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陷害   西周地牢里空荡荡,一阵脚步声从走道里传来。“啪嗒”一声,牢门被人从外打开。   一阵香气已经袅袅绕绕传进来。是宫内最好的沉香,馥郁而魅惑的幽香与室内腐臭的霉味交织在一起。   来人着水红色暗纹流云袖的宫装,螺髻高束,宽袖遮住她半张俏丽的脸,露出一双泪盈盈的眸子,看见地上躺着的人她得意地一笑,弯腰下去双手拉开弓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   姬瑶的脸上迅速起了红印,火辣辣的疼。她的头被打到偏向一侧,在疼痛中她缓缓地醒来……   “把这桶水泼到她身上去,让这个贱妇好好醒醒神!”   “哗啦”一声,一桶污水泼向姬瑶,使她身上散发出阵阵恶臭。姬瑶费力地睁开眼,看向面前的华服女子,她曾经最要好的妹妹——姬涟漪。   她是南晋王室的庶出二公主,因为从小体弱多病的关系,作为嫡出的长公主姬瑶总是处处让着她,最后连夫君和整个南晋王朝都让给了她!   “姬涟漪,你没有良心!你害了我,为什么你还要杀死父王?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孩子?他才刚出生一百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可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姬瑶愤怒地大叫着,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她越是痛苦,姬涟漪越是心里痛快,掩着袖子轻声一笑,“哎呀,我的好姐姐,你怎么到这个时候还这么傻?你真觉得是我一个人我害的?”   “这么多年我真心拿你当自己的妹妹,没想到你却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姬涟漪!你会遭报应的!”   “你住口!”姬涟漪疾声打断她,“那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讨厌你!一直讨厌你!父王只喜欢你一个人,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站到今天的位置!还有!这一切,我是有插手,不过真正的主谋你不是一直知道是谁吗?都到了现在你还要欺骗自己?”   姬瑶愣神怔住,那张笑若春风的俊美脸庞从脑海里一闪而过,那是她共眠多年的枕边人——她的夫君,西周的皇上百里晟。   姬瑶不敢置信地摇着自己的头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是阿晟。他那么喜欢我,他不会这样对我。姬涟漪,我绝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牢门被重新推开,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够了,你这个蠢女人!”   姬瑶愣住,慢慢转过头看他,那张脸的确是百里晟的脸。姬瑶一瞬间恍如猛然坠进冰窟,她艰难匍伏爬到他脚下,百里晟抬起一脚重重地踹向她的心窝,“臭死了,你给孤滚开!”   “阿晟……不百里晟,你告诉我这都是姬涟漪逼你的对不对?你说过你爱我的……百里晟,我们自幼相识,一直恩爱至今,我还为你生了一个孩子……”   “是啊,从一开始遇见你开始,我就想好要让你如何爱上我了。姬瑶,你还是太天真了!”百里晟讥讽地笑道。   “那从一早你也打算杀了我父王,谋取南晋的天下了是不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骗我的,你就从来没有爱过我?!”   “不,”百里晟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他邪恶地一笑,一把拥住身旁的姬涟漪,“其它的你都没说错,只有一点:从最开始,我就和涟漪想好要一起杀了你还有你的父王。至于你的孩子,哈哈,为了我的王位,死不足惜。”   百里晟的话打破姬瑶心中最后的希望,她的心已经冻成寒冰,血却汹涌奔腾起来,迟来的了悟化作满腔的怒意在血脉中奔腾——其实她从前就该知道的,只是她不愿信,她最爱的人竟然从一开始就早有预谋!   突然,姬瑶笑起来,阴森森的笑让两人都向她投来注视,姬瑶抬头,清亮黢黑的眸子扫过两人,姬涟漪被她带着杀意的目光一惊更深地缩进百里晟的怀抱。   百里晟亦后退一步,抽出腰间佩剑指向她脖颈,质问她:“姬瑶,你要做什么?”   姬瑶将头侧在那把利剑上,冷笑着说,“今日我要慷慨赴死!我要让天地万物都听见我的愤怒!我要诅咒你们,生生世世不得安宁!我要你们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活在比我今日更甚的痛苦之中!”   阴风穿过长廊,寒气自脚底升起蔓延骨髓,姬涟漪叫道,“你!”   姬瑶将头送上剑刃,毫无犹豫,狠狠一擦。   鲜血淌了一地,姬瑶仰着头,死不瞑目的她一双眼睛宛如淬过地狱之火,直勾勾盯着二人。   而她恶毒的诅咒言犹在耳。   长丰十三年夏,南晋行宫的猎场。   一匹毛发鲜亮的汗血宝马正在草场上肆意地奔跑着,马上坐着一个正值金钗之年的女孩子,她伏在马背上,低喝道,“霜寒,跑快些!”   那马听她的话,撒开马蹄四下里狂奔。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骑马的女孩笑得既畅快又可爱。   不远处的草丛里伫立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头戴斗笠身着黑衣,另外一个罩着面纱身着白衣虽看不清面目但周身气质尊贵,宛如月华流转,看着女孩明丽而姣好的面庞,两人心情竟不自觉愉快起来。   “事情都办完了吗?”   “回主子,在南晋的所有人手都已经安插好了,他们都是绝对忠诚的死士,不会背叛主子的。”   被唤作“主子”的白衣人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即刻启程回国吧。”   突然,那被叫作“霜寒”的马嘶嚎一声,猛地抬起前蹄,想要甩下身上的人,那个女孩则是死死抱住霜寒的马脖子。然而他们的面前就是一处陡峭高寒的悬崖,只差短短几步,人马将一块坠入悬崖底下。   白衣人眼尾一扫,一点迟疑也无,足尖点地冲了出去。   一掌拍在霜寒的头顶上,霜寒四蹄一软跌倒在悬崖边上,而那女孩也跟着掉落在地。   好险。差一点就要掉入悬崖。   黑衣人反应稍慢跟过来,一脸紧张地叫道,“主子,您怎么样了!”   白衣人捂着胸口跪在地上,点点血花喷上他的面纱。   “这个时候您不该使用武功的,功力会和您身体里的毒相冲突的!比起救人,您的身体更要紧。”   白衣人抬手制止他说完接下去的话,声音清冷,“我自有分寸。”回身看一眼那个昏倒的女孩,他开口,“想办法把人叫过来,她需要治疗。”   虽然惊诧一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主子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但黑衣人还是绝对服从命令地回答道,“是!”   在两人离开前,躺在地上的姬瑶突然半睁开眼,瞥见那一角白衣如雪,纤尘不染,如同天神降临前来拯救她。   于是她终于放心地昏睡了过去…… 正文 第二章 重生   幽暗气浊的地牢,姿态旖旎的帝妃,残忍道出的现实,狂喷一地的鲜血。凌厉刀伤划破身体发肤之痛,不及心上所受创伤千万分之一。   姬瑶坠落在一片云雾里,被噩梦魇住。   若有来世,她绝不会放过这二人!即便化作恶鬼,生生世世坠入无间道受刑,她也要拉着他们一同下地狱!   昏昏沉沉中,姬瑶爆发出一声尖锐地大叫,“啊!!!”   “公主殿下!”   “你们这群庸医!”   姬瑶霍然惊醒,挣脱梦境,她突然睁开眼睛。   帐上玉钩轻轻摇晃,撞上窗棂,帐顶的夜明珠反射着幽淡的白光。床下呼啦啦跪倒一片侍候的宫女太监,还有几个神色焦急的御医。床边坐着南晋国内最尊贵的人——南晋之王姬乘年。   随着视觉的唤醒,知觉也慢慢回归。   先是口渴,而后是后背泛上来的疼意,一阵阵抽疼。   