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夫妇 风轻云淡,炎天酷暑!太阳烘烤着黄土高原,闷闷的热浪随着太阳的逐渐升高而加强,一阵又一阵地袭击着人们。   五台山南台锦绣峰半山腰上,风轻爬了老长老长的山路,已经热得不行。满头满脸的汗水一直流下来,打湿了他的单衣。他捋一捋汗湿的头发,肚子里面咒骂着越来越热的天气,心里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来干嘛?大热天的!我靠,吴来可,老子记住你了!   他一大早就到了五台山下和吴来可约好的地点,然而这家伙却爽约没有来!上山游玩的提议还是他提起来的。等了整整半个小时,气哼哼的风轻索性独自一人上山游玩散心。   吴来可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死党兼同学兼读书不怎么上心的难兄难弟。双方父母都骂他们是臭味相投的两口破坛子,挑到池塘里扔下去,百分之百立刻马上分秒必争地沉下去,没有谁能够在水面上停留哪怕一秒也好。   这回中考两人都考得不好,成绩出来后,知道好学校绝对绝对不用想了,望子成龙之心殷切切的父母千般埋怨,百般不满。本来说好的趁暑假带他们游长江三峡或者苏杭二州的事情自然取消了。面对两家父母的轮番言语攻击精神摧残,两人也是摆出一副横眉冷对千夫指,决不俯首认错误的战斗姿态……   但是对于刚刚发育成长的少年来说,父母双亲的责骂还是很有杀伤力的,所以心情不好的吴来可才会建议上山散心。其实他们的家就在五台山南台下,从小到大不知跟随喜欢烧香拜佛的父母上来多少回,五台山这个著名的佛教圣地、国家级的风景区对他们的吸引力还不如一款新出的手机或者游戏。   五台山地处干旱少雨的黄土高原。山峦绵亘,沟壑纵横,林木不容易自然生长。但是自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当地人民在上级领导组织下花大力植树造林,经过二三十年的培育,五台山风景区已经算得上郁郁葱葱,风景一年比一年美丽。不过来到五台山的人们,都是想到五爷庙拜佛显通寺看铜殿,塔院寺看大白塔,才没有多少人去关注山花野草、杉松槐柏……   虽然是旅游淡季,门票也要一百四十元。学生可以凭学生证打个对折。做为土生土长的五台山人,风轻当然不乐意花费那几十块钱。所以,他没有沿着风景区铺好的道路上山,而是沿着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隐秘小道上来。   “小兄弟,这位小兄弟,等一下,等一下,请等一下下……”   赌气上山的风轻刚刚钻出林子拐上道路,抹抹脸颊两边的汗水,捋顺散乱的头发,抖抖贴胸贴背的单衣,正要大摇大摆显示一下本地人自然可以逃票的优越感在风景区道路上撒一把野,一个男人操一口勉勉强强及格的普通话叫住他。   “请问,普既事……那个别院怎么走?普既事别院。我们想拜谒一下那个……妙法师父。”   说话的是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三十五六的年纪,五官端正,皮肤白皙。鼻梁骨上面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斯斯文文,一副学者模样。虽然脸上也冒出来不少汗水,却不像风轻一样散漫或者说狼狈。   他身边稍后的位置站着一个穿白色衫裙的女子,大约三十二三岁上下,中等身材,相貌端秀,肤色莹润洁白,风度优雅。同样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与男士站在一起,一样的儒雅,十分的般配,相得益彰。风轻十分诧异:“你们是问普济寺是不是?普济寺就在上面!一直走上去就好了。妙法什么…和尚?没听说过,不认识。”肚子里面暗骂:“可不可以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语文老师没教你玻坡摸佛吗?广东来的?”   女子笑一笑,说:“不好意思小兄弟,我先生国语不好。当然我也不好,让你见笑啦。我们是从南方来的,所以一口国语很不好。我先生姓黄,我姓朱。小兄弟贵姓?怎么称呼啊?”   风轻犹豫不答。心里想: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湾仔啊,难怪话都说不好,那边是说……嗯,闽南话。这两家伙挺像一对老师的,不会就是那啥啥分子吧?他们来这干嘛?搞情报?没听说五台山有军禁区域什么什么啊?那个什么……妙法和尚是间谍?   每一个少年男子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加上拥有五千年文明史的骄傲感的中国人是天生的爱国者,因此每个中国少年的心中就有一个爱国主义的英雄梦。王二小的故事耳熟能详有没有?风轻虽然不能把这一对疑似敌人带进八路军的包围圈,但还是下定决心,不给他们带路去找那个什么妙法师父。但是……虽然……那个……其实,就是想带路他也不知道往哪里带。普济寺从来没什么别院!哪里听说普济寺有别院了?   他硬梆梆地、或者说是没有礼貌地搁下一句话:“普济寺没有别院!”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跑上去。   普济寺为隋朝文帝诏下始建,供奉文殊智慧菩萨。至今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真的称得上千年古刹。屡废屡建。文革时遭受极大的破坏,现在只有三佛殿和后殿两处主要建筑,对时时上山的风轻来说,实实在在没有什么逛头。他孤单无聊地游逛了一阵子,实在没啥可逛,等到山风吹干衣服便转身下山。   走出百十步,无意中瞥见左边百米外一角白衣一晃而过。猛然记得刚才那一对南方来的夫妇,风轻好奇心起,急步追了过去。   林木虽然稀疏,但因为距离远,等他追到地头,那一角白衣早就不见了。这时他站的地方是一处山凹地,长着稀疏的芒草,看不到哪里有路。风轻搔首踟蹰,不知往哪里追。   四下乱走,时不时手搭额头,踮起脚尖眺望,好不容易发现左手边百米外有一处红色的檐角。风轻精神一振,撒腿奔跑过去。   一会儿,就看到七八棵高高矮矮的松树围着一间石砌的小小屋子,屋前杂草丛生,貌似荒无人居。风轻疑惑地放慢脚步,拭着额头的汗水慢慢靠近。久经风雨剥落黯淡的一扇小小的木板门虚掩着,一个温和缓慢的老年男子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们知道白娘子水漫金山寺的故事吧?”   “知道知道。小孩子的时候就看过这出戏啦,后来还看过电影电视。那个《新白娘子传奇》很轰动的。”屋子里面三四个声音争先恐后地回答,其中就有那对夫妇十分有特色的声音。   风轻知道寻对地方了,只是忽然没有进去的勇气。嗯,应该是没有进去的理由。人家是专程来拜谒的,他呢?进去跟老和尚说我只是好奇,所以进来瞧瞧?人家正在谈话,贸贸然进去打扰好像得没礼貌?这个……站在外面偷听貌似更没礼貌?不对,不是接头说暗语吧?《新白娘子传奇》?那个演白娘子的女人好漂亮……还有那个娘们儿的许仙……这个……啥意思啊?我靠,伤脑筋!   立功心切的风轻不再觉得偷听不应该,而是大大的应该!一千个应该,一万个应该!他把一只耳朵贴在门板上认认真真地听下去。天地良心,他平时上课根本没有这么认真过。   温和的声音传来:“人们都认为这只是一折编造的神话故事,其实历史上是真有其事的。一些动物经过长年累月的修行,会出现所谓的神通,这并不稀奇。白蛇化现成白娘子,是因为她修炼过程过程中没有断除尘心,误入歧途,执意的想追求人世间的男欢女爱。但是大自然的法则,是不允许这种人与非人的胡作非为。即使是文明高度进步,观念迅速更新的今天,这种行为也是社会伦理所不容的。法海和尚阻止白蛇,正是出于大慈悲心。因为如果白蛇不立即终止这种行为,並且深刻地忏悔,将会毁了它多年的道业,而且会堕入地狱。把白蛇压在雷锋塔下,实际上是让它闭门思过,闭关修行,帮助它消除非分之想的……”   门外的风轻听得呆呆地。什么情况?这啥意思?没办法理解他们在说什么……呜呜呜,本大爷智商这么着急?不会吧?可是什么白蛇、法海,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是了!白蛇是个代号!暗指打入我们内部的一条美女蛇。嗯,应该……肯定是个美女!三十六计之美人计!爱情三十六计,你可千万要注意……本少爷要抓住特务立功受奖了!一瞬间,风轻仿佛看到小英雄赖宁正在向他招手。   风轻心里哼唱起了流行歌曲,屋子里的声音就漏了一些没有听到。等他猛回醒过来再听,已经漏了一段话。   “我为什么讲这个故事给你们听?因为朱女士的眼病跟这个故事有关系。也是她念佛、护持佛教的德行所感,此业当了……” 正文 第二章和尚   风轻心下冷笑:眼病?心病吧?包袱来了!你这个老家伙,这么老了还不安份,还要出卖情报,图啥呢?想要一副纯金24k棺材?不对,现在死了要火化!纯金骨灰盒子?都不怕让人偷了?孙殿英还能挖慈禧墓呢,你纯金骨灰盒子放哪里保险?   里面温和男声继续传出来:“水漫金山寺,讲的是白蛇、青蛇不听法海老和尚劝告,反而和他斗法,用邪咒调动水神兴风作浪,水淹金山寺的事情。当时水神不明事理,助纣为虐,兴水淹寺,激怒了护法天神。天神以雷电击打水神,当雷电火球将要击中水神命门的瞬间,身手敏捷的水神迅速沉入水中,逃得一命。但是两只眼睛已经被电光灼伤,疼痛难忍。水神的部下用白绫包扎水神的双眼,护送她急忙到另外一座山上的小庙里,求助一位有修行会治病的和尚。”   “当水神取掉蒙着双眼的白绫之时,修行多年的和尚被水神的美貌给惊呆了,顿起爱慕之心。一念之差,功行有碍,最终没有治愈水神的眼睛。”   “这个故事中的水神就是现在的朱女士。这就是朱女士今生患眼病的前世因缘。你今天的先生就是那个动了凡心的和尚。他是不是非常的喜欢你、照顾你?”   风轻听傻在门边。吓死宝宝了!水淹金山寺是真的?真……真的?不是传说?怎么可能?岂有此理?骗人的!这个老家伙是大骗子!如假包换的大骗子!这么会编故事,怎么不去写网络小说?浪费了这家伙……比那啥那啥还会编,大神一枚妥妥的……吴来可我告诉你:水淹金山寺是真的!真的!真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谁说是真的?山上的老和尚。哈哈。   屋子里头朱女士说话了。声音尖锐响亮,显然十分激动:“是的是的,我先生他对我很好,总是把我当小孩子一样的呵护照顾。”听不到她先生说什么,大约不好意思说什么。正在撇嘴腹诽秀恩爱,死得快的风轻有点失望。   