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奶奶小产了   冬日的午后,雪花飘飘扬扬的从空中落下,扬州城内的大宅子此时都紧闭了屋门,夫人奶奶小姐们都在暖呼呼的屋子里歇晌,有头有脸的丫头嬷嬷们也都瞅了个空,找个有火炉的屋子三三两两坐着吃茶做针线,享受难得的清闲。
  
  此时周家大宅一反往日的清静,后院里哭闹声、打骂声、叫喊声响成一片,有一个浆洗上的丫头唤二妞的远远地听见声音,又瞅见管事嬷嬷不知道到哪里倒着去了,便将湿淋淋的满是冻疮的手在衣裙上擦了擦,顺着声音往前院跑去。二妞跑过四五个院子才猛然察觉快到主院了,当即慢下脚步顺着墙根溜了过去,直到转角处才停了下来贴在墙根站了半晌,瞧着左右无人才悄悄探出头去,隔着稀稀疏疏的竹子,隐约瞧见十几个丫头嬷嬷围成一圈,嘴里不知叫嚷着什么,只隐约能听清“大夫”“奶奶”之类的字眼。没一会功夫,几个婆子搬了一床席子过来,众人忙让出一条路来,二妞透过人缝瞧见几人将一地上躺着的一个人抬到席子上去,二奶奶的陪嫁嬷嬷喝骂道:“还不都给我让开,若奶奶这回有事,看我饶谁?”众人听见皆四下散开,二妞这才看清楚裹着狐皮斗篷躺在席子上的人竟然是府里的二奶奶,当下心里一楞。
  
  那边刚抬了二奶奶进去没多大一会,就有一妈妈出来随便指了一个丫头吩咐道:“到二门上去,找个小厮出去打听下二爷什么时候回来?等二爷一回来就请过来。”那丫头忙答应着去了,妈妈翘脚望了两眼,转头又吩咐一个婆子道:“快去瞅瞅,怎么大夫还没来?”
  
  妈妈刚吩咐完,就听见身后一声娇媚的声音道:“杜妈妈好,我听说二奶奶刚才摔着了,唬的我跟什么似的,赶紧过来瞧瞧。奶奶身上可还好?”杜妈妈僵硬的转过身来,看见一披着莲青斗纹的鹤氅的女子扶着丫头走了过来,杜妈妈虽然不甘不愿,但依然扯出了一抹笑容,嘴里叫了声:“李姨奶奶。”李姨娘扶着丫头的手摇曳着走上前来,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面带愁容地叹道:“二奶奶嫁给二爷三年多,这才好不容易怀上孩子,怎么就摔了一跤?我进去瞅瞅奶奶去,担心的我不行。”说着越过杜妈妈就要往院子里进。
  
  杜妈妈见状赶紧拦住李姨娘,嘴里笑道:“里面乱哄哄的怕冲撞了姨奶奶,再者说大夫就要来了,姨奶奶不如先回去,等大夫给奶奶诊了脉开了药,我们再请姨奶奶过来瞧瞧。”李姨娘刚要说话,就远远地瞅见了又有几个人过来,领头的正是府里的张姨娘和王姨娘。李姨娘转了转眼睛,看了张、王两人一眼,也不知心里想些什么,面上却应道:“既然这样妈妈赶紧回去伺候奶奶吧,等奶奶身子大好了我再来。”杜妈妈正等着这句话,忙不迭地应了,正巧此时有丫头进来说大夫来了,李姨娘冲着杜妈妈点了点头:“那我先回避了。”转身朝张、王二人来处走去,将她二人拦了下来。
  
  杜妈妈死命地瞪了李姨娘背影几眼,低头看了眼二奶奶摔倒的地方,薄薄的一层积雪被蹭开,露出一块光滑的冰面,杜妈妈瞬间黑了脸。
  
  主屋内室,郭嬷嬷含着泪将二奶奶浸了血的衣裙换了下来,大丫头思琴惊疑不定地拽了拽郭嬷嬷的衣袖,郭嬷嬷回头看了思琴一眼,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思琴“呜”地一声捂住了嘴,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这时丫头进来报大夫来了,郭嬷嬷带着两个丫头给二奶奶换上干净的衣裙,又拿了一床锦被盖上,亲手放下床幔,这才请大夫进来。
  
  大夫来了,把了把脉,便起身到外间屋子去写药房。这时周家二爷周天海匆匆忙忙从外头进来,看见大夫忙停住脚问道:“敢问我家奶奶如何?”大夫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一跤摔的狠了些,奶奶小产了。”周天海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冷冽,紧握的拳头上几道青筋暴起。
  
  周家二爷周天海年约二十,籍贯安徽,祖上是有名的徽商。周天海上头有一兄长同父亲打理家里的产业,还有一弟弟却没有走经商这条路,反而一路进学,如今已是举人身份。周天海十来岁的时候就随父亲走南闯北做生意,十五岁那年他第一次来到江苏,便将视线瞄到了淮河两岸的两大片产盐区,等随父亲来到扬州后,更是一眼瞧上了扬州这块风水宝地。说起扬州的地理位置,那是得天独厚,它处于长江以北,淮河以南,周围不仅有运河还临近大海,水陆交通十分便捷。周天海利用周老爷子巡视扬州的生意这段期间,自己把扬州转了个遍,心里便有了些计较。周老爷子两个来月打理好了扬州的生意,准备要打道回府。周天海到父亲跟前跪下死活不肯走,非要自己在这边做一番天地出来。
  
  周家祖上就开始经商有深厚的家底,周老爷走南闯北经商数十载,商业眼光更是十分独到,他自然是明白扬州的好处,只是自己这儿子从来没有独挡一面过,心里难免有些不放心。可周老爷毕竟是商人出身,心里也有些野心,只是他自己除了打理家里的生意并无精力扩充产业,他见儿子有这番心思,心里也有些希冀,期盼儿子能有所作为将自家产业做大,因此便狠了狠心答应了。
  
  于是十五岁的周天海一人留在了扬州,开始的几个月还老老实实的守着家里在扬州的当铺以及金银、茶叶、脂粉的铺子过日子,过了半年周天海将扬州地面上的各色人物都混熟了,又研究明白了盐法,便打点关系买了盐引,转身做起了盐商。
  
  周家资金雄厚,各处又有人脉,周天海又是从小耳濡目染和父亲学做生意,因此崛起很快,短短两年功夫就成了杨州有名的盐商。当时在任的盐运司副使姜勇看中周天海的经商手腕和在盐业的潜力,有意将女儿姜玉春许配给他。周天海商人头脑,首先想到联姻对自己的好处,心里就先允了。急急忙忙修书一封差人送回家里,周老爷世代商人,能和官家结上姻缘,哪里有不肯,更何况是从五品官员的嫡女。周老爷当下就携夫人过来,请了官媒上门提亲。
  
  姜玉春是典型的官家小姐大家闺秀,为人端庄稳重,性格温柔敦厚。因姜母是北方人,也是官家小姐,因此很看不上扬州这些大家闺秀、官家小姐踏青逛茶肆,呼朋引伴随意出门的行径,她按照自己从小学的礼仪规矩约束着自己的女儿们。
  
  当姜大人说要将二女儿玉春嫁给一个官盐商人的时候,姜夫人着实不愿意,觉得商人地位低贱,满身的铜臭,哪里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姜大人斥道:“你一介妇人懂得什么?盐业如今已经兴起,去年圣上又颁布了两淮地区新的盐法,稳固了盐商的地位。周天海现在年纪这么轻就成为扬州有名头的盐商,将来成为两淮盐业的总商也不无可能。和他联姻,对我们两家都有好处。”姜大人看姜夫人还是不甘不愿,便又继续说道:“这周家也注重学问的,周天海的弟弟就是举人出身,这周天海八股文章做的不行,但是吟诗作画也都通的。况且他还有个好处你不知道,他家在安徽有个古董行,他打小就跟着铺子里的师傅练就了好眼力,什么玩意到他手上,都能分辨个八九不离十出来,看名家书画更是一瞧一个准,因此这扬州城内不管是巡抚总督还是文人墨客都喜欢跟他来往。”姜夫人一听既能鉴赏各色墨宝又能吟诗作画,想必不是胸无点墨之人,因此心里也就喜欢了几分,遂也点头应了。两家合了八字,过了文定。
  
  周夫人来扬州这段日子,见周天海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厮,纵有几个丫头也不过是三等的粗使丫头,没有一个长相身段看着让人得意的,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起来。儿子要成亲了,这屋里面都没个通房丫头,将来儿媳妇嫁过来屋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不让人小看了去?周夫人左思右想一番,便私下和周老爷商议选个丫头给儿子做通房,教导他人事儿。
  
  周夫人这次来扬州,身边带了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按照周夫人的意思是把自己身边的大丫头给儿子。周老爷寻思了一番摇头道:“你的丫头虽然是知根知底模样又是上上选,但是给天海却是有些不妥。将来天海跟他媳妇是在扬州过活的,一年也回不了老家几次。你把你的大丫头给儿子当通房,将来那丫头要是有个什么不好,因是你赏的人,媳妇也不好处置,没的让小两口为难。依我说,还是买个模样性子看着好的,你放身边教养两天,再给儿子放屋里算了。将来若是有什么不好,随便卖出去也就是了。”周夫人细想一番,也觉得在理,遂四处打听可有清白人家卖女儿的。
  
  恰巧这扬州城内有一姓王的小户人家,手里也有两个小钱,前头的老婆死了,娶了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唤三娘的续弦,三娘整日看前头那个生的女儿不顺眼,每日骂个不休。开始这家的男人还护着女儿,可是耐不住如花似玉的老婆撒娇撒痴、甜言蜜语的,日子久了对女儿的心也就淡了。这一日早上三娘在茶肆里听说有一大户想买通房丫头,要相貌身段好的,而且一定要家世清白。三娘忙上前细打听一番,知道是有名的盐商周家二爷要买通房丫头,她也顾不上吃刚端上来的富春包子,摸出几十文钱仍在在桌上就匆匆离去了。回到家中三娘拿了件鲜亮的衣裳叫女儿穿了,又亲手给她梳妆打扮了一番,就带着出门了。三娘去茶馆使了几个钱求牙婆把她俩带到周家。周夫人看王家姑娘模样精致,皮肉也细发,重要的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便给了二百两银子买她下来,给她改了个名字叫秋华,身边教养了十来天就放儿子屋里了。
  
  姜玉春嫁入周家以后,守完了亲就跟着周天海回到了扬州。由于周天海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又娶了官家的小姐为妻,扬州八大总商之一的汤爷遂起了笼络之心,将自己府里培养的几十个瘦马里头挑了一等资质的,小名唤做嫣红的给了周天海。
  
  扬州瘦马十分有名头不仅是因为她们姿色出众,更是缘于这些女孩子从小就被人买了,教导琴棋书画,接人待物、说话做事的规矩,她们即会吟诗写字又会画画围棋,因此不但许多追风附雅的盐商喜欢养瘦马,就连很多名流俊士都喜欢纳扬州瘦马为妾,一时间扬州瘦马成为争相聘请为妾的首选,甚至四处流传“要娶小,扬州讨”这样的话来。
  
  因盛行纳瘦马为小妾加上这人是汤总商给的,因此李嫣红一进门就是姨娘,姜玉春见王秋华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落寞神色,便做主也给她抬了姨娘。李嫣红虽是新进门,又姿色出众,妖媚异常,但周天海对她并不热络,同王秋华一般无二。
  
  一转眼姜玉春嫁入周家两年来,肚子仍然没有动静,因周天海坚持嫡庶有序,不肯教两个妾室先行怀孕,李嫣红和王秋华虽然心急却也不敢违背周天海的意思,每次事毕以后都乖乖地喝一碗药。周天海膝下无子,心里也着急,四处请名医给妻子把脉,来着皆说:“奶奶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宫寒过重,不易有孕,只需安心调养便是。”姜玉春按照大夫的药方,安心调养身子,府里的事情多半交给李、王两位姨娘打理,姜玉春的陪嫁郭嬷嬷、杜妈妈说了姜玉春几次,不能放权给妾室,但姜玉春每每笑道:“她们进府这么久恪守本分,我看都挺好的,妈妈们多虑了。”郭嬷嬷、杜妈妈看着姜玉春长大,知道她们这位奶奶心地善良又没有心机,因此也不再多说,只和几个陪嫁的大丫头盯紧了府里的大小事务。
  
  姜玉春又调养了一年,到年底准备年礼的时候昏了过去,周天海以为姜玉春得了什么大病,忙请大夫来瞧。大夫把了脉后,恭喜了周天海一番,说二奶奶这是有喜了。姜玉春成亲三年多才传出喜讯,无论是周家还是姜家都格外重视,各种补品远远地送来,周家甚至吩咐道:“媳妇有了身子,怕是不能路上颠簸,索性你们就在扬州过年罢,不必来回折腾。”
  
  姜玉春知道自己有了身子也十分欢喜,把过年应酬的事情都交给了李嫣红,自己躲在屋里养胎。郭嬷嬷、杜妈妈每天为了姜玉春补身子忙的团团转,也没空去盯两个姨娘了。
  
  周天海过年要各府各衙门口去应酬,两淮总商之首的吴爷酷爱昆曲,家里养了两个大戏班子,有一百来人,其中有个唱的最好的花旦叫张雪雁。周天海原本不甚喜爱昆曲,自从听过雪雁唱的《步步娇》之后,大为惊艳。过年期间,吴爷大摆筵席,请两淮盐商吃酒,周天海也去了,席间众人见雪雁出场,纷纷起身鼓掌,待雪雁唱完了戏,吴爷侧身问身后的周天海道:“你说雪雁唱的好不好?”
  
  周天海颔首笑道:“雪雁姑娘行腔优美、缠绵婉转,自然是极好的。”吴爷拍手笑道:“既然你说她好,我把她送你可好?”周天海闻言一愣,旁边有人笑道:“周二爷好福气。”就连送了李嫣红给周天海的汤爷都对雪雁夸赞不休。吴爷摆了摆手,和周天海笑道:“你看这扬州盐商,哪个家里头没有七八个姬妾,只有你都成亲三年了,身边还只有两个妾室,我看着雪雁姑娘挺好,配给你也不算辱没了你。正好今日大家都在,不如就让你们成了亲吧。”众人闻言纷纷起哄叫好。周天海起身谢了吴总商,差人把雪雁送回周府。雪雁本家姓张,因此府里的下人都称她为张姨奶奶。
  
  张雪雁刚到府中,颇得周天海喜爱,一连半个月都歇在她屋里。姜玉春本就不在意这些,更何况她有身孕在身,按照规矩周天海是不能进她房里歇息的。倒是李嫣红颇有些不屑,但言语上却依然照旧,和张雪雁亲亲热热的姐妹称呼。
  
  就在周天海一切都觉的如意的时候,就发生了二奶奶姜玉春摔倒小产的事情。一时间下人们开始纷纷,皆传言说:怕是新来的张姨奶奶给冲的吧?
   正文 叱喝李姨娘   宋江雪昏睡了很久才渐渐醒了,浑浑噩噩中,她微微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这回睡了有多久,居然做了那么长的一个梦,在梦里自己以魂魄的形态到了一个历史不存在的年代,目睹了一个温柔沉默、善良敦厚的女子的短短一生。当那个只知道退避忍让的女子踩到在冰上滑到,下身被鲜血染红,一缕魂魄黯然离体时候。宋江雪对着她叹了口气:“你是官家小姐出身,又有得力的嬷嬷、妈妈、大丫头帮衬,怎么就活的如此懦弱,最后竟这样香消玉损了。”姜玉春的魂魄叹了口气朝她摆了摆手,转身随风而去,宋江雪刚要伸手去拉她,却不料眼前一片黑,自己昏了过去。
  
  出身于中医世家的宋江雪打小就疾病缠身,当了一辈子老中医的祖父也只能摇头叹气道:“娘胎里带来的热毒,怕是没那么好治。”宋江雪从会吃饭就开始吃药,从会认字开始就会分辨药材。因她身子骨弱,一直就没上过学,从三四岁开始跟着祖父认字。到了十来岁,宋江雪开始看祖父家的藏书,这些藏书大多是祖父家几辈子收藏的关于历朝历代经济、民俗、医学等方面的书籍。宋江雪一看就看了二十年,直到她被查出癌症晚期,直到她身体再也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宋江雪开始一天天的昏睡,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直到就这么睡了过去。
  
  宋江雪翻了翻身,只觉得浑身酸痛,坐在床前的人似乎察觉她醒了过来,小心翼翼试探地叫了一声:“二奶奶?”
  