姬瑶忍不住咳嗽起来,“水……”   “公主殿下醒了!”她的贴身宫女碧容惊喜地叫起来。   姬瑶亦是震惊地听见她的声音。   碧容……碧容不是早死在她嫁往西周的路上了吗?因为与西周前来娶亲的使者有染,碧容自尽在驿站里。   可是碧容,岂是那样的人?根本就是有人忌惮碧容在她身边,故意为之!   一只手探上她的额头,然后放心地落下,握住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瑶瑶,你好歹是醒了。”悠悠叹口气,“霜寒性子太烈,不适合你骑。下次父王挑一匹温驯的小马驹给你。”   姬瑶就着碧容的手喝了一口水,这才将屋内的环境扫过一圈。   她现在在哪里?销金罗帐,珠帘丝帏,玉石檐柱,袅袅沉香,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这分明是她从前尚在南晋时所住的莲宫啊。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被百里晟和姬涟漪两个贱人给活活逼死了!   被碧容扶着坐起,她顺着碧容的胳臂看向自己的手,不似自己前生的纤纤玉指这双小手虽白嫩却又有着些许圆润,而自己的身量也变短不少。   脑海中一缕灵光一闪而过,姬瑶疾手抓住,因这想法她的声音略有些颤抖,“今年,是庆历年还是别的什么年份?”   大家有些惊诧她此时的不对劲,不过宫人和御医仍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姬乘年回答道,“今年是长丰十三年。瑶瑶,你……”   姬瑶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压下。   连老天也替她不忿,一梦醒来,竟让她重回自己十二岁那年。长丰十三年,一切都还来得及。父王还在,南晋未亡,她的仇人们都好好活着,等着她的刀架上他们的脖颈。   慢慢理着思绪,姬瑶反握住姬乘年的手,将自己缓缓靠过去,放心地依偎在父亲宽厚的怀抱里,“父王,瑶瑶很好。唯一不好,是让父王这么担心。”   长丰十三年夏,她因坠马而养了一个月余的伤。这件事连她自己也记忆犹新。霜寒是北方的鲜卑族为讨好南晋而进献的宝马,她意欲驯服霜寒,不料却摔下马背,好在未酿成大祸。   可是,她明明已经驯服了它,霜寒却突然发狂惊起将她摔了下去。这中间,分明就有不对劲。   姬乘年见她沉思,以为她还在想着骑马的事,安慰她道,“也不怪你。都是那马性子太坏,你妹妹替你担心,已让人去将这疯马追回,要杀了它替你报仇。”   姬瑶追问,“父王,不知是哪个妹妹这么好心,瑶瑶一定好好谢谢妹妹。”   姬乘年乐于见她们姐妹情深,“是涟漪。”   姬涟漪在王室中的名声向来是心软仁慈、不忍杀生,她从前怎么信她会如此好心?说是替她报仇,其实不过是毁灭证据罢了吧。   “霜寒如何撒野,也是一条生命。不过,既然伤了我,父王还是让女儿自己处理它吧。”   姬乘年向来宠爱她,于是道,“也是,那畜牲还是让你处置比较妥当。”   “哎呀,涟漪不好,已经处置了它。”   殿外一幅鹅黄裙摆款款摇曳走进,是姬涟漪。姬瑶抬头看见她正浅笑对姬乘年行礼,旁边跟着六公主姬荷。那姬荷也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   姬瑶不说话,淡淡看着她。姬涟漪终于看过来,一双眸子水盈盈,楚楚可怜。   “那个畜牲,竟敢伤了姐姐,涟漪气不过,就替姐姐杀了它。”她偏过头,凝着眸子看姬瑶,“姐姐不会怪我擅自做主吧?”   她步步生莲,行至姬瑶床前,关怀地看着她,“眼见姐姐如今好多了,涟漪自己也好受了不少。”   姬瑶轻笑,长眉一挑,看向姬涟漪,“是吗?真是多谢妹妹关心了。只是不知,一向宽厚的妹妹,怎么忍心自己残暴杀生的名声流传出去?”   姬涟漪的脸色一僵,站在碧容身旁的澄云却赶忙帮话道,“二公主也是心忧长公主的安危才杀了那畜牲的,长公主要体谅二公主的一番关怀啊!”   澄云不说话,姬瑶倒未曾注意到她。现今她一说话,那副丑恶的嘴脸倒一下勾起了她全部的记忆。   是她里应外合,配合着姬涟漪才能如此利落杀死碧容并伪装成自杀的样子!也是她,一直潜伏在姬瑶身边,替姬涟漪提供关于她的情报。   她如今不能一下扳倒姬涟漪,可连她自己的贴身宫女也治不了了吗?   现在姬涟漪能来得如此之快,也有澄云的一份功劳吧。   姬瑶一双幽黑明亮的眸子,深如古井,忽而一缕流波从眼里划过去,眄睨着澄云,唇边挂一抹似有似无笑,她还没未曾开口,澄云就被吓了一跳。   姬瑶喝道:“我同妹妹闲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吗?”   澄云嗫嚅着,“我……”   姬瑶冷笑一声,“在主子面前竟敢自称我,澄云,本公主往日是不是太过宠爱你了,竟让你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卑贱的下人罢了!”   姬涟漪眼见自己在姬瑶身边安插得最大的一颗棋子有不保之虞,连忙劝道:“姐姐,都是妹妹不好。姐姐何必同一个小宫女置气呢?”   这么说,竟是她姬瑶的错了?   谁说她一定要忍要让,她这次偏不,姬涟漪会做盛世白莲,她姬瑶就白让人欺负了吗?   姬瑶扭头看向姬乘年,水光不知何时含在眼里,“父王,这莲宫也不知是谁的了,宫女和我顶嘴,女儿也不敢教养。干脆让女儿搬出去,涟漪住进来好了。”   姬乘年满是怜爱地看着她,柔声道,“你这说的什么话。”瞥了澄云一眼,“好大胆的宫婢,就是长公主宠你,孤也容不得你如此放肆!”   “拖下去!杖责五十棍!”   “公主救我!公主救我!”澄云猛地跪倒在地,口中叫的不知是哪个公主,姬瑶却看着她向姬涟漪投向求助的目光。   姬瑶心中暗暗冷笑,她自是要重新整治莲宫的,她要让这些人都知道,背叛她的后果只会比澄云更惨!不过要处理澄云,却不是在这个时候。   顺水推舟,她拦下姬乘年,“罢了,父王,既然是女儿的宫女。女儿也见不得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如此刑罚,霜寒女儿是处置不了了,这澄云如今既然还在女儿这里,就让女儿处理吧。女儿会将她放出宫去,也算是个善终。”   她自然不打算真放澄云出宫,这不过是个借口。而她话中暗藏针锋,刺得姬涟漪脸色不佳。   姬乘年叹口气,“瑶瑶,太善良的人也容易被欺负……”   姬瑶不及回答,殿外一道声音远远扬进来:“什么善良?分明是愚蠢!” 正文 第三章 从此开始复仇   那人逆光款款而来,金鸾暗纹银华镶边长裙曳地,凤穿明珠头冠箍住繁复华丽发髻,来人薄施脂粉,神态曼然,威严尊贵不可亵渎。   她姿色不俗不艳,岁月怜她天姿动人,只为她增添几许风韵。   姬瑶同她有八分相似。   此人正是姬瑶的母后,姬乘年的王后——独孤仇。   姬乘年几分欣喜,迎上去问她,“王后,你今日如何来了?”   独孤仇近来来退居休养,后宫之事已不大打理,是以姬乘年有所问。   独孤仇挽着臂间披帛,欲对姬乘年行礼,姬乘年打了个手势免了她的礼。   她也不推拒,神色淡淡道,“臣妾本不愿管这些事的,奈何……”   姬乘年接道,“如何?”   独孤仇顺理成章接下去,“奈何,偏偏让臣妾撞见。真是好巧的事情,臣妾觉得不处理不是,自己处理也不太恰当。”   姬瑶亦是困惑,前世里独孤仇虽是她母后,待她却如同其他王室庶出子女一般冷漠,就连她摔下马静养的那些日子,独孤仇也没来探望过她。如今这一出连她也觉是在梦中。   难道,随着她的重生,事情的轨迹悄悄出现了变化吗?   独孤仇轻拍两下手心,对身后说道,“进来吧。”   殿外的阳光静静流泻进宫,短暂沉默后,一人抱着一樽沉沉大缸进来,将那缸放在殿中并在施礼后离去。   “长公主落马一事,臣妾亦有耳闻,原以为是公主年幼鲁莽故不曾过问,”她的目光轻悠悠侧过姬瑶,见到自己亲生女儿也不过是看待平常人罢了,竟是一点感情也无的,“不过,昨日臣妾已出宫嫁人的宫女竟忽然寻进宫来,求臣妾替她主持公道,臣妾这才知道原来长公主落马事件中竟还有这样一出戏。”   众人俱悄悄屏息,站在姬涟漪身边的姬荷神色几分扭曲,在这关键的时刻竟听得她忽然插嘴道,“原也是姐姐粗鲁,不待在宫中安安分分读《女诫》,练绣花,偏要像个粗鄙男儿去骑马。哈,说句不好听的,这实在是姐姐自作自受,这笔账算不到任何人头上!”   姬乘年眉头皱起,长袖一挥,对姬荷的话表现出不悦的态度,“姬荷!