屋子里苍老声音再起:“等一下,你们夫妻都要到大殿里忏悔宿业。水漫金山寺,尽管不是水神的本意,却只为无知,而成了帮凶,这罪业可不小啊。今后要多拜《梁皇宝忏》,常念《地藏菩萨本愿经》,眼睛一定会好的。还有你,本来你是个根机很不错的老修行,可是每次来世都不能把尘心放下,功亏一篑。今生你们两个再续前缘结为夫妇,更要共同发心,这一生一定要勤修戒定慧,证得无上菩提。你可能不大相信我讲的故事,不过只要回去按照我说的真心忏悔,会有效果的。”便听到那个黄先生唯唯诺诺,连声应是,并且道谢不绝。   风轻越听越胡涂。这这这,不像特务接头啊!难道我想多了?还是真像老爸说的脑子真的缺了一根弦?他心里头骂了一句粗话。自己也不知道粗话的对象是谁。同一个姿势保持久了腿僵脖子酸,再听下去也没有听到什么奇怪暗语,他悄悄的退开了。   做贼心虚似的一种心理感觉驱使风轻快步跑回下山的道路,再不停留,一径下山回家。   第二天他忍不住把事情告诉吴来可,让他大大地嘲笑了一把。伶牙俐齿的风轻不甘示弱,自然只有添油加醋,把根本没有见到面目的所谓的妙法老和尚吹嘘得神乎其神,加上远道而来的那对斯文夫妇的衬托,最后吴来可相信了几分:“真的?明天上山,你带我去找找看那个老和尚!骗人的是小狗!”   然而第二天风轻却被恨铁不成钢、渐有化身虎爸狼妈的父母拴在家里做作业,动弹不得。吴来可无奈,自己跑上锦绣峰,啥也没见着。   几天之后风轻的父母对孩子的学业督促习惯性地松弛下来,两人才约个日子,上了锦绣峰。   盛夏酷暑,烈日当空。上山的游客寥寥无几,山林寂寂。两个活跃好动的半大孩子汗流浃背,在疏林芒草间穿行。胖胖壮壮的吴来可问风轻:“到底在哪里啊?迷路了是吧?”   风轻胡乱地捋一捋湿淋淋的头发,气急败坏地骂:“靠靠靠!明明就是这个方向,怎么可能迷路?鬼打墙吗?”   吴来可呸了一声:“明明是你猪脑子迷了路,还怨鬼打墙!你从来都是死不认错!没看到这鬼天气?太阳晒死了人都!哪个瞎了眼的鬼不怕太阳晒死?咦,对了,你说鬼如果眼睛瞎了看不到太阳,它还害怕吗?”   风轻不耐烦地回答:“肯定害怕的。没看吸血鬼电影?紫外线会灼烧鬼身子,瞎眼鬼也一样。你猪头啊?这种问题也问得出来?”   吴来可反唇相讥:“你才是猪头!那是外国的吸血鬼,不是咱们中国的鬼。品种不一样!就像泰迪跟中华田园犬……咱们中国鬼不吸血,说不定不怕紫外线。”   风轻嘁嘁嘁几声:“我呸!鬼还分品种?这是泰迪,那是阿黄,那是藏獒?你说什么鬼话?”   吴来可翻个白眼:“让你打败了。我说的是比喻!比喻!比喻懂不懂?蒙古人种知道吧?雅利安?盎什么……格鲁人种,人有人种,鬼当然也有鬼种,鬼是人死了变的嘛,没有品种,一视同仁才奇怪!”   风轻理屈词穷,愤然抿住嘴巴,扭头冲上一块人高的山石:“好了别废话,上这里凉快凉快。四边认真瞧瞧那幢破屋子!”   吴来可跟着上来。山石顶上地方不大,两人挤在一起,脚下不稳,不敢再斗嘴打闹。披襟迎风,虽觉凉快,上面没有树荫遮蔽,阳光直接烘烤头皮,并不舒服。吴来可嚷嚷:“热死人了都!不行了不行了,那边有棵大椿树,过去歇歇。找不到就算了吧,肚子有点饿了。”当先溜下来,向几十丈外的大树跑过去。不死心的风轻双手搭在眉头上做个眼檐,四下眺望。   东南西北扫视一圈,依然找不到一周前看到的旧屋子。山下一望无际的土黄色仿佛都要让暴烈的太阳晒得冒出火星。那是他从小到大看惯了的黄土高原,大气磅礴,莽莽苍苍。然而在这时刻看来是那么的死寂荒凉,让人厌烦。他恨恨地用手掌抹擦颊边流淌的汗水,嗯口口水,溜下山石,跟随吴来可跑向大椿树。   还没到树荫下,他惊喜地瞪大眼睛,叫一声:“吴来可,快看!就是他们!”飞步冲到。树荫下除了胖胖壮壮的吴来可,还有一对斯斯文文的眼镜夫妇,正是一周前见到的那一对。   吴来可十分惊讶:“什么啊?哦?你说的就是这一对叔叔阿姨?”   那对夫妇也认出了风轻,黄先生点头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原来是你啊小兄弟,咱们又见面了。你……这是你同伴?”   风轻迫不及待,语无伦次地问:“那个,那啥……那天,那个别院,那个老和尚,是不是老和尚?他说你们是水神,眼睛,让天神打伤了……眼睛。对不对?”   朱女士兴奋地回答说:“是的,是妙法老和尚。很神奇!我们回到宾馆,马上拜佛忏悔,马上就有一股清凉凉的感觉进入眼睛!从小到大,我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佛祖保佑,我相信了!本来我们是不敢相信的。但是……我的眼睛真的好了!”   仿佛太阳一下子断了电失去烤箱的作用,周围凉风习习。一阵浓烈悚意上心,风轻不由自主双手抱胸,结结巴巴地问:“真的?你眼睛好了?老和尚说的是真的?你是水神转世?”他问一句,满脸欢容的朱女士就点一下头。但是连点三下脑袋之后,第四个她就犹豫着不再点了,转头去看丈夫。   黄先生收起笑容,轻轻地咳嗽一声,轻声问:“小兄弟你们多大了?还在读书吧?”吴来可抢着说了:“我们俩都是十六岁。再一个多月就上高中了。”风轻生气地瞪了他一眼,继续问朱女士:“阿姨你说,你是不是水神传世?”朱女士让他眼巴巴满怀期待的样子看得有些慌乱,说:“这个,阿姨不想骗你,我也不知道。不过,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们还小,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学堂上面,别想太多……”   风轻不依不饶:“你眼睛真的好了?拜佛拜好了?”朱女士点头解释:“我从小眼睛就不好。稍微多看一会儿书就难受,火辣辣的。平常怕风,怕光,经常流眼泪。留学外国的时候看了很多医生,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是妙法老和尚一说,我们回去认真在佛前忏悔,还真的马上就……觉得不一样了。这个不能骗你。我们今天是来拜谢妙法大师,并向他老人家辞别的,打算明天飞回去了。可是很奇怪,怎么就找不到别院了?”   黄先生马上跟着问:“小兄弟你那天也到了别院的对不对?你还记得怎么走吗?” 正文 第三章雷峰   夕阳红艳艳地贴在天边,洇染出整座夕照山一片金红。雷峰塔如同从西天佛国降落人间的纯金宝塔,本就是彩色铜雕的塔体在夕阳晚霞的映照下,西湖绿波的烘托下更加的绚丽夺目,这就是西湖十大美景的“雷峰夕照”。   风轻和吴来可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没有欣赏西湖美景的心思。两人私自结伴搭车来到千里之外的杭州,是他们这辈子迄今为止最大胆最疯狂的一次举动。当然,他们出门之前,是给父母留了一张字条的。字条的内容当然不可能是举世闻名的“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而是:   “爸爸妈妈,你们相信《白蛇传》是真的吗?你们肯定不相信!我们也是。但是那是以前。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个故事是真的!它不是传说,而是真人真事。所以,我们要去杭州雷峰塔,看看那个美丽动人的白蛇。爸爸妈妈你们放心,我们只是想看一眼。就看一眼。我保证!看完了就回家。”   这张字条一式两份,各自抄写、署名,放置各自父母的床头。然后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就拿着私房钱上路了。   中午时分两人就顺顺利利地来到西湖夕照山雷峰塔下,如同出笼的鸟儿,第一次出远门,身边没有唠叨的父母,两人快活了一下午。只不过围绕着塔体逡巡几十回,什么奇怪扎眼的东西都没发现。也进塔坐上电梯上了塔顶俯瞰过西湖,体验了一把现代化、商业化的无趣和白蛇的渐行渐远。于是随着太阳的西移,抱负着重大目的的两个家伙激情消褪,失措渐增。   在两人的徘徊彷徨中,夕阳渐近山头,薄雾渐渐地在山脚下湖面上升起、累积,山林间光线逐渐朦胧,气温也从凉爽变得有点冷了。风轻忍不住埋怨吴来可:“都是你,异想天开!出的什么膄主意?什么梦到了漂亮好看的白娘子……呸!被你害死了!回家还不知道要让老爸扒几层皮……”   吴来可不服气:“还不是你那天中了邪似的,死缠着那对叔叔阿姨不放?最后阿姨给了你信物了不是吗?没有信物,我也不会做梦,也不会提议来这里。你爸打人,难道我爸就不打人?”   风轻不以为然掏出了一块鸡蛋大的墨绿色卵石:“什么信物?狗屁!我回家就让我爸看了——当然没敢说是什么信物。我爸说就是一块黑曜石而已。虽然带着绿彩看着挺好看的,也就顶多值一两百块。咱们五台山有个很大很大的曜石矿,你没看到景区到处卖这种东西?叔叔阿姨来到了五台山,顺便买几块做记念的。咱们上当了!”   吴来可拿过曜石重新再看。这块石头两人已经千百遍看过摩挲过了,就是一块普通的曜石,再看也看不出一朵鲜花来。他沮丧地把石头还给风轻:“咱们回去吧,爸爸妈妈肯定急死了。”   风轻撇嘴:“才不会。我妈妈经常说要把我赶出家门。我不在,她更省心!哼!”脑中回想起妈妈的怒容,风轻忽然满心委屈,鼻头发酸,眼眶发胀。他担心吴来可看到他泫然欲泪的样子取笑他,慌忙转过头去。   吴来可默然。转头看看游客渐寥的景区,看看天边衔山的夕阳,看看林下隐隐约约的暮蔼,再次开口:“好吧,是我错了。我不该提议来这里。咱们回去吧。我觉得今天晚上咱们不回去的话,明天咱们的爸爸妈妈都会追到这里来的。”   风轻鼻音浓浓地嗯了一声,转身便走。来时的激动在一个小时之前就消失殆尽了,大半天的转悠让他们双腿酸软,十分疲倦。垂头丧气地拾阶下山,风轻心头涌上一股不甘,粗话出口:“什么狗屁水神,我靠!什么白蛇青蛇,你们两条死蛇!去你丫的!骗子!”猛力一掷,手中滑溜溜的墨绿曜石飞越林梢,咚地一声落入西湖,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几丈外一个景区管理人员吆喝一声:“不许乱扔垃圾!不许扔石入湖!扔一次罚款一百!”   风轻一声哎哟,“快跑!”撒腿就跑。吴来可愣了一下才慌忙搬动两条胖腿跟在他身后奔跑下山。   管理人员是个中年男人,瘦削的一张脸上满是执法必严的威仪,举步追赶,张口就骂:“死兔崽子还跑?站住!抓到了加倍惩罚信不信?站住!”   吴来可边跑边扭回头看,惊呼:“不好了,有人追来了!咱们跑不掉的!”风轻气急败坏:“别啰嗦,快跑!”吴来可气喘吁吁,不忘回嘴:“我说不用跑!石头掉水里了,他又没有证据,咱们别承认就是了。”   风轻仗着脚长身轻,跑在他前面,对方来了也是先抓吴来可,说:“不怕,咱们比他跑得快,他追不上的。干嘛不跑?他如果不讲道理,动手打人怎么办?”   吴来可一惊:“那……那还是快跑吧。咱们又没有学武功学法术,打不过大人的。