  宋江雪闻言一楞,缓缓地睁开眼睛,床边上一个嬷嬷见她醒了忙轻声问道:“奶奶醒了?火上温着鸡汤呢,我叫人端来,一会吃了好吃药。”宋江雪茫然地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这不是梦里姜玉春的陪嫁嬷嬷吗?怎么到自己跟前了,难道是自己的梦还没醒?
  
  郭嬷嬷看着她疑惑的眼神,只当她不明白为何吃药,心疼的眼中垂下泪道:“奶奶还年轻,保养好了身子以后还能怀上的。”思琴见二奶奶不说话,忙端了一盏茶上来,轻声唤道:“二奶奶,喝口茶漱漱口吃点东西吧,您已经昏睡了两天了。”宋江雪看了看眼前的丫头,迟疑地唤了声:“思琴?”思琴含泪应道:“奴婢在。”
  
  宋江雪撑着手要坐起来,杜妈妈连忙上前扶住,丫头玉棋在她身后塞了一个抱枕,杜妈妈扶着她靠在上头,宋江雪看着眼前来来去去的人,恍若梦境一般,只是自己这身上略动一动就感觉到无比的疼痛又提醒她:这不是梦。宋江雪看了看眼前围着自己的人:郭嬷嬷、杜妈妈,还有思琴、玉棋、巧书、云画四个大丫头,这不是姜玉春身边的人吗?
  
  宋江雪将人瞧过之后,又抬头看屋里的装饰:床边垂下的大红金丝花纹帐子,墙雕空成各色花样玲珑有致的柜子,漆雕椅子上搭着灰鼠皮的小褥子……宋江雪环视一周,示意玉棋把铜镜给自己拿来,玉棋也不知二奶奶此时为什么要照镜子,连忙过去拿了。宋江雪捧着铜镜,见镜子背面铸有牡丹竞相开放的式样,正面却是玻璃的,可以清楚的照见人影。宋江雪睁大了眼睛,从镜子里清清楚楚看到了姜玉春的脸。宋江雪迟疑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镜子里自己这张脸上的惊恐表情,宋江雪放下镜子,闭上了眼睛:姜玉春死了,原本应该死的她却代替姜玉春活了下来。以后自己不再是宋江雪,而是姜玉春,姜家二小姐,周家的二少奶奶!
  
  玉棋端着一碗蜂蜜水过来,轻轻唤了声:“二奶奶”,拿着汤匙要喂她。姜玉春摇了摇头,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将碗接了过来,轻轻的啜了一口。甜甜的蜂蜜水下了肚,咸咸的眼泪却流了下来:宋江雪,再见了!
  
  郭嬷嬷见自己主子哭了,只当是她难过小产的事情,忙拿出新帕子帮她擦拭:“二奶奶,快别哭了,看伤着眼睛!这孩子福薄和奶奶没缘分,奶奶索性就把心放宽了,调养好了还能怀上。”姜玉春点了点头,扯出一丝笑容来:“嬷嬷放心,我会好好的保养身子的。”
  
  郭嬷嬷见姜玉春的脸上少了柔弱之态,反而多了抹坚毅,眼睛里也有了以往不曾见过的神采。杜妈妈见状也放了心,上前回道:“刚才厨房派人来说:二爷打发外头庄子的人送了一篮子鸡蛋来,专门给奶奶补身子用。”
  
  思琴闻言奇道:“不过是鸡蛋这种寻常东西,怎么还特意叫人来说一声?”杜妈妈笑道:“这可不是寻常的鸡蛋。也不是二爷从哪家学的秘方,说是选了好品种的鸡仔,拿人参、白术、大枣磨成粉末来喂它,连喝的水都是山里的泉水,这样养大的鸡下的蛋格外好吃,又补身子。”姜玉春听了只觉得稀奇,便笑着说道:“让她们蒸个鸡蛋羹来吃吧。”杜妈妈应了一声,给小丫头蝶儿使了个眼色,蝶儿便出去传话去了。
  
  小丫头柳儿撩起帘子进来笑道:“我知道是从哪里寻来的秘方,我听送鸡蛋的那个妈妈说,是二爷知道二奶奶有了身子以后亲自从汤总商家要的方子……”柳儿一句话未完,屋里的嬷嬷、妈妈、大丫头们都变了脸色,一面小心翼翼打量着姜玉春的神色,一面狠狠地剜了柳儿几眼。柳儿自知说错了话,脸上也白了几分,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也不敢出去。
  
  姜玉春见这个丫头不过才十来岁,还是个孩子,心里不禁一软,对着郭嬷嬷摇了摇头,郭嬷嬷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让柳儿出去了。郭嬷嬷坐在姜玉春床边的脚踏上,本想趁机劝劝她以后不要再如此的心软,可是怕自己说起这个又让她想起伤心事,反而不敢开口了。
  
  姜玉春见郭嬷嬷神色犹豫不定,知道她怕自己又想起痛失孩子的事情。杜妈妈见室内气氛又冷滞下来了,便上前和笑道:“二奶奶一会要吃蛋羹,不如这会先梳洗了吧。”郭嬷嬷忙醒过神来,让思琴去叫小丫头打热水,几人服侍她洗漱完了,食盒也送来了,有鸡蛋羹、鸡汤、燕窝粥、和几样蔬菜,水嫩爽滑的蛋羹上面撒着一层细细的香葱,姜玉春闻了一下就觉得食欲大开。思琴、玉棋、巧书、云画四个大丫头指挥着小丫头搬过来一对荷花样式的漆描金小几来,几人洗了手将饭菜一一摆上。
  
  姜玉春睡了两天,早就觉得饿了,又见这菜饭做的精致,便每样都吃了一些,觉得肚子饱了,才将筷子放下,思琴看着小丫头收拾了东西下去,服侍她漱口。门口立着的小丫头进来回道:“三位姨奶奶来给二奶奶请安。”
  
  郭嬷嬷瞪了那小丫头一眼,低声骂道:“你应该当场就把人挡回去,做什么还进来回话?”姜玉春挪了挪身子,半躺在靠枕上说道:“我也想见见她们,叫她们进来吧!”郭嬷嬷连忙回身劝道:“二奶奶,您身子还没养好,别为了这几个人劳了神,还是多多歇息才是紧要的。”姜玉春抬手摸了摸脖子道:“我睡了很久了,觉得精神了不少,嬷嬷请她们进来吧,我看她们有什么话要说。”
  
  郭嬷嬷听了只得对那丫头使了个眼色,小丫头退着出去,到外间屋子撩起帘子喊道:“二奶奶请三位姨奶奶进去呢。”
  
  三个年轻女子低着头鱼贯而入,打头的是瘦马出身的李姨娘,削肩细腰,穿了一件蟹青苏绣海棠的披风,下着一条桃红色的菊花满绣裙,走起路来腰肢款摆、风姿绰约。比李姨娘慢半步的是王姨娘,穿着墨色灰鼠披风,下身是灰色银鼠皮裙,虽然穿着大气,但是举手投足间显得有些拘谨。走在最后的是新入府没多久的昆曲名旦张雪雁张姨娘,张姨娘看面相就是一个风流灵巧的人,一双似水的美目顾盼生辉。
  
  三人来到姜玉春床榻前,都蹲了个福,齐声说道:“婢妾给奶奶请安。”姜玉春闭着眼睛假寐,三个人没听见声音也不敢起来,直到李姨娘的身子摇摇晃晃快支撑不住了的时候,郭嬷嬷才上前一步,轻声唤道:“二奶奶,三位姨奶奶来了。”
  
  姜玉春佯装刚被惊醒的样子,拿着帕子挡着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苍白的脸抿出一抹笑容:“我病了精神就不济了,刚说叫你们进来陪我说说话,转个头就睡着了,都起来吧。”
  
  李嫣红腿蹲的有些发酸,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悬着的手一把抓住王秋华的胳膊才稳住了身子。姜玉春示意郭嬷嬷帮着自己调整了下靠枕的位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看着三位姨娘温柔地笑道:“你们三个一起过来有什么事啊?”
  
  李嫣红上前一步,跪在姜玉春前面哭道:“二奶奶信任婢妾,才将府里的部分事情交给婢妾打理。这洒扫上是婢妾掌管的范围之内,奶奶院子门口的积雪没及时打扫,害奶奶一脚滑倒,还因此折损了周家的子嗣,婢妾难逃其咎,特来向奶奶请罪,请奶奶惩罚。”
  
  姜玉春本来打算等歇养几日在查这事,却不想李嫣红自己送上门来,当即垂下眼帘,冷笑了一声:“想必那些洒扫上的婆子都被你捆了卖出去了吧?”李嫣红闻言一愣,也忘了尊卑,直愣愣地抬起头来打量姜玉春:虽然她身为妾室,但因姜玉春性格敦厚,待人又和善,因此她一直不把姜玉春放在眼里。就是平日里的请安立规矩,也是三天请假两天偷懒的,为此姜玉春也不说什么。甚至还拦着不让郭嬷嬷、杜妈妈给她找麻烦。日子久了,她对姜玉春就生出一种不屑之情,只是因为周天海敬重嫡妻,她不敢太过放肆罢了。而今日的姜玉春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声音冷漠、问题尖锐,偶尔扫过来的眼神都仿佛能将人看透一般。
  
  姜玉春察觉到李嫣红的目光,闭着眼睛半天才发出一声冷哼。李嫣红忙低头回道:“回奶奶:是都捆起来了,只是没有奶奶的话不敢胡乱卖出去,如今都关在马厩里呢。因害怕别人教她们说谎话,婢妾派了几个家丁守着,不许让人靠近,只等着奶奶身子好了好审问。”
  
  姜玉春闻言睁眼冷笑一下:“我这摔一下要一个来月才能出屋。你把那些婆子们都关在马厩,死冷寒天的又一天吃不上一顿饭,等我身子养好了,她们也都死了大半了,到时候我审问谁去?”
  
  李嫣红闻言汗如雨下,连忙撇清自己说道:“二奶奶明鉴,那些洒扫上的婆子虽然婢妾管理,但是婢妾下头还有管事娘子,管事娘子下面还有洒扫上的头。这洒扫上本来就无大事,婢妾平日里也不会想起她们来,直到奶奶有喜以后,婢妾才叫那边的管事娘子去告诉那洒扫上的头说奶奶日常走的地方务必每日至少打扫三遍,婢妾每日还要亲自查上三次,就怕路上有石子硌着奶奶的脚。就是那日,婢妾早上过来请安的时候,还看着她们扫干净雪才回去的。晌午时候婢妾见雪下的大,贪图屋里暖和,就没起来,谁知就出这种事来。婢妾也想查查到底是谁背后使得坏,让婢妾背这么大的黑锅。”
  
  姜玉春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在我门口出了这样的事,你少不了要背这黑锅,我就不信你自己没查一查,就甘心把这黑锅给背了?你虽是汤总商送来的,但毕竟害我掉了孩子,若我治个谋害我的罪把你卖出去,想必汤总商也不会说什么。”
  
  姜玉春这两句话说出来,吓得李嫣红出了一身的冷汗,脸色也苍白起来,跪在地上手脚冰凉抖如糠筛,连连叩头道:“回奶奶,奴婢真的不知道是谁做的?奴婢当天就问了她们了,那些婆子说午饭时候扫了一遍雪那时候门口还没有冰。许是谁趁她们走了以后洒的水才结成那么大块冰,又因为下雪珠给盖住了,这才没人看见。”
  
  姜玉春见她连婢妾都不敢说了,直接口称奴婢,知道她心中确实害怕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我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十天之内,给我查明真相。”
  
  李姨娘磕了个头,诺诺地应了。郭嬷嬷看姜玉春说了半天话,端了一碗参汤过来服侍她喝了两口。姜玉春拿茶漱口的时候用眼扫了王秋华、张雪雁一眼。只见王秋华惶恐地低着头,一副懦弱的样子,而张雪雁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衣柜上的纹饰,镇定自若。
   正文 撕破脸   姜玉春说了半天话,觉得有些吃力,喝了几口参汤闭了会眼睛才让李嫣红起来。李嫣红跪了许久膝盖都麻了,颤颤巍巍地起来垂手立在一边。姜玉春招手示意张雪雁到自己跟前来,张雪雁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立马往前走了两步。
  
  姜玉春见她过来了,也不先和她说话,反而吩咐思琴道:“我觉得身上冷了,你把手炉拿过来给我暖暖。”思琴连忙去给手炉里添了烧好的银碳送了过来,姜玉春将手炉抱在怀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手炉上的纹饰,嘴里问道:“你进府也有一个来月了?住着可习惯。”
  
  张雪雁低头回道:“回奶奶,都还习惯。”姜玉春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有了点笑意,和善地说:“你刚来那会,正赶上正月里忙的时候,加上我身子重,我也忘了给你摆桌酒让你们热闹热闹。今日看到你,我才想到这一茬来。”姜玉春转头吩咐思琴说:“去匣子里拿五十两银子出来。”又吩咐李嫣红道:“你素来会张罗的,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拿这五十两银子给雪雁办两桌酒席,叫嬷嬷丫头们一起去热闹热闹。”思琴听了取了五十两银子放在李嫣红手里。
  
  张雪雁连忙推辞,连说使不得。李嫣红盯着手里的银子,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姜玉春摆了摆手止住张雪雁的话,咳了两声说道:“这酒也不是白让你吃的。你进府的这一个月,我冷眼瞧着,虽然人伶俐,但是规矩方面还是差点。这也怪不得你,从小就卖进戏班子去学戏,也没人教你规矩。只是如今既然是府里的人了,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下。平日里你们规矩稍差点,我也不说什么。可若是逢年过节老家来人给瞧见了,回去告诉了老爷、夫人,我可替你们遮掩不得了,到时候连二爷都有不是。”
  
  姜玉春停顿了下,看了眼脸色白了又青的张雪雁,继续说道:“秋华妹妹是最早服侍二爷的,又在夫人身边呆过一阵子,不但人和善规矩也还不差。从明日起,你就跟在秋华身边学规矩吧。”
  
  一直低头看自己裙摆的王秋华闻言猛地抬起了头,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什么。张雪雁不屑地撇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应了。
  
  姜玉春摆了摆手说:“跟你们说了这么会话,我也累了,你们都回去吧,我也好睡会。”张雪雁退后两步,和其他二人并排站着,一起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三个人出了院门,李嫣红心里惦记着查那块惹祸的冰的事情,也不和后头的两个人打招呼,急急忙忙就往后头走。王秋华想起刚才二奶奶说的要给张姨娘办两桌席面的事情,赶了两步问道:“张妹妹的酒席是今日吃还是明日吃啊?”
  