你怎么能这么说道自己姐姐?”   姬荷掩口“哎呀”一声,低下头来,“父王,我有口无心,您是知道的……”   她撅着嘴,和姬乘年撒娇一般,“不过父王偏爱姐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骑马受伤本就是姐姐自己不小心,大家却都偏袒着姐姐,一定要找出个罪人来替姐姐出气。”   王室之中,姬乘年的确最为宠爱姬瑶。不过姬荷的话中有话,此番言语竟是暗指独孤仇也偏帮着姬瑶,之后独孤仇要拿出什么证据来指证姬瑶落马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也始终让人觉得不过是父母不忍自己亲身孩子受欺负,一定要寻个出气筒罢了。   姬瑶从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个六妹竟生得如此伶牙俐齿,偏头正看见姬荷邀功似的一抹眼神直勾勾向着姬涟漪,锦被之下姬瑶掐着自己的掌心,暗暗想道:原来这里面也少不了姬荷的手笔,只是不知姬荷和姬涟漪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独孤仇嗤笑一声,不知是否是在嘲弄姬荷拙劣的演技。   她这一笑,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回来。   独孤仇的眼神幽深难测,宛如水波动荡,她看着姬荷的眼神宛如盯着一个跳梁小丑,“那么,不如先听听这个‘罪人’要说什么吧。”   话音刚落,她轻敲大瓮两声。   一个人头从大瓮中冒出来。   所有人都吃惊地“啊”一声,姬荷所受惊吓最重,她掩着嘴瞪着眼往后一倒,姬涟漪眼疾手快从身后扶住她的身子,手上不忘使劲在她腰间狠狠一掐,提醒姬荷醒过神来。而她自己脸上亦是一阵青白交替。   露出的人头是一张年青男人满是伤痕的脸,他的双臂被齐肩砍去,料想双腿也不复存在不然这瓮怎能盛下一个八尺男儿?   “臣妾从前还未见过如此极刑,施刑者将受刑人四肢全数砍去,并将人弃于乱葬岗之上!”   姬涟漪轻呀一声,叫道,“真是好狠的刑罚,这人真是可怜。”   姬荷被她一扯,也回过神接话道,“是啊,他家人该多替他难过啊。”说着她的眼神瞟向那人,目光中有隐隐告诫意味:你若还想保证你家人的安危便安分守己着。   独孤仇截下姬荷的眼神,缓缓开口:“此人名叫钟岂,原是太仆寺掌车马的小官。臣妾的宫女锦绣三年前嫁给了他,生活倒也美满幸福。只是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人的欲望永远得不到满足。”   钟岂在她的陈述里,泪如雨下,似是在悔不当初。   独孤仇继续说道,“前些日子,鲜卑进献了一匹宝马到我朝。这马,正是霜寒。钟岂受命负责看管它。一日,有人找上门来,要他在马上做手脚。他起初并没有答应,后来在来人先是允他黄金百两后又许他加官进爵。谁知事成之后,不仅没得到赏赐反而落到如此下场。他家人三日不曾见他,四处寻他,最后竟真让人在乱葬岗上找到了他。”   一席话毕,众人都在私下里暗自咂嘴叹息这桩秘闻。   姬乘年也不胜唏嘘,但更多的却是止不住的怒意。姬瑶落马一事竟真是有人故意为之,当时若不是恰巧有人经过救下姬瑶,谁知姬瑶会承受怎样的后果?   “原是自作自受,不觉可怜!也罢,你将事情真相都说出口,孤保你家人平安。”   姬涟漪的心慢慢提起,看着她和姬荷暗自捺下紧张的模样,姬瑶靠在床上勾出一抹淡淡的讽笑。   谁知迎来了一段长久的沉默,独孤仇示意他,“如今你可以开口便说了吧,将原委如何都道与陛下。陛下会为你主持公道。”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可她如何不知道,钟岂不仅四肢被砍去,甚至连舌头也被剜掉了。他绝不可能说出任何对自己和姬涟漪不利的话。   姬荷略有些放松下来,有些话不自觉便出了口,“他舌头被剜了如何能开口说话?不知母后这一出又是什么意思。”   独孤仇是姬乘年嫡妻,宫中虽只有姬瑶才是她亲生女儿,却都称她一声母后。   闻姬荷此言,独孤仇悠悠看过去道,“忘了禀报陛下,这钟岂的确没了舌头。只是不知六公主又如何得知这一件事?”   几人都是明白人,不至于这时还不懂各种弯道。   姬涟漪的指尖扣起来:姬荷这个蠢货!独孤仇并没有说钟岂的舌头被剜,如今她这一句话岂不是坐实了罪名?   姬乘年的目光冷冷追过去,“姬荷!你自己说清楚!”   姬荷支支吾吾解释不清,姬涟漪轻轻叹气:今天真是倒霉透顶,不仅姬瑶变得如此难对付,连一向不管理后宫事务的独孤仇也出面偏帮姬瑶。眼下,姬荷是不可能说清了,她必须将自己从这桩事里摘出去才行。   手一用力,将姬荷推出去,姬荷匍伏跪倒在地,姬涟漪蓦然开口,“平日里父王疼宠姐姐,我们看在眼里都羡慕姐姐得很。料想六妹也是一样,只是不知如何鬼迷心窍,也许是受了宫人教唆才一时竟干出这样混账的事来了。说来也是涟漪的错,如果让涟漪早些发现六妹的不对劲,也不会让妹妹酿出如此大错来。”   她是在说正因姬乘年太过宠爱而忽略其他王室子女,才会导致姬荷在嫉妒心的驱使下干出这样的事。   姬荷泪眼婆娑,嘤嘤道,“父王,我不是成心的。我不是成心要害姐姐的啊……”   听了姬涟漪的话,联想到平时几个女儿的贴心,再对上姬涟漪泪光涟涟的眸子,姬乘年一时有些心软。不过心软是心软,是非对错他还是能拿捏清楚。何况他的确看不得姬瑶受半点苦。   背过身去,姬乘年的声音冷漠而庄严,“六公主性情骄纵,心思恶毒,关三月宫禁,罚抄《心经》百遍,期间禁止宫人外出。公主宫内所有宫人,另从内务府里选一批换上。 正文 第四章 不差这个药膏   姬荷的事情得到解决,独孤仇带着钟岂先行告退。   不过,姬瑶却不愿意让姬涟漪如此轻易地将自己摘出去。   “六妹成日里和二妹待在一块,不知怎么竟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做出这样的事来。”姬瑶悠悠叹口气。   她这话里暗指分明是姬涟漪挑唆的姬荷,姬涟漪面色不虞,真是不知今日姬瑶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她偏过头问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涟漪泫泪欲滴,她本就生得一副娇弱病美人般模样,如此一番更教人心疼,“涟漪若知道六妹有这样的心思,是决不会让她作出对姐姐有半分不利的事情来的。”   “好了,涟漪向来单纯善良,此事怨不得她。”眼见姐妹间机锋暗起,姬乘年从中打着圆场。从前在姬涟漪的挑唆下,王室中其他子女没少和姬瑶有过争执,只是争执对象换成了姬涟漪本人这却还是头一回。   姬瑶捂着心口,微咳几声:“是,涟漪最是单纯善良,怪女儿自己不招妹妹喜欢。”   姬乘年见她伤势未好,当下也顾不得姬涟漪了,连忙命道:“御医呢?快来给长公主看看!”   姬瑶抬手止住,声音细弱如一丝蚊音,“女儿无事,只是疼得厉害。霜寒当日将女儿摔落马背后,还狠狠踩了女儿一脚。”   想到始作俑者,姬乘年也有些愤愤,“始终是亲生姊妹,姬荷简直太过胡闹!涟漪你这个做姐姐的,平日里也不好好关照妹妹的情况。”   姬瑶一装柔弱,姬乘年立马就向着她了!姬涟漪在这一点上始终胜不了她。   姬涟漪脸色略僵,姬瑶却摇着姬乘年的手,劝道,“罢了,父王,涟漪就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六妹和二妹一向亲近……好在我被及时救下,不然……”   她分明是在说就算姬涟漪知道也只会偏帮姬荷对付她!   姬涟漪深呼吸一口气,想要为自己辩驳,却被姬瑶打断,“您看,二妹给我送了药来呢,就算二妹是将功补过了吧!”   她话里暗藏陷阱,一步步将姬涟漪推向罪魁祸首名号的深渊里。   姬涟漪也只好顺着她的话接道,“涟漪听闻姐姐的事后,急得不得了。担心姐姐落马后摔伤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口,毕竟是女子,身上若是落了疤痕便不好看了。”她示意自己的贴身宫女蓉妆将准备好的药品拿上前来,“好在让涟漪寻着了玉枇杷膏,想来对姐姐的疤痕恢复有些帮助。”   姬瑶听闻她言语,心中不禁冷笑,前世里自己感动收下了姬涟漪的药品,哪知敷上这玉枇杷膏之后,伤口表面虽愈合得十分迅速,实际上却留下了终身无法消除的丑陋伤疤!   