哎呦!”山道弯折,他转向不及,一头便向山道外面冲下去。山道旁边是只到他们膝盖高的石砌拦护墙,外面就是微波荡漾的西湖水。他一双膝盖磕碰在石墙上,上半身余势未消,登时扑入湖中。前头风轻听到他叫喊,扭身回抓,虽然抓住他一只胳膊,但因为自己也是冲奔下山的势子,不但抓不住小胖墩吴来可,反而被他带着跌入湖中。追下来的中年男人哈哈大笑。这一片湖面甚浅,轻易淹不死人,两小落水,顶多就是两只落汤鸡,不会有什么大事。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事居然成了他一辈子的心病。两个小家伙跌入湖中,居然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一桩悬案……   吴来可一头栽下,眼前一片湖水,吓得魂飞魄散哇哇大叫,热血冲脑,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其实他和风轻都曾经报名参加过暑期游泳培训班,根本不用害怕这点儿水。风轻让他沉重的身子扯带着扑通落水,溅起大片水花。他慌张之中虽然呛到了一口水,却双腿奋力一踢,浮上水面。右手抓住吴来可,正要把他往水面上推,蓦然间仿佛水面上有张大网罩落下来,刹那间天昏地暗。身躯浮起再落下,屁屁下似乎不再是湖水,而是一片泥泞不堪的软地。未及回神,身下软地并非平整之地,而是有着不小的倾斜度,他身躯不稳,立刻从斜坡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一路翻滚,不由自主。也不知滚了多少路途,终于身有所依,不再滚动。手抓处有物,鼻端隐隐约约有一种腐烂草叶的酸膄味儿,昏头昏脑的风轻未及回醒,脑海中第一个想到就是一片长着苍松翠柏白杨绿槐林木混杂的树林子,树木稀疏,树下各种各样的山花野草争相疯长,各抢地盘,争先恐后地活出自己的风采。地面上堆积着一年又一年的落叶,深可没胫。低洼地里积满了雨水成了浅浅的池塘。浅塘里头肯定没有鱼,只有残枝落叶。被雨水长年浸泡的枯枝败叶腐烂了,就会发出一股淡淡的酸膄味儿,像小时候逢年过节奶奶总是会揉一小堆面放着隔一两天让它发酵,就是这个味儿。   这个味儿不算好闻,但是让人安心。他定一定神,睁开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睛,朦朦胧胧的暮光中,果然处身一片林子里面。身后倚靠的,就是一棵参天巨松。活动一下手脚,虽然到处隐约疼痛,却没有发现流血的伤口,更没有哪里转动不灵,实在侥幸。更加让他欢喜的是吴来可摊着手脚倚靠着另外一棵巨大的树干,双眼痴呆,跟他一样一身水湿。   风轻蹲着身子轻轻地拍了拍吴来可的胖脸儿:“胖哥,醒醒,胖哥……吴来可,你死了吗?”叫一几声胖哥不得回应,不禁有点担心,手下加上三分力气。   吴来可在他连续不断的拍打下猛然一激灵,神智回醒,哎呦连声:“别打别打!哎呦,疼死人了!”   风轻大喜:“你没死?没死就快爬起来!还躺着挺尸啊?看看哪儿受伤没有?“帮他四处察看,同样一身完整,胖墩墩的肥肉半两都没少。吴来可哼哼唧唧爬起来:“你都没死,我当然没事喽。哎呦怎么全身到处疼啊?”四下稍微打量,登时瞪大眼睛,问:“这啥地方?咱怎么到这来了?”   风轻不放心地问:”你确定没事?咳嗽一声看看有没有内伤?“吴来可当真大声咳咳咳咳了好几声,挣得一脸通红,确定没事。风轻哈哈大笑:”就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傻瓜猪头蛋,我让你咳你就咳啊?这么乖?”   吴来可才知道上当受骗,气得挥拳作势要打。风轻笑着躲闪:“停!这啥地方你知道么?还闹?小心林子里头跑出一个妖怪一口吃了你!”   ”嘿嘿,这小子聪明!我要了!”一个玄衣宽袖的老道士从先前风轻倚靠的巨松上面滑落下来。两小惊讶地张大嘴巴。来人纯阳道髻山羊胡,瘦瘦高高的身材,长长的脖子长长的脸,相貌平平,却是满身道骨仙风,不容小觑。他飘飘然落地无声,如同一片羽毛,嘿嘿笑着说:“小娃子,你的造化来了!本道护脑真君是也。看你小子言语伶俐骨格清奇,实在是个人材。本道打算与你结一番师徒缘份,你可乐意?”双眼于暮色灼灼生辉,盯着风轻。   风轻未及答话,刷地一声轻响,一个顶着冲天辫子的红衣童子兀突出现在老道士身边,身高不满三尺,白白胖胖的就像观音菩萨座前的红孩儿,双手叉腰,老气横秋:“且慢,我叫护心赤子!有想拜师的没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难得俺老百姓今儿个高兴,真呀嘛真高兴!” 正文 第四章抢人   老道瞪眼:“高兴你个屁!高兴你就一边玩去,干嘛跑来跟俺抢徒弟?”   童子正眼都不瞧他,左右打量呆傻着的两小,手指吴来可,转头看老道:“这个小胖子我要了。瘦猴给你。咱俩一人一个,抢啥抢?”   老道欣然点头。刷,一声轻响,松树上面又落下来一个。乃是一个白净脸皮的中年文士,身材中等,相貌平平,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可堪回首的特色。手执一把折扇,迈一步一摇三晃,步姿翩跹:“慢来慢来,虚士来也。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丘。”   老道一下子沉下脸来。童子跳脚大叫:“十处打锣,九处有你!刚刚在南山头跟我争着抢着花姐姐,我已经把花姐姐让给你了还不行?又来这跟我抢!当我好欺负不是?”   虚士一脸无辜:“花信风姑娘是你的?还让给我?你们收你们的徒弟,我找我的知音,碍你们什么了?等下,让本虚士先考考他们。两位小兄弟回答我三个问题,答对有奖!一,刚才我吟的那首诗谁写的?抢答开始!”右手举到胸前,食指上竖。   风轻和吴来可面面相觑,还是风轻先定下神来,想了想,回答:“贾岛写的。”   虚士双眼一亮,食指变拇指:“要得,硬是要得。知音必备条件之一,这位小兄弟有了!奖!”左手一抛,一块圆圆的东西扔过来。风轻不假思索,伸手接住,低头看,猛吃一惊。手中这东西,就是刚才他扔入西湖的黑曜石!   虚士右手拇指收起,食指中指向上伸直:“二,刚才那首诗,我吟错了其中一个字,是哪一个字?抢答开始!”满怀希望的目光盯着表现不错的风轻,企盼他再接再厉,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   风轻扭头看吴来可。不是礼让,而是他真的不知道答案。句子是背诵过的,但是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没错啊!第二句不知道是双泪流还是泪双流?如果是泪双流,那是两个字次序颠倒,都错了。   吴来可心中流淌过背诵过的句子,欣然回答:“最后一个字错了,是秋不是丘。”   虚士满脸喜色,右手再变拇指:“对了,看来还是你更胜一筹。奖!”左手一抛,又是一东西扔出来。吴来可张手接住,乃是一颗圆溜溜的珠子,小指肚大小,晶莹剔透,在昏黑的林子内发出晶莹的微光,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不禁又惊又喜,脱口问:“这个是……珍珠?夜明珠?你们……你们是神仙?”看向风轻,他同样一脸惊色。   老道微微一笑,点点头:“你小子倒识货。”   虚士同样微笑点头:“是夜明珠。接下来如果答对了还有更好的!注意了!三,贾岛死的时候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抢答开始!”   风轻和吴来可你看我我看你,这么刁钻的答案,就是平时他们也答不出,何况现在心惊意乱?   虚士失望地摇摇头:“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向谁弹?噫吁戏,天下无子期,万古长如夜!”抖抖一身月白儒衫,转身入林,鹅行鸭步地去了。   老道和童子相顾微笑,摇一摇头。童子招手:“小胖子,跟我走。从今天开始,就由师父罩着你。走到哪儿,都不用怕有人欺负你!”   老道同时向风轻颔首:“徒儿你从何而来?姓甚名谁?快快说清楚,也好快点拜师学艺。”   风轻先交代了两人的身份和来意,再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是杭州西湖吗?你们是神仙?那个……哪一派的?”   老道点头:“是杭州西湖。这片林子就是西湖畔的无忧林。本道无门无派,只有几队使唤的人儿。你们来西湖求道访仙,算是来对了,真真是有缘人也。本道人称护脑真君,与这位护心赤子还有刚才那位护脏虚士各霸一方。一身技艺还不敢说超凡入圣,但做你们的师父那是绰绰有余。怎么样,拜不拜师?”   风轻和吴来可相顾犹豫。两人此来确实是抱着访仙求艺的心思来的,但是真正见到仙人,他们却有些害怕了。叶公好龙的心思差堪仿佛。吴来可嗫嚅着说:“我们,我们是来寻找……白娘子的。不是……不想……”想说此来只想拜白蛇为师,青蛇也勉勉强强,话未出口心下莫名其妙地发虚起来,便说不下去了。仙人态度虽然不错,无形中自有无边威压,让人惊畏。   真君和赤子互相看了看,陡然爆发一阵大笑。真君笑声苍老,微带沙哑。赤子笑声尖锐,童音浓浓。暮色四合,山野昏黑,肆无忌惮的笑声在稀疏的山林间远远飘荡开去。两小眼睛四转,山林寂寂,只有一对疯笑着的老小人儿,不由得越来越害怕。风轻向吴来可打一眼色,心有灵犀,两人脚下悄悄地挪动后退,忽然一声大叫,扭头便跑。真君和赤子目睹两小跑掉,不但不追赶,反而笑得更加厉害。好不容易收住笑声,真君摇头,一脸痛心疾首:“千百年不见外人来这里,好不容易来了两小子,正所谓穷不择妻……嗯,没得选择了也不择徒,没想到来的是两个没胆色的劣货!”   赤子同样沮丧:“本来挺高兴的,现在……一点也不好玩!算了我回中丹湖,不收徒弟了,这两混蛋都给你!”嗖地一声飞蹿上树,眨眼不见。   真君皱眉:“本道是收破烂的?我也不要了!”倏忽消失。   两小奋命奔跑一阵,很快就上气不接下气了。风轻扭头不见有人追赶,马上泄了一股气儿:“别……别跑了。歇歇,没人追赶。”吴来可刚刚依言缓下脚步,啾!一声奇异的锐响,一条长形东西从他脚下草丛中激射而出,如利箭,如标枪,极速向前。吴来可吓得尖声怪叫,扭身要让,身躯失去平衡,斜斜扑倒在地。他身后风轻骇然收步,便看到左侧草丛中一条长长的白色索状物就像一条大白蛇似的窜了出去,在空中夭矫如龙,追赶着前面利箭一般的东西,眨眼消失在前方。   风轻几乎吓呆:“什么东西?”吴来可爬起来扭头往缓坡下跑:“跑啊!妖怪啊!救命啊!”风轻慌忙扭身跟着逃跑。他虽然比吴来可个子高一些,身体却没他壮实,短距离冲刺比他快,长距离奔跑就万万比不上了。