吃坏了牙,我可只找你算账!” 话音未落,便听大殿门口传来一声轻笑:“皇后娘娘算什么帐啊?您的帐可都在臣妾这里呢!” 门外的宫女立刻禀报道:“娴妃娘娘到!” 皇后向皇帝望了一眼,笑道:“这个尖嘴猴到了!” 皇帝看着皇后,微微颔首:“你太宠她,她这性子你也该管管!” 皇后笑着向门口看去,只见一宫装丽人正袅袅而来,穿着淡紫色织金锦袍,胸前绣着的牡丹上缀着些米粒大的珍珠和宝石,大拉翅上缀着点翠挂珠偏凤,两侧簪着点翠双蝶配着两对赤金缠丝红宝石簪子,浑身上下华丽贵气,红宝石耳坠配上秀气的耳垂,一张小尖脸白皙清秀,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虽然已经年近三十,却还是洋溢着难掩的活力,而一双凤眼更是闪着精明和聪慧。 皇后笑着看着走进来的娴妃,娴妃已经走进内殿,看到皇上和皇后,急忙蹲下行礼,皇后笑道:“起来吧,你这张嘴,真是一点不饶人。” 娴妃看着皇帝,抿嘴笑道:“我哪敢啊,皇后疼我,我感激都来不及呢。听大家说的高兴,就凑个热闹罢了。” 皇帝淡淡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并没有说话。娴妃这才向永钰行了礼,又向四公主行了半礼,四公主还了半礼。又和嘉妃、纯妃行了平礼,受了愉嫔等人的见礼。 娴妃这才又笑道:“皇后疼我,我自然是要多替皇后分担几分,也好让皇后娘娘早些为皇上生个嫡子,这才是我的一点心。” 这话说的皇后立刻多了几分笑意,连一直神态淡淡的乾隆脸上也多了三分柔和。皇后忍不住笑道:“你先坐下说话吧,我这里也就你能那么自在。” 娴妃自然地在南炕上坐了,闻言笑道:“我把皇后当亲姐姐,自然是没那么多的规矩了。只是,就怕皇上不乐意呢。” 她话音一落,众人都不觉向乾隆望去,乾隆笑笑,还是淡淡地点头:“皇后面前不可失礼,宫里的规矩你该好好想想才是。” 娴妃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旋即又展颜笑道:“皇上说的是,我仗着皇后瞎混没规矩了这么多年,今后可真得好好守规矩了。” 转身又向皇后笑道:“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啊?” 皇后微微笑着摇头:“自然该守的,只是你这性子必定得难受了!” 娴妃甜甜笑着,冲着皇后行礼道:“还是皇后心疼我呢!” 永钰偎依在皇帝身边,看着这些妃子们的明媚笑容心里着实无聊的很,但是也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好闷闷地听着。 这时,王进保捧着一个紫檀木匣进来,一路小跑地来到皇帝面前,轻轻跪下,将东西高举过头,轻声道:“主子,东西拿来了。” 乾隆扫了一眼木匣,点点头,吩咐道:“打开,给公主看看。” 王进保急忙应声道:“是。” 随即,打开木匣,举到永钰面前。永钰还没看清楚,乾隆已经亲自从匣子里拿了一串黄色长项链挂在了永钰胸前,因永钰还没长开,原本长项链就太长,乾隆特地绕了两圈给永钰戴好。永钰仔细看时,才发现每一颗大约龙眼大小,均匀温润,颜色鲜亮是极为纯正的黄色,只比明黄稍浓了些,的确是御用的东西,世间的确难得一见。永钰不觉开心起来,这黄色的项链配上大红色的旗袍更是娇艳夺目。殿内众人都微微呆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紫苏立刻向永钰蹲下行全礼笑道:“奴婢恭喜主子,皇上心疼主子呢!” 其她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向永钰道贺。乾隆看了一眼紫苏,笑道:“这丫头倒是伶俐。” 皇后笑道:“我身边也就这个伶俐人,其实放在我这里倒是浪费了。” 紫苏闻言自感莽撞了,忙上前跪下谢罪:“奴婢莽撞了,请主子责罚!” 