每次沐浴时抚上自己肩头,那块紧缩在一起的紫黑色疤痕都让姬瑶感到自卑与痛苦。   她这次不仅不会让姬涟漪得逞,而且会让她的真面目一同被揭穿!   姬瑶惊呼一声,“呀,玉枇杷膏,听说是很金贵的药物呢。”   一旁的王御医也点点头道,“是的,听说这玉枇杷膏要收集三十二种药草才能制成小小一管,对伤口恢复也极有帮助。”   姬乘年赞肯地说,“涟漪也是有心,能看到你们姐妹间能友好相处孤就放心了。”   姬涟漪眼见刚才的话题被轻轻揭过,心里一松,低下头道,“姐妹之间相互关心,自然是应该的。”   “既然难能可贵,不知宫中是否有珍藏呢?”姬瑶问王御医。   王御医摇摇头,“药草珍贵倒是其次,这玉枇杷膏的制作过程只为少数人可知。”   “那么,连宫中也没有吗?”   王御医再次摇头。   姬涟漪见此情形便道,“这玉枇杷膏正是涟漪的贴身宫女蓉妆所制,蓉妆跟在我身边学过医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玉枇杷膏秘方。若是王御医得空,涟漪可让蓉妆将熬制方法教予御医。”   王御医有些兴奋,“那就多谢二公主殿下了!”   姬瑶微微眯起眼睛,她可不会白让姬涟漪送人情,心思暗自流转,她道,“眼下既有现成的,不如就让御医拿去研究吧,多做些在宫中些许用得着。”   姬涟漪的脸色僵起来,心中却是在暗暗疑惑:姬瑶难道提前知晓她要在药膏中做手脚?不过她还没那么傻,当着父王和御医的面做出这样的事来。或许也只是姬瑶不信任她呢?   心思一动,便要试探姬瑶,她故作阻拦道,“其他人要用那也是往后的事了,姐姐如今受伤要敷药却是顶顶要紧的。”   姬瑶看着她,目光淡淡,姬涟漪窥探不出她内心想法,只见姬瑶点头道,“也是,那就多谢妹妹的心意了。”   “关心姐姐,都是妹妹该做的,不然父王又要责备涟漪不懂事了……”   姬乘年听闻此言,有些愧疚,“哪里的话,涟漪的明事理,父王向来看在眼里。”   “碧容,你去端盏热茶来给二公主,二妹在这里讲这许久话,想必有些渴了。”   姬涟漪还没接稳当,碧容的手却忽然一抖,热水泼上了姬涟漪娇嫩的手背!   她吃痛地叫一声,将茶盏狠狠一摔,“你做什么!”   碧容跪在地上,连声道歉。   刚才长公主趁他人不注意嘱咐她要将热水泼在二公主身上,她虽然不明白长公主的用意不过却老实地照做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伤了二公主?”姬瑶先替姬涟漪开口骂碧容道,“就算你是我的贴身宫女也不容许犯下这样的事来!”   接着姬瑶话音一转,“好在二公主在王室中最为仁慈善良,想来是不会和你计较的!你替公主敷上这药膏就算你将功赎罪了。”   碧容跪在地上磕头,道,“是!”   好一个姬瑶!   她这一番话先给她戴了顶高帽,让她想罚碧容也不成了。   不过这样看来她是真的知道她要在药膏中做手脚的事了!只是,想要那么轻易打倒她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虽有替换药膏的打算,却是在姬瑶用过一次尝过好只好才打算拿出。这管玉枇杷膏本就是真品。眼下,姬瑶的人伤了她,又无法揭出玉枇杷膏的事,她倒要看看姬瑶这下该如何收场了。哼哼,让你弄巧成拙了吧。   不过既然你要演戏,我且陪着你演!   姬涟漪当下只能将怒气都咽回肚里,柔声道,“不、不必,既然是送给姐姐的,怎有让妹妹先用的道理呢?”   姬瑶说:“妹妹的心意已经到了,眼下伤口要紧,还是先涂上吧。”   姬乘年也劝道,“瑶瑶的话不错,涟漪你先用上,你们姐妹情深,不差这么一截药膏。”   这下姬乘年也开了口,她没有再矫情拒绝的道理。 正文 第五章玉枇杷膏      何况她本也不打算拒绝。   “那么,便让妹妹先替姐姐试过这玉枇杷膏的功效了。”她伸出一把皓腕,只见白皙肌肤上一片显眼的红,而姬涟漪含着泪忍着痛的模样实在楚楚可怜。   碧容替她将袖子抹上去,打开玉枇杷膏,挖出一块玉泽般色彩的膏体轻轻涂抹。   空气中浮动着一层浅浅淡淡的药香味,那层药膏涂上后姬涟漪的红肿果然不那么明显了。   姬瑶盯着姬涟漪的手,说道:“这药膏看来果真是有效,而且闻起来也有暗香,难为妹妹一番心意了!”   姬涟漪微微有些得意,眼下这件事她做得还算不错。于是便道:“姐姐能体会到妹妹的心意,就让妹妹心满意足了。”   孰知她的笑尚还停在唇边,那厢跪在地上的李御医却轻呀一声。   姬瑶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她看过去,问道:“咦,怎么,李御医也对这玉枇杷膏颇有兴趣吗?”   李御医施礼后站起,略有些踌躇道,“学医之人对药方难免都有些兴趣,只是这玉枇杷膏闻起来……”   姬涟漪一抹莹泪欲坠的眼神浅浅飞过去,“这玉枇杷膏又如何了?怎么,今日所有人都觉得我对姐姐不怀好意是吗?我往后,可再不要做这档子出力不讨好的事了!”   李御医见美人泣泪果然心生怜意,只怀疑是自己的判断出了差错,拱着手道,“不、不是……”   “好了,涟漪一番好心也不容置喙,你们对这药方有什么争论,便下去再谈吧。”姬乘年开口道。   “父王,不如让李御医把话说完吧。这玉枇杷膏功效不小,若能大大推广出去,也大有裨益啊!”姬瑶拉着姬乘年的手,撒娇。   “好吧,那你把话说完吧。”姬乘年一挥手。   让李御医说完话又如何,好在她聪明没拿出那管加了料的药膏,眼下她的清白即将得到澄清。   “臣似乎在这玉枇杷膏中嗅到了一味药材,因那药材性寒重较其他药草比较特别,所以比较好嗅出……不过,些许是臣的嗅觉出了错也不定。”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王御医也似有所觉,“经你此言,臣似乎也闻到了魔星的味道,可是魔星不应该出现在治伤的玉枇杷膏里。”   “这魔星不知是什么东西?”姬瑶一脸好奇地问道。   姬涟漪脸色惊变:魔星!怎么会?她带的药膏里分明是没加魔星的啊。   玉枇杷有愈合伤口之效,魔星便是玉枇杷的克星,不仅会抑制玉枇杷膏的功效更会使伤口一辈子无法愈合!   几个御医闻过药膏气味之后,证实了推测,姬乘年和姬瑶俱是一副大惊的模样。   姬瑶更是受了打击般,靠在床榻上,道:“妹妹,你方才明明说你是真心真意待我好并不是要害我的啊……”   姬涟漪哪能料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她自己也几分失魂落魄,解释不出原委来,“我、我……”   突然,她的目光狠狠掷向一旁的蓉妆,定是她,早已偷偷和姬瑶里应外合,此时又此番陷害她!身为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忍受自己身上带有一辈子丑陋的疤痕呢?   其实蓉妆并没有换药,换药的另有其人。换药的宫女是姬涟漪的二等宫女烟蜜,前生由于烟蜜的阴差阳错,姬涟漪便没有再给姬瑶送药了,事后烟蜜也被姬涟漪大大奖赏了一番。岂料这一世姬瑶早已知晓真相,反叫姬涟漪自己弄巧成拙了!   既然是蓉妆换了药,那么便让蓉妆受罚吧!   姬涟漪哭哭啼啼道,“女儿是怎样的为人,父王还不清楚吗?女儿自幼跟在母妃身边,念诵佛法,一心向善,心里都是怎样为人好。如何知道原来身边的人竟然都这样不怀好意!”她的目光指向蓉妆,“蓉妆,我从前那么待你好,你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   姬涟漪一提自己母妃,姬乘年的脸色不禁和缓下来。宫中他最爱虽是姬瑶的母后独孤仇,但姬涟漪的母妃丽妃却一贯的温善可亲,为他为南晋日日吃斋念佛,姬涟漪是她教出的女儿怎么可能作出这样荒唐的事呢?   只不过……   “你年纪轻,身边有居心叵测之人的确不能怪罪到你身上。只是丽妃再如何也是你母妃,不替你好好将身边人把把关,怎么纵容出这样的人来!还是丽妃也识人不明?”他这是在责备丽妃了。   姬涟漪想打回圆场,“母妃礼佛,不问俗世……”   蓉妆则是受了惊吓,倒在地上,她怎么也没想到转瞬之间自己就成了姬涟漪的一颗弃子,她大哭道,“不,公主,也不是奴婢……奴婢都是照……”公主的吩咐办的呀!   姬涟漪哪容她将事实说清,连忙道,“大胆刁婢,我如此看重你,你却有这样歹毒的心思!就算姐姐平日打骂宫女,可那都是你们的命,你竟想害姐姐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这番情景下竟还要暗暗指责都是姬瑶往日对宫女不好才惹出事端了吗?   