两人慌不辨向亡命狂奔,不一会儿吴来可就把风轻抛下,并且越来越远。   风轻大叫:”等等,等等我!”吓坏了的吴来可充耳不闻,撒开有力的胖腿儿越跑越远。风轻惊急之下,不由自主哭出声来:“吴来可,等等我!等等……你他妈的没义气的混蛋!老子记住你了……等等。”双腿发软,一跤扑倒在地,索性放声大哭。   哭了一阵子,天黑尽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连哭也不敢哭了,也不敢再跑,瞪大眼睛打量四周,倒是安静无异常。他强自壮胆,东张西望,寻找到一处草木繁茂的地窝子,把自己尽全力缩成一团躲藏在地窝子,只恨自己不是地鼠不能打洞。虽然担心妖魔鬼怪毒蛇猛兽,躲起来也不能安心,也只能随便抓一根树枝聊作壮胆的武器。瞪眼呆望朦朦胧胧的林子,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躲藏良久,林子里一片安宁,他心中略略安定,疲惫、饥饿和寒冷便开始侵袭过来。温暖的床铺、可口的饭菜、父亲的训斥、母亲的唠叨、老师的怒眼、同学的打闹……等等等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惹得他泪水涟涟。心里头后悔莫及无法细说,只能默默背诵名人名言:曾经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我没有珍惜……如果上天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要大声说出来:爸爸妈妈,我以后,再也不会到处乱跑了……   风轻挨过了有生以来最为漫长的一夜。一开始他告诉自己不能睡,万一有危险才能及时逃跑,因此瞌睡来了苦苦支撑不敢睡着,下半夜实在忍受不住了,索性豁出去放开一切睡了个死沉死沉。   仿佛只是一合眼,就有小鸟在耳边啁哳吵闹。风轻猛一激灵,睁眼起身,惊喜地发现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自己平平安安地挨过了一夜。阳光还被东边高高的山头挡住,没有照射到这片树林。林间薄雾袅袅,空气湿润。他吸一口气,小心扒开昨天晚上摸黑扒拉来盖在身上的枯枝落叶,爬出了地窝子。饥肠辘辘,必须寻找食物和回家的路。再说也得寻找那个不讲义气的死胖子,按住他揍一顿。   依稀记得吴来可逃跑的方向,慢慢走着。山坡缓缓而下,应该就是出山的方向。他是农家孩子,但野外觅食知识并不比城市孩子多多少。寻找良久,找不到什么野果吃。山鸡野兔之类的小动物也没有看到半只。枝头鸟雀倒是不少,他却没有本事打下一只来。退一步说就算打得下来,没有火,他也生食不下去。   一路行来,草木叶子露水浓重,很快就打湿他裤腿和运动鞋,虽然正当盛夏沾水不冷,但穿着湿鞋走路并不舒服。忍了又忍,还是忍住了脱下鞋子的冲动。知道自己穿鞋着袜已惯,脚丫子光赤不得。   一会儿太阳爬上了高高的山头,山野间一片敞亮。又饥又渴的风轻精神一振,壮起胆子叫了几声:“吴来可!吴来可!”深山无人踪,山林空寂寂,他不敢再叫了。四望找不到山溪水流,急忙抢在太阳晒干露珠之前努力抢救了百十滴入口,稍解渴意。好不容易发现红红几个蛇莓果,依稀记得可食,忙不迭捋取一空。之后,他一边寻路下山,一边双眼灼灼,只在蛇莓。   太阳越来越高,山中越来越闷热,一路不见人踪,前方依旧是一重又一重的山林。风轻满头大汗,饥渴交加,疲热难受,几乎又要哭了。大叫一声:“真君师父!我要拜师了,你来带我走吧。真君师父!” 正文 第五章新娘   带着浓浓的哭腔叫了几声,不得回应。风轻在一棵参天大树之下坐下来歇脚,垂头丧气,喃喃自语:“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啊?吴来可你在哪里啊?”   歇息一阵子,还是只能咬咬牙起身寻路下山。不然就这样坐着饿死?好不容易走下长长的山坡,来到山脚下,迎面又是一座山岭挡路。看前山大约百米上下,不算高大,他想了想,还是绕着山谷慢慢走去。良久良久,好不容易绕过这山,又有一山拦住去路。迷路了?走不出去了?风轻满心惶急,双眼蓄泪,又要哭了。   蓦然间一阵风拂过,隐隐约约有鞭炮炸响声。风轻猛然起身,扭头侧耳倾听。一会儿,果然又是一阵鞭炮声传来,就在前方!   风轻循声急追,捷若狡兔,一时间仿佛忘记了饥渴疲惫。耳畔喜庆的锣鼓声、鞭炮声时时回响,指引着他的方向。堪堪跑下山,眼前一条宽阔的黄土路,两边白雾弥漫。路上影影绰绰有几条人影,还有一顶老式的迎亲花轿。   风轻喜出望外,大声叫喊:“喂……嗯,乡亲们,有吃的没有?给我一些。我付钱!”喂字出口,忽然醒起太没有礼貌,慌忙改口喊乡亲。同时左手伸入裤袋,摸出钱包,想买吃食。   嘿……耳边一声轻嘿,路边浓重的大雾不知何时弥漫天地,连脚下的黄土路都让大雾淹没。除了前方一二丈外的一顶红艳艳喜气洋洋的花轿,眼睛再也看不到别的。   风轻茫然瞪大眼睛。什么情况?山区的雾这么浓?花轿内一声惊奇的轻咦,一个清脆微带点儿糯软的女子声音问:“杜郎,这小孩子也是……他的人?”   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从花轿后面传出:“应该不是。”   花轿帘门被里面伸出的一只白嫩纤手掀开,满头珠翠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起身出轿,玉面朱唇,貌美如花。一双深潭也似的丹凤眼盯了风轻一眼,长长的翠眉一蹙,转头四顾。看到满盈天地的浓雾,她不惊反喜。忽然裙下出腿,把被她过人的容色惊愣住的风轻踢倒在地。   她与风轻本来隔着一丈多的距离,按说出腿也踢不着他,然而不知如何,她明明就在花轿门前并未挪步,风轻却中腿倒地,好在也不是很疼,只是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好不容易见到人却被莫名踢倒,自然心慌。哎呦倒地,惊慌失措地叫:“喂,怎么了?干嘛踢人?我不是坏人啊!”疲惫饥乏之下,索性倒在地上不起来,大有讹人一笔的打算。   一个瘦瘦高高的绯袍小师哥从轿子后面转了过来,头上金花帽已经没有了,一头长长的黑发无拘无束地披散着,衬托着一张俊朗的脸,满身的风流倜傥潇洒不群。自然是新郞了。他好笑地看看风轻的胞包样,转头看着新娘子说话:“娘子放心,他还没靠近愚兄就留意着了,不可能是他。此人身软体乏,脚下虚飘,不足挂齿。”   新娘子轻轻地哦了一声,不再理会风轻,转头四顾,不无担心:“相公这个奇门遁甲术法,能撑多久?”   新郞沉吟片刻,答:“两个时辰应该没事。不巧今天艳阳高照,对我招来的白雾大为妨碍,如今又是巳午阳盛之时……”   新娘子安慰他:“两个时辰,足够大哥赶过来了。刚才妾身已经发出去了求救的讯息,安心等着便是。”新郞点点头,见她娇丽如画,忍不住伸手去牵她白嫩小手。新娘子脸一红,向呆眼看着的风轻呶呶嘴,示意有外人在,让他略略一沾手,便挣脱开去,晕着脸扭头它顾。   新郞会意,目光闪动,轻咳一声,说:“这个……要不,娘子回轿坐着,免得累了腿?放心,愚兄就守着轿子,寸步不离。”新娘子略略踌躇,还是点头同意,低声叮嘱:“杜郞小心。”弯腰进入花轿。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不宜过于抛头露面。   新郞热切地盯着她的细腰丰臀,直到帘门放下隔绝视线,他才咽口口水,转身蹲下,精精亮的一双眼睛上下打量风轻,薄薄的双唇微微带笑:“在下杜平。请问小兄弟,你是什么人?”   风轻艰难地咽口唾沫,问:“有吃的吗?我饿。”   新郞杜平皱眉,低声问:“你怎么回事?”   风轻孱弱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迷路了,饿死了。给点吃的好吗?我拿钱跟你换。咦,我的钱包呢?我的钱包!我的钱包!”惊急之下满地乱摸,瞪大眼睛寻找,白雾浓浓,两丈外便是迷离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新郞收起笑容,看他满头大汗,四下乱摸,忽然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风轻回想刚才,他从裤袋里摸出钱包拿在手里,然后……然后让新娘子一招黄飞鸿一般的佛山无影脚踢没了!没钱,难道一路乞讨回家?   恨恨地瞪了花轿一眼,竭力回忆刚才新娘子的来势和钱包可能的去势,风轻埋头继续寻找钱包。天大地大,钱包最大。   新郞目光闪动,缓步过来。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包扁扁的纸包递过来:“喏,小兄弟,吃吧,猪肉干。挺香的。”   他还没说完,风轻已经嗅到肉脯香味抬头出手来夺。抢到手撕掉纸包便往嘴里塞,未及嚼烂便努力吞咽,一边含含糊糊地道谢,一边问:“有水没?”   新郞呵呵笑着:“慢慢吃,别噎着了。抱歉,匆匆忙忙出门,没带水。”一边回答一边抹擦额头汗水,解下身上九品绯袍,露出月白中衣,同时满脸警惕地注意四周动静。   风轻三口两口吞下纸包内两块小儿巴掌大的干肉脯,意犹未尽,问:“还有吗?我还饿。“新郞摇头。   风轻干咽口水:”我的钱包刚才让你老婆一脚踢飞了,应该就在这里,你帮我找找。”   新郞微微一笑,摇头欲语,忽然发觉不对,脸色骤变,大吼一声:“娘子快逃!”双手急振,绯袍飞出,如网兜鱼,准准罩住蹲在地上摸索钱包的风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声短促的惨叫出口,新郞向前跌出,跌入浓雾之中,不见踪影。   轰!莫名的巨力击中花轿,刹那间把花轿击得支离破碎,布片木屑乱飞。得新郎示警,先一瞬出轿的新娘子遭余波所及,惨叫着滚身倒地。   啾啾啾——几声尖利怪异的锐响骤然响起,其声恐怖催魂。看到花轿爆炸粉碎,风轻双腿一软,扑倒在地,根本不敢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本能地向外爬行逃开。忽然右手被人一把抓住,扯起便走。那人足尖一点,贴地飞掠近丈远。正要高跃,啾啾两声破空锐响,有物击到,势头猛恶。慌忙伏身让过,扯起风轻扭身往山上逃去。   大雾未散,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但近在咫尺,风轻还是能够看清抓着他飞步逃开的人就是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这时凤冠没了,一头墨发披散,耳边翠绿的珠珰摇曳,身上霞帔倒还在。他又惊又喜,万万没想到新娘子如此古道热肠急公好义助人为乐,于是闷声不响,让她带着飞掠逃入山林。