  李嫣红听见立即住了脚,气急败坏地骂道:“当初你进来的时候办席面了还是我进来的时候办席面了?你若是想装好人,也心疼心疼我,席面重要还是奶奶那件事重要,等十天到了那件事没查出来,到时候挨打被卖的是我,你们背地里偷着乐呢。还真把我当成你们的奴才了?谁都想使唤一下。”
  
  王秋华被李嫣红骂了一顿,羞愧的面红耳赤,张雪雁上前一步指着李嫣红骂道:“你别在这夹枪带棒的,办席面也是奶奶发话了的,你自己接了银子的。我当时倒是想推的,谁想到你手那么急,我还没言语清楚呢,你先把银子给接了。你既然接了就把席面办了,大家都好看。别拿了银子又扯这些有的没得,难道是李姐姐穷成这样,区区五十两银子都想昧下?也太小家子气了。”
  
  李嫣红冷笑着从袖子里扯出那几块银子来冲着张姨娘就丢了过去:“我是比不上你这个名角花旦,也不知进了多少府的大门,在多少爷们前露过相,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李嫣红说完转身走了,气的张雪雁脸上一块红一块白的,嘴里骂道:“你不过是个瘦马,有什么资格说我?好像你自己多清白似的。”
  
  王秋华听见她俩骂嘴,一个走了一个在原地生气,便好声好气地拉了张雪雁一下,冲着李嫣红的方向努了努嘴:“她就是这个脾气,嘴厉害,其实人没什么坏心,日子久了妹妹就知道了,快别和她置气了,被二爷知道就不好了。”张雪雁一甩袖子,撇了王秋华一眼:“呦,这么快就开始教我规矩了?你还真看的起你自己。”说完转身走了。王秋华看着张雪雁的背影,好一会才叹口气走开。
  
  这边三个姨娘一走,那头蹲在墙后头的蝶儿就将几个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忙不迭地回来汇报,郭嬷嬷起初听见这几个人吵起来了,抚掌大笑,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
  
  姜玉春吓了一跳,忙拉住郭嬷嬷的手说:“嬷嬷怎么哭了?”郭嬷嬷擦着眼睛叹道:“奶奶什么性子我最是知道的,待人和善、不争不抢,只想安安分分过自己的日子。她们三个妾室遇到奶奶这样的主子本来是她们的福气,谁知她们竟然如此的不知足,害的奶奶……”郭嬷嬷擦了把泪继续说道:“我们家老爷大小也是个官,家里也有几个姨娘的,难道会不知道她们这些小算计?我今日看到奶奶终于摆出主子的款来了,真是又欣慰又心酸。奶奶这样是被她们给生生逼出来的。”
  
  姜玉春拍了拍郭嬷嬷的手叹道:“以前我就是太老实了,总以为家和万事兴,却忘人都有贪婪的愿望。”郭嬷嬷点了点头说:“奶奶往后万不能太放纵她们了,依我说,等奶奶身子养好了,就把府里的事情都收回来吧。”
  
  姜玉春默默地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李氏是瘦马出身,专门被调JIAO过的,很会做表面功夫。你看张氏进府这一个月她心里不知有多酸,可是面上却待张氏如亲姐妹一般亲。若不是我今天先发狠给了十日之限,说了卖她出去的话,让她自己乱了阵脚,又在之后捧了张氏一下,说给她办席面,让李氏又发了一回酸,只怕李氏还装的亲亲热热下去呢。这张氏,虽然是戏子,但因为被人捧惯了,性子也轻狂起来了,看谁都不屑,看谁都俗气,好像就她一个高贵的人儿似的。王氏是小门小户出身,也不认的几个字,人看着倒是老实,只是为人虚了一点。张氏一直看不起王氏的小家子气,我偏让王氏教张氏规矩,王氏不是一直想巴结张氏吗?我看看她如今要怎么巴结。”
  
  郭嬷嬷点头道:“这王氏还算是个省事的,起码老实本分,不出什么幺蛾子。”姜玉春细细想了一番,才慢悠悠地说道:“希望她是真的老实吧”杜妈妈插嘴说:“只是这个时候让她办什么席面,奶奶这边还没出小月呢。”姜玉春冷笑道:“给不给银子是我的事,办不办可就是她的事了?我给银子二爷只会说我贤良,若是她这时候办了席面,可就有好看的了。”
  
  郭嬷嬷点头附和道:“二奶奶说的是。其实原本按照张姨奶奶的性格,多半不会办这个席面,可是偏生她今天又和李姨奶奶冲起来了,这事就说不准了。”,姜玉春躺下闭着眼睛嘟囔道:“看着罢。”众人见她睡了也就都退了出去,直到掌灯时分姜玉春才醒了过来,还未等漱口,门口丫头就进来回说:二爷来了。
   正文 夫妻交心   姜玉春听说周天海来了,瞬间考虑要不要躺下装睡。她虽然在梦里看到了原来的姜玉春的故事,但毕竟像电影一样,不会那么详尽。在她的印象里周天海不过二十岁,长相白净,似有几分女子的俊俏,因他经商四处行走,怕面皮给自己惹事,成日里惯做冷面的样子,在家里也时常板着脸少有笑意。姜玉春和周天海两人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是彼此恪守本分,相敬如宾。
  
  就在姜玉春一愣神的时候,周天海已经进来了,脱下大红猩猩毡的斗篷递给立在一边的思琴,思琴将衣裳挂了起来转身捧了一盏茶过来。周天海接过茶盏吃了两口,觉得身上暖和过来了,才将杯子放下,探身摸了摸姜玉春的额头:“今日可好些了?”姜玉春应了一声,抬眼打量了周天海一番,嘴里问道:“二爷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事?”
  
  周天海收回了手,一转身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坐下了:“今天也没什么事,便过瞧瞧你。你既然醒了,可记得是怎么跌的那一下吗?”姜玉春闻言红了眼圈:“难道二爷不知,这院子门口好大的冰,拿雪薄薄地盖了一层,正是我平日走的那块地方,我不防,脚下滑了一跤,好不容易怀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周天海唉声叹气,眼圈也红了,忙低头遮掩住。
  
  姜玉春叹了口气,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试探地说道:“二爷素来不管内院的事,我只好叫嫣红去查这件事了,若是查到二爷心尖上的人身上,或是嫣红没查出来挨罚了,二爷可别怪罪我。”
  
  周天海冷笑道:“奶奶这话可说错了,什么人比我孩儿更重要?我如今努力挣这份产业还不是为了将来留给我们的孩儿。我虽然生在商贾之家,但也不是那种糊涂的人,要不然这些年我为何不许妾室怀孕?”
  
  姜玉春闻言放下了心,吩咐道:“思琴,去沏壶新茶来。”思琴见姜玉春使了个眼色,忙应了一声,带着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周天海见丫头们都出去了,知道姜玉春有话要说,不禁有些稀奇。
  
  姜玉春低声道:“既然二爷明白,那妾身也少不得说了。这次的事,必定查不出来什么的。”
  
  周天海一愣:“难道还有内情不成?”姜玉春冷笑道:“能错开府里众人在院门口倒水这就很难了。更难的是这水没一个时辰可是冻不上的,怎么就这么巧我这院子里在这一个时辰里头没人出去,怎么就府里众人没路过此地瞧见这冰?这南方的雪珠能有多大,那么大的的冰怎么就整整齐齐的都盖上了?这人不但是府里的人,还是知晓府里事务的人,关键还是个能操纵这些下人们走动的人。”
  
  周天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光,有些探究的看着姜玉春。姜玉春嘲讽一笑:“二爷为什么这样看我?”周天海带着惊奇的神色说道:“我倒不知道你是这样清楚的人。”姜玉春嫁入周府三年来,心活面软不与人争,周天海当初刚娶她进来的时候,有时也说一两件在外头的事给她听,满怀期冀的希望这个官家小姐能有些不一样的见地,谁知姜玉春从不发表任何意见,只问想吃什么,该添什么衣裳了。掌府管家的时候,多是陪嫁嬷嬷和大丫头帮忙打理,拘束下面丫头的婆子,姜玉春自己定主意的事少之又少。后来索性把打理家事的重任分给了两个妾室。两个妾室有了实权,有时候张扬一下,姜玉春也一味躲避,委曲求全,幸亏嬷嬷丫头们厉害,才让她没吃到什么亏。周天海面上虽没说,心里对自己的妻子还是有些失望,除了日常衣裳食物的事情有时候吩咐她,其余再不多说什么了,谁知这样反而姜玉春更自在了些。
  
  姜玉春听周天海说自己是个明白人,忍不住冷笑道:“二爷真把我当成懵然不懂的稚儿不成?”周天海讪笑了下,摸摸鼻子默认了。姜玉春叹了口气:“也怪我不争气,才没保住这个孩子。”周天海忙说:“听你刚才那番话,这事不是李嫣红做的就是王秋华所为,就是张雪雁也有可能。既然这样,你为何还叫嫣红去查?”姜玉春叹道:“我昏迷了几天才醒,嬷嬷们心都放在我身上,也没精力去料理那些事,就是留下什么蜘丝马迹估计这时候也都抹干净了。估计那人早都把经手这事的人暗自送出去了,哪里等我们找到。我叫嫣红查这件事不过是为了震那三人一下,想看看除去我孩儿是她们自己的想法还是背后另有人指使?”
  
  周天海眼里闪过一抹精光,明白了姜玉春话里的意思:“那几个总商见我日益做大,估计心里不自在,更怕自己的总商位置不保。只要能打击我的事,他们向来乐此不疲。”姜玉春点头说:“倒不是我嫌弃嫣红和雪雁,她们毕竟是外头的人送来的,因此这次无论查不查的到什么,我都想罚一罚她俩,无论对内还是对外都是种震慑。”
  
  周天海含笑点了点头:“难得你能看到我的为难之处。他们毕竟家底深厚,我一时半会还扳不倒他们,因此他们送来的人我们现在也还不能动,只好委屈你了。经过这些事,你也长个教训,但凡她们的事都要留个心眼,只要拿住把柄,就可以将她们打发出去了,到时候总商虽然不高兴,但是也没甚话说。内院的事我不好插手,只靠你多费心了。你既然心理明白,我少不得再嘱咐你一句,家里实底别叫那三个人看见,叫她们管事也找那种无关紧要的给他们,家里的进账开支一律不能叫她们过目。”姜玉春郑重地应了一声。
  
  夫妻两个商量完了事,彼此相视倒像心意相通一般。周天海上前握住姜玉春的手,长吁短叹了一番,劝慰说:“只当这个孩子与我们无缘,你这阵子少劳神,多休养,先把身子养好了,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姜玉春瞬间红了脸。
  
  姜玉春上一世因为身体的原因别说恋爱,连陌生男人都见的少,她见周天海眼都不错开的盯着自己看,脸上不禁热了起来。又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握住,忍不住往回一躲,周天海察觉到她的举动,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紧紧地握住。姜玉春垂下头来,羞得耳朵都红了,低声哀求了一声:“二爷。”周天海见惯了妻子的腼腆,倒没察觉有何异样,只是今天和她说开了话,心里舒坦,反而瞧她越看越可人怜爱。见她如少女般羞涩,不由地心里一动,上前作势要亲她。
  
  正当姜玉春红着脸要躲闪的时候,思琴在窗下叫了声:“二爷,留山传话进来说汤总商叫人来请爷去吃酒。”周天海一愣,姜玉春趁机躲避了过去,周天海只得松开了手,起身唤道:“进来伺候。”思琴几个大丫头低头进来,伺候周天海穿上斗篷,周天海拧着眉头看了姜玉春两眼说:“你还是太瘦了些,叫郭嬷嬷好好给你补补才是。”
  
  姜玉春含笑道:“二爷快去罢,别叫汤总商等急了。”周天海“嗯”了一声就往外走,走到外间屋子又停住脚步,想了想又回来说道:“我若是要晚归,就叫留山回来给你送个话,你就早点歇着,不用等我。”说罢了,才又转身出去。
  
  郭嬷嬷等人见周天海走了,才从外间屋子进来,郭嬷嬷先叫人端了盏参汤来服侍她喝了,才笑道:“我见二爷待二奶奶比以前上心了。”
  
  姜玉春说了好大一会话,早就疲惫的不行,勉强又吃了点东西,翻身躺下,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因姜玉春给了银子说给张雪雁办席面,张雪雁本来不稀罕,但因和李嫣红怄气,再者听说前头那两个妾室进府的时候都没有席面。而自己这回是奶奶亲自吩咐的,是难得的体面,她想了一回便叫人张罗起来,将二十两银子送进厨房,吩咐杀鸡宰鹅,整理新鲜果品,收拾三桌酒席送来。又将剩下的三十两银子叫丫头拿着到二门,让小厮出去找两个唱曲儿的女子进来。
  
  估摸着快到晚饭时候了,张雪雁亲自写了四个帖子,吩咐贴身丫鬟雅诗、佳词、优歌三人给姜玉春、李嫣红、王秋华送去,另外又吩咐请各院的大丫头和二等丫头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姜玉春小月子肯定是不能出门的,给她下帖子只不过是意思意思,表个情。姜玉春院里的郭嬷嬷、杜妈妈都看不上她一副身为下贱偏生自命清高的样子,懒得过去应付,一并推了,连屋里的小丫头都吩咐了,不准过去。李嫣红刚和她吵了一架,不耐烦应承,称身上不爽利,已经睡下了,只打发了一个二等丫头过去。倒是王秋华肯做好人,带着自己的大丫头春桃、夏菡、红叶三人,又领了四个小丫头去给她凑趣。
  
  等日头落了,张雪雁披了斗篷,婀婀娜娜地到了姜玉春的院子,郭嬷嬷听小丫头来报,连忙出来,皮笑肉不笑地把她挡在了门口。张雪雁整了整发髻,冲郭嬷嬷欠身一福:“婢妾来给奶奶请安。”郭嬷嬷暗自撇了撇嘴:“奶奶不是吩咐免了你们的请安吗?”张雪雁嘴角含笑:“奶奶体恤,我也不能太过了不是,省的又被人说没规矩。”郭嬷嬷闻言一顿,半晌才说:“奶奶刚睡下,二爷走的时候吩咐不许人打扰。张姨奶奶先回吧,等二奶奶醒了我替姨奶奶回一声。”张雪雁脸上一红,讪讪地说:“有劳郭嬷嬷了,晚上若是得空到我院子里喝杯酒去。”郭嬷嬷含糊的答应了一声,目送着张雪雁走了。
  
  张雪雁回到屋里,换了身鲜亮的衣裳,梳了个新鲜样子的发髻。没一会儿工夫,王秋华先带着一群丫头来了,李嫣红的一个二等丫头带了几样新鲜的果子也来了。张雪雁撇了撇嘴吩咐丫头拿果子去收拾了,挽着王秋华坐在了上桌,张、王二人的大丫头坐在下一桌,其余小丫头婆子们坐在第三桌。
  
  酒过三巡,小厮们找的唱曲的也来了,张雪雁点了几个曲子,吩咐她们站在一边清唱,自己听了一回觉得没甚滋味,又拉着王秋华掷骰子,行酒令。王秋华看吵吵闹闹的,心里有些不安,悄悄拽她轻声说:“我们只吃些酒就是了,这些不玩了,看那院不高兴。”说着将嘴往姜玉春院子的方向一努。
  
  张雪雁冷笑着又给她斟了一杯酒:“她给的银子叫我置办酒席,这会哪有不高兴的,姐姐太小心了。”王秋华心里虽然嘀咕,但是面上不敢得罪张雪雁,只得陪着她行起酒令。
  
  这边张雪雁的院子里嘻嘻哈哈玩闹不休,唱曲儿的,猜拳的行酒令的,众人闹做一团。二更时分,周天海吃酒归来,路过张雪雁的院子听见里头传来行酒令的声音,当下大怒,喝令小厮留山去砸门,此时屋子里的人哪里听见敲门的声音,连看院子的婆子们都抱了两坛子酒找地方去吃了,无一人回应。
  
  周天海见半天也没见人应门,心里窝火,上前一把推开留山,当下狠狠一脚踹开大门,直奔屋内而去。留山身为小厮,今天因为周天海喝多了为了搀扶他才破例进了二门,他不敢跟着进院子,只竖着耳朵听。不一会就听见里面传来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
  
  张雪雁看着满地狼藉,怔怔地叫了声:“二爷”,眼圈就红了。周天海铁青着脸喝道:“二奶奶小产,你不说端茶倒水贴身伺候,反而在院子里大摆宴席,是何道理?”张雪雁满腹委屈,呜咽哭道:“二奶奶说我进门的时候也没替我摆桌酒,怕委屈了我,这才赏了我五十两银子,叫我自己摆酒请客。我不好拂奶奶好意,所以才……”
  
  周天海冷笑道:“你倒还有理了?这个节骨眼上,吃酒本来就过了。奶奶既然赏你银子叫你办席面本是怜你。你接了银子清清静静叫桌菜几个人吃了就罢了,怎么还玩闹成这样?又是唱曲又是行令,你真大摆宴席不成?”
  
  张雪雁见周天海大发雷霆有些不知所措,当初她在唱戏的时候,周天海就捧她的戏。自她进门这一个月来,周天海更是对她疼爱有加,夜夜宿在这里不说,吃穿首饰更是有求必应。张雪雁因此洋洋得意起来,便有些不将姜玉春等人放在眼里。以为周天海心里眼里只有自己。谁知今日周天海一进来先是掀翻了桌子,又是指着她鼻子大骂一通,让张雪雁心慌了起来,左想右想也想不出法子,索性嘤嘤哭了起来,又娇弱往周天海身上一靠,委委屈屈地唤了声:“二爷!”
  