姬涟漪继续道,“将嘴堵上,拖出去,杖责一百!”   杖责一百非死即伤,无需姬瑶为自己解释,只需对比起刚才姬瑶只是要将澄云逐出宫去,究竟是谁打骂宫女就看得异常清楚了。   姬涟漪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过,真是扇了自己好大一耳光!   而姬瑶更是火上添薪道,“是啊,不管妹妹平时在宫中如何说道我,你们也不该对我做出这样的事啊,”又道,“不过,妹妹,你心善做不得杀戮之事,这宫女虽要害我,好在及时被发现,眼下就没收了她的所有身家逐她出宫吧!”   她一个无依无靠宫女,没了家当被逐出宫外,料想日子也不会好过。   “今天才醒就出这么多的事,”不容姬涟漪辩驳,姬瑶轻轻依着姬乘年,“父王,瑶瑶好累。”   姬乘年揉揉她的头发,充满威严的说道,“那就依长公主说的办吧!你们都下去别再扰了公主清静。”   接着他看向姬涟漪,“你回棠宫去,”又吩咐自己的贴身太监杨公公道,“摆驾拂思宫,孤要见丽妃!” 正文 第六章一处摇椅      眼见着澄云也和蓉妆一样的下场,被收走身家后逐出宫,碧容虽是不忍却也没有出手相帮。   姬瑶只休息了几日,却觉自己重生之后身体恢复得异常之快。身体里似乎默默发生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只是庆幸这变化是好的。   躺在殿外的一处摇椅上,姬瑶同碧容说,“碧容,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哪里都好,只是太过良善。不过,你会慢慢知道,有些人就算你好心放过她,她也不过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伺机等待回来报复。”   碧容不明姬瑶一时何故道出此言来,“碧容愚笨,不知长公主殿下话里的意思……”   姬瑶轻轻叹口气,“你会明白的……”   澄云跟在姬瑶身边,也算是莲宫半个主子。如今出去没了生计,甚至连温饱也难说。在宫外游荡几日,澄云花光身上最后一分碎银,偷偷潜回了宫中。   “让我见见二公主殿下吧!”   “二公主殿下岂是你能见就见?更何况你如今已被逐出宫中,现在被其他宫人看到怎么能说得清!”   澄云被往日引见她的雾华拦下。   “我为二公主殿下做过那么多事情,现在我出了事二公主殿下就像对待蓉妆一样丢弃我了吗?”   她作势要撒泼,雾华拿捏她不得。只得嘱咐她偷偷躲在暗室,她亲自去请示姬涟漪。   雾华也是姬涟漪的贴身宫女,比起擅长医术的蓉妆来,她更得姬涟漪喜爱。   将澄云的事禀给姬涟漪后,姬涟漪把着茶盏并未思索太久,“哼,这个澄云,你回来,也有你的用处!”   暗室里,姬涟漪位居上座,含笑看着澄云,“你跟本公主那么久,现下姬瑶狠心将你踢开,本公主自然是该负责你的。”   澄云也讨好她道,“是啊,二公主向来温和最为他人着想了。”   “不过,澄云,我也有我的难处啊……”   澄云立马表忠心:“澄云,愿为长公主分难解忧!”   姬涟漪悠悠一笑,“是吗。那我这里还真有一桩烦忧,需要你帮帮我呢。”   “澄云在所不辞!”   姬瑶受伤她不禁没讨到什么好处,反而痛失左膀右臂,落到被父王怀疑,母妃被斥的恶果!   澄云领了命退下,姬涟漪站在窗前轻抚着重新上过药被白布裹了厚厚一层的手背,眼神里闪过一丝狠辣:当日马背上不曾摔死你,往后,我也必让你不好过。你越反抗,我便让你死得越快!   碧容受了姬瑶的命刚从外间回宫,正好途径一段冷清的角落,不妨有一个人影扑了上来。   “碧容姐姐!”   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色旧,面容凄惨,往日里养出的圆圆脸蛋都扁了下去,不正是被逐出宫的澄云吗?   碧容惊呼,连忙向四周张望,见无人经过,拖了澄云的手腕往一旁偏僻角落行去,“澄云,你怎么回来的?要是被发现,你就惨了!”   澄云哭滴滴道,“我如何不知道?只是公主狠心将我丢出去,只因我讲了句公道话,却不曾考虑我出了宫要如何生活。我是爬了冷宫边的狗洞才终于回来,我过得好苦!”   碧容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身为公主的人,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澄云被一吓,喃喃说不出话。   碧容见她可怜,语气也不禁放缓下来,“怎么弄得这么狼狈,你跟我来。”   她带澄云偷偷回到自己住处,将自己的衣物送给澄云,又塞给她一些自己积攒多年的财物,“姐妹一场,我也不愿看你日子难过。只是当日的确是你说话不对,长公主最近也忙得很,等这段时间空了,我便在长公主面前替你好话,让你回来当差。”   她们曾经都是莲宫的一等宫女,澄云也曾像碧容一般有一间一人独住的小屋。如今见到这样好的环境,澄云想到自己在宫外落魄的日子却是暗暗有些眼红碧容,也没将碧容的话听进心里去。   碧容从自己的妆奁里拿出了银子,澄云正好好奇地看过去。   “咦,这镯子好生漂亮。”   碧容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将那镯子小心翼翼收敛到一旁,“这镯子是长公主殿下赐给我的,弄碎了可不得了。”   眼里不自觉冒出艳羡的光,那翡翠玉镯,晶莹剔透,碧色流光,的确是上等的佳品,想起姬涟漪的嘱咐,澄云暗喜,一切真是得来不费功夫。   “碧容姐姐,澄云没见到过这样好看的镯子,你就让我看一眼吧。好姐姐,你最好了,好不好嘛~”   碧容无奈,将镯子递与她看,不过只几眼,碧容又将那玉镯细心收进妆奁中去。   澄云的眼神却滴溜溜地跟了过去,待到碧容收起来她一直状似无意地瞟向碧容藏奁之处。   如今姬瑶少了一个贴身宫女,大部分事情都落到碧容肩上,碧容忙得脚不沾地,只在房间停留一会儿,又得出去替姬瑶办事。   走时,她嘱咐澄云道,“你休息过后便出去好好找个地方住一段时间吧,要悄悄的,别被守卫发现了。”   “知道了知道了。”澄云有些不耐烦道。等碧容走了,她才能做姬涟漪交代好的事呢。   半月后。   “哎哟,林方,你哪来这么好看的一抹镯子?不会是要送给艳翠坊的某位姑娘的吧?”   “去去去,说些什么哪。”那人将镯子收起来。   “还说不得你了?一方镯子有什么值得宝贵的,切!”   宫门外几个守卫趁着无人经过,正轻松地交谈着。见林方并不愿意分享,大家都不屑地别开头去。   林方自己却忍不住道,“这镯子当然宝贵了。我要是告诉你们它的来历,你们可不能出去告诉别人。”   “你说吧,我们保证不会告诉别人的!”   林方自己也按捺不住激动,偷偷说道,“这镯子是长公主给我的。”   在场众人均吃惊叫起来,“什么?长公主?林方,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被质疑的林方生气为自己争辩道,“我为什么要说谎?这镯子的确是长公主给我的,她还说了,待她及笄便要嫁给我!”   堂堂一国长公主,怎么能做出这样贻笑大方之事?   “长公主岂是容尔等宵小臆想的?!”   林方身后转过一人,明黄龙袍衬着成熟男子的丰姿,他旁边站着宫内最具权威的杨德中公公,来人正是姬乘年!   方才怒喝林方的是杨德中,他是为了制止他说出更多失格的话来。   在场的守卫都震惊跪拜在地,林方亦然。   姬乘年欠着身,眯着眼,问道,“你可知擅自编排王室公主是什么罪过?来人,给孤将这狂徒拖下去!”   林方连忙呼救,“陛下赎罪!陛下饶命!小人并未说谎,不信,不信小人可以给您看,”他从怀里颤巍巍掏出被一张女子用的绢布裹起来的玉镯,“这绢上有长公主的讳,还有,这玉镯也的确是公主才配拥有的镯子啊!”   “杨德中,给孤拿过来。”姬乘年打开那方白绢,绢布的右下角果然绣着一个“瑶”字,至于那镯子……   姬乘年挥袖往回走,“给孤把这出言不逊的狂徒押下去!”同时对着杨德中抑制住愤怒,吩咐,“宣长公主到御书房!” 正文 第七章统一服      姬瑶被姬乘年临时召去时正在偏殿练字,闻言后她便放下笔,吹干刚写完的笔迹对一旁的碧容吩咐道,“碧容,随我去御书房一趟。”   墨宝被镇纸压住,黑字白纸,她写的是:“忍”。   御书房里面除了姬乘年和杨德中两人,竟然还有和她一样似乎是刚到的姬涟漪,姬乘年直坐在首座之上,杨德中照例奉侍左右。   