啾啾啾,耳畔奇异的破空声不绝,让人胆战心惊,不敢稍留。   这新娘子别看娇怯怯的样子,却是力气不小,抓着百斤不到的风轻浑若无物,登山跃涧捷若岩羊。风轻让她带着在山林间纵跃如飞,从所未有的感受让他昏昏淘淘,既觉惊慌惶恐又觉兴奋刺激,整个人傻了一半多。   进入山林片刻,遮天蔽日的白雾消失,日丽中天,山林间光线明亮。新娘子脚步稍缓,忽然怒哼一声,裙下腿出,左腿疾如飞电,踢中前方直立如同电线杆一样全无分枝更无树冠的“一棵树”。那“树”刹那间扭动如活蛇,下半身被踢起,上半身先一瞬狠狠地张口咬住新娘子左边小腿,隔着裙下衬裤,扯下一口肉来,然后才被踢飞出去。那一口肉的拉扯力,大半就是新娘子的一踢之力!   新娘子惨叫一声,立身不住,带着风轻滚倒在地。两人飞奔之势本就极猛,这时一倒,顿时一路滚出。滚出两三丈,势头未止,前方又是一个斜斜向下的山坡,于是再次沿着斜坡骨碌碌滚下去。   翻翻滚滚一二十丈,终于在山谷下停住。风轻眩晕欲吐,挣扎许久才坐起身,看看四周,一片山深林老,依稀就是清晨拼命想要走出去的山林,惊讶之下,几乎要哭。   扭头看新娘子就在丈外,同样挣扎着坐起上身,风轻急忙把盈眶的热泪逼回肚子里面去。在漂亮的女孩子面前流泪,那可丢人到了姥姥家!那不应该是爱面子的风轻应该干的事。   “哎呦!”新娘子支起鲜血淋漓的左腿,低声惨叫。风轻慌忙爬起来过去帮忙:“你受伤……啊!”她左小腿外侧生生少了一块肉,血流如注,极其可怖。风轻强忍恶心,急忙脱下上衣让她褢伤。盛夏酷暑,他只有这件上衣,脱了只有打赤膊了。   新娘子脸色苍白,转头四顾,叫道:“杜郞?杜郞?”老实不客气地接过他的单衣扯开来裹护自己的伤势,并不以他的光身为异。等了片刻不得新郞回应,心下奇怪,回头问风轻,“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风轻喉咙干涩,困难地清清嗓子咽口口水,说:“是你一路拉我跑到这里来的……” 正文 第六章误会   新娘子瞪圆双眼满脸惊讶:“你说什么?你……刚才就是你?不是……不是杜郞?”   风轻愕然:“什么杜郞?你……你是说那个……你老公?你……”忽然明白过来。刚才新郞逃命时把绯袍随手一抛,正正罩在他身上,新娘子飞身出轿,浓雾中一眼瞥见绯袍,误认他是新郞,拉着便即逃命。她心心念念以为他就是她的新郞,什么急公好义舍己为人啥啥的,全部是他自作多情。绯袍只是披在他身上没有穿好,刚才逃命之际也不知掉落在哪里。   想明白之后,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起身便即走开。眼望莽莽苍苍的群山野岭,脚下却是踟躇。他虽然也算是山野农家长大的孩子,但在父母的荫庇下近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农家活都没干多少,山野谋生本领半点也没有。失去同伴,独自一人,面对陌生大山,心下十分害怕。再说这人踢没了他的钱包,怎能就这样算了?转身走回,说:“你刚才把我钱包弄没了,里面还有八百多块的,你要赔我。要不然……”   新娘子把披散的青丝绾起。心悬新郞,挣扎起身,想要回去寻找。左脚踏下,疼痛难忍,一屁股坐倒在地,疼得咝咝吸气。听到风轻索赔,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瞪眼喝斥:“想得美!快滚!莫惹你家姑奶奶发火。”   风轻愣了愣,十分委屈:“你这人,讲不讲道理?”   “不讲!”新娘子横蛮地瞪了他一眼。“快滚!姑奶奶看到你就生气。”不是他莫名其妙撞来,她怎么会误把冯京作马凉逃到这里?杜郞除了奇门遁甲之外,半点武艺、法术都没有,这一番,恐怕凶多吉少!都怪他!想到这里,不由得恨意横生。   风轻又惊又气,吶吶解释:“我的家在千里之外的五台山。没有钱,我回不了家的,只能在这做乞丐。我的钱包真的让你一脚踢飞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谁让你莫名其妙撞过来?快滚!姑奶奶身上也没钱。”   风轻双眼含泪,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那怎么办?你这样,害死我了知不知道?”   新娘子扭过头去不理他,蹙眉咬牙忍疼。若是一身无恙,她早扭头跑回去寻找夫婿,哪有心情理他?   风轻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微微渗血的脚,踌躇半天,终于自认倒霉,不再说话,耷拉着肩膀转身下山。新娘子见他掉头而去不再纠缠,反觉意外。回头看着他瘦削的身影一步一步远去,孑孓独行,越看越可怜,心思一转,叫道:“喂,回来!”   风轻精神一振,转身走回。新娘子举袖擦拭额头大半因疼痛而生的汗水,问:“你怎么穿上了杜郞的衣服?”   风轻叫起了撞天屈::“什么啊?冤枉!这个真的冤枉!我在地上寻找让你踢没了的钱包,你老公的衣服自己飞了过来,我也没来得及起来,花轿就爆炸了,然后你就飞了过来扯着我就跑……就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恐怖袭击?黑社会追杀?你们是黑社会?”忽然记得她提过什么“大哥”,难道她是黑老大的妹妹?   新娘子听不懂:“什么恐怖袭击,什么黑不黑的?说人话!”   风轻眉头紧皱:“你没上学啊?这都听不懂?恐怖袭击就是有人头脑进水了,好日子不过,仇视社会,就是反社会人格。黑社会就是江湖……你……嗯,有人追杀你们?你们有仇家?江湖追杀令?”   新娘子听懂了,骂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比咬文嚼字爱掉书袋的村夫子还让人讨厌!过来,帮我看看后背。”   风轻一惊:“你后面也受了伤?”这才注意到她坐姿别扭。按说左腿受伤,身体重心应该向右才对,然而她偏偏扭腰向左,坐姿十分奇怪。同时坐得笔直,并不靠向身后的松树。   新娘子斥道:“废话!若非受伤,让你看什么?真真倒霉,偏偏……身上没药。”出嫁的好日子,身上怎么可能带着伤药?   风轻走到她身后。没有她的同意他不敢掀抛她衣襟,仔细看她衣破血流处,说:“一,二,三,……四。你背上四个伤口,应该只是破了点点皮,没有流多少血。血都止住了,放心,没事的……啊,屁股是不是也受了伤?难怪你不敢坐好……”她背后应该只是花轿碎屑溅碰剐刮所形成的轻伤,没有一处要紧。   新娘子脸皮红胀:“好了,闭嘴!你……你识不识得草药?”   风轻惭愧摇头。明白天气炎热,外伤皮肉容易感染腐烂,她现在急需止血消炎之类的药物。尤其是左腿的伤口,如今还是渗血,最为危险。束手无策,满脸担忧地看着她,害怕她失血过多忽然昏厥过去。   新娘子白了他一眼:“足下今年多大了?”   ”十六。“   “你十六岁了?”新娘子惊讶地上下打量他,“那请问你有什么本事?你都学些什么?天文地理、琴棋书画、仙法道术、技击武艺、兵家农家、或者吹拉弹唱打铁补锅诸般手艺………你会什么?”   风轻臊红了脸皮,张口无话。语文数学英语,历史地理物理化学……样样通样样空,他不知自己会什么。貌似除了吃和玩,打游戏,他啥也不行。   新娘子见他久久不语,一个劲地擦汗,心下更加鄙视,说:“看你脸白手嫩,果然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少爷。吃喝玩乐样样行,正经营生样样不行。好吧,你扶我起来,咱们去寻找一些草药。”   风轻依言帮她起身,心下惊佩:“你认识草药?”   新娘子鄙视他一眼:“不然呢?非得像你这些不求上进?喏,那是酢浆果,可以吃的。紫黑色的就是熟了,甜得很!虽然小,但是它经常一挂就是满株都是果,多摘一些,解饥又解渴。”手指几步外草丛中一棵只到小腿肚高的草本植物。那棵植物枝茎纤细,翠绿的叶子指甲大小,却挂得许多小如豌豆的浆果,有青翠色,有紫黑色。   风轻连连咽着口水,扶着她一瘸一拐过去,喜孜孜摘取了一把紫黑色的熟果,左手心一半分与她,右手心一半送入口中,略略一嚼,果然满口甜津,狠狠地一口咽下,整个人舒服多了。赞叹不已:“好吃,好吃,真好吃!”   新娘子拈取三四粒酢浆果投入口中,余下的摇头不要:“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风轻更不客气,反手送入口中。扶着她继续寻寻觅觅,新娘子随手指点两三种可食的植物,或食浆果,或取地下根茎。一刻钟之后,终于在一处山坡下找到了一味止血生肌的草药:“看,那是七姐妹。你去摘了它的叶子来。看看是不是七朵小白花围成一圈?”她下坡不便,指使风轻去摘取,自己扶着一棵樟树站住。   风轻依言下坡,近前一看,果然植株顶端七朵小小的白花围绕着嫩绿的叶芽儿一齐盛开,亲亲热热一朵不拉下,不愧七姐妹之名。坡下微见沮洳,七姐妹成片生长,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片,怕不有二三十株。卵形的叶子虽然不大也不肥厚,二三十株的叶子聚拢来,勉勉强强也够了。于是一边向两丈外的新娘子报告真伪多寡,一边摘取叶子:“是的是七朵小白花围绕着……咦!也有六朵的,应该是天生的残次品,叶子长相一样的……这里有二三十棵,我全部采了吧?叶子这么小,你伤口可不小……”   新娘子应了一声。擦擦汗,捋捋被汗水打湿粘贴在额头的一绺青丝,低头看左腿,鲜血一直渗透出来,缓缓流入脚下红色绣花鞋。鞋内洼积不少鲜血,袜子粘连着脚丫,十分难受。她扶着树身慢慢坐下来,除下左脚鞋子,把血淋淋的袜子除下。   看一双崭新的白袜子成了红袜子,她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声,扬手把袜子扔出一丈多远。静坐一瞬,心思又转到杜郞身上,不知他有没有命逃开?大哥怎么还不来?仇家……听风轻在坡下唠唠叨叨,不由得生气,喝斥:“闭嘴!怎么如此多的废话?仔细看着,别摘错了。”   风轻漫不在乎:“不会错的,这里都是七姐妹。要不然就是长叶子的茅草,不会错的。嘿,这边还有酢浆果,刚才我都没注意!太好了。我采,我采,我就采。我又采,我再采,我还采,我不停地采,我一个劲儿采……我左手采来右手采,上面采完下面采,绿的不采黑的采……”   边采边往嘴里塞。大概是酢浆果解了饥渴,精神头来了,采得兴高采烈,嘴里喋喋不休。虽然隔着两丈距离,新娘子还是让他吵得心浮气躁,忍不住再次喝斥:“闭嘴!你为何如此多的废话?男子汉大丈夫,啰哩啰嗦像个老婆婆!”   风轻回答:“高兴嘛,这么多的酢浆果,这回饿不死了……咦,这是什么鬼?哎呀呀!”怪腔怪调地尘叫一声,吓了新娘子一跳。扬眉要骂,却见他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语不成调:“快逃!