  周天海额头青筋暴起,反手将她一推,张雪雁不防摔在踏上。周天海喝道:“二奶奶小产,你身为妾室怎么做不知道吗?难道就这么不懂规矩?”张雪雁坐在榻上,红着眼睛低着头不敢言语。王秋华闻言连忙打圆场说:“二奶奶今日刚吩咐了,说雪雁妹妹刚来家里想必不知道规矩,叫我教导她呢。”
  
  周天海竖着眼睛瞧了王秋华两眼,冷笑道:“你以为你就懂规矩了?”只这一句话,王秋华就羞红了脸,毕竟她小家小户出身,也没正经学过规矩,不过是这些年做低伏小,旁人都赞她一句老实本分而已。
  
  周天海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不耐地扫了张雪雁一眼:“我明日请一个管教嬷嬷来好好教教你们两个规矩。”说着一甩袖子走了,只留下了张皇失措的两个人。
   正文 妾室有喜?   周天海先到姜玉春屋里,见姜玉春已经睡下了倒没多言语,只说今晚要歇在主院。这倒让郭嬷嬷惊奇起来。主院虽然有五间正房,但是除了周天海宿在姜玉春处外,其他时候基本不过来,或者去几个妾室那里,或者直接睡在书房了。因姜玉春做小月子,两人不能同床,郭嬷嬷连忙让杜妈妈带着两个丫头把主屋靠北的一间收拾出来,将炭火添进铜胎鎏金掐丝四足暖炉里,又拿了新的铺盖过去换上,待屋子暖和了,就请周天海过去,周天海胡乱洗漱了一把,便躺下睡了。
  
  李嫣红正在榻上歪着想事情,去吃张雪雁酒席的二等丫头素芬回来了,李嫣红听了便招她进来,问都谁去了?送了什么样的礼?玩了什么玩意儿?素芬一一回答了,末了上前一步低声回道:“姨奶奶,刚才二爷也过去了。”李嫣红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愤恨:“怎么,连二爷也去给她捧场去了?”
  
  素芬低声笑道:“那倒没有,二爷进屋先发作一番,又掀了桌子,那么多下人看着,张姨奶奶脸都绿了。就连王姨奶奶都没捞着好,本想卖个人情帮张姨奶奶说句好话,结果二爷一句话就把她堵回去了。”
  
  李嫣红听了来了精神,喜笑颜开地坐了起来,问她说:“是什么缘故?”素芬皱着眉头想了想,才回道:“也不知什么缘故,二爷一进来就发了脾气,听话里意思是嫌张姨奶奶在二奶奶小产期间摆席面请客吃酒是大不敬。”李嫣红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半晌才又问道:“那姓张的就没说是二奶奶叫她办的?”素芬回道:“说了,可是二爷说二奶奶宽厚仁,张姨奶奶不知感恩还大办席面,吃酒听戏,不懂规矩。说明日要请个管教嬷嬷来教导她呢。”
  
  李嫣红听了就不再言语,素芬看她在想事情也不敢打扰,垂着手退了出去。李嫣红身边的大丫头冰梅端了盏参茶进来,小声劝道:“姨奶奶夜深了,喝晚参茶吧。”李嫣红心不在焉地接了过来,抿了一口方才说道:“我怎么觉得二爷对二奶奶似乎不太一样了呢?”冰梅笑道:“二奶奶出身好,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二爷一直都挺敬重她,但奴婢到觉得二爷和二奶奶两人感情一般,总觉得二爷对二奶奶是面上的情儿。”
  
  李嫣红垂眼看着杯盏里的汤,慢慢地说道:“我之前也是这么以为,总认为二爷对谁都不上心,直到那张雪雁被送来了。那小蹄子进府前二爷就喜欢她的戏,加上她后面又有两淮总商之首的吴爷做靠山,一进府二爷就待她不一般,一连十来天都歇她屋里,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成日里金银首饰,布料更是流水一样的送她屋里去,别说是我了,就连二奶奶也没这么受宠过。我本以为她就要压过二奶奶去了,谁知二爷为了二奶奶说翻脸就翻脸了。”
  
  冰梅陪笑着说道:“二奶奶压住她才好。姨奶奶您想啊,二奶奶素来心软又好说话,这几年也没为难过姨奶奶,有时候反而和姨奶奶陪笑脸。可那张姨奶奶可不是善茬,若是她得了二爷的心,只怕我们在府里就难过多了。”
  
  李嫣红微微颦起眉头:“那是之前的二奶奶,这次二奶奶小产了,脾气性情大变,变得有些不好相与了。这不一醒来就拿我来开刀,限我十日之内查出冰块的事来,我现在急的什么似的。”
  
  冰梅忙道:“我听说下午时候二爷去了二奶奶屋里,两人关了门嘀咕了许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事。”李嫣红抬眼看了眼冰梅:“就没打听出来什么?”冰梅摇了摇头:“据小丫头说,连郭嬷嬷都没叫在屋里。”李嫣红吃了口参汤,半晌才道:“二爷对二奶奶开始上心了。”
  
  冰梅看了眼沙漏,从铺好的被子里拿了手炉出来,添了些碳火,放了一块香饼进去,又重放回被子里。李嫣红将茶盏递给冰梅,揉了揉额头,皱眉道:“什么时辰了?”冰梅回道:“亥时三刻了,姨奶奶该歇了。”李嫣红点了点头,冰梅刚要上前服侍,李嫣红似乎猛然想起什么,推开了冰梅的手站了起来,脸上闪出兴奋的神态:“张雪雁和王秋华刚被二爷骂了,今晚二爷定不会歇在他俩那里,二奶奶又在做小月子,也是留不得人的。都这个时辰,估摸着二爷看完二奶奶出来也不会去书房,肯定就来我这了,你赶快伺候我梳洗梳洗。”
  
  冰梅应了一声,连忙出去唤小丫头打热水进来,李嫣红重新洗漱完,又打扮了一番,换了身亮眼的衣裳歪在榻上佯装看书。主仆几人等了许久,也没见周天海过来,李嫣红有些不耐烦,直起身子揉了揉发酸的腰,拿着帕子盖在嘴上,小小的打了个哈欠,问冰梅道:“什么时辰了?”
  
  冰梅欠身回道:“过了三更了,要不我打发人过去瞅瞅?”李嫣红点了点头,冰梅到外间屋子,唤了个伶俐的小丫头叫九儿的到正房外头去瞅瞅。九儿答应着去了,过了两刻钟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李嫣红等不及冰梅去问,踩着鞋到外间屋子抓着九儿问道:“二爷可要过来了?”
  
  九儿低着头回道:“回姨奶奶,我过去的时候看见主院的屋子都熄了灯,只有外间守夜的几间屋子亮着灯。我在外头转了两圈没敢进去,回来时候倒是碰到巡夜的夏婆子,我给她几个钱吃酒,她告诉我说二爷进了二奶奶院就没出来,应该是在那歇下了。”李嫣红身上力气像被抽走一般,浑身发软的回了内室,转身倒在床上,和衣睡去。冰梅也不敢上前唤她,只得退了出来,拿了几个钱给九儿,打发她去睡下了。当晚上也不放心别人值夜,自己抱了铺盖放在外屋,胡乱睡了一个晚上。
  
  翌日一早,李嫣红早早地起来了,带着冰梅、兰枝两个到上房去了,此时周天海还未醒,姜玉春因为白天睡得多,倒是早早地醒来了,听说李嫣红来请安,先笑着说:“就说我没起,叫她外头等着罢。”
  
  姜玉春躺了许久,只觉得身上都躺软了,便想起来走走洗个澡,郭嬷嬷连忙止住,只说会伤了身体,姜玉春好说歹说,郭嬷嬷才让她下了地,围着内室走了两圈,洗漱完毕换了干净衣裳又被郭嬷嬷赶着躺了回去。
  
  杜妈妈端着刚熬好的燕窝粥进来,姜玉春吃了大半碗,郭嬷嬷看她漱完了口,喜滋滋地说道:“二奶奶,昨晚二爷在这里歇下了。”姜玉春吓了一跳,四周环顾了一圈并没看见周天海的身影,郭嬷嬷笑呵呵地说道:“二奶奶怎么睡糊涂了,二爷现在不能和二奶那同房,因此歇在隔壁屋子了,这会还没起来呢。”姜玉春听了这才舒了口气,讪笑道:“那我再躺会罢,等他走了我再起来。”
  
  郭嬷嬷不赞同地看着姜玉春:“二奶奶和二爷是夫妻,两口子相亲相爱才好,怎么倒怕起二爷来了?我看着二爷这两天对二奶奶很是上心,二奶奶也该趁机笼络笼络二爷的心,万不能让那三个小蹄子得了逞。”
  
  姜玉春听着就头大,男人三妻四妾快乐似神仙,遭罪的却是女人,小妾们争宠献媚,正头娘子还要表现自己的大度。姜玉春想起这些事就有些头疼,好歹周天海做事有度,纵使以前和姜玉春感情一般,也没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杜妈妈冲着思琴努了努嘴,思琴便借口替姜玉春熬汤带着小丫头下去了。杜妈妈坐在脚踏上,轻声说道:“二奶奶,王姨奶奶好像有喜了。”
  
  姜玉春一愣,还没等开口,郭嬷嬷先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杜妈妈压低了声音说:“昨天不是张姨奶奶摆席吃酒吗,王姨奶奶带着一二丫鬟都去了,只留了几个小丫头看家。我打发绿儿拿了些新鲜果子去王姨奶奶院子串门。王姨奶奶院里头年夏天不是新进了个小丫头叫小福的,八九岁的年龄,最是藏不住话。绿儿拿果子给她吃,哄着她玩。那小福也是个傻姑娘,偷偷问绿儿小日子是怎么回事?绿儿便趁机套话,小福说她前几天听她们院里的春桃和夏菡两个大丫头嘀咕说王姨奶奶的小日子迟了二十来天没来了,言语间还喜滋滋的。绿儿就诳她说,我那天瞅着王姨奶奶胃口不太好,可是真的?小福说听说总是反胃呢。还奇怪的问绿儿,怎么姨奶奶身子不适,春桃她们还那么开心?”
  
  姜玉春心里五味杂陈,她虽然现在和周天海没有感情,但是她毕竟要顶着周天海正妻的身份活下去,小妾先她有孕,对她来说怎么都不是个好消息。
  
  郭嬷嬷黑了脸,低声骂道:“看着是个老实的,原来内心藏奸。”杜妈妈也点头说:“绿儿去打听了,说自从二奶奶有孕后,二爷就对几个姨奶奶吃事后药的事情不那么放在心上了。王姨奶奶和李姨奶奶早都停了药了,张姨奶奶进府时,二奶奶已经被把出喜脉了,因此她一直都没吃过药。”
  
  姜玉春若有所思地看着郭嬷嬷:“王氏小日子迟了这么久也没人言语,看来是打定主意瞒着我们了呢。”杜妈妈说:“看来二奶奶摔倒的事没这么简单,之前我都没疑心到她身上,可是现在细想,这王姨奶奶也未必干净。”
  
  郭嬷嬷冷笑道:“二奶奶小产到今日也不过五天,她小日子迟了二十来天了。是不是笃定自己有喜了,想生个长子出来啊。”
  
  姜玉春半晌说道:“王氏从我嫁进来就在府里了,这些年冷眼瞧着倒像是个老实懦弱的人,若是她做的这件事,那她就太有心机了,这样的人更是小心谨慎,只怕我们也查不到什么。”郭嬷嬷宽慰她道:“总归是要查查的,我们也不指望李姨奶奶能查出来。等会我派人着重去查王姨奶奶身边的人,看有和扫洒上亲近的人没?”
  
  几个人正说着话,思琴撩起帘子进来,轻声说道:“二爷醒了,玉棋领着小丫头在伺候梳洗,我过来回二奶奶一声。”姜玉春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没一会儿工夫,周天海就出了屋子,李嫣红正站在檐下瑟瑟发抖,看见周天海出来,连忙上前请安。周天海皱着眉头问道:“在这做什么?”李嫣红讪笑道:“来给二奶奶请安。”周天海舒展了眉头,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二奶奶身子骨差,要好好休养,你一连早晚的请安,虽说是尊重二奶奶,但未免会让她劳了神。不如你在二奶奶屋子外头行个礼,就算全了礼数了。现在春寒料峭,正是冷的时候,你这早晚折腾,万一染上风寒,再传染给二奶奶就不好了。”说完也不看李嫣红径自进了姜玉春的屋子。李嫣红铁青着脸,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对着姜玉春的屋子行了个礼,甩着帕子走了。
  
  周天海进来,先看了看姜玉春,瞧着她脸色红润了几分,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好好养身子,不要为了别的事情劳心劳神。昨天庄子上送来的鸡可还吃的惯?”姜玉春点头笑道:“我听说了那鸡是拿人参、当归、红枣磨成粉喂大的,怪不得味道不一样。”周天海说:“你若是喜欢吃每日叫他们做一只,不值什么的,再养就是了。”姜玉春含笑道:“只是太浪费了,我听说这样养的鸡,光下的鸡蛋就要一两银子一个,那鸡要值多少钱呢。”周天海见自己的妻子一副心疼银子的架势,不由得眼中带了几分笑意,便转移了话题说道:“四月份就是今年的开江大典了,这个月要放今年的引子,之前我一直做湖南、杭州那边的生意,我想今年争取把安徽那边的盐引也拿到。”
  
  姜玉春忙问:“之前那边的生意是谁家做的?”周天海说:“王四郎接他爹的产业一直做安徽那一路,那王四郎吃喝嫖赌还行,打理生意可不在行,又不会走人情,这几年败的七七八八了,我看他今年未必有银子吞下那边的生意。”姜玉春想了一回方说:“盐业生意利润丰厚,估计各家都盯着王家那块肉呢。二爷面上别显,叫他们明面争去,私下里和吴总商打点好了,想必吴总商乐的卖你这个人情。”
  
  周天海嘻嘻笑着:“二奶奶好明白的人,白和我装傻了几年。”姜玉春脸上一红:“二爷误会了,我不过妇人之见而已。本想着二爷心里本来都有成算,我能想到的都是些皮毛,自然二爷也都想到了,何必关公前面卖大刀。”
  
  思琴带着小丫头在外间屋子摆好了早饭,便请周天海过去用饭,姜玉春自在床边的小几上吃了。待两人吃罢了饭,周天海自去吴总商的家里,姜玉春觉得自己还精神,便吩咐思琴道:“去请王氏过来,只说找她说些闲话。”思琴应了,姜玉春想了想又嘱咐道:“你亲自去罢,顺便看看她在做什么?”思琴笑着退了出去,过了两刻钟思琴进来回道:“回二奶奶,王姨奶奶来了。”姜玉春点了点头。
  
  思琴立在床头,小丫头撩起帘子请王秋华进来,王秋华进了内室,先正儿八经给姜玉春请了安,姜玉春随手指着一个小凳子说:“搬过来坐我床前陪我说会话罢。”王秋华连说不敢坐,姜玉春便做出不耐的神情来,王秋华只得小心翼翼地搬了凳子过来,歪着身子坐了一角。
  
  姜玉春和她东扯西扯,就说到首饰上头,指着她手腕上的一个镯子笑道:“你这是什么时候打的样式?”王秋华忙回:“去年打的,是旧样子了。”姜玉春撑着起来,一边笑着说道:“给我瞅瞅。”王秋华连忙要褪镯子,姜玉春笑道:“不用褪下来,戴在腕子上才看的出来样式。”因无人晓得现在姜玉春是中医出身,王秋华对次她的举动倒没多防备,老老实实地伸着手腕。姜玉春佯装看镯子,手指则搭在她脉上。
   正文 管教嬷嬷   姜玉春手搭在王姨娘的脉上,却发现王姨娘根本不是滑脉,而是气血淤滞,是明显阴虚的症状,说白了就是的内分泌失调。姜玉春又细瞧她的面上,纵使厚厚的粉也掩盖不住明显的痘痕。
  
  姜玉春收回了手,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么瞧着你脸色不太好?”王秋华一凛,忙堆起笑脸回道:“过年时候吃多了油腻,有些不消化。”姜玉春笑了笑,又问她道:“听说你家里还有个弟弟?”王秋华点头笑道:“可不是,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姜玉春问道:“你后头那个娘对他可好?”王秋华忙说:“起初也是看不顺眼,奈何她自己又生不出儿子来,也不敢对我弟弟怎样,毕竟将来还指望我弟弟给养老呢。”姜玉春笑道:“那到也是,况且还有你这个姐姐在呢。”王秋华叹了口气:“先头我在家里的时候,她看我很不顺眼,成日打骂,后来我直到来到府里,后娘这才消停,反而对我巴结起来。”
  
  姜玉春笑了笑,端起了茶来吃,王秋华起身笑道:“婢妾这就回去了,二奶奶好好休养吧。”姜玉春点点头:“听说二爷今天要请教养嬷嬷来?”王秋华面上一黯,有些羞愧的神色:“二爷说婢妾也是不懂规矩的,教导不了雪雁妹妹。”姜玉春点了点头,王秋华垂手退下了。
  