姬瑶进来时看见姬乘年手捻着一串手饰,低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父王这么晚召见女儿,不知是有什么事?”姬瑶问道。   一把玉镯被掷过来,跌在柔软羊毛地毯上,“自己看看,是不是你的东西?!”   碧容替姬瑶弯腰拾起,拿的时候看见那镯子她的脸色渐渐泛出青白——这玉镯不正是当日她给澄云看的那只吗?   忽略掉碧容僵硬的脸色,姬瑶的手摩挲着那只翡翠玉镯,将内里对着灯光凝神看去,那里刻着一个浅浅的“姬”字。   “这镯子,女儿的确有一只。”   一个用绳结缚住的男子被杨德中从书柜后面推出来,姬乘年说:“那这个人呢?你认不认识?”   那人身量高大,着宫中侍卫的统一服侍,小麦皮肤,眉宇英挺,但却给人一种小家子气的感觉。   这个人,前世今生她都未曾见过一面,姬瑶果断摇头,“女儿从未见过。”   话音刚落,那人却吵吵嚷嚷大呼:“长公主竟是这样背信弃义的人!当日红帐锦被里是长公主解下自己的玉镯送与卑职,今日却不肯认账?”   此言一出,姬瑶立刻跪伏在地,“父王明鉴!姬瑶不敢败坏王室名声。”   “你是什么人?竟然说谎污蔑我姐姐!”姬涟漪也看似愤愤道。   “卑职所言皆实,也绝不敢说半点谎话。”   “好!你倘若不曾说谎,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姬涟漪瞟一眼姬瑶,“女儿家要是清白有染,那可一生都毁了。”   “好!”林方大声应道,“长公主腰弯处有一颗米粒大的红痣!”   姬涟漪继续火上浇油,“这样的谣言你也造得出来?一验姐姐的身就知道你不过是编造得罢了。”   林方生气遭遇不白之冤,道:“我没有!你们若不信,便验长公主的身好了!”   姬瑶磕着头乞求姬乘年,“不,女儿不要验!女儿不要。”   “姐姐,验了就能证明你的清白了啊。”姬涟漪步步紧逼不放。   “涟漪,你一定要让人验我的身吗?”姬瑶沉痛地深呼吸一口气。   “姐姐若是清白,何妨一验呢?”   “不用验了!”姬瑶抬起头,道,“我身上的确有这样一颗痣。”   姬乘年猛地一拍桌案,“姬瑶!”   姬涟漪惊呼一声连连向后倒去,“姐姐你……你怎么……”   姬瑶却看着她,心痛地摇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不愿意验是想替你将事情瞒下,你却如此逼着我不肯放手。为什么啊,你可是我的妹妹……”姬瑶的泪珠汇聚成流往下滴落。   姬涟漪隐隐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她问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碧玉镯原是一对,我从父王那里特意讨过来咱们姐妹一人一只,却不知道妹妹却将它拿来如此陷害我。”姬瑶将宽袍大袖往上一提,露出一截皓腕,她的那只碧玉镯分明在她腕上!   姬涟漪张大水眸,不敢置信。   姬瑶的确曾经送过她一只镯子,但那不是她妆奁里好好地放着吗。而这只是澄云从碧容那拿过来的,碧容那里不可能有她的手饰啊。   “妹妹,我的镯子在我这里,”姬瑶问道,“你的镯子放在了哪里?”   脑筋一动,姬涟漪道,“我从未收过姐姐的什么碧玉镯,姐姐又何苦血口喷人。”   “好!好!好!”姬瑶一抹眼泪,对姬乘年说,“既然这样,女儿也无话可说。女儿拿不出别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只好自己咽下苦果。”   姬乘年一声叹息,“你做姐姐也不容易。”   “带澄云出来吧。”他继续说。   消失的澄云此时从门外被带进来,她脸上写满了惶恐。   刚才林方被抓走时她就在宫门附近徘徊,岂料没过多久她也被带走了。   带她进来的是一名不同于宫中侍卫的着玄衣的高大男子,和姬乘年行过礼后便匆匆离去了。姬瑶此时分出神来,看向那人的背影,那是只属于南晋王的一只独立力量,是南晋王的私人暗卫——典御司。   “姬涟漪,你太让孤失望了。”姬乘年打量那只镯子时已是起了疑心,后来又听闻典御司在王宫周围抓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女子,当澄云被带过来向他说明事实真相后,他根本不敢置信。安排姬涟漪过来,也是想要检测澄云话中的真假性,谁知,姬涟漪果然是对姬瑶心怀不轨……   姬涟漪则是猛地扑倒在地,不停喃喃道,“父王……不是我……真的不是涟漪啊。”   姬乘年起身,负手走下来,一脚踢翻跪着的澄云,然后将姬瑶扶起,“瑶瑶,你受苦了。”   姬瑶扑进父亲温暖宽厚的怀抱,“不,只要父王还相信瑶瑶,一切就都值得。”   “姬涟漪……小小年纪,你怎么能想出这样恶毒的主意……”   姬乘年每说一个字,姬涟漪的脸就白上一分。   “幽闭在棠宫……”姬乘年的话音未落,一人从御书房门外冲进来。   华梦绯提着杏青色裙摆快步进来,护着姬涟漪的身体,两人齐刷刷往下一跪。   姬涟漪的亲生母亲——刚被姬乘年训斥过的丽妃华梦绯盯着姬乘年道,“陛下,一切皆与涟漪无关,是臣妾嫉妒姬瑶独得您宠爱,才做出这样被蒙昏头的蠢事来!镯子是我换的,人也是我指使的!”   “你也知道这是怎样的蠢事?你可知道瑶瑶险些一生清白都被中毁?”   “是!所以陛下若要惩罚,请狠狠惩罚臣妾吧,只是不要连累无辜的其他人。”   “好,你既然承认了。孤自然会狠狠罚你。你自称一心向佛,却做出这样有违佛法的事来,孤罚你在拂思宫思佛面壁,不得允许不得踏出宫外一步!至于姬涟漪,不能再由你教养,以后她由皇后代为抚养。”   华梦绯的身体微微一震,然后她俯下身去,“臣妾听命。”   为了掩盖王室的丑闻,当时在场的七个守卫都被赐死,林方更是当场饮鸩而亡,其余王宫守卫都被羁押下去等待秘密处决。   深夜子时,一只青鸟从南晋王宫启程,经半夜长飞,晨露时分抵达目的地。   雕花木窗被人推开,鸟足落在那人如玉光洁的手背上,它身上的密函被另外一只手轻轻抽出,那人看后久久沉默。   “小七要死了,在剩下的人里面挑一个补上他的位置,”又问,“离去南晋的日子还有多少时间?”   得到回答后,他溢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南晋,等我两年。”   将信鸽青鸟放走后,他往后倾在靠背上,抑制不住地轻咳两声,“南晋王宫的天要变了,替我多注意注意南晋的长公主。”   就像在森林里,凶猛的狮子在遇见威猛的老虎之前会嗅到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如今,他在远处的南晋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姬瑶?   但愿有一天你不会成为我的敌人。 正文 第八章作势剑落   日月如流,两年弹指一挥即逝。   “看剑!”   一瞬剑光似流光,划过天边近到眼前,姬瑶仰身后退,退至墙根,已无再退之路,抬起手中长剑,一挡。   对方弃剑,肘打姬瑶的剑柄,姬瑶作势剑落。眼见姬瑶要输了,那人背过身去捡自己的剑。   不过又一瞬,姬瑶捡起落到空中的长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指对方后背。   “师父,你输了。”   尉迟炜转过身,看着两年间眉眼渐开,越发清丽逼人的姬瑶,笑道,“是,我输了。”   “你学武虽迟,进步却快。”他由衷赞美姬瑶道。   自从丽妃被关在拂思宫后紧闭,姬涟漪就安分了不少,似乎之前她所做的坏事都不过是受华梦绯的指使。但也不过是明面上的安分守己罢了,姬瑶私底下发现姬涟漪并没停止对她做手脚。   而姬瑶除了继续谋划,也开始跟着尉迟炜学习武功。   尉迟炜是当朝丞相的嫡长孙,虽只长姬瑶三岁的年纪却从小习得一身出众的武功。   “这还得多亏师父教得好。”姬瑶与尉迟炜从小青梅竹马,关系一直很好。   尉迟炜一双狐狸眼上扬起一抹浅浅弧度,唇角眼梢都是看不出好坏的笑意,“陛下寿诞,你准备得怎么样?”   姬乘年大寿在即,不仅丽妃会被破例放出,而且各国使者都会来访,到时候那个人也会来吧。   姬涟漪从不是安分的人,而那个人,更是狼子野心。   压下积藏已久的愤怒、痛苦与恨意,她笑意温婉,眼波嫣然,一字一顿说:“万事俱备。”   尉迟炜吱唔一声道,“那么,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金銮殿上,西周使臣已率先到达。   