快……兽,怪兽!躲起来,快躲!”不由分说地扯她起身,转到樟树后面躲藏。慌里慌张,扯疼了她都不管。 正文 第七章怪兽   “昂——”   一声响亮的嗥叫,有点像伤风感冒的大牯牛的吼叫声。两头偌大短脚蜘蛛从山坡下缓缓上来,面盆大的扁脑袋前端两只粗短的触角一阵晃悠,似乎嗅到了生人血腥气息,脑袋一歪,骤然加快速度冲来。虽然只有两只,但因躯体庞大如牛,这一冲来,俨若疯牛破阵,气势十足。   新娘子骇然惊叫:“虱牛!快……别逃!上去!”   风轻扯她胳膊要逃跑,反被她扯回来,推他上树:“上去!快点爬上去!”   两只虱牛虽有前有后,却等同于几乎同时冲到,一左一右,双双擦着樟树冲过。躲身的樟树虽然不小,却不是粗壮的巨樟,根本遮护不了两人的身体。若非新娘子眼疾手快,带着风轻左挪右让,就要让虱牛顶翻了过去。   风轻又惊又急,抱着腰粗的树身欲爬,几次三番都爬不上去,可怜他连爬树也不会。新娘子在他屁股上又顶又托,打算助他一臂之力尽快上去,岂知他偏偏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气得大骂:“废物点心!你为何如此蠢笨?岂有此理……气死我了!”扭头看两只虱牛调转回头又即冲来,其势摧枯拉朽,绝不可挡。急喝一声,玄功催运,右足蹬地,拎着风轻飞上四五米高的一棵横生枝干之上。两只虱牛兜头冲来,再次扑空,气得昂昂怒吼,口器丝丝有声。   风轻这才看清虱牛不像蜘蛛,而是像一只放大许多倍的虱子!偏偏壮硕如牛,称为虱牛倒是名符其实。扁扁宽宽的口器发出时而丝丝、时而昂昂的异声,十分怪异。随着吼叫声,山坡下一头又一头灰白的虱牛蜂拥而至,源源不绝,转眼间两人处身的樟树下涌来几十上百头,拥挤个水泄不通。无一例外地仰头咆哮,虎视眈眈,宛若cctv动物世界中的非洲牛群对上树上的狮子猎豹。   风轻全身颤抖,瞠目结舌:“这……这……”从不敢奢望自己也能享受一把大草原上狮子猎豹的荣光。四肢紧紧地缠抱着枝干,只恨爸爸妈妈少生一条缠枝的尾巴。   身边新娘子喘着气问:“七……七姐妹有没有采到?”   连问三回风轻才回神听个清楚,回答:“有有有,在我裤袋里。你……啊,这么多的血!”新娘子刚才情急之下催运玄功带他上树,全身劲气迸发,血行加速,伤口鲜血迸溅,耷拉着的左腿伤口血流如注,流向未及穿起鞋子的脚丫,再流淌下去,在空中飞洒,淋在树下虱牛身上,灰白中点点鲜血,颇有雪地红梅之色,只不过这景色没有半点美丽,只有凄惨。群虱仰头抢接洒落的血滴而食,又是恐怖又是恶心。   不但如此,连背后几个已经结起一层薄薄的血痂的伤口重新迸裂,再次出血。她说:“快点,叶子……给我。再耽搁下去,我会死的!你,帮我先……看看这……”忍疼坐起,曲起左腿支在树干上。   风轻战战兢兢地坐起来,与她正面相对。左手扶树,腾出右手从口袋掏出几片压皱了的叶子递过来。她失血过多,脸无血色,口唇寡淡,瞧来极其可怜。疼痛之下身躯微颤,仿佛下一秒就会支撑不住掉下去。   风轻担心之极:“你……你没事吧?”新娘子横眉冷对:“你看我像没事的模样?”接过叶子送入口中嚼烂再吐在手心,说:“再来,全都给我。”单腿夹不住横干,左手不得不抓住横干上一根斜斜向上的枝丫稳住身子,右手满手嚼烂的青糊糊的七姐妹叶糊,再没有手来接取风轻递过来的叶子,只得张口相接。   风轻明白她是为了带他上树才让伤口加重,过意不去,说:“我……我帮你弄草药。”塞了一把叶子入口大嚼。新娘子欲阻不及,只得由他。七姐妹略略一嚼,苦涩难言,风轻几乎吐了出来。知道这些叶子干系新娘子性命,强忍着不吐,只是苦着一张脸。   新娘子说:“嚼好了,吐在我手上。你须得腾手帮我敷药,包扎……别弄脏了手。快点!再给我一把,一起来……”   风轻依言点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给她。挪身过来,靠着向上的枝丫,腾出一双手,颤抖着手解开血淋淋的单衣,露出血流如注的伤口。新娘子咬住下唇,把手中药糊敷上去。一把不够,再凑齐两人嘴里的药糊,终于成功地堵住伤口流血。   风轻吁了口气,拿过披挂在枝丫上的原来的单衣拧了拧,衣上鲜血淋漓落下,在空中迎风飞洒,溅落到树下虱牛身上,阳光下红白分明,触目惊心。风轻不敢细看,哆嗦着手,要来帮她裹绑。新娘子看他脸白唇青的脓包样,不由得有气,说道:“奇了怪了,到底是你受伤还是我受伤?看你这副熊样!哆嗦什么?小心别把我伤口的药刮碰没了。”   风轻惭愧点头,强自镇定,把本就让她扯成相连两片的单衣小心翼翼地包住她小腿伤口,一层又一层,最后再打上结。新娘子紧皱的眉头到这时候才稍微舒解,松了一口气,说:“老天保佑,这下子舒服多了。还有没有草药?”风轻伸手入袋,摇摇头,问:“你哪里……哦,后面伤口怎么样了?”   新娘子犹豫一下,右手到后面摸索着说:“后面……好吧,帮我看看还有没有流血?”慢慢转过身子,微微俯下。隔着两层衣服不好察看,风轻努力瞪大眼睛:“好像……没什么,没流血了。啊,你屁股在流血。”   她后臀丰隆多肉,刚才让飞屑削去了一片皮肉,伤势比后背几处伤口还严重。她自己一直隐约知道,只是羞于启齿。这时失血多了,渐觉体乏身疲,自己也开始害怕了,不得不吩咐风轻:“你捋几片樟树叶子来,嚼烂了帮我敷上,然后包扎起来。”   风轻惊讶:“樟树叶子也行?”急忙起身去摘取。新娘子点头:“行的,只是没有七姐妹功效显著罢了。”风轻摘一片往嘴巴里头塞一片,嚼得满嘴辛辣。他已经明白此地凶险,必须照顾好她,求她庇护,不能不尽心落力巴结。   新娘子解下大红嫁衣,扯下嫁衣的两条又宽又长袖子,以备包扎臀伤之用。见风轻爬开去摘个不停,诧异问:“够了,你摘那么多干嘛?”风轻满嘴叶糊,头也不回地回答:“多摘一些,你后背也有伤。”   新娘子听不明白,又问:“你说什么?够了,回来吧。”风轻又捋取十几片才小心爬回。见她除下嫁衣,露出一身沾血的银菱雪底底衣,不禁心中打一突。白衣碧血,殷殷可怖。近前坐好,吐出嘴里药糊,只觉舌头都肿了,说:“我多摘一些,你背上也有伤口,都给它敷上吧?”   新娘子更不废话:“那快点动手。”扭过头去。风轻轻轻掀起她底衣,把手上叶糊一一敷上。她背部肌肤没有沾血的地方莹润如玉,他也没有心思欣赏。忽然额头几滴汗水砸落在她背肌上,新娘子身子一颤,惊问:“你干嘛?哭啥?忒没出息。”扭头回望。   风轻慌里慌张,爬来爬去,搞得一身大汗,落下来几滴也不稀奇。他吶吶解释。其实新娘子扭头来看便知究竟,见他满头满身汗水和从树上蹭来的灰土泥苔,形状狼狈,不禁微微一笑:“别怕,没事的,慢慢弄。很热吧?”   风轻眼圈一红,几乎泪下。没想到这个凶霸霸恋不讲理的新娘子也能温柔相对。张口说:“嗯,我不怕。我慢慢弄。你的伤也没什么,伤口很小的,只是刮碰点儿油皮而已。”   新娘子嗯了一声,自己松脱裙带,把裙子向下推落一些,趴在横干上:“还有这里。快点上药!不许说话,也别乱看乱动。快点!然后给我扎起来。”   风轻依言而为,匆匆敷药,忙忙扎好,当真不敢乱说乱动。树下群虱异声不绝,形势凶险,半点闲情都没有,哪里有邪念可起?再说他虽开始发育,其实并未完全长成,还是属于不解风情的童子鸡之类。   诸事停当,两人都是松口大气。树下诸虱除了异声不断,并没有做出什么威胁的动作。风轻心神一松懈,便觉饥渴。探手入裤袋一摸,哎呦一声:“糟糕,都压坏了!”提起手来,满手滑腻。原来他左边裤袋装七姐妹叶子,右边口袋装了满满一袋酢浆果,刚才爬出去摘樟树叶,把酢浆果都压坏了。   新娘子问明究竟,好笑又好气:“傻瓜!酢浆果薄薄的一层皮,也能够装口袋里?”   风轻赧然傻笑,掏了又掏,把袋子里的烂糊糊清理掉,倒是还有十几颗保持完整。他在裤子上擦拭干净,照例分一半给新娘子。新娘子迟疑一下,接过去一把送入嘴里。她失血过多,也很渴了。   风轻问:“这个,接下来怎么办?你有办法赶跑它们吗?”   新娘子剜了他一眼:“你啊你的,这般没礼貌?我姓钟,先父……给我取名无艳。你叫我钟姐姐就好。你呢?”风轻说了,又问接下来如何是好?   钟无艳穿回没有袖子的嫁衣,说:“姐姐也没本事赶走它们,你且莫急,让我想想。”想了想,说,“你我趴着别动,装死试试。它们喜欢吸活物的血,不吃死尸的。说不定以为你我死了,就走了。”   这倒好办,风轻马上学她的样子,四肢抱缠横干,一动也不动。只不过两人趴伏良久,又饥又渴,却只见日影西移,不见群虱它去。   风轻心下不耐,低声问:“装了这么久,半点效果都没有。你有闭上眼睛吗?是不是还要闭上眼睛才像死人?”钟无艳斥道:“闭嘴!这才多久就耐不住了?早得很!趴到天黑,相信它们就走了。再不然就趴到明天。装不了死人,你下去赶走它们啊。”   风轻郁闷闭嘴。又良久,饥渴难挡,同时趴久了胸闷气短,忍不住又想坐起来,却听一个声音哈哈大笑:“还以为两具死尸呢,敢情是一对倒霉鬼!” 正文 第八章三彭   这下装死不下去了。两人抬头起身看,二三十米外三棵松树上分别站着三个中年男人。   一个白白胖胖,头圆脸圆肚圆,连一双精亮的小眼睛也是圆的,就像两颗小孩玩的黑弹珠。咧着嘴嘻笑,一副心宽体胖人畜无害的样子。刚才就是他在说话。一个干瘪瘦削,衣着偏又宽大,空荡荡的挂在树上就像风筝,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跑。另外一个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倒是恰到好处,五官端正相貌堂堂,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衣着也比其他两人整洁好看多多。   他看清钟无艳受伤后楚楚生怜的模样,不禁双眼大亮:“呦呵,小美女!我喜欢!”倏然出现在两人处身的樟树横干上,与钟无艳近在咫尺,探臂抓向她肩头。二三十米的距离于他全不是距离,宛若鬼魅。钟无艳悚然大惊,低头闪避,娇叱出声,一拳向他胁下捣去。   男子吸一口气,胸胁内陷,整个身体就像橡皮泥捏就,粘住钟无艳拳头。手势不变,轻易抓住她肩头,压住她肩膀穴位,提起来飞身便走。钟无艳上身立刻酸麻发软,在他手中就像鹰隼爪子下的小羊羔,全无反抗之能。   风轻惊呼:“你干嘛?快放开她!”起身来抢。男子抓起钟无艳刚刚飞纵而起,被他抱住双腿,吃惊之下泄了真气,三人顿时跌下树来,风轻尖叫凄厉,横干离地五六米,这一跌下势轻则双腿俱断,重则身死当场。死命抱紧男子双腿。二三十米外那两个男子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袖手旁观。   三人身在半空,男子虽然还抓着钟无艳的肩头衣服,却已没有足够的真力压实她穴位。钟无艳恢复气力,右手抓托风轻帮他轻身,左手往男子鼻子击去。   男子头向后仰避过她拳头,自己打向风轻面门的一拳也让钟无艳架开。