皇后回头看了一眼含笑的乾隆,冲着紫苏皱眉道:“大妞得了宝贝,是该恭喜,但是你的确莽撞了!” 乾隆笑了笑,牵着永钰的手点头道:“这些丫头们你可用的顺手?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和你额娘说。” 说毕,扭头冲着皇后笑道:“大妞如今十二了,学业甚是不错,可惜是个女孩,若是男孩,说不好竟能做个一等一的贤才!” 永钰偎依着乾隆,撒娇道:“几个丫头,如今用着都不错。既然阿玛说永钰是才子,那就答应永钰把阿玛南书房的孤本赐给永钰可好?” 乾隆大笑起来:“哈哈,你倒是惦记那个。好吧,回头你把书单子给王进保,朕让他给你送过来。” 永钰立刻开心起来,拉着乾隆笑道:“谢阿玛!” 第一卷 帝阙 第七章 训诫 嘉妃和纯妃互相看了一眼,嘉妃笑道:“这可真真是大清的嫡公主,眼里只有圣贤书,咱们这些俗物果然是一星半点都比不上,难怪皇上心疼。” 乾隆忍不住笑道:“这话是如何说的?” 纯妃浅浅一笑,细声道:“若是别人,必定向皇上讨要好处,或者是钗环,或是金银美玉。公主却是只要了孤本,可见公主果然不是俗人可想的。难为她一个小女孩,竟然不喜那些漂亮的钗环首饰,独独喜欢书本,将来一定是才女!” 皇后笑着摇头:“正是呢,这丫头很是与别人不同。” 娴妃这时淡淡地笑着插言:“依我看,公主这见识活脱脱和太后娘娘一个样子,性子也随了皇太后,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呢!” 乾隆闻言,果然十分高兴,大笑道:“没错。大妞的性子都是随了皇额娘,且皇额娘当年亦是才女,大妞如今倒是都随了朕和皇太后。” 娴妃掩口笑道:“瞧瞧,臣妾可看的准吧?” 乾隆这才看着娴妃笑道:“皇额娘天天说你懂事,果然不错!” 娴妃冲着乾隆浅浅一笑,行了一礼这才不再多言。 因皇帝的打断,不合适处置宫女,皇后这时便向还跪在地上的紫苏吩咐道:“你且起来吧,今日的事,只做你无心,日后再犯定不轻饶。” 紫苏忙连连叩头:“谢主子开恩!奴婢定不再犯。” 乾隆看着跪在地上是紫苏,笑道:“这丫头倒是聪明,能够认错,也算老实。今年多大了?” 乾隆这一问,让在场的众人顿时都微愣了一下,嘉妃下意识地看了看跪在地上容貌清秀的紫苏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角。 纯妃端起茶一边轻轻呷了一口,一边收回目光,手上却不自觉地向腹部摸去。 娴妃瞥了紫苏一眼,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一闪即逝。 皇后打量着脸色苍白的紫苏,胸有成竹地笑笑。 紫苏意外地愣了一下,急忙叩头道:“奴婢今年十七了。” 乾隆笑笑,不再多问。皇后看一眼乾隆,又看了一眼周围神态各异的众妃嫔,笑道:“这丫头平日倒是老实的很,今日却没想到这么莽撞。” 乾隆对众人的反应视若无睹,淡淡地向紫苏道:“说说,今日为何莽撞?” 紫苏紧张的浑身微颤,闻言连连叩头道:“奴婢实在心里替公主高兴,一时忘情,所以出言莽撞,忘了规矩。以后绝不敢了。” 乾隆冷哼一声:“下去领二十手板,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紫苏吓得浑身一颤,重重地叩头道:“谢主子恩典,谢主子恩典!” 说毕,慌乱地起身退出了殿外。 这时皇后淡淡地看了看众人,轻轻向乾隆笑道:“我身边这些个丫头也是越来越不省心了,如今只有身边的翡翠还是不错,老实稳重。” 乾隆看了一眼低头站在皇后身后的翡翠,笑道:“翡翠进宫也有四五年了,他阿玛魏清泰差事当得不错。” 翡翠因为紫苏的事,正吓得要死,忽然听皇帝提到了她阿玛,不觉立刻跪下道:“奴婢是乾隆四年进宫的,如今刚满五年。” 乾隆笑笑,皇后也忍不住笑道:“皇上竟然记得这样清楚,这丫头今年十六了。性格温婉老实,做事稳妥,是个极好的。” 