当今天下,南晋、西周、南召三国鼎立,三国互通往来,天下局势尚算和平。但三国之间,南晋在近些年姬乘年的治理下稍居优势,而西周却渐渐衰败,显出劣势。   正因如此,才有了今日殿上的一幕——虽刚入秋,却已披上雪白狐裘的颀长男子,恭敬对姬乘年一拜,“西周七皇子百里靖奉西周之名来使,愿长访以修两国之谊。”   底下南晋朝臣都有些哗然——话说得好听,但西周派来一个地位卑微的皇子不就是派他作质子吗?   面对大家打量的目光,百里靖并不以为意,他长身玉立,周身气质清冷孤绝似天上月,说完后他便拱着手退下。   他身旁的男子玉冠束发,身着品蓝华服,“晟与皇弟百里靖前来,为南晋准备了一些礼物,还望陛下笑纳。”   他话音刚落,一行人抬着几十个箱子鱼贯而入,百里晟微微一笑道,“小小心意。”   比起清冷如玉的百里靖,姬乘年更喜欢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善于处事的百里晟,他扶着座位两侧的龙头,大笑道,“好,孤很满意!”   “那么不知晟是否有机会,参观一下西周王宫?”   “当然是非常欢迎!来人,带西周太子去参观一下宫内。”   百里晟与使臣团告别,被宫人领到西周宫内。   御花园之内,奉命指引的宫人却突然与他莫名走失。   百里晟在原地站了会儿,忽然听见不远处若隐若无的琴声,受着琴声指引他拂开重重花枝走过去。   华盖小亭,石桌小凳。   青葱指奏鸣泉音,琴者面若芙蓉,娇艳若花蕊。她肤色白皙光洁,只是微微有些苍白,宛如久病之人。但正因这一份静如处子却莫名惹人怜爱。   姬涟漪坐在亭内,低首拨弄着琴弦,她神情专注,手下拨弹幻化出万千世界。   百里晟站在不远处静静观看,心里暗暗猜度看起来年纪尚轻的这个女子是南晋的几公主。   南晋共有九个公主,其中只有嫡长公主姬瑶最受宠爱,其余的公主都是庶出。   百里晟正欲走出去,却见一个宫中的老嬷嬷疾步过来,斥道,“老奴找了二公主好久,二公主怎么一人躲到这里弹起琴了?今日二公主可完成了绣花?”   原来是二公主。百里晟对南晋王宫内部并没那么了解,只知道这二公主的母妃似乎并不大受宠爱。   姬涟漪停下手中琴音,侧着脸庞,声音柔弱可怜,“涟漪早已绣好了,只等嬷嬷检验。”   老嬷嬷斜瞟一眼她盈盈含泪的双目,撤走了她的琴,“既然这样,那二公主便早些回寝宫吧。”   “下次出来带上修竹和君兰。”   自从两年前的事情发生后,姬涟漪身边的宫人都被重新替换了一批。但是姬乘年也不是不疼她的,虽然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情,但姬乘年却把秘密保护得很好。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夕之间王宫里面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   “是,涟漪记住了。”她起身一福。   老嬷嬷走后,姬涟漪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垂泪,她孑然一身的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   百里晟不禁走出去,姬涟漪看到眼前的人似乎大吓了一跳:“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百里晟衣着华贵,看上去气度不凡,周身气质更是丰神如玉,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他一双微敛的凤眼看得姬涟漪羞涩地垂下头。   “无意冒犯公主,在下乃西周太子百里晟,偶然走失在了皇宫内,不知公主可否带个路。”   姬涟漪低头的刹那敛下了眸中的精光,她抬起头,露出一截修长颈项,容色清艳,绝丽脱俗,有些犹豫道,“这样于理不合,涟漪还是去找宫人引领太子殿下吧。”   “涟漪?真好听的名字。”   姬涟漪垂下头,双颊微红,“谢谢太子殿下赞美。”   “既然不能带路,那可以劳烦公主指一下路吗?”   姬涟漪点点头,将出去的路告诉他,百里晟谢过她之后,朝着小径深处离开。   留在原地的姬涟漪轻咬着下唇,扯出一抹复杂的笑容,“西周太子?很好……百里晟。”想想刚才男子的温柔与体贴,她又将那名字念了几遍,“百里晟……你的身份比你的名字更好听。” 正文 第九章宴会   转眼间便是姬乘年的寿宴。   此次正逢姬乘年大寿,难免大肆操办一回。国库里更是调了不少银子出来办理这场宴会,达官贵胄都做好准备将家里未出嫁的女儿好好在宴会上大放光彩。   宴会当晚更是簪缨云集,热闹非凡。   玉阶丹墀,红毯铺地,灯火明耀,韶乐升起。   姬乘年和独孤仇尚未到场,在场的多是些年轻公子小姐们。   官宦人家的贵女们聚在一起,将姬涟漪围在中间。   “常常听闻公主殿下奏乐如仙乐般悦耳,不知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弹奏给我们饱饱耳福?”   “好,下次有机会,奏给你们听听。不过说是仙乐,实在是谬赞。”   姬涟漪泰然处之,她性情温和,向来深受大家喜欢。虽然两年前突然淡出交际圈,她出现的次数大大变少了,但大家依然对她存有好感。   姬涟漪轻轻低头一笑,惹得在场众人频频向她看去,她本已容颜秀丽,今日并无多余修饰,但便是这无珠无玉的装扮,使她飘逸如仙,衬出雪肤花貌,显得愈发仙姿飘然。   “怎么不见长公主殿下?”有人在席间问道。   “姐姐或是一时习武误了时辰,不过姐姐谨守孝道是绝不会迟到的。”   她这话说得多好,又将她迟到原因点出,又假好心替她回护。   “长公主殿下会习武?好端端的女孩子怎么舞枪弄棒,成何体统?”有人皱眉轻呼。   “涟漪也觉得危险,不过……”   “不过什么?”姬瑶接过话,语带柔柔笑意,说着从她们背后走过来。   姬瑶今晚盛装打扮一番,如云瀑青丝高梳飞仙髻,百褶裙幅间隐隐光华流转,裙摆逶迤摇曳,她款款而来,众人都惊住。   两年,她眉目渐开,生出一副绝美的面庞:明眸皓齿,挺鼻樱唇,纤腰如束,肤光胜雪。而姬瑶更是风姿清雅,衣袂飘然,姬涟漪若是清丽的小仙娥,她便是那无上尊贵的九天神女。   所有人都惊艳于姬瑶的美丽,将姬涟漪冷落在一旁。姬涟漪保持着端庄的笑意,“没什么。”   “妹妹既然说不出,那我便说了。”姬瑶走近,坐在姬涟漪旁边,“不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像妹妹这样两边都不上不下的,我真是替妹妹难受。”后面一句她侧在姬涟漪耳边轻轻说道。   姬涟漪的笑意微僵,“姐姐教诲得是。”   看来这两年她的确是变了不少。   姬瑶不再与她言语,在场之人也安静下来,等待即将开场的寿宴。   既是姬乘年的寿宴便免不了献礼的环节。   南召送上一面剔透的玻璃镜,高及一人等身,可将人的容貌身量清晰映出来。在场的女宾客都颇感兴趣。   西周呈献寿礼的人是百里晟,身姿修长的他着正品朝服,衬得其人高贵硬朗,愈发光彩逼人,不少达官贵族小姐都频频向他投去秋波。   姬瑶暗暗捏着酒杯,终于见到你了,百里晟!   他代表西周向姬乘年呈上一尊玉雕佛像,西周礼佛,这尊佛雕得精致如真身,姬乘年满意地点点头。   “父王,女儿姬荷有寿礼呈上。”   竟是许久不曾见的姬荷,当日姬荷被罚之后也安静了一段时间,不过后来仍是又和姬涟漪玩在一块了。   姬乘年浅浅嗯一声。   乐舞起,十几个舞姬鱼贯而入,赤足而舞,身姿曼妙,姿态翩跹,香风熏人醉,舞姿几经幻变后,所有舞姬都停下步子托起一人来,那人在众人搭起的臂桥上起舞。   她脚踝间铃铛叮叮作响,面上却覆了一层白纱只露出一双明艳动人的眼睛。   舞毕,其余舞姬皆次第而退场,只有那个领舞仍留在场上。   姬荷上来,将她面纱揭开。   在场众人皆哗变,这女子生似异族人,别有一种异族的美艳,她的眼睛微微凝着姬乘年,姬乘年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姬荷谨以盛世舞姬送给父王,恭祝父王盛世无疆!”   哪个女儿会送一个女人给自己的父亲?   姬荷此举荒唐,无论姬乘年收不收下这个礼物,都只会败坏她自己的名声。   姬瑶用酒杯微微挡住自己唇角的讽笑,偏头一看姬涟漪自若的神色。心知始作俑者仍是身边的姬涟漪。   场上沉默半晌,姬乘年皱眉后仍是一挥袖,“嗯。你退下。”   