说时迟那时快,三人砰地一声砸落在不及闪避的一只虱牛背上,虱牛哀嚎一声,被砸得胸碎腰断,肥大的下腹从窄小脆弱的腰部脱开,身死当场。腹中异样奇臭冲天而起。群虱丝丝有声,居然只只扭身奔逃,顷刻之间逃了个一干二净。   因为风轻和钟无艳两人不经意间上下配合,男子被缠,未免反应不及。加上无巧不巧,恰巧是他的屁股砸中虱牛背,受力最多。风轻身躯落在虱牛之侧,受力不多,一震之下却也抱不住男子双腿,松手跌倒一旁。钟无艳受力最少,直接扑倒在男人身上,压得他呼吸一窒,脸色发白,松手放脱钟无艳。   钟无艳趁机脱身,回头扯起风轻:“走!”带他飞身逃跑。但是她左腿受伤,纵跃之时自然比平常迟滞,男子坐起身一声冷笑,也不见他作势起步,刹那之间便到了她身后,再次长臂抓住她颈后“大椎穴”。真力透体而入,钟无艳全身发软,松手放脱风轻。男子带着她一个起落,倏忽不见。   风轻扑倒于地,情急之下不及爬起,反手去抱钟无艳的双腿,却已迟了一步,双手抱了个空。等他爬起身,已经失去目标。他冲出去三四米,茫然收住脚步。四顾无踪,只有松树上两个家伙幸灾乐祸的笑声,不由得惊怒气恨。   不及细思厉害,跑回来仰头大叫:“喂,你们两个,没看到有人强抢民女?呃……我靠,你们是强盗一伙的!”责问出口才省起他们三个明显是一伙的,找他们见义勇为不啻与虎谋皮,慌忙转身又追。   追出三五米,不知往哪里追,再次停步。寻找草地上脚印,除了虱牛乱蹄,没有别的印迹。一时团团乱转,状如困兽。   树上两人相顾大笑,一齐落下身来。风轻见他们飘然而下,就像昨天遇到的真君童子虚士,明白又是武林高手或者神仙高人,心中打怵,硬着头皮说:“那个……那个……那个人,是你们的人吧?你们是一伙的?”忽然注意到眼前这两个虽然脸形不一样,五官却相肖,都是圆眼睛大鼻头,薄嘴唇招风耳,掳走钟无艳的人也是这副嘴脸。   胖男子笑嘻嘻地点点头:“我是彭老大,这是彭老二,好色的是老三。江湖人称:三尸神是也。小子你滚吧,想抢回你家小娘子,那是小寡妇哭三更——没啥指望了!”   风轻已经有了几分心理准备,再不惊怪,只是脑中盘算还不清晰,说话有些结结巴巴:“那啥……那个,她不是我……什么小娘子?那个……我……我师父是真君……护脑真君!你们认识吗?还有那个小孩……护心童子!还有那个……虚士,本来也要收我做徒弟的。”不得已,只有拉大旗做虎皮了。真君说过要收他做徒弟的,虽然还没落实,他先自作主张收真君做师父料想也可以。   彭家两兄弟脸色一变,瘦老二冲口问:“真的假的?你是真君的弟子?不对!你这么脓包无能,怎么可能是真君的徒弟?”   风轻心下一喜:果然有戏!如果早知道那老道威名远扬无人不知,那……还跑什么跑?赶紧拜师啊同志大哥!后悔莫及之时自然竭尽全力认亲戚:“昨天才收的……昨天才拜的师!就在那边无忧林。真君可喜欢我了……他都担心虚士抢了我。我还有一个兄弟叫吴来可,让护心赤子收为徒弟了。”伸手却不知该指往哪里,他已经迷失了方向。   胖老大将信将疑:“你小子何德何能?嗯,真君长啥样?童子、虚士又长啥样?”风轻马上说出三人形相。他别的本事没有,嘴巴倒是会说,言词滔滔,不由得两人不信。   彭氏兄弟互相看了看,心意相通,毋须言语。彭老二抓起风轻,轻喝一声:“走。”疾风骤起,风轻眼前一花,身躯浮起,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正要大声惊呼,却已脚踏实地。一幢红砖碧瓦古色古香的两层小楼掩映在几株繁叶茂枝的桑榆之间,情趣盎然。楼前花木扶疏,小桥流水,更见雅致。小楼依山而建,右侧几米外有山涧潺潺缓缓,从屋前流向左边,蜿蜒曲折,一番顾盼有情,再斜走而去。   风轻半大童子,又非出身诗书之门富贵人家,这一幢红楼配上碧树清溪,情景极美,可成诗,可入画,他半点也欣赏不来。   只听胖老大叫一声:“老三,那女娃是真君的徒弟媳妇儿,动不得。”眼前一亮,已经身处华堂之上,左侧一间房间里面撕打怒骂声连番传出来。   风轻冲进房间,彭氏兄弟随之而入。房中一张雕龙刻凤的老式大床上彭老三按住发乱衣零的钟无艳,闻声愕然回头:“什么真君徒儿媳妇?谁是真君?”   钟无艳趁机奋力挣开他魔手,滚向床那头。挣扎间身上伤口再次出血,鹅黄的被褥上血迹处处。风轻热血冲脑,冲过去护在她身前,对着彭老三双臂箕张,如母鸡护雏。骂一声:“我靠!你个混蛋!”胸间热血驱使他作如此螳臂当车之举,倒不是觉得吃定了彭氏兄弟才敢这样做。彭老大回答说:“脑海之王,上丹湖之主护脑真君!”   彭老三犹豫一下,回望床上娇娃:“这个……那又如何?又不是真君媳妇。我不怕!”   胖老大惊失色:“哎呦,老三出息了!寡妇抱着夜壶哭——我不如你啊!”忽然和瘦老二双双抢上,左右挟持着彭老三,异口同声:“你不怕我们怕。走!”微风飒然,三人倏忽不见。   钟无艳既惊且喜:“风小弟儿!他们说你是真君的徒弟?真的假的?”风轻转头四顾:“你……钟姐姐你认为他们走了吗?”钟无艳点头:“走了。你是真君的徒弟,他们就真的走了。”   风轻扶她起身:“咱们快走,先离开这里再说。哎呀你又流了这么多的血!这个……草药都剐蹭掉了?这个王八蛋!你先别动,我刚才好像看到小溪旁边有七姐妹。”她左小腿伤口再一次出血,不绝如缕,洇染了身下大片被单,吓得他慌忙冲下楼。   果然刚才没有看错,山涧旁边零零散散生长着二三十棵七姐妹。匆匆忙忙摘取几十片叶子,一边往嘴里塞叶子嚼着一边返身跑回小楼。钟无艳已经绾起青丝穿好衣服,又把鹅黄被子扯成长条以备包扎。   解下先前包扎的单衣,伤口顿时血流如注。风轻急得要哭,急急把药糊糊上去。这回钟无艳不再帮忙,任由他自己解布、敷药、重新用被单包扎。他动作笨拙,偶然碰疼了,她也只是皱皱眉,不吭气。见他双眼含泪,她皱眉问:“你干嘛?是我受伤又不是你受伤,哭啥?男子汉大丈夫,别跟小女孩一样,动不动哭哭啼啼。”   风轻赧然脸热:“看到你受伤,我心里……比我自己受伤还难受。你难道不感动?还取笑我,真是铁石心肠狗咬吕洞宾。再说我没哭啊。只是,眼睛吹风了难受行不行?”奋力把盈眶泪水逼回去,逼得鼻音浓浓。钟无艳哈哈一笑,轻轻地拍拍他肩头:“好吧,是姐姐不对,小弟儿原谅则个。”忽然觉得他上身光赤十分碍眼,便支使说:“那边应该就是衣柜。去,找一身衣服穿。裤子也换了,忒难看!你哪里找来这一身古怪衣服穿?”   风轻依言行动,当真从衣柜里面拿出两身衣服,说:“我们那儿都是这样穿的。你们这……啊!这是古代衣服!你们……你们是古代人?我靠!我穿越了?我穿越了?”忽然记得所见诸人全部是古代服饰打扮,大约近似于古装剧中见到的明代或者宋代宽袍大袖的服饰,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我穿越了?我……”逆血冲脑,脑中轰轰作响,惊雷连绵,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正文 第九章火霞 钟无艳大吃一惊,急忙溜下床来,单足点地,把他抱上床,在他上唇人中穴狠狠一掐。   风轻疼醒过来,转头四顾,全身颤栗,挣扎欲起。钟无艳紧紧把他搂住。纵然连番失血,一身力气依旧胜他多多。风轻大喊大叫:“我穿越了!我回不去了!爸爸妈妈,快来救我啊!我要回家……”奋尽全力,又挣又踢,势如疯虎。钟无艳抱他不住,索性把他双手反押牢牢压倒在床上。风轻挣扎良久挣不脱,终于不再挣扎,只是放声大哭。脸面伏在褥子上,哭声闷哑如伤兽。   钟无艳喘了一口大气,任由他哭泣一阵,方才把他拉起来问个究竟。风轻哽哽咽咽,竹筒倒绿豆,把为什么来这里的经过说了。   钟无艳听得呆呆的,说:“奇怪了。这里倒是杭州西湖附近,这没错。今天六月十三,也没错。只不过……你说的什么公元,世纪,朝代……抱歉姐姐我不懂是什么。我们这里,普通人寿命几十年,仙人寿命却有几百几千年,所以大伙儿一般只说我三岁那年如何如何,我十岁那年如何如何,没人去计算什么公元多少年。朝庭……哪个朝庭都要收捐收税,也没有管他现在什么朝庭。大伙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不过姐姐倒是知道,如今是大朱万历五十五年。至于公元,我不懂,你自己去换算吧。好了别哭了。你……你家乡在五台山?这个我知道。过些日子,姐姐请杜郞一起,送你回家好了。没事的,别难过。”   风轻双眼睖睁,口中喃喃:“时空……穿越,这个五台山,不是我那个五台山的。我回不去了。吴来可,咱们回不去了……”泪水扑籁籁而下。   “喂!彭老三,彭老三!你死哪里去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在楼下响起。   钟无艳一惊:“有人来了。快别哭了,快穿衣服!”翻身滚下床。   风轻捧起床上衣裳胡乱往脸上擦了擦,跳下床正要穿衣服,就有一个红裳美妇人一阵风似地冲进来,先一眼看到钟无艳,顿时暴跳如雷:“新娘子?彭乔!你这王八……你是谁?”扭头看得男主角不是彭老三,怒火便消,“彭乔呢?你们在这拜堂成亲?你是彭老三的……子侄?呦呦呦,瞧你不出,年纪轻轻的倒是杀气十足,这满床桃花盛开,真不愧是彭家子弟!”说到后来,笑得一脸柳媚花娇。这妇人盛年猗貌,双眉弯弯,满身风流放荡的味儿十丈外都嗅得到。   钟无艳怒斥:“你胡说什么?他是……他是我弟弟!”   美妇一惊。啪!双掌一击,叹了口气:“乖乖!我没听错?他是你的亲弟弟?你们都姓彭?老天爷!真真是……家学渊源。”嘴边噙笑,一脸不可说。   钟无艳看风轻胀红了脸,手忙脚乱要穿衣服,衣服却不听他的,搞了半天上身依旧光溜溜。心知不对,悻悻然说:“彭……那个家伙让人带走了,不在这。你先出去,让我们穿好衣服再说。”心中光风霁月,懒得跟不相干的人解释什么。   妇人一惊:“什么人抓走老三?”钟无艳转看风轻。她至今不知刚才那三个是什么人。   风轻接口:“让他两个哥哥拉走了。”妇人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好吧,不打扰你们。我下楼找点吃的。天快黑了,饿坏了。你们饿不饿?”   风轻急忙回答:“饿饿饿!哪里有吃的?给我留点儿。”几乎想不穿衣服冲下去找吃的。   妇人嘻嘻而笑:“我知道小哥儿如今一头牛也吞得下去。好了我下去弄饭,你们尽管……嘻嘻。小妹妹你害羞啥?谁不都得来这一遭……好吧,我走。”笑着去了。   钟无艳一直愤怒地瞪着她,却是懒得开口驳斥。见她下楼,她腿一软坐倒在床。不知是气的还是如何,脸色白得发青。风轻担心:“姐姐你没事吧?”   “姐姐没事,只是失血过多,有些累,很想睡觉。眼看天快黑了,算了咱别走了,就在这狗窝宿夜吧。过来,我教你穿衣服。”拿过衣服,帮他穿好合襟汉服上衣,下裳让他自己穿,她背过身子不看。风轻得她指点,很快就穿好了。眨眼变成一个古装少年。只是头发太短,有些不伦不类。衣服乃是彭老三的,两人身量相若,风轻只是单薄了些,不用腰带之时袍子稍嫌宽大,腰带一束也还合身。   