  待王秋华一走,郭嬷嬷上前问道:“我瞧她神情恹恹的,倒像是有身孕的样子。”姜玉春虽然心知肚明王秋华的情况,但她却不能说出来,毕竟原来的姜玉春是不懂医术的。姜玉春想了想,半晌才说:“她吃了两三年的那种药,哪里可能一停药就怀上的,怕是别的病吧?”郭嬷嬷一想也是这个理,却依旧不放心,说还是叫大夫看看才行。姜玉春说:“她自己瞒着,我们也不好就这样帮她请大夫,随她去罢。倒是我这两天总躺着腻歪,想看些书解解闷,若是有关于医术的书找两本给我瞧瞧。”
  
  郭嬷嬷想了半天才说:“家里好像没有医书,等我吩咐留山,让他跟二爷出门的时候顺路去书局买上几本医书回来。”姜玉春点点头,便翻身睡下了。
  
  到了明日,留山果然送来两摞子医书,郭嬷嬷笑道:“买上几本就是了,作甚么买这么多?”留山笑道:“这哪是我买的,二爷听说二奶奶想看医书,便去书局把人家那的历代医书典藏都买尽了,什么针灸、药材、脉象、方子之类的都有。”郭嬷嬷乐呵呵的指挥着小丫头将书都抱进来给姜玉春过目,姜玉春翻了翻,留下了几本后世早已失传的医书,其他的叫郭嬷嬷放在隔壁的书房里。
  
  且说姜玉春每日靠看医书打发时间,李嫣红每日风风火火跑来跑去,各处查证姜玉春摔倒那日所有下人的行踪。周天海果然请来一个严厉的嬷嬷,姓王,之前在一京官家里做教养嬷嬷,现在人老了,求了主子恩典,回了扬州老家。周天海听说了,便将王嬷嬷请了回来。
  
  王嬷嬷到府上先来给姜玉春请安,姜玉春瞧王嬷嬷人极爽利,说话做事很有分寸,心里十分满意,便指着一个椅子请她坐。王嬷嬷告了罪,却没坐椅子,只斜着身坐在一小凳上,嘴里笑道:“我瞅着二奶奶面善,好像是在哪里见过。”郭嬷嬷在一旁笑道:“二奶奶的娘舅家在京城,十来岁时去那里住过一年,许是那时候见过。”王嬷嬷欠身笑道:“敢问二奶奶的娘舅是哪位大人?”郭嬷嬷道:“是大理寺少卿谢大人。”王嬷嬷握着嘴笑道:“怪道看着二奶奶眼熟,这可就是了。我之前在刑部的王大人家做小姐的管教嬷嬷,二奶奶小时候经常同她表姐来王大人府上玩的。二奶奶可还记得,我们家小姐小名红玉。”
  
  姜玉春细细想了一回,倒是隐约记得这回事,便笑着问道:“红玉姐姐可还好?”王嬷嬷笑道:“前年嫁给内阁学士张大人的公子了,去年刚生了一个儿子。”姜玉春颔首笑道:“红玉姐姐是个有福的。”郭嬷嬷在一边笑道:“可是那个经常穿一身红的小姐?她以前来舅老爷府上做客的时候我也见过几回,我那时就说她好相貌,是个有福的,可见我没说错。”
  
  两个嬷嬷叙了一回旧,言语上也亲热起来了,杜妈妈在一边笑道:“隔了这么多年千里迢迢的又在扬州碰到一起了,可真是缘分。”郭嬷嬷也笑道:“都是一家人,老姐姐也别和我们外道,把这当家里才是。”
  
  姜玉春也点头说:“请王嬷嬷来教导几个小妾的规矩已经是屈就嬷嬷了,嬷嬷平日里不要和我们外道才是,伺候嬷嬷的小丫头就从我房里拨过去罢,她们比其他屋里的丫头还是懂事些。”郭嬷嬷也笑道:“我住的院子正好空一个屋子,老姐姐若是不嫌弃,同我一个院住去,晚上也能说说话。”王嬷嬷大喜,起身谢了姜玉春和郭嬷嬷。
  
  姜玉春又说:“二爷有三个妾室,这新进门的姓张,以前是在吴总商家的戏班子里唱花旦,一直没正经学过伺候人,这次请王嬷嬷来主要是教导她些规矩。另外我们家二爷的第一个妾室王氏是通房丫头提上来的,小户人家出身,在我们家太太跟前呆过十来天,王嬷嬷顺便也提点提点她。”
  
  王嬷嬷听了忙点头应了,又问道:“还有一个姨奶奶要一起教不?”话音刚落,郭嬷嬷在一边冷笑道:“剩下那个李姨奶奶是扬州瘦马出身,从小就学大户人家小妾的规矩,恐怕比你我知道的还多呢。”
  
  王嬷嬷闻言不禁咂舌,心里暗忖:“果然这扬州与京城不同,连唱戏的都敢纳进门当小妾。”她又想:“商人纵使再富有也不同于正经的官员,估计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要不然这妾室里头又是瘦马又是花旦的。”
  
  她自己寻思完又瞧了瞧卧床养病的姜玉春,心里不禁替她心疼起来:这二奶奶小时候我也见过的,正经官家小姐,谁知却嫁入商人之家。听说前几日还摔倒小产了,指不定是哪个不安好心的妾室搞的鬼。王嬷嬷看着姜玉春苍白的脸颊,又想起自己带大的红玉小姐,倒像是移情作用,越发心疼起姜玉春来。
  
  姜玉春陪着说了会话,就让郭嬷嬷带着王嬷嬷各院去熟悉下,王嬷嬷起身行了个礼,随着郭嬷嬷出去了。
  
  两人说着话一路往张雪雁的院子去了,张雪雁正歪在榻上哼小曲,三个大丫头雅诗、佳词、优歌围在周围做针线。小丫头掀了帘子进来回道:“郭嬷嬷领着一个眼生的妈妈来了,说是姨奶奶的教养嬷嬷。”张雪雁听了一撇嘴,翻身躺下佯装睡觉。
  
  雅诗几人放下书,互相使了个眼色迎了出去,把两个嬷嬷带到厅堂,亲自沏茶倒水。郭嬷嬷指着她三个和王嬷嬷说:“这是王姨奶奶带来的三个丫头:雅诗、佳词、优歌,都是自小服侍她的。”接着又转头和三个丫头说道:“这是二爷请来的王嬷嬷,从今儿起负责你们教导你们姨奶奶的规矩礼仪,还不快请你们姨奶奶出来给王嬷嬷见礼。”
  
  雅诗带着众丫头先上前给王嬷嬷行了礼,又唤小丫头摆上干净的果品点心,盈盈笑道:“张姨奶奶昨晚没歇息好,早上吃了点心后又躺下眯着去了,这会刚睡着。”郭嬷嬷一听脸色就差了起来,倒是王嬷嬷吃了口茶,冷笑道:“既然姨奶奶睡着了我们就走罢,只是等二爷回头来问,我们少不得得照实说了。”说着放下茶盏同郭嬷嬷一起就要往外走。
  
  雅诗几人见状连忙拦住,低声下气陪笑道:“都怪我嘴笨,没说清楚。姨奶奶睡下前吩咐了,说嬷嬷来了就叫她起来。烦请两位嬷嬷稍等会,我去请姨奶奶过来。”王嬷嬷站在原地,脸上讥讽地一笑:“还是不要打扰姨奶奶休息了吧?怪麻烦的。”雅诗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嬷嬷快坐。”说着同佳词两个一边扶着一人,小心翼翼的伺候她俩个坐下。
  
  雅诗将之前的茶倒了,换了新茶,嘴里笑道:“刚才的茶凉了,我给嬷嬷倒我们姨奶奶吃的茶尝尝,是吴总商的夫人刚送的新茶,泡了两泡,正是出味的时候。”
  
  王嬷嬷吃了一口,冷着脸也不言语,雅诗讪笑了下,使了个眼色给佳词:“佳词和优歌伺候嬷嬷们吃茶,我去服侍姨奶奶起来。”郭嬷嬷点头道:“你快去罢,别让王嬷嬷等久了。”
  
  雅诗转身进了内室,此时张雪雁早已经起来了,站在门口将王嬷嬷的言语听的一清二楚,此时正恨的咬牙呢。雅诗进来以后,连忙劝道:“姨奶奶,那个王嬷嬷不是个要想与的,要不您就出去见见罢。”张雪雁冷哼一声:“什么东西,居然拿二爷来压我。”雅诗赔笑道:“姨奶奶,今儿是王嬷嬷头天来,二爷回来肯定要问问的,若是头一天姨奶奶就拿大,不给嬷嬷面子,二爷肯定生气。”
  
  张雪雁一甩手,推开雅诗,也不顾着隔壁,直接骂道:“就是二爷生气能怎样?他能把我赶走?我可是吴总商送给二爷的人,赶了我就是不给吴总商面子。”雅诗闻言连忙摆手,伸头听了听,见外间没什么动静,才将张姨娘扶着往里走几步,压低声音道:“姨奶奶,我们毕竟是在这过一辈子的。吴总商保的了我们一时可保不了我们一世,姨奶奶还是得依靠二爷才在家里站的稳脚。姨奶奶最晚进门,别说二奶奶了,就连那两个人都能压您一头,叫您声妹妹,姨奶奶甘心这样?”
  
  张雪雁冷笑:“她两个也配我叫姐姐,我张雪雁唱戏的时候也是千人追万人捧的,达官贵人请我唱戏,哪个不得巴巴的先下帖子,送上千两银子才能请得动我。我何苦在这里受这气。”
  
  雅诗叹道:“姨奶奶从小心气就高,所以才能有今天的名头,可是姨奶奶也不能唱一辈子戏不是?二爷年轻有为,姨奶奶进了周府,也算有个好归宿了。说起来二爷对姨奶奶还是偏爱的,姨奶奶何苦和二爷较劲,不如就顺着他,跟着嬷嬷学上几日,好博二爷欢心。姨奶奶若是得宠了,别说那边院子的两个了,就是二奶奶也不敢小瞧您啊?你说是这个理不?”张雪雁听了就不言语,雅诗趁机又说:“姨奶奶您不知道,这大户人家的后宅多的是勾心斗角,肮脏的手段可是咱想都想不到的,我们三个自小跟着您,虽会服侍人但是后宅那些事我们也是不懂的,这次二爷请了嬷嬷给您,却是助了您啊。”
  
  张雪雁忙说:“这话怎么说?”雅诗笑道:“姨奶奶您想,这次二爷点明是给您请的嬷嬷,王姨奶奶就是跟着学,也不过是沾个光罢了。算起来,这嬷嬷就是您的人了,您要是把她笼住了,在您身边长长稳稳的,我们以后遇事也有个商量的人。我听说她之前是在官家里呆了几十年的,什么手段不会啊?”
  
  张雪雁想了半晌,这才勉强站了起来:“我连戏都学了,还怕学规矩。”雅诗连忙笑道:“姨奶奶说的是,奴婢这就扶您出去。”
  
  张雪雁扶着雅诗慢悠悠地走到了厅堂,郭嬷嬷、王嬷嬷看见张姨娘出来了,便站了起来,张雪雁浅浅笑道:“二位嬷嬷请坐,妾身今天身子不适,起的有些晚了,让两位嬷嬷久等了。”郭嬷嬷笑道:“这是二爷请来的王嬷嬷。”张雪雁上前和王嬷嬷见了礼,又请她坐下。郭嬷嬷、王嬷嬷两人等张雪雁坐了,方才坐下。
  
  张雪雁先摆出一副亲热劲,奉承了王嬷嬷几句,又说:“我年轻不懂事,以后多劳嬷嬷费心了。”
  
  王嬷嬷笑道:“这是我分内之事,姨奶奶放心。姨奶奶若是身子不适,就该请大夫来瞧瞧,也让人放心不是?”张雪雁摇了摇头:“不过是夜里走了困,倒不用那么麻烦的请大夫。”王嬷嬷道:“姨奶奶没事就好,今儿我第一天来,就先偷个懒,跟着郭嬷嬷四处转转,熟悉下府内的环境,也各处认认人,姨奶奶今儿就好好歇着罢,把精神头养足了,明儿咱就学规矩了。”
  
  张雪雁笑道:“还是嬷嬷体恤我,嬷嬷既然到我院了,就先认认我屋里的人,往后嬷嬷有事也好使唤她们。”雅诗听了连忙将屋里大大小小的丫头都叫了进来,一个一个指给王嬷嬷认了,又让丫头们行了礼。
  
  张雪雁待王嬷嬷认完人,又笑盈盈地说:“嬷嬷看哪个顺眼,就领着去使。”王嬷嬷摆手笑道:“我身边有两个小丫头了,够用了。”张雪雁听了这才罢了,又吩咐优歌去要一桌酒席,说请王嬷嬷吃饭。
  
  王嬷嬷连忙摆手笑道:“今儿就不叨扰姨奶奶了,还要别处转转。”说着起身就要告辞了,雅诗从内室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做工精致的荷包。先将一个看着瘪瘪的递给了张雪雁,张雪雁将那只荷包塞进王嬷嬷手里:“给嬷嬷的见面礼,嬷嬷别嫌少,留着打酒吃。”王嬷嬷倒也不推辞,大大方方谢了,就塞进袖子里。张雪雁又拿起另一只,递给了郭嬷嬷:“有劳郭嬷嬷累了一早上了。”郭嬷嬷笑了笑,同王嬷嬷一起出了院子。
  
  两人到了没人处,才将荷包打开,郭嬷嬷的荷包里是个银锭子,大概五两重。而王嬷嬷的荷包里竟然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两人目目相觑,不由得都皱起了眉头。
   正文 三个妾室   两个嬷嬷看了荷包里的银子,心里自然明了张雪雁打的什么主意。两人将荷包收了起来,郭嬷嬷叹道:“一个比一个人精。”王嬷嬷摇了摇头:“她心思都摆在脸上,这样的人反而好应付。”郭嬷嬷点了点头,拉着她小声说:“一会同我到王姨奶奶去瞧瞧,你帮我掌掌眼,看那个人是不是真老实。”
  
  王嬷嬷问道:“这王姨奶奶是个什么来路?”郭嬷嬷道:“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亲娘死的早,后娘将她卖进府来,夫人看她温柔乖巧、性子又本分,就把她给了二爷。一开始只是个通房丫头,二奶奶进门的时候在屋里伺候了一年,也不和思琴几个拿大,只跟着二等丫头做一样的活。后来李姨奶奶进门,二奶奶想她是最早跟二爷的,也做主给她提了姨娘,单独给了个院子,只吩咐早晚请安过来就行,平日里不用跟前伺候。”
  
  王嬷嬷叹道:“二奶奶也太好性子了。”郭嬷嬷道:“后来二奶奶分了一些府内的事让她和李姨奶奶打理,李姨奶奶做事风风火火,极有主见,倒是管事的一把好手。而王姨奶奶做每件事之前都要来问二奶奶意见,从不自己做主。我们冷眼看着倒是觉得她是个老实的。二奶奶不是小产了吗,还没查出来是谁下的手,小丫头说王姨奶奶小日子晚了二十来天没来了,却一直隐瞒没说。”
  
  郭嬷嬷皱起眉头:“怪道你怀疑她,我跟你去看看。”两个人把荷包收好,一路说着话走到王姨娘院子门口。几个小丫头正在院子里扫地,见郭嬷嬷来了,立马站好,恭恭敬敬地问了好。门口立着的丫头也迎了过来,扶着郭嬷嬷、王嬷嬷到外间屋子坐了,亲自倒了茶水,才笑嘻嘻地进去回王姨娘。
  
  王秋华正在塌上歪着,那丫头进来回道:“姨奶奶,郭嬷嬷来了。”王秋华睁开眼,坐起身来整理发髻:“可还有旁人?”丫头点了点头:“是的,还有一个眼生的嬷嬷。”
  
  王秋华起身整理了下衣裙,又从柜子里拿出针线篓来,冲着大丫头春桃点了下头:“去请二位嬷嬷进来。”春桃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带着那丫头倒外间厅堂去,两个嬷嬷吃了口茶水,正拉着小丫头说闲话,就见春桃笑盈盈地走了出来,先和郭嬷嬷问了声好,又给王嬷嬷福了一福。
  
  郭嬷嬷笑吟吟地看着春桃:“你们姨奶奶在家做什么呢?”春桃忙说:“在里头做针线呢,听说嬷嬷来了,叫我请嬷嬷进去呢。”郭嬷嬷笑道:“有劳你了。”春桃也不多言,引着郭嬷嬷、王嬷嬷到内室来,坐在榻上的王姨娘见状忙把怀里的针线放到一边,起身迎了上来,嘴里笑道:“嬷嬷可是稀客,快来榻上坐。”
  