没有一个圣明的君王会在这个时候直接收下,不过看样子,姬乘年仍是愿意留下这个舞姬的。   姬瑶抬头看向独孤仇,她面上一点表情也无。   “女儿姬涟漪谨呈上缭若玉砚一方。”   姬乘年喜爱墨宝,他的书法更是得到举世的赞赏。而他对于文房四宝的喜爱也是众所周知,平日收到珍贵的礼物不少,但姬涟漪送的这方墨砚的确是他苦寻已久的。   “这方墨砚我派人寻找了很久都没有寻到,涟漪你真是有心了!”姬乘年由衷的惊喜道。   “涟漪也是辗转寻了一年才从一个书法大家那里寻到它,书法家不肯卖与涟漪,涟漪苦苦恳求了他一番。谁知这位书法家听见涟漪的琴声后竟主动将这方墨砚赠给了涟漪,如今父王欢喜它,也不负涟漪的一番心意。”   不肯卖砚台的书法家竟因为姬涟漪的琴声将砚台主动赠给了姬涟漪。姬涟漪的一番拳拳孝心不仅值得感动,这一番说法同时使得她高超的琴技的名声远扬出去。   “不知是哪位大家呢?”姬乘年问道。   “是黄孝全老先生。”姬涟漪回答。   黄孝全是当时的书法名家,姬乘年曾邀他出山任官却被婉拒。在场的人也多多少少临摹过他的字帖或是听闻过盛名,当下也都惊叹于姬涟漪的诚心和琴声竟能打动这样一位举世名家。   比起之前的礼物,姬涟漪的礼物是最有心也最让姬乘年喜爱的一份。   接下来轮到姬瑶献礼,姬瑶走到殿上,从宽袖中抽出一份边角破旧的布帛,众人瞥见都有些惊诧她怎会送出这样的东西。   然后姬瑶将那份布帛展开,不过两个巴掌大,远看只能看到线条层叠缭绕。   “女儿姬瑶,将这幅璇玑图送给父王,恭祝父王永享锦绣河山!”   璇玑图?是那个消失了两百多年,据说画着藏有上一个王朝无尽宝藏地理位置的璇玑图?知道璇玑图这一事情的人均看向姬瑶。百里晟的呼吸声更是粗了起来。   姬乘年不会缺少美人,有心意的墨宝也不是没有,但是作为一位帝王,他却是绝对无法拒绝这样一份礼物!   眼睛一亮,姬乘年声音都有些许颤抖,“来人给孤呈上来。”   接过杨德中手中的地图,姬乘年伸出手缓缓摩挲着那斑驳的布料,掩饰不住狂喜,他大笑道,“永享锦绣江山!好!瑶瑶,你永远都这么懂父王的心啊!”   后面的礼物再献上,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姬瑶送上的这一份“锦绣河山”。   酒宴开场,姬瑶一直注视着姬涟漪和百里晟两人的动静,也无心品尝菜肴。   姬涟漪和百里晟的眼神正私下里互相来往,过一会儿,百里晟往殿外走去而姬涟漪放下银筷走了出去,看准时机,姬瑶也跟了出去。 正文 第十章透明人   姬涟漪领着百里晟往后宫深处走去,穿过重重人群,拂开层蕊叠柳,两人的身影在视线里愈加模糊起来。   姬瑶的视线追出去,顺着姬涟漪轻移而去的莲步,姬瑶略一思索她的去处心中有了主意。不再是直接跟出去惹那两人怀疑,而是择了一条宫中的小径奔过去。   路过一丛花海,遥看不远处亭角外扫过一角水蓝色裙摆,正是宴会上姬涟漪穿的那一身。姬瑶心中一喜,扶着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一角,匆匆提着裙角拐过去。   这一拐撞上一副宽厚的胸膛,鼻息间嗅到几分似有似无的清香。   动静有些大,百里晟回身看一眼,“什么人?”   和姬瑶相撞的人眼疾手快拉她袖袍一角,将她扯进幽暗偏僻的假山洞里。   百里晟没得到询问也没听见后续声响,快步跟着姬涟漪的步子离开了这里。   姬瑶看见他离开后才放心地靠在假山洞的洞角上,那人已经放开了她的袖子,捂着自己被撞到的地方揉了揉,这才闷声哼了哼。   听见她的声音,姬瑶回过头来。   冷清月光撒下泠泠光辉映在他侧颜,他容色苍白,不同于姬涟漪的天生病美人模样,他则是似乎真有不足之症一般。但不若一般病人的憔悴,他却是唇红齿白,目比星辰闪耀,眉若剑扬凌厉,容貌精致甚至胜过多数女子,却又器宇不凡不具丝毫阴柔女气。   他披着银灰色撒竹叶暗纹的锦缎鹤氅,玉冠束发,因姬瑶微有冲撞,撞乱他挽好的发,然而两鬓垂下的乌发虽有些微散乱却毫不影响他的镇定淡然。此刻如水的月光映上他天水之青的长衣,他看上去清雅飘逸如同谪仙。   她在宴会上见过他,他当时坐在百里晟一旁,安静得如同一个透明人般的存在。不过他天生容貌出众,一旦见过再难忘记。姬瑶前生也是见过他的,西周的庶出七皇子——百里靖。   他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他也是跟着姬涟漪和百里晟过来的?如果是,他为什么要跟过来?一瞬间姬瑶考量万千,心里莫名警戒起来。   她还没开口问他来这里做什么,他却先开了口,仍是维持着捂着胸口的姿势,“筵席上坐得太闷人,便想着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偶然冲撞了长公主殿下,百里靖这里向长公主赔罪了。”   他声音清冷如玉,宛如玉石轻叩,好像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般,只可远观不可靠近。   姬瑶却疑心道:如果他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将她拉进山洞里?   面上却不显心思,姬瑶道,“七皇子怎么独自一人出来了,难道没有宫人给七皇子指路吗?”   百里靖毫不在意她话里机锋,仍是一贯的清雅素淡,“随意走走,便不想劳烦宫人。却不知南晋王宫这般之大,一时不慎走丢了。”   “那你为何要将我带进山洞里?难不成是怕被人发现吗?”刚才百里晟分明叫了一声,他却没有走出去,姬瑶想到这一点。   “我不过无意走失,冒犯长公主也不过是担忧被他人看见有损长公主殿下清白罢了。即便来人是我皇长兄,我也不过是这般想法。”   他态度沉静、坦然回答,这般光明正大毫不心虚的模样反倒衬出了姬瑶的多疑。   何况他也是言之有理。   姬瑶渐渐放下了诸多怀疑,但仍是有些将信将疑,“既是这样,姬瑶也多谢七皇子的好心。若七皇子想原路返回,顺着这条小径往回走,会遇上领路的宫人。”   他颔首,对姬瑶微微一拱手,“小事无妨。那么也谢谢长公主殿下一番指路。”   百里靖行过礼便照原路返回,姬瑶目送他离开,走出假山外发现已彻底失去姬涟漪和百里晟两人的踪迹。算了,已经追不上他们了。就算追上,或许他们的谈话也已经结束。   不过也并不是毫无收获的是吗?起码她知道了,这两个人原来从这个时候起就已经暗暗勾搭在了一起。比她想像的更为长久。   原来,从一开始,姬涟漪和百里晟两人就打定主意要害她!   姬瑶心里想着事情,在宫中无意识地走着。   踱步到一处僻静地,四面活水围着一座飞檐勾角的八角重楼亭,水面波光粼粼,夜里凉风阵阵。   有人不知什么时候等在了这里,凭倚斜阑,身姿颀长挺直。   “瑶瑶。”   她抬头,他已近到身前,解下身上披风给她披上,一边给姬瑶束披风束带,一边漫不经心似地问,“怎么出来了?十三十四没跟着你?”   十三十四正是尉迟炜送给姬瑶的礼物,一对双胞胎暗卫。他们自小跟着他,除了武功高强,也有些应变能力。   闻言十三从亭角上头冒出脑袋来,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主子这又是说的哪里的话,好像我和十四总是不尽责一样。”   十四坐在一旁露台,从台上一个鹞子翻身落下地,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又嗖的一声消失在了暗处。   “我们的人已经准备好了,不过,”他看着她,“宫里的暗桩只能安到第二层。典御司那里我们的势力始终进进去,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如果我们动作大了很有可能会被发现。”   “那么就先看着姬涟漪吧。”姬瑶回过神,对尉迟炜一笑,“我们现在还有其它事可以做。”   想来想去,西周王族的人个个狡猾如狐,善于伪装,她实在有些放心不下那个被送作质子却没有丝毫愤恨和不满表现的百里靖。他看上去太镇静了,镇定得让人看不透。   毕竟看不透也是一件让人觉得可怕的事情。   宴会结束后,贵族世家一一离去,南召和西周的使者都回到了自己的使馆。而百里靖因为质子的身份则是为他重新安排了一处质子府,在离王宫不远的街上。   换上夜行衣,姬瑶偷溜出宫,来到质子府里面。百里靖住在最里进的一处院落,姬瑶顺利找到他的房间,趴在屋顶上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