乾隆仔细打量着神态恭敬地跪在地上的翡翠,笑笑道:“既如此好,那朕还是不夺人所爱了吧。” 皇后闻言,还没等在场的众人反应过来,便起身笑道:“臣妾安排的,皇上满意就成,若是不满意,臣妾看,那就换个便是。” 乾隆大笑起来:“皇后做主罢了。” 嘉妃和纯妃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和警觉,娴妃淡淡地冷笑一闪而逝,倒是愉嫔上前,向皇后小心地笑道:“看样子可是臣妾们又要多一位姐妹了?” 皇后微微一笑,拉着已经羞得抬不起头的翡翠道:“前几日已经和皇上提过,翡翠这丫头福报好,钦天监看过八字了,说是命格贵重,且命中多子。人又老实本分,这样的人进了宫才是家和万事兴的征兆。” 娴妃关切地点头道:“正是呢,皇后自从前年产后,一直调养的不错,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现在贵妃姐姐身体欠佳,宫里事情又多,也需要一位和皇后贴心的姐妹来分担一些了。” 嘉妃不满地看了一眼娴妃,面上却还是关切地笑道:“如今新人既然已经有了,可到底年纪小,皇上可要担待些了。” 乾隆笑笑,看着翡翠道:“皇后的人,虽是要担待些,只是也不能越过祖宗家法去。不过既然是皇后看重,朕也放心,就先赐常在的位份,等侍寝后再加封吧!” 嘉妃忙笑道:“恭喜皇上,又有新人。”说毕,上前仪态万方地向乾隆行了全礼。殿内众嫔妃见状也都上前向皇帝和皇后道喜。 乾隆笑笑,拉着皇后的手道:“朕的事累皇后费心了,上次特地寻了千年的老参也已经寻到了,等到了宫中朕便叫人给你送来。朕看皇后气色好了很多,看来吴谦的方子还是不错,今后让他多给你诊脉。” 皇后看着乾隆,眼里的关切更多了几分,温言笑道:“吴大人是给皇上诊脉的,臣妾只是调养身子罢了,倒是无需经常诊脉,继续用着他的方子也就是了。” 乾隆握了握皇后的纤手,笑道:“翡翠的事,你来安排。只是别太操心,朕还盼着你早点好起来呢。” 皇后双颊上闪过一丝红晕,笑着点头道:“放心吧,翡翠是个省心知道进退的,我不会累着的。” 翡翠这才红着脸跪下谢恩道:“臣妾谢主子恩典,臣妾绝不会让皇后主子劳神的。” 乾隆闻言十分欣慰,笑道:“甚好,甚好。” 永钰看着满屋子的妃嫔,虽然父母恩爱,但是自己一人颇觉无聊,不觉起身向外走去。旁边四公主早已留意着永钰的动静,看到永钰离开,也悄悄跟了出去。 永钰站在长春宫殿门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正要向宫门外走去。忽然听身后传来四公主细声细气的轻呼:“三姐姐……” 永钰诧异地转身望去,却看到四公主犹豫的目光,不觉问道:“四妹妹何事?” 四公主上前给永钰行了半礼,低声道:“贵妃娘娘并不是因为宫里的事才旧疾复发的,是因为……是因为……” 永钰一头雾水地看着四公主,没想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倒是四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吉祥跪下道:“三公主,贵妃娘娘是因为高大人的事才旧疾复发的。四公主一时不好说清楚,请公主莫怪。” 永钰终究早熟,加上宫里长大,看到听到的也多是更复杂的事,心思自然想的透彻,闻言立刻点头道:“贵妃是担心高大人?这我也没办法的。外间的事,妹妹还是别问的太多了,那些事不是咱们操心的。” 四公主脸红了一下,知道是永钰误会了,急忙说:“姐姐误会了,只是想让姐姐向皇后娘娘禀明,贵妃并不是因为宫里的事心思重的。” 永钰看着四公主,笑道:“四妹妹,妃子间的事,不是咱们该搀和的,传出去太失体面,让阿玛也脸上无光呢。贵妃的事,阿玛和额娘都明白,你放心吧。” 四公主尴尬地看着永钰,顿了顿,行了半礼道:“谢谢姐姐提点,妹妹明白了。” 永钰点点头:“你在贵妃面前尽孝要紧,可是别忘了,你是阿玛的养女,是大清的公主。