  郭嬷嬷笑着摆了摆手,先把王嬷嬷推到前头来:“这是二爷请回来的王嬷嬷,专门教导姨奶奶们的礼仪的。”王秋华和王嬷嬷见了礼,恭恭敬敬请她到榻上坐。王嬷嬷笑着先请王姨娘坐了,自己方同郭嬷嬷在椅子上坐了。
  
  王嬷嬷探出身,瞧了瞧榻上的针线,眯着眼睛笑道:“姨奶奶绣的什么?我眼花看不真亮。”王姨娘连忙将针线捡起来,叫丫鬟递给王嬷嬷:“准备做个香袋。”王嬷嬷接过来仔细翻看着,只见针脚粗糙,花样平平。
  
  王秋华见王嬷嬷没言语,有些羞赧地小声说道:“我娘死的早,我也没认真学过几天针线,让嬷嬷见笑了。”王嬷嬷笑着将做了一半的香袋放回榻上:“府里不是有做针线的娘子,怎么还劳姨奶奶亲自动手?”王秋华脸上又红了几分:“我想着白日里无聊,做几针针线倒能解解闷。只可惜我手拙脚笨的,做出来的东西都见不得人,白浪费了材料。”
  
  郭嬷嬷笑道:“姨奶奶若是想学针线,等回了奶奶,叫针线上派个人过来,给姨奶奶示范示范,倒也没什么的。”王秋华摆手道:“罢了,她们除了要做四季的衣裳,这成日里的手帕香包什么的更是少不了,她们每日做这些就很辛苦了,又来教我,没得叫她们耽误时间。我当女儿的时候就不是个灵巧的,现在更是眼手都跟不上,只怕教一年也教不会我。”
  
  郭嬷嬷只是随意一说,见王姨娘这样说便笑着把话题揭过去了,转而说起了教导规矩的事情:“二爷请了教导嬷嬷来,主要是教姨奶奶们规矩。王姨奶奶在夫人跟前呆过的,各项规矩都知道,倒不必可丁可卯地每日过去。”
  
  王姨娘忙说道:“虽说我在夫人跟前服侍过几日,但既然是二爷请来教导我们姐妹几个的,我也不敢拿大,定会每日按时过去的。”郭嬷嬷、王嬷嬷对视一眼,眼里都闪过一丝惊奇,郭嬷嬷忙笑道:“张姨奶奶院子旁边有个莲阁,奶奶已经打发人将那收拾出来了。上午姨奶奶请完安吃过早饭后,巳时过去,上午学一个时辰。晌午留出歇晌的时间,到申时在过去学一个时辰。其余时候,你们或在屋子歇着,或去陪二奶奶说说话都使得。”
  
  王姨娘连忙叫丫头记下时辰来,又叹道:“二奶奶身子不好,还要为我们几个劳神。平日里想去陪二奶奶说话解解闷,可是我打小拙嘴笨腮的,到了跟前又不知道说什么,光杵在那里反而让奶奶看了心烦,倒不敢时常过去了。”
  
  郭嬷嬷笑了笑:“姨奶奶有心就好,倒不用每日总往那边跑。既然王嬷嬷见了王姨奶奶了,那我们就不多坐了,回头还要去李姨奶奶那打个照面呢。”王姨娘听郭嬷嬷这样说,倒不好多留她了,连忙□□桃去包了几样果子,又自去首饰盒里取了一个簪子出来用帕子包好放到王嬷嬷手上,有些扭捏地低头道:“初次见嬷嬷,也不知送什么,这是我平日常带的簪子,不值什么,送给嬷嬷带。”
  
  王嬷嬷起身笑道:“让姨奶奶破费了。”王姨娘也连忙站起来,亲自把两位嬷嬷送到院子门口才转身回来。
  
  两人走远了,郭嬷嬷将包好的果子打开看了一眼,见都是日常吃的,并无特别的。王嬷嬷看了眼果子,瞄了眼左右无人,低声说道:“这王姨奶奶说话、做事都透着一副老实的样子。只是她的拙态太过了些,反而有几分假。”说着将袖子里的手帕打开,叫郭嬷嬷瞧王姨娘送的簪子:“你瞧,最普通的样式,连个宝石都没一个,我瞧她头上戴的,也多是这种。二爷可是盐商,人道扬州盐商富甲天下,她身为盐商的姨奶奶,就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戴不起?只不过是故意藏拙罢了。我们前头去见张姨奶奶,张姨奶奶自小就买进宅子里唱戏,不懂人情世故,又被主子娇生惯养宠成那样,就这样的人都知道送我银票收买我,她当了几年的姨奶奶会连这都不知道?想着是故意装成老实人哄我们罢了。”
  
  郭嬷嬷冷笑道:“往日有张扬的李姨奶奶在前头,反而没怎么在意她。要是不知道她可能有孕这回事,现在还被她蒙在鼓里呢。”郭嬷嬷说完,又细一琢磨,拽着王嬷嬷问道:“你说这王姨奶奶打的什么主意?她们院子的小丫头都知道她可能有孕的事情,怎么她还是上杆子跟着学规矩,就不怕折损了她肚子里的那块肉?”
  
  王嬷嬷想了一回,半晌才说:“走着看罢。”两人说着话走到了李嫣红的院子门口,郭嬷嬷随手将手里的果子赏给看门的丫头,倚着门框和小丫头笑道:“你们姨奶奶在屋里头吗?”小丫头忙笑道:“嬷嬷快屋里坐,姨奶奶这几天忙着二奶奶的事,一天到晚不着家。嬷嬷先坐会吃缸子茶,我这就去找姨奶奶回来。”
  
  郭嬷嬷笑道:“罢了,你们姨奶奶不在家,我们就不坐了,这就回了。”那小丫头听说连忙抱着郭嬷嬷的腰:“嬷嬷既然来了,怎么也得吃点子点心喝点茶再走啊。若是嬷嬷这样走了,姨奶奶回来肯定要骂我们不会招待嬷嬷。您老人家就当心疼我们罢。”
  
  郭嬷嬷点了点她,和王嬷嬷笑道:“看李姨奶奶多会调/教人,连着门口的个小丫头都这么伶俐。”王嬷嬷点头道:“可是,难得这样一个口齿伶俐的孩子。”接着便问那丫头几岁了?哪里的人?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丫头把两人带到外间屋子,手脚麻利地沏茶倒水,嘴里还不忘回答王嬷嬷的问题。两个嬷嬷有这小丫头陪着说话,倒也不觉得闷,就多坐了一会。没多久功夫,李嫣红就匆匆忙忙地回来了。
  
  自从姜玉春那日恐吓了李嫣红几句后,李嫣红不复往日的张扬,每日来去匆匆只为二奶奶小产的事奔波。见到姜玉春身边的丫头,也不拿架子,反而姐姐妹妹叫的亲热。
  
  李嫣红一进来,先亲亲热热去挽着郭嬷嬷的胳膊,又一手拉着王嬷嬷往内室走去,嘴里笑道:“这些丫头不懂事,怎么叫嬷嬷在厅堂等我?这里到底不比内室暖和。嬷嬷跟我到里头去坐。”
  
  郭嬷嬷被李嫣红拉的很不自在,却不好推她,只顺着她进去了。到了内室,郭嬷嬷又将王嬷嬷介绍了一遍,李嫣红连忙上前见礼,启齿笑道:“原来这就是二爷请来的嬷嬷啊,我们姊妹可有福了,以后都劳嬷嬷费心了。”
  
  郭嬷嬷笑着上前推开她:“你还要学规矩?这是给张姨奶奶和王姨奶奶请的,你别跟着凑热闹了。”李嫣红摇着头,耳朵上挂着明晃晃的耳饰:“我近日比较忙,等过了这阵,我也好好跟嬷嬷学学,才不辜负二爷和二奶奶的一片心。”
  
  郭嬷嬷笑了笑,没有接茬。冰梅从外间屋子进来,先给两个嬷嬷行了礼,又问李嫣红道:“早晨姨奶奶说找几件衣裳,等姨奶奶出门了,我才想起来箱子的钥匙还挂姨奶奶腰里呢,这会子有空,正好把衣裳找出来。”郭嬷嬷听了起身就要告辞,李嫣红连忙拉住,顺手把腰里的钥匙摘下来给冰梅丢去,自己则拉了郭嬷嬷坐下笑道:“她们找她们的,咱们说咱们的。”
  
  郭嬷嬷心里也想知道李嫣红这几天调查的事情,便顺势坐了下来。冰梅开了箱子,想抱了几件大毛的斗篷出来。李嫣红说了会话,正抬头要茶,恰好瞧见了冰梅抱出来的衣裳,招手笑道:“都搬这边来吧,让嬷嬷也帮着瞧瞧。”
  
  冰梅依然就将衣服斗篷都抱过来,李嫣红拾起一件桃红百花刻丝银鼠袄往身上比了比,又捡起一个灰鼠的瞧了瞧。王嬷嬷跟着瞧了瞧,笑着说道:“倒都是好皮毛。”李嫣红笑道:“有四季的份例衣裳,也有汤总商的夫人送的,这些衣裳有的我也只穿过一两回,白搁着怕发霉,所以时不时翻出来瞧瞧。”
  
  郭嬷嬷也不知李嫣红打什么主意,便不言语,只看她折腾,忙了好一回,李嫣红扯开一件大毛的斗篷笑道:“这是去年汤总商夫人送的,我穿着偏大些,一直放着没上身,王嬷嬷刚来府里,份例衣裳还来不及做,不如先穿我这件吧。”
  
  王嬷嬷摆手笑道:“我哪里有这么尊贵,还是姨奶奶留着穿罢。”李嫣红不由分手,一把把斗篷抱起来放在王嬷嬷怀里:“我还好些衣裳没穿,这件衣裳实在是不合身,白占地方不说,时不时还要晒晒它。嬷嬷刚来,这份例里的斗篷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做好,不如就穿了这样罢,也能让我箱子倒倒地方。”
  
  王嬷嬷听了倒不好推辞,李嫣红又故技重施要送郭嬷嬷衣裳,郭嬷嬷摆手笑道:“二奶奶赏我那些个大毛的银鼠的灰鼠的斗篷、袄啊褂的我还没穿完,这些留给姨奶奶赏别人罢。”李嫣红知道郭嬷嬷不比别人,那是姜玉春身边第一得意的人,吃的穿的不比她们当姨娘的差,拉扯了一番,就叫冰梅收起衣裳来了。
  
  冰梅收了衣裳,借口出去倒茶便出了屋子。郭嬷嬷见左右没人伺候,便问李嫣红道:“姨奶奶这几日查的怎么样了?知道是谁泼的水了吗?”
  
  一提这个,李嫣红摆了半天的笑脸搁不住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起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正文 各有盘算(捉虫)   李嫣红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叹了口气:“嬷嬷不知道,我这几天先把洒扫上的婆子们挨个都问了个便。二奶奶门前这块每日都是张福家的亲自看着婆子们打扫,那天中午扫完了,张福家的还查了一回,才放她们回去吃饭。因那天下雪,吃了饭,张福家的倒没给她们安排别的活计,只叫在屋子里围着烤火,不要四处乱跑。那些婆子们都聚在一堆说话,就是上茅房都三五个人一起,没有人耍单。”
  
  郭嬷嬷皱了皱眉头:“其他的下人呢。”李嫣红道:“各个院子的下人我也都问了一遍,都能说出来那日午饭后做了什么,彼此互相也都对的上。可是嬷嬷你想,若是真是小丫头做的,她主子早就想好说辞呢,哪里能让我查出来。嬷嬷,这不是我不尽心,我可真是没辙了,回头二奶奶还不知怎么罚我呢?若是把我赶出去了,我这辈子就完了。”说着拿起帕子来嘤嘤地哭了起来:“到底是哪个黑心人做的呦,害了二奶奶不说,还祸害了别人。”
  
  郭嬷嬷王嬷嬷彼此对视一眼,都微微皱起了眉头,李嫣红在一旁哭了个梨花带雨,神情言语中透着几分委屈。郭嬷嬷只得上前哄道:“这不还有两日呢嘛,姨奶奶说不定就能查出来了。”李嫣红收了收泪,点了点头道:“托嬷嬷吉言。”
  
  两个嬷嬷出来,王嬷嬷道:“这小户人家出身的王姨奶奶表面不言不语、安分守已、装愚守拙,可是这样的人颇有心计。张姨奶奶有几分高傲的劲,性子又拗,其实说到底也就是个被捧惯了的戏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拿自己当天仙似的呢。这李姨奶奶既精明能干又会阿谀奉承,你看她院里的那几个丫头,说话爽利伶牙俐齿的又都讨喜。二奶奶下头有这三个人,可真是难为她了。”
  
  郭嬷嬷叹了口气,两人说着闲话回到姜玉春处。姜玉春正歪在榻上看书,见两个嬷嬷回来便放下书笑道:“这走了大半天累了吧,快坐下歇歇。”两个嬷嬷在小杌子坐了,郭嬷嬷将各个姨奶奶的反应,言语都学了一遍。姜玉春抬头瞥了两眼王嬷嬷小丫头手里抱的大毛衣裳笑道:“李嫣红果然样样想的齐全。”王嬷嬷笑道:“南方天气不比京城,这会已经穿不着这个了。”姜玉春道:“早晚还是有些凉,披着挡挡风也是好的。”几人正说着话,小丫头进来回说:“二爷回来了。”郭嬷嬷、王嬷嬷连忙起身,借着周天海进来的功夫,就退出去了。思琴上前倒了杯茶,又摆上果品点心,带着小丫头到外屋去坐着。
  
  周天海坐在姜玉春床前,握了握她的手说:“这会看书会不会伤了眼睛?”姜玉春摇头笑道:“也不是总看,看一会就闭着眼睛歇一会。”周天海笑道:“你怎么想起看医书?”姜玉春翻了翻手里的药材书,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自己身子太弱了,要不然孩子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掉了。看看书上有什么调养的方子,好学几样。”周天海听到是因为孩子,神情黯了几分,又怕姜玉春心情忧郁,连忙笑着哄她道:“你也是胡闹,身子不好叫大夫来把脉开方子就是了,你自己看书哪里就会了?人家都是从小跟着师父学的,哪里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姜玉春笑道:“二爷说的是,我也没指望自己能学会什么,就当打发时间了,总躺在床上怪闷的。”周天海点头道:“也是,只是医书也没什么好看的,回头我叫留山去给你拿些人物风情的书来看。”姜玉春一听,眼睛都亮了:“那样的书多找些来看。”
  
  周天海第一次见到妻子这样的神情,忍不住怔了,等姜玉春反应过来,见周天海直直地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翻身躺下,将手帕盖在脸上。周天海也不掀帕子,只俯身低头在她耳边说道“我这几日在隔壁屋子睡,一个人闷了就让丫头叫我过来陪你说话。”姜玉春缩了缩脖子,半天才嘟囔出一句来:“我才不叫你。”
  
  周天海笑了笑,正要伸手去呵她痒,就听思琴在窗下回道:“二爷,留山打发人来说汤总商叫人下帖子请您去吃酒。”周天海顿了顿,姜玉春掀开面上的帕子道:“我那日吓唬嫣红说:若是十日之内查不出是谁害的我,我就将她打发出去。这马上就到十日之限了,汤总商可是要为李嫣红求情?”
  
  周天海笑道:“估计是为了这事,毕竟嫣红是他养大的人,因为这个打发出去,只怕他在整个扬州都没了脸面。也为难他了,若不是你做小月子,汤夫人没办法来拜访,他也不用亲自来说这样的事。”
  
  姜玉春笑道:“我正想汤总商若不来求情,我真打发嫣红出去,让汤总商没了面子二爷不好办。他若是说这事,正好落他一个人情,等二爷想拿安徽那边的盐引时候,也能多个助力。”
  
  周天海笑道:“他正忌讳我做大呢,只是安徽盐引这件事,他还必须帮我。你猜其他想拿这个盐引的是谁?”姜玉春挑了挑眉头:“我哪里知道那么多事,二爷讲给我听听。”
  
  周天海道:“那些小虾米不说,无论是财力还是人脉都是没戏的。我们只说几个大家:安徽邹家、山西李家,陕西王家、陕西于家都明着要拿安徽这块的盐引了。于家的大爷,已经是扬州的总商了,要是再吞下安徽这块,只怕汤总商对于爷也要低头了。另外三家又都是和其他总商有亲戚关系的。汤总商已经吃不下来安徽这块盐引,他虽然忌惮我,但是更害怕其他几家总商越过自己,所以他只能选择支持我。两淮八大总商,明里暗里都较着劲呢。就是总商之首的吴爷,也防着其他人呢。”
  
  留山在二门等了半天也不见周天海出来,连忙又打发小丫头去催,半晌周天海才出来,两人骑马去了汤总商府上。
  
  汤总商备了一桌酒席,正在屋里踱步,听小厮回说周二爷来了,连忙回身坐在椅上,连声说道:“快请!快请!”
  