向妃子们尽孝不过是个面子,不是咱们该降低身份的。她再有体面也是阿玛给的,和你没什么关系。你是公主并非因为贵妃,而是因为阿玛同和亲王叔的情分。若论尽孝,你最该尽孝的是阿玛同和亲王呢!” 永钰说完看着四公主,四公主脸上更白了几分,羞愧地道:“姐姐,我知道了。再不会了。” 永钰看她的样子,便知道她并没真正明白,不觉叹气道:“你年纪小不明白,虽然是养女可也是和硕公主,堂堂郡王爵位,皇家血脉。一个贵妃如何与你比,你若是失了身份,还是阿玛同和亲王没脸,以后记着就行了。” 四公主连连点头道:“是,姐姐教诲,妹妹记住了!” 永钰点点头:“你去玩吧,天气好,不妨去御花园散散心,别老闷着。该做什么做什么,别被个所谓的孝道弄得忘了身份。” 四公主忙屈膝行礼道:“是。” 说到这里,宫里传来妃子们的跪安声,永钰急忙向内走去,最先出来的纯妃看到永钰,忙屈膝行礼,永钰身边的青黛急忙上前扶着纯妃,永钰笑道:“纯妃娘娘免礼吧,不然的话,额娘又要说我不懂事了。” 纯妃笑笑:“那好吧,虽然礼不可废,但是眼下我这身子,请公主恕罪。” 永钰摆摆手,笑道:“那好啊,纯妃娘娘给我生个妹妹,陪我玩倒是极好。若是再多给我做几碟子窝丝糖,那可太好了!” 纯妃被永钰说的开心,笑道:“借公主吉言了,若果真能替皇上生位公主,臣妾可得谢您呢!” 永钰笑笑,看一眼纯妃身边的宫女,吩咐道:“好生服侍娘娘,将来妹妹出世你们都有赏赐!” 纯妃的宫女雪沫忙蹲身行礼道:“是,公主吩咐奴婢一定尽心!” 永钰点点头:“嗯,好生服侍娘娘回去吧。” 纯妃笑笑,看着一副小大人样子的永钰,行礼谢道:“公主费心了,臣妾这就告辞了!” 说毕,向永钰欠身示意后,扶着宫女转身离开。 这时,娴妃从殿内走出,看到永钰笑道:“公主倒是在这里透风,实在是羡煞人了!” 永钰笑道:“正要进去,额娘说正事我都不懂,喜欢这项链,出来看看日头下是个什么样子。” 娴妃掩口笑道:“皇上心疼公主,这项链恐怕也就只能给公主呢。” 永钰笑笑,没有说话。这时,嘉妃扶着宫女走了出来,先给永钰行了礼,看到娴妃,笑道:“妹妹总爱说笑,公主不是咱们操心的,还是和我去散散心吧。” 娴妃笑笑,看了永钰一眼,转身去了。 这时,彩云忍不住上前低声道:“主子,刚才娴妃没给主子行礼……” 永钰沉着脸,低声道:“回去领二十手板!” 彩云双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旁边苏月眼疾手快,一把拉起来。这时皇后身边的安嬷嬷出来道:“公主,快进去吧,主子等您呢。” 永钰闻言,急忙向殿内走去。 第一卷 帝阙 第八章 翡翠 站在院子里的涴儿看着脸色苍白的彩云从公主身边退下来,有些担心地向旁边的秀嬷嬷问:“娴妃娘娘难道不怕皇上追究?” 秀嬷嬷是永钰的教引嬷嬷,明年也就要卸职出宫了。身份不同其她宫女,胆子大些,闻言,低声道:“主子当面没追究,事后再去告状,皇上就是想追究,咱主子也会被人说气量小,这事就应该是当时主子身边服侍的彩云出声训诫才是,那样的话,才显出主子的尊贵。如今彩云这样胆小,不能出言喝止妃子的无礼,主子再追究娴妃就失了身份了。要知道主子毕竟是晚辈且年幼。没反应过来便罢了,身边的宫女本就应该警醒些,出面喝止才是,今次彩云这错恐怕要惊动皇后和皇上了。若是如此……唉!” 涴儿惊恐地看一眼已经有些恍惚的彩云,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这时,皇后身边的翡翠从殿内出来了,脸上倒是满满沉静,不见什么喜气,多了的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娇羞。几名皇后宫内的宫女和太监纷纷迎上去道喜。涴儿看了一眼身边的秀嬷嬷,正想着该不该过去道喜,看到秀嬷嬷一动没动,也就继续站在原地了。 