  周天海进来,汤总商起身迎了上去,嘴里笑道:“叫你吃酒,怎么来的这么慢。”周天海抱拳拱了拱手,才随汤总商分主客坐下,两人酒过三巡菜过五道,汤总商才将话题慢慢引到李嫣红的身上:“老弟不是和你吹,我府里调、教出来的瘦马,琴棋书画、待人接物不说,这为人妾的规矩她们可都是记得牢牢的。咱们纳妾是为了享乐,这为人妾最主要的就是本分,我府里出来的瘦马个个能安于自己的身份的,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可不比其他的乱七八糟的,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头。”
  
  周天海听汤总商暗讽吴爷送的人,也不接话,只笑着喝酒。汤总商跟着干了一杯,又搂着周天海的肩膀道:“这嫣红是一等瘦马里拔尖的人物,你是想和她说诗也好弹琴也罢,摸骨牌打双陆就没她不会的,画画也能画两笔,围棋也能赶几局。说起俗事,记事管账更是不在话下。她若是有个好出身,不知多少家求着聘去做当家奶奶呢。”
  
  周天海连忙端起酒杯:“我敬汤爷一杯,送我这样一个能干的美人。”汤总商跟周天海一碰杯仰头将酒喝下,拿起筷子加了块鸭舌头吃,几口将骨头吐出,又继续说道:“昨儿我家夫人听说你家奶奶小产了,心里惦记,正巧家里有几颗好人参,叫人装了盒子里送去。你们家奶奶坐小月子见不了外人,那婆子放下东西就去瞧嫣红。说起嫣红,还真得我家夫人的眼缘,年节都惦记着她,那婆子看了嫣红回来说你们家二奶奶小产的事,我们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段公案。”
  
  周天海吃着菜状似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汤总商叹道:“咱们老爷们搞不懂她们女人后院唧唧歪歪那些事,一会好一会吵了的。不过哥哥可以和你保证,嫣红可做不出那种害人的事。你看这事闹出来首先对她没好处是不是?”
  
  周天海喝了一杯酒附和道:“汤爷调/教出来的人,我自然放心。这事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后院本来就不是我们爷们管的事,随她们闹去。只是这孩子没了确实是让我心疼啊,你看我也成亲三年了,至今膝下无儿无女,家里面老太太一年十几封信来问,这好不容易盼着媳妇有了身孕,又这么没了,弟弟心里不好受啊。”
  
  汤总商连忙道:“可不是,这事谁摊上谁都难受。”周天海叹了一回气,眉眼间多了几分忧郁,汤总商又敬了一回酒方才说道:“我听我们家夫人说这次二奶奶很生了一回气,叫嫣红去查这事呢。我们家夫人说嫣红也没经历过这些,查了几日也查出来,愁得在屋里掉眼泪呢。按理说这是你们府上的事,我说这些逾越了,只是我家夫人真心疼嫣红,怕她真被赶出去往后没个着落,叫我来和你说几句好话,她办事不利你叫人打几下骂几句,只是千万别赶她出去就是了。”
  
  周天海笑道:“怎么汤爷也管起后院那些婆娘的事了。”汤总商道:“这不是被夫人逼的没法子吗?哈哈,就当哥哥求你一回。”周天海道:“这就啥求不求的,本来就是汤爷赏给我的人,我哪里能不给汤爷面子呢。”汤总商给周天海倒了一杯酒笑道:“老弟放心,哥哥记得你的好。哥哥知道你最近惦记着什么,这事就包哥哥身上了。”
  
  周天海端起酒杯:“那我谢谢汤爷了。”
  汤总商把该说的事说完了,就随意起来了,叫了几个瘦马出来弹琴跳舞,周天海附和着说说笑笑,等周天海察觉自己有三分醉意了,便佯装七八分醉的样子,要起身告辞。
  
  汤总商踉踉跄跄地起来,搭着他肩膀笑道:“老弟最近心情不好,哥哥再送你个瘦马如何?你瞧哪个看上眼,就带回去。”周天海哈哈大笑,似真似假地推辞道:“我们家二奶奶正不自在呢,我再带一个瘦马回去可不是自己找晦气嘛。”汤总商笑道:“咱扬州盐商哪个家里不十个八个的,没见过你这么怕老婆的。”说完又想起姜玉春的身份,更何况嫣红的事毕竟要姜玉春开口,还真怕她不自在,便闭口不提此事,只吩咐人备车送周天海回去。
  
  到了十日那天,李嫣红一大早就到了姜玉春院子里,直愣愣地跪下。张雪雁听说了,连忙吩咐人去请王秋华,说一起去给二奶奶请安。王姨娘早就听说李姨娘在二奶奶院子里跪着呢,张雪雁明显地是去瞧热闹,王姨娘哪里肯做那种得罪的人事,便借口头疼给推了。张雪雁撇了撇嘴嘟囔了句:“装什么好人。”转身带着雅诗、佳词去给姜玉春请安。
  
  姜玉春起来,洗漱一番,吃了早点,思琴才回道:“李姨奶奶一早上就跪在院子里了,张姨奶奶也在廊下候了半天了。”姜玉春用茶水漱完了口,方才问道:“王氏没来吗?”思琴道:“没来,只打发个小丫头过来说头疼,告一天假。”姜玉春将茶盏放在玉棋手里托盘上,又从巧书手里捧着的手帕里拿了一条,擦拭了下嘴角,转身坐在榻上,抬头道:“叫外头那两个进来,思琴打发个小丫头去把王氏叫来。”
  
  思琴答应着去了,李嫣红一脸灰败地进来,先和张雪雁一起请了安起来以后,又独自跪下。姜玉春低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跪下做什么?”
  
  李嫣红连忙回道:“婢妾有负奶奶嘱托,十日之内没将害奶奶的凶手查出来,婢妾前来请罪。”姜玉春虽然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失望了一把,只低头拨弄着手炉,声音有一些飘渺:“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呢?”李嫣红身子一软,忍不住哆嗦起来,声音也带了几分哭腔:“求奶奶不要赶我出去。”
  
  此时,有小丫头进来回道:“王姨奶奶来了。”姜玉春冷笑道:“叫她进来。”王姨娘一进来见屋里这架势,心里暗道不好,连忙上去给姜玉春请了安,垂手站在一边。姜玉春撇下李嫣红,先发作王秋华道:“你规矩学了有两日了?”王秋华低头道:“回二奶奶:正好学了两日了。”姜玉春道:“我以前是说过先免了你们的请安,可是昨日王嬷嬷就说了,这不合规矩。我若是懒怠着见人呢,你们也要在院子里请了安才是。可有这回事?”
  
  王秋华连忙回道:“回二奶奶:昨日王嬷嬷确实这样说了。”姜玉春声音又温柔了几分:“王嬷嬷昨天说了,今天你就没来,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呢,还是不把王嬷嬷放在眼里。”
  
  王秋华听了,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连忙跪在李嫣红旁边,本来有三分害怕,她又加了五分,把身子抖的和筛子似的,连声道:“婢妾不敢,只是今儿早上起来,婢妾有些头疼,所以才打发人告了假。”
  
  这屋里正闹着,周天海从隔壁屋子来了,见姜玉春抱着暖炉坐在榻上,先皱了皱眉头说:“怎么也不拿个毯子盖着腿。”思琴连忙去取了毯子过来给姜玉春盖上,又拿了几个垫子过来,帮着姜玉春后头垫了垫。
  
  周天海坐在榻上的另一边,思琴将茶水放在他手边的小桌上。姜玉春朝周天海笑了笑,又继续和王秋华说道:“你既然头疼,连请安都没办法过来,索性就请大夫来瞧瞧,看是什么病症。”
  
  周天海冷笑道:“这也值当专门跑一回儿,先办李氏的事吧。”
  
  王秋华一怔,脑袋开始转了起来。说起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有了身孕,可是并不敢叫人知道。一是姜玉春小产,而自己有孕,怕将小产的事连累到自己身上。二是月份太短,怕人对自己做手脚。可是如今既然二奶奶要发作自己,索性就在二爷面前暴出来自己有孕的事情。二奶奶小产了,二爷心里正不痛快,自己这时候有孕,二爷说不定心一软,就叫自己留着了。
  
  王秋华盘算好了,自己暗自里伸了伸舌头,一股恶心犯上来,登时拿起帕子捂住嘴,干呕了几声。姜玉春正等着这个机会,连忙说道:“请大夫过来。”王秋华故作羞愧,低头不语,姜玉春笑着将她身边的丫头叫来,和气地问道:“你们姨奶奶近日总是干呕吗?”
  
  春桃也是个机灵的,心里明白了王姨娘的盘算,连忙说道:“这阵子王姨奶奶早上起来总是干呕、恶心、有常说嘴里没味。”姜玉春朝着周天海笑了笑:“和我刚有孕的时候一个样子,可是有了?你们姨奶奶小日子正常吗?”春桃低头道:“迟了二十来天了。”
  
  周天海挑了挑眉头,冷眼瞧着王秋华:“我记得说过二奶奶有孕前你们不得怀上,这又是怎么回事?”王秋华委屈地低头道:“是奶奶有孕的时候停了药的,婢妾也不知怎么就怀上了。”周天海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姜玉春连忙按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周天海回头去看姜玉春,姜玉春微微摇了摇头,温柔地笑了笑。
  
  看着姜玉春的笑容,周天海的怒气也降了下来,只冷着声音喝道:“大夫怎么还没来?”思琴连忙又打发人去催,屋子里静静地,谁也不敢言语,只是李嫣红的脸色更难看了,而张雪雁也一脸愤恨地瞪着王秋华。
  
  大夫请来了,因是在姜玉春的屋子,因此周天海叫王秋华到厅堂去诊脉,丫头婆子们拿屏风挡好了,才请大夫进来。
  
  大夫诊完了脉,王秋华朝春桃使了个颜色,春桃连忙问道:“可是喜脉?”大夫摇头道:“姨奶奶是气血两虚之症,并不是喜脉。”话音一落,内室的张雪雁“扑哧”一声笑了,郭嬷嬷、杜妈妈等人也放下了心事,只是面上没不显。
  
  王秋华听见大夫说自己没有怀孕,瞬间只觉从心底透出一股寒意,四肢都动不了了。当下也忘了自己的处境,忍不住喝道:“我不信,你胡说,我的情形明明和有孕的人一样,怎么到你这就成了病?”
  
  春桃连忙拽了王秋华几下,王秋华这才没了声音。思琴等人连忙请嬷嬷领着大夫到外间屋子开药方,又叫人送了大夫出去。王秋华见大夫走了,羞得满脸通红,一步挪一步地到了姜玉春的内室,张雪雁嗤笑声更是让她抬不起头来。
  
  周天海见王秋华进来,忍不住当场喝道:“只有二奶奶生出嫡子以后你们才可以怀孕,若是被我发现私自停药有孕的,一律打胎赶出府去!”话音刚落,连嘲笑王秋华的张雪雁都白了脸。
   正文 三人受罚   王秋华身子发软,瑟瑟发抖地靠在春桃身上,苍白的脸上布满泪痕,以往温顺懦弱的眼神也变得飘忽起来。她一直认为自己有了身孕,满怀期待的幻想着自己能生个庶长子出来。甚至私下里和春桃几个都开始偷偷做婴儿穿的衣物了,可是今天这一切将她美好的幻想全部打破:她压根没有怀孕!
  
  怎么会没有怀孕呢?明明小日子都迟了二十几天,明明每日清晨又是干呕又是胃里泛酸的怎么说自己没怀孕呢?王秋华脑子里不停地想着这个问题,姜玉春见她神情有些恍惚,不禁轻声唤了她两声。王秋华直直地看着姜玉春:“二奶奶,我听院子里的婆子说女人们刚有喜的时候都和我一个情形,怎么我就不是有孕呢?”姜玉春默然地看着她,心里明白她不仅是内分泌失调,更是因为盼子心切而引起假孕症状。
  
  周天海见状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忍不住冷喝一声:“王氏,你少装神弄鬼。”王秋华被周天海声音吓得一激灵,当下省过神来,低头瞅着自己的裙摆不敢再胡言乱语。
  
  姜玉春被王姨娘的事一闹,微微有些头疼,杜妈妈见姜玉春神色不好,连忙去捧了参汤过来,姜玉春端起茶盏,喝了半碗参汤,这才觉得精神些了。
  
  “李氏!”姜玉春将茶盏放在手边的炕桌上,缓缓地叫了一声。伏在地上的李嫣红连忙应道:“婢妾在!”姜玉春看着下她,温和地说:“虽然你刚才说没查出什么结果来,但我也不好就这样治你的罪。当着二爷的面,把你这几天查访的结果说说。”
  
  李嫣红满怀委屈地看了周天海一眼,楚楚可怜地回道:“这扫洒上的管事婆子是张福家的,婢妾先叫她把平日里各人的分工交代了一遍,又去查所有洒扫婆子们午后的行踪,每个人都对的上。又将浆洗、种植等杂物上的丫头婆子也排查了一遍,也没什么结果。后来婢妾想许是小丫头给主子打水时候不小心洒的水,便去了各个院子,打算都盘问一番。只是这院子里的丫头不比粗使婆子,平常是可以随意走动的,也没人每时每刻盯着她们做什么,平日里偷个懒耍个滑都是常事,就是出来偷偷做了这种害人的事,只要没别人撞见,也很容易糊弄过去。况且张妹妹和王姐姐的丫头,我也不好细问太多,毕竟有她们的主子在呢。我那日多问了两句,她们就脸红脖子粗地说若是不信她们只管问她们姨奶奶去。甚至张妹妹屋里的优歌还说我嫉妒她们姨奶奶受宠,是为了将脏水泼她们姨奶奶身上,才盘问这么多。又说:若真她屋里的丫头做的,她们自会和张姨奶奶认罪,犯不着和我说。”
  
  姜玉春瞥了张雪雁一眼:“是吗?”张雪雁纵使再傲气,也不敢当着周天海的面摔脸子,只得不甘不愿地回道:“优歌脾气是有些冲,我回去说她就是了。”
  
  姜玉春没理她,暗自估算着李嫣红跪了许久了,先吩咐李嫣红道:“你先起来吧。”李嫣红跪了有小半个时辰,腿肚子都打转了,手掌撑在地上,整个手臂都麻了,冰梅小心翼翼地搀扶李嫣红起来站在一侧。姜玉春低头喝了口参汤,缓缓地说道:“李氏再怎么说都是姨奶奶,优歌就算是你的大丫头也不能用这种态度和姨奶奶说话,以下犯上可是忌讳的事情。你毕竟刚进府没多久,一切还不熟悉,念在优歌是你带进来的人,她又是初犯,我也不重罚她,只叫她给李氏磕个头认个错便是。”
  
  张雪雁闻言脸色有些不豫,主子身边大丫头一般都是有几分体面的,更别提自己带进府来的人。若不是自己的身份是妾,优歌差不多都算是陪嫁丫头了。这会二奶奶叫自己的贴身大丫头磕头,岂不是相当于让自己磕头一般?
  
  姜玉春见张雪雁不言语,当下吩咐道:“把优歌带来!”杜妈妈连忙叫小丫头去喊,张雪雁眼里有些冒火,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二奶奶是在给婢妾下马威吗?”
  