翡翠因皇帝亲口赐了常在的位份,皇后便命人去挑选一个宫女和四个太监给翡翠,并且命身边的安嬷嬷前去服侍翡翠收拾东西,搬离宫女的住处,暂时搬到了东六宫的延禧宫,因要等着延禧宫的偏殿收拾出来,所以先把一些应用的东西收拾了在长春宫的偏殿休息。 看到宫女们进出的忙碌身影,涴儿等几个永钰的随身宫女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等着殿内的传唤。 翡翠谢过了宫女们的恭贺,准备离开。却转眼看到了正在踌躇的苏月,苏月与翡翠同年进宫,因常跟着永钰进出长春宫,所以彼此比别人更多几分情分。如今因为跟着公主伺候,本想上前道贺,但是想到公主便有些犹豫。 正想着,翡翠已经走到面前,苏月愣了一下正要蹲身行礼,却被翡翠一把拉住。翡翠温和地笑着,诚挚地拉着苏月的手低声道:“如今怎么倒发起呆来了。我得了个归宿,终究是喜事。” 苏月勉强笑笑,手心里,翡翠的手却是冰冷的。平静了一下心神,苏月忙蹲身道:“恭喜魏常在。” 翡翠拉着苏月笑道:“我这样的,有个那样的父亲,那样的嫡母,便是出去了也难嫁个好人家。如今皇后娘娘和皇上可怜我,怜我孤苦,给了这样的恩典,是我的造化,今后如何我也不能强求,只求将来你还能记得我们曾经的情分。” 苏月握着翡翠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强忍着眼里的泪,笑道:“能得到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典,是常在的造化,常在不嫌弃奴婢,是奴婢的福气。” 翡翠点点头,长叹一声,这才向偏殿走去。看着翡翠的背影,苏月不由得痴了。 涴儿目送着翡翠离开,心里不觉也跟着叹气,因常跟着公主前来长春宫,皇后身边的几个宫女也都熟悉了,翡翠待人和善,对她们这些小宫女从不呵斥,本以为翡翠会和其她宫女那样到了年纪出宫,然后嫁人,可是听说翡翠的母亲只是内务府管领魏清泰的侍妾,因魏清泰嫡妻强悍,翡翠被祖母收在身边这才过了几年清净日子。只是祖父去世后,祖母一发病重,翡翠在家里实在熬不住便想着办法进了宫。别人进宫都是各种不情愿,翡翠进宫却是为了逃脱那样一个嫡母,竟然走上了做妃嫔这条富贵难测的路。 对于内务府包衣出身的宫女来说,服役十年便可出宫回家,出宫得了自由还能有不菲的积蓄,比起妃子,需要一级一级晋升还得看能不能得宠,若是不能得宠一辈子就没了指望。即便得宠,因为包衣的微贱出身,也很难晋升高位,所以包衣宫女都很少动这种心思。翡翠这种,也的确令人无奈。 涴儿长吁了一口,看着忙碌着搬东西的宫女们,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悲喜。一阵风吹过,涴儿回过神来,继续静静地站好,等着殿内的传唤。 长春宫内,众嫔妃都已离开,乾隆难得地放松下来,坐在南炕上,含笑打量坐在身边的皇后。永钰偎依在乾隆身边,开心地看着父母之间无声的感情流露。片刻,乾隆才笑道:“翡翠的事,难为你了。” 皇后双颊微微一红,笑道:“这也不难为,只是翡翠有这造化倒是难得。” 乾隆笑笑:“魏清泰如今身子也不大好,朕也听说翡翠家里的事了。翡翠懂事,既然你觉得合适,朕也放心的很。” 皇后笑道:“翡翠这样的,给你做妃子倒是浪费了。谁家娶了去,必定是贤妻。” 乾隆笑道:“朕的贤妻可以帮朕平定后宫,天下安乐,皇后的功劳是最大的。翡翠只是个小丫头做得了贤妻,却做不了皇后。只是若能安分守己,做个贤妃倒也不错,也是没辜负了你我的眼光。” 皇后再也忍不住地笑道:“皇上真会逗人,这会子有了翡翠,还不知贵妃怎么想呢,皇上不如想想怎么安慰贵妃妹妹呢!” 乾隆神情一黯,叹气道:“她为何犯了旧疾,你比朕清楚。只是河工上的事,眼下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来。她如此,也让朕心里难受。” 皇后摇头叹道:“贵妃担心父亲,也是人之常情。河工上的确危险,皇上如能尽力保证高大人的安全,贵妃想必就放心些了。” 