  姜玉春转动着手里的杯子,微微地笑了笑:“怎么?你身边的人我不能教导吗?”张雪雁动了动嘴,偷偷瞅了周天海一眼,只见周天海把玩着炕桌上的玉如意,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雅诗站在张雪雁身后,偷偷拽了拽她衣服下摆,张雪雁只得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优歌正在屋里做针线,就见上房两个丫头进来抿嘴笑道:“优歌姐姐,二奶奶唤你过去呢。”优歌一听,心里暗忖:今日不是要罚李姨奶奶嘛,怎么又叫我去?难道是李姨奶奶将脏水泼我身上了?可是不能啊,若她真敢这样,张姨奶奶就不会轻饶了她。优歌心里盘算着,手里却麻利的收拾好东西,从抽屉里拿了两个荷包出来,塞在那两个丫头手里,嘴里笑道:“劳烦姐姐们跑了一趟,给姐姐们买花戴的。”那两个丫头捏住了荷包,也不多话,只笑着说:“姐姐快走罢,二奶奶等着呢。”
  
  优歌跟着两人出来,走到没人的地儿,忍不住上前偷偷问道:“二奶奶叫我去是什么事啊?”一个丫头笑道:“我们哪里知道,是里头吩咐出来的,只说叫姐姐过去呢,旁的没说。”优歌情知也打听不出什么,只得忐忑不安地跟着到了主院。门口立着的小丫头见她来了,撩起帘子进去回了一声,半天出来笑道:“二奶奶叫优歌姐姐进去呢。”
  
  优歌垂首进去,有丫头引她到内室,一进屋还未来得及请安,就听二奶奶一声冷笑:“优歌姑娘,架子好大啊。”二奶奶这不冷不热地一句话,吓得优歌一声冷汗,后背的衣裳都湿了。
  
  张雪雁见这情形,心里明白优歌今日是怎么也躲不过去磕这个头了,与其等着姜玉春问话,不如自己直接吩咐优歌跪了,磕头了事,免得又叫姜玉春挑出什么毛病来。
  
  张雪雁心里定了主意,转身瞪了优歌一眼,冷冷说道:“你前儿可是和李姨奶奶顶嘴了?如今李姨奶奶告到二奶奶这来了,说你以下犯上,我也不敢包庇你,你还不赶紧给李姨奶奶磕头认个错,求她大慈大悲饶了你。”
  
  张雪雁冷嘲热讽说了一大通,优歌也不知是怎么个情形,只得拿眼偷瞅雅诗,雅诗连忙使了个眼色给她,示意她磕头。这两个丫头从小一起唱戏的,比别人多了几分默契和灵敏,优歌立马明白雅诗的意思,连忙跪在李嫣红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奴婢前儿被猪油蒙了心,说错话冒犯了李姨奶奶,求李姨奶奶大人大量,别和奴婢一般见识,饶了奴婢吧。”
  
  李嫣红若不是此时自身难保,说不定会笑出来,只是此时她也没心情欣赏张雪雁铁青的脸,只胡乱说了句:“你有你们姨奶奶管教,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起来吧!”优歌连忙给李嫣红磕了个头,又转身给姜玉春磕了个头,才站起来立到张雪雁身后。
  
  姜玉春借着优歌发作了张雪雁,又将视线转到李嫣红身上,缓缓地道:“虽然你管家出现纰漏,后又办事不利,但念在你这次也算是用心,再加上汤总商的求情,我暂时先不撵你出去,只罚你半年的月例银子。”李嫣红这才松了口气,半年的月例银子虽多,但她还不至于把这个放在眼里,自己没被撵出去就是算是最大的幸事了,李嫣红连忙上前给姜玉春行了礼。
  
  姜玉春和李嫣红点了点头,又叫王秋华到跟前来:“也罚你半年月例银子,抄写一百遍《女诫》。”王秋华不比李嫣红身后有汤总商做靠山,她小门小户出身,时常还要接济家里银子,三五不时还要给弟弟些银钱。扣她半年的月例银子,就像是挖她肉一般心疼。此时她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早上偷懒告假没来请安受罚还是自己误认为怀孕私下隐瞒受罚。一波又一波的打击让她神智都有些恍惚了。
  
  周天海见姜玉春处置完了,心里认为她发落的有些轻。但毕竟后院之事,男人不好插手,但想起妻子并不是心狠之人,还是担心她压不住三个妾室。忍不住开口说:“我瞧着李氏和王氏管事能力也一般,等你们二奶奶身子养好了,你们就把手头上管的事情都交给二奶奶。若是二奶奶忙不过来,需要你们帮衬,自然会再吩咐你们的。”
  
  之前的姜玉春并不善于管家,家里之事重要的部分外有管家内有郭嬷嬷,内宅琐事多是靠李嫣红打理,李嫣红每日风风火火,吩咐这个管着那个,真把自己当成当家奶奶一样,说不尽的威风。李嫣红正觉得自己春风得意之际,遇到了二奶奶小产的事,先被吓了一吓,刚逃过一劫,舒了口气,又被二爷吩咐将手里的权利交出来,一时间只觉得心里无比的憋屈。只是李嫣红毕竟是从小精心调/教出来的,心里再怎么难受,面上仍然恭恭敬敬地低头应了一声。
  
  周天海见屋里有一眼生的嬷嬷,猜到她便是新来的管教嬷嬷了,便叫她过来问了好,又叫人拿小杌子给她坐。王嬷嬷告了罪,斜身坐了。周天海先客套了一番,才把话题转到几个妾室身上:“二奶奶心慈面善,有些放纵了她们。嬷嬷需要对她三人严加管教,若是她们不服、不听管教或是学规矩不上心,嬷嬷随意罚她们便是。我外书房有一柄戒尺,我回头叫人送来给嬷嬷用。”
  
  王嬷嬷笑道:“几个姨奶奶也不是不懂事理的人,二爷这么注重家里的规矩,想必几个姨奶奶也不会不上心。既然二爷、二奶奶这么看的起老身,专门请了老身过来,老身一定竭力将姨奶奶们教好才不负二爷、二奶奶待我的心。”
  
  周天海点头道:“那有劳嬷嬷了。”
  
  姜玉春坐了半天,又费了半天心力,早觉得有些疲惫。她见李嫣红三人也神不守舍的,便挥手道:“我有些累了,你们都回去罢。”三人一起给周天海、姜玉春行了礼,依次退下。
  
  郭嬷嬷扶着姜玉春去床上躺下,周天海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说:“你心里负担也别太重,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怀的。你要时不时地敲打敲打她们几个,拿出当家奶奶的威风来,这后院的事毕竟是要靠你来管的。”
  
  姜玉春默默地点了点头:这后院的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自己若是想好好生存下来,不制住这三个妾室是不行的。可是毕竟有两个是总商送来的,自己还不能一味打压。姜玉春渐渐地感觉到,这古代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妻妾相处之道就是大学问。而管家之事,自己更是没有经验。想起这些,姜玉春不免更加头疼。
   正文 王姨娘病了   王姨娘从姜玉春处回去,两眼就有些发直,春桃只以为王姨娘受到的打击太大,也不敢言语,叫夏菡、红叶两个一起帮着换了衣裳,就扶着王姨娘躺下了,到中午时候,厨房派人送饭菜过来,春桃叫了几次,王姨娘都没起来吃。直到到了晚半晌,春桃见王姨娘还没有起来的意思,又听见王姨娘嘴里叫唤了几声,这才悄俏上前查看,只见王姨娘并未醒着,刚才的声响不过是梦呓。夏菡看了眼沙漏,有些担心地拽了拽春桃:“姨奶奶睡了一中午了,要不要叫她起来?”
  
  春桃见王姨娘睡的沉,悄悄拉着夏菡到外屋炕上坐着,和她耳语道:“姨奶奶睡着也好,醒了又该想起伤心的事了。你今日没瞧见,当大夫说姨奶奶的脉象不是喜脉的时候,姨奶奶就像被魇住了一样,说了好多混话,幸亏二奶奶今儿一门盯着李姨奶奶呢,没心思理会咱们家姨奶奶,要不然哪会那么简单就放了过去。”
  
  夏菡叹了口气,眉眼间带了些忧愁:“怎么就不是喜脉呢?别是什么庸医罢?浆洗上自称会点岐黄之术的朱婆子不是把脉说是喜脉吗?”
  
  “呸!”春桃往地上唾了一口,“当初就是信了她,姨奶奶才真以为自己有喜了的,成日里摸着肚子,背地里做孩子的衣裳鞋帽,做梦都念叨希望能生个儿子出来。为此还欺瞒二爷和二奶奶,这是多大的罪啊?要不是那朱婆子信口雌黄,姨奶奶哪会到今日这步田地啊?不但惹了二爷、二奶奶不痛快,就在李姨奶奶和张姨奶奶跟前也没了脸面。”
  
  “我听说二奶奶还罚了姨奶奶半年的月例银子?”夏菡抿了抿嘴问道。
  
  “可不是嘛!”春桃叹了口气,“按理说姨奶奶一个月二十两月例银子,本来都够庄家人活一年的了,她在府里吃穿用度都是官中的,一个月根本花不了多少体己银子。奈何她有那样一个娘家,每个月倒有大半送到那边去。”
  
  “我就不明白姨奶奶怎么会把钱给她后娘!”夏菡说着生起气来,“当初我们和姨奶奶一同被卖进府的,也姐姐妹妹的叫过。当时姨奶奶还说若是自己将来混出模样了,定不让她后娘好过。谁知姨奶奶现在进府里三年了,也抬为姨娘了,不但不收拾她后娘,反而还月月给银子,我越想就越生气。”
  
  春桃听见了连忙打了她手背一下,起身往外瞅了瞅,见外头没人,才低声说道:“以后别拿这样的话嚼舌根,万一被那两个屋的人听去,指不定会让她们钻什么空子呢。”夏菡听了扁扁嘴,连忙点了点头。春桃这才说道:“姨奶奶给家里银子还不是因为上头有个爹,下面还有个弟弟。那弟弟可是姨奶奶同父同母的兄弟,姨奶奶若不给家里些银子帮衬些,吃苦的可是她兄弟。”
  
  夏菡冷笑道:“我看多是被后娘用去了,哪里能有几个用在她兄弟身上?”春桃撇了撇嘴:“谁知道,不过我瞧着那后娘比以前好了许多,你看哪次来不巴结着姨奶奶,我听说在家里也疼着那个弟弟呢,毕竟她自己生不出来,一来要靠着他养老,二来这个弟弟好了,姨奶奶才会给家里银子,因此那后娘倒不敢生什么坏心。再者说,她后娘就是花那里头的银子也花不了多少,不过是多裁几身衣裳,多打两件首饰罢了。姨奶奶对她后娘打首饰什么的也是默认了的,毕竟我们在里头,外面打听个什么故事或是要打点什么事也没个熟人,还不得靠她后娘帮她折腾。”
  
  夏菡叹了一回气:“姨奶奶也是真能忍的,和后娘还亲亲热热的。那回儿浆洗上的二妞来取脏衣裳,碰到她后娘一回,还笑嘻嘻地说‘王姨奶奶的娘亲真年轻,也不知几岁生的姨奶奶’,她还真以为是亲娘俩呢。”
  
  春桃唾了她一口:“你怎么没堵了那小丫头的嘴,别到处混说给我们惹麻烦。姨奶奶有自己的盘算,你别瞎操心了。这回姨奶奶半年领不到月例银子,若是我们屋里紧紧倒也过得去,只是没闲钱给外头了,姨奶奶醒了还不知道得多上火呢”
  
  两人说着话,就听见红叶打帘子进来,春桃挪了挪身子,让出一块地方,叫红叶上炕来坐。红叶坐上来,叫小丫头倒了杯茶,吃了两口才悄声说道:“我刚才各院去闲话,听说张姨奶奶和李姨奶奶都告病躺下了。”
  
  春桃听说“扑哧”一笑:“今儿二奶奶叫张姨奶奶屋里的优歌给李姨奶奶磕头陪不是。你想张姨奶奶惯是眼高于顶的,瞧不上旁人,这回叫她带进府来的大丫头给别人磕头赔罪,可真是打了她的脸了。她头里还嘲笑我们姨奶奶,转身就被旁人嘲笑了去,当时臊的她脸都红了。”
  
  夏菡笑道:“原来张姨奶奶是为这个缘故‘病了’,那李姨奶奶呢?二奶奶不是也只罚了她半年的月例银子?她是个有钱的,进府的时候汤家就给了她好些个银子,逢年过节也不会短了她的好处,管家的时候油水更是不小,她才不会把月例银子放在眼里呢。”
  
  红叶接口说:“这个我知道,我听二奶奶院的小丫头说二爷叫李姨奶奶和我们姨奶奶将手里管的事都交回去呢。听说往后不叫管了呢。”
  
  夏菡道:“李姨奶奶最爱争强斗智的,又喜欢弄权彰显手段,这回不叫她管了她可不憋屈死,只可恨怎么就连累到我们姨奶奶身上,本来就没抢到几件好的差事,这回反而倒都赔了进去。”
  
  春桃叹道:“也罢了,姨奶奶手上管的那些事本来就是事多钱少的,交了也落个轻松。”夏菡顿了半晌,才道:“二奶奶还真是变的厉害起来了。”红叶小声说:“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何况二奶奶是正经官家小姐出身,哪会没有些手段。以往二奶奶虽然待下人多恩无罚,但郭嬷嬷和杜妈妈可厉害着呢,哪个敢搪塞她们?”
  
  几个人正说着,给红叶倒茶水的小丫头又打了帘子进来:“厨房送姨奶奶的晚饭过来了。”春桃几个下了炕把食盒接了过来,掀开盒盖一看除了几个份例的菜,多了一个火腿酸笋汤。春桃将盒盖盖上,和送饭的小丫头笑道:“今儿怎么多了一个汤?”小丫头笑道:“二奶奶才刚吃饭的时候觉得这酸笋汤开胃,叫把剩下的赏给姨奶奶们吃。”
  
  春桃听见脸色多了分喜色,往小丫头手里塞了几个铜板就叫人带她出去了。夏菡在一边笑道:“二奶奶还赏了汤,许是不生气了。我去叫姨奶奶起来吃饭。”
  
  春桃说着就往内室走来,一进来见王姨娘还睡着,便上前去唤了两声,半天也不见人答言,这才察觉有些不对来,探身一瞧,见王姨娘面上绯红,忙伸手去探,入手滚热也不知烧了多久了,唬的春桃连忙退出来,叫红叶说:“姨奶奶发热了,这会子昏睡不醒呢,赶紧去叫人回二奶奶,看请个大夫进来。”
  
  红叶怕小丫头耽误事,披了个袄自己去了,到了姜玉春院子,门口的小丫头又说二爷在里头陪二奶奶讲书呢。红叶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后来实在忍不住请小丫头通传一声,郭嬷嬷在耳房听见声响,便走了出来。红叶连忙上午,带着哭腔说道:“嬷嬷,王姨奶奶发热,这会子都叫不醒,请嬷嬷回了二奶奶给请个大夫过来。”郭嬷嬷听了先瞅了红叶两眼,见她面带焦急不像是假的,便说:“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用回二奶奶。”接着叫了个小丫头过来说:“你到二门上去,叫人把宝仁堂的大夫请来给王姨娘瞧病。”又唤了二等丫头柳儿到跟前:“你红叶姐姐急的也说不清楚,你跟着去瞧瞧王姨奶奶,到底是怎么个情形。”柳儿答应着同红叶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红叶才回来,郭嬷嬷叫她到跟前问道:“王姨娘真的病的那么厉害吗?”柳儿点头道:“我摸着滚烫滚烫的,不像是玩笑。”郭嬷嬷又问:“大夫怎么说?”柳儿想了一回,磕磕巴巴地学了两句:“说是虚火上升、急火攻心。”郭嬷嬷点了点头,便打发柳儿下去了。
  
  等周天海回屋歇下了,郭嬷嬷才进去借着给姜玉春换衣服的时候将王姨娘的事说了。姜玉春听见,不禁吓了一跳:“这么严重?吃了药了吗?”郭嬷嬷回道:“熬了叫人送去了,这会应该吃了。”姜玉春点了点头,半晌才说:“她这是心病,等明天再请来个大夫瞧瞧。”郭嬷嬷应了一声。
  
  周天海躺在床上,枕着手掌想事情。如今出了正月,离开江的日子还差一个多月,这正是周天海一年来最清闲的时候。以往这时候周天海都是和扬州的其他盐商吃茶看戏听曲儿,而现在他觉得在家里研究他的妻子是更有兴趣的一回事。
  
  周天海刚娶姜玉春的时候,正是他经商的重要阶段,他把心思全放在盐业上面,根本没机会和姜玉春认真相处。而姜玉春本身腼腆,周天海又不是多话的人,两人尝尝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自从姜玉春小产以后,周天海发现她有些变了,变得不和以前一样了,而她的变化正是周天海希望看到的,因此他每天都很有兴趣地陪在她身边,讲自己年少经商的故事。而姜玉春一扫以往端庄的样子,听的眼睛闪亮,时不时饶有兴趣的和他讨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