乾隆拉着皇后的手,苦笑道:“还是你明白,河工上,朕又何尝想让高斌前去,只是如今汛期已至,前年黄河沿岸旱情严重,河道积沙,朕担心今年汛情,目前唯一能放心的也只有高斌适合。唉!” 永钰听着这些政事便觉无聊,起身跑进皇后的暖阁,翻开放在桌上的笔墨,随手练起字来。 殿内空无一人,皇后看着乾隆,轻轻安慰道:“我明白,所以希望皇上尽力保护好高大人,一来高大人是陛下的股肱重臣,二来也能让贵妃安心,这宫里才能和气。” 乾隆点点头,低声道:“朕知道,贵妃还要你照顾,唉!” 皇后轻轻点头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贵妃的,决不让皇上和高大人担心。” 乾隆沉默下来,牵着皇后的手久久不肯放开。 半晌,皇后才向守在大殿门外的宫女吩咐道:“换茶来!” 大宫女锦纹端了准备好的茶进来,换下了桌上已经凉了的旧茶轻轻退出殿外。这时,永钰身边的秀嬷嬷在殿外跪下道:“主子,奴婢有事要禀奏。” 皇后诧异地看了一眼暖阁里练字的永钰,点头道:“进来说话!” 秀嬷嬷急忙走进殿内,在皇后和皇帝面前跪下,叩头道:“启禀主子,公主身边的宫女彩云不能尽心服侍,令公主失仪,奴婢不敢不报。” 皇后诧异地抬起头,皱眉问:“你只是个教引嬷嬷,并非掌事宫女,宫女的事自有掌事回禀。” 秀嬷嬷急忙叩头道:“奴婢身为教引嬷嬷本不该禀奏,但是彩云不能维护主子尊严,失了主子体统,奴婢不敢隐瞒!” 皇后闻言,秀眉微挑。她如今只有这么一个嫡亲的女儿,宫中庶子不少,可是自己的嫡子连续夭折,皇后对自己孩子的尊严十分看重。 还没等皇后开口,便听乾隆冷冷地问:“究竟怎么回事,你仔细回话!” 秀嬷嬷急忙叩头道:“回皇上,娴妃娘娘今日离开时,遇到殿门口的公主,许是忘了给公主行礼,公主年幼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公主身边服侍的彩云却没有尽责提醒娴妃和公主,此事奴婢身为教引嬷嬷看的清楚,如此失礼而又不能教导公主维护尊贵,奴婢惶恐,不敢不报皇上和皇后主子。” 乾隆听了,没有说话。皇后皱眉道:“你是说,娴妃忘了行礼?” 秀嬷嬷吓得连连叩头道:“当时公主正和娴妃娘娘说话,嘉妃娘娘出来正好插了话,如此一打乱,娴妃娘娘许是就忘了行礼。” 乾隆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沉声道:“青黛上次险些烫了永钰,这次彩云又不能尽责,这些宫女如此怠慢,的确不宜再留了!秀嬷嬷没有隐瞒,尽忠护主,出去着领一月银子的赏!” 秀嬷嬷惊喜不已,知道自己已经撇清了责任,连连叩头谢恩:“奴婢谢皇上赏赐,奴婢谢恩!” 永钰听到暖阁外的动静,放下笔跑了出来,看到退出殿外的秀嬷嬷。不觉皱眉道:“阿玛,额娘,秀嬷嬷为何进来?” 乾隆牵着女儿的手,重新坐下,问道:“前年青黛曾经差点烫了你,可有此事?” 永钰惊讶地看着乾隆点点头,旋即又皱眉道:“是哪个多嘴的奴才说的?” 乾隆继续问:“今天,彩云作为你的随侍宫女,看到娴妃忘记行礼,为何没有出言提醒?” 永钰闻言,点头道:“阿玛说的没错,我已经命令彩云回去自领二十手板,今后另换人随侍。” 乾隆继续问道:“你为何没有向朕和你额娘说呢?” 永钰笑道:“此事虽然是娴妃轻慢,但是也难说是不是无意中忘记,若因此向阿玛和额娘告状,一来娴妃娘娘没了体面,阿玛和额娘也会难受。二来,倒是显得永钰小气了。所以,永钰没说,但若娴妃还有下次,绝不轻饶!” 乾隆闻言,笑着把永钰揽在怀里,柔声道:“能想着阿玛和额娘这很好,知道会被人议论也很好。只是你要记得,这种事,第一次便要重罚,第二次若是再有这种事,则可酌情。这样奴才们才不敢怠慢。” 永钰抬头看着神色温柔的父亲,眨了眨黑亮的双眸。轻轻点头道:“永钰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