钟无艳帮他束好腰带,赞一句:“瞧不出,小弟你也挺好看的。”   风轻心下高兴,顾盼自得,回不去的恐怖渐渐地消减下来。钟无艳指使他再次翻箱倒柜,寻来一床褥子换上,说:“姐姐要睡了,你自己下去找吃的,有事就叫我。小心那位。虽然你是真君的徒弟没人敢招惹你,但是……常言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能够不说的就尽量别说。”风轻点头表示明白。见她倦容满脸,只盼她能尽快睡一觉恢复精神,不想浪费时间跟她解释其实他不是真君的弟子。   钟无艳除下没有袖子的嫁衣,拎在手里呆望片刻,轻叹一声,放下染血残破的嫁衣,扯过薄被躺下,几乎一眨眼就睡死过去。   风轻看着她睡去,方才帮她掩门,轻手轻脚地下楼。左侧有声,妇人正在厨房忙碌,笑问:“饿坏了?那就过来帮忙烧火,这样才能尽快有饭吃。你那小娘子呢?”   “她很累,就先……睡着了。”风轻饥肠辘辘,虽然在家很少帮厨,这时倒是不辞辛苦。用柴草烧火做饭,他以前见过村子里一些孤单老人这样做饭,并不陌生。虽然不熟练,一开始忽儿冒烟忽儿熄火,在妇人笑斥指点下很快就会了。妇人挽起衣袖,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胳膊刮一条红鲤鱼的鳞片,说:“彭老三是个大懒虫,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吃的,你们这是成啥亲啊?冷冷清清,搞得私奔一样。不是我带来这条鱼和两条瓜,咱们只能干咽白米饭。对了,我叫火霞。你可以叫我火姨。你们怎么称呼?不会真的是小两口私奔到这吧?”   风轻说:“我叫风轻。那个……她,叫钟……无艳。”火霞点头微笑:“那个死妮子让人捉奸在床还嘴硬,刚才吓我一跳,以为你们是亲姐弟……那啥呢。”   风轻愣了愣,涨红了脸:“什么捉奸在床?你……火姨你想太多了!她是……她只是……”想起钟无艳的叮嘱,就咽下了想说的话。   火霞哈哈一笑:“好吧,算我想多了。哼哼,你们俩一个德性,吃饱喝足嘴巴一抺绝不承认,真不愧是一家子!彭老三是你什么人?跑哪去了?今晚还回不回来?”   风轻顿一顿,含含糊糊地回答:“他们……他们三人一阵风走了,一句话也没交代,我也不知道他们回不回来。”料想三人惧于真君的名头,今晚是绝对不会回来了,钟无艳应该是想到这个所以才敢大胆停留。不想让她问东问西,反问过去:“火姨你……是彭老三的什么人?”   火霞惊讶:“我叫彭老三你也叫彭老三?小小年纪这么没规矩?你不是彭老三的子侄?”   风轻强颜陪笑:“嗯,这个,我们……只是江湖朋友。江湖……救急不救穷……我们只是暂时歇歇,明天就走。”总算口舌伶俐头脑灵活,自然而然有话说。   火霞上下打量着他,相信了,笑着说:“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们真的是私奔上路啊。哈哈,火姨未卜先知,赶明儿可以去黄岩寺门口摆一摊了!”   风轻笑笑,问:“饭熟了吧?”闻得饭香,连连咽口水,腹中肠鸣响亮。火霞失笑:“老天,隔着这么远我都听到了你肠子的叫声,这么饿?昨天晚上你们小两口是怎么折腾出来那满床桃花?跟火姨说说?”满脸求知若渴。   风轻似懂非懂,笑得一脸尴尬,急忙转移话题:“火姨你手臂好白啊。”   火霞笑得咯咯响,活像一只下蛋母鸡,横了他一眼,嗔道:“混小子,连火姨豆腐也吃?你真的不是彭老三的子侄?我瞧你跟他一样的德性。”洗净手,凑近身,故意把一条白生生的手臂送到他眼皮底下让他看,压低声音问:“火姨的胳膊比你家娘子如何?她白还是我白?”一身微带鱼腥的妇人体香袭来。   风轻不由自主红了脸,慌里慌张闪开去:“那啥,那鱼……该……该要下锅了吧?”   暮色中,妇人看他稚气未退,红头胀脸的分外可爱,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在他耳畔低语:“你家小娘子喂不饱你这个大肚汉?小姑娘忸忸怩怩,还不懂服侍汉子。馋嘴猫儿,有胆子的话,晚上过来火姨这,管饱!”冲他耳朵吹口热气,笑着退开去,热油切姜下鱼加水,熬上了鱼汤。   不知是因她滑腻腻的手指还是暖烘烘的口息,风轻毛骨悚然,全身鸡皮疙瘩尽起,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异样的乱流在他心胸之间冲撞,于是胡思乱想起来。只觉这妇人说不出的妖娆迷人,一举一动是那么的好看,就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他的眼睛。他心里暗暗企盼她能够再次靠近来,能够摸他一把更好,那时候他一定要抓住机会狠狠地吸一口她那一身迷死人的芳香体味。只可惜天不从人愿,火霞忙这忙那,再未曾近他三尺。只用暧昧的目光挑逗着他,一脸似笑非笑。   夜暮笼罩下来,饭菜也做好了。火霞寻来蜡烛点燃,烛光落在她脸上,红扑扑地倍增娇艳。风轻看得目不转睛,不明白这妇人怎么越看起好看,越看起想看。火霞扑嗤一笑:“呆子!看啥?火姨好不好看?”   风轻点头如捣蒜:“好看好看!火姨真好看!”   妇人笑:“比你娘子如何?”   风轻如梦初醒,方才记得楼上钟无艳,急忙往楼上跑:“我……我去叫她下来吃饭。”   “彭三爷,在家吧?老朋友来了。侥幸侥幸,总算赶了过来,今晚不用露宿荒野。咦,正要吃饭?还有鱼?阿弥陀佛,贫僧真有口福。” 正文 第十章空闲   一个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的中年和尚推开虚掩的大门,朗声说着话,迈步入屋,身后还跟着一个光头小和尚。   厅堂上刚才火霞也点燃了一根蜡烛,这时烛光下风轻与和尚双双照面,和尚惊讶:“你……小施主你是谁?彭三爷呢?”   风轻只得收住脚步回答:“那个……彭三爷不在。我……我是他朋友,嗯,你也是他朋友?火姨,你认识他吗?”扭头冲厨房方向问。厨房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风轻愕然,提高声音叫一声:“火姨?!”和尚快步过去,探头一看又退回来,浓眉微皱:“没有人啊。什么火姨?是什么人?”   风轻大步走入厨房。饭在锅里鱼在汤中,妖娆妇人却不见了。震惊之下风轻转身冲向二楼,担心钟无艳有变。和尚举步跟随,却是不徐不疾。风轻叫一声:“姐姐,你好吗?”冲到门前,正要推开刚才他下楼帮她虚掩的门扇,扭头见和尚跟上,便捺住着急,举手敲门。女人在睡觉,未免衣衫不整,不宜落入他人之眼。浑沌未开的风轻经过与火霞的短短几句撩拨,忽然明白了男女之别。   果然听到房中钟无艳回答:“且慢,你别进来!我……我换衣服。姐姐没事。你呢?什么事?”   风轻松了口气,横身守门,满脸警惕,仿佛和尚要破门而入似的。口中回答钟无艳:“没事,饭好了。本来想上来叫你吃饭的,可是有人来了,然后,火姨忽然不见了。嗯,这个……大师怎么称呼?”   和尚合什行礼,朗声说:“贫僧空闲。小施主如何称呼?房间里面除了你姐姐还有人没有?”他声音本就清朗嘹亮,这时又特意提高声音让房间里面的人听清楚。   风轻回答:“没有,只有……我姐姐一个人。”又说了自己的名字,却不提钟无艳。   空闲哦了一声,说:“贫僧楼下等候二位。”合什一礼,下楼自去。   风轻隔着门与钟无艳闲聊片刻,她就出来了。搀扶着她下楼,风轻不由得瞪大眼睛。楼下两僧老实不客气,已经自己动手盛饭进食,坐在角落里吃得稀里呼噜不亦乐乎。空闲招呼:“来,吃吧。相逢便是有缘,毋须虚礼。这是敝师侄了盈。”   风轻气急败坏,胡乱地哦哦两声,半搀半扯着钟无艳急步抢到厨房,还好还剩一半米饭。更好的是那一盆鱼汤无恙,大概两僧不食荤腥。可是刚才好像空闲和尚还说有口福……无暇细思,急忙盛了两碗米饭,递一碗给钟无艳,自己捧起另外一碗,就站在厨房内扒拉起来。   这是他来到这个地方的第一口米饭,其香难言,永世不忘。钟无艳小睡了一觉,精神好转不少,心情也好转不少。见他势如饿虎扑食,不禁好笑。犹豫一下,也就倚靠着灶台开始进食。她刚才在房间里找到了女子衣服,也不管是谁的,便换下身上残破的嫁衣。这时一身淡绿襦裙加一条白色腰束,脚下也穿上了一双黄色软鞋,满头青丝用一条黄缎带束结在后,大约也擦过手脸,整个人显得清爽秀丽,十分悦目,不复先前狼狈。风轻慌忙出去拿来一把太师椅让她坐下。   四人分开两边,各自吃完饭菜,钟无艳起身与空闲见礼。这才注意到一直不吭气的了盈小和尚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尼姑,大约十三四岁,含苞欲放的身段已经有了三分女人味儿。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个道貌岸然的大和尚带着一个小尼姑夤夜上门,什么意思?她沉得住气,风轻可不能忍:“这是……她是女的?不是和尚?”   空闲微微一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青松翠竹,无非真如。男男女女,都是菩萨。贫僧空闲,忝为黄岩寺监寺。敝寺于下个月七月十五中元节照例举办盂兰法会,食飨饿鬼,超度亡灵。今天来找彭三爷,是想请他慷慨解囊,共襄盛举,功德无量。彭三爷呢?你们是他朋友还是子侄辈?”   钟无艳在吃饭的时候就暗自揣测何以火霞不在,是不是因为这和尚的缘故?风轻懵懂少年,全无半点江湖经验,她懒得找他商量询问,闻言回答:“彭家三兄弟一起出门,不知何故。我们姐弟只是来此暂借一宿,不能说什么。主人不在,你还是过两天再来吧。或者天黑了赶路不便,那便宿下也罢。大家自便。”   空闲微笑点头,问:“这屋子里不是还有一个火姨吗?人呢?”看向风轻。   钟无艳说:“不知道。她跟你一样,不请自至。来了就嚷嚷着饿了,做完饭却不见了。”   空闲哦了一声,说:“那行。贫僧与彭三爷多年故交,他既然不在,我就帮他看着家好了。了盈师侄,上楼歇着吧。”拿起烛火起身上楼。了盈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空闲走了一半楼梯,收步回头对钟无艳说:“女施主,楼上只有两个房间,本来贫僧应该跟了盈师侄一人一间,那就变成喧宾夺主了。也罢,我们凑合一间,留一间给你们。”不等钟无艳回答,转身上楼,带着了盈进入另外一间房间。   风轻吃惊不小,张着嘴要说话,钟无艳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扭头横了他一眼。风轻吞下要说的言语,肚子里面暗骂:“花和尚!死贼秃!老牛吃嫩草,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摧残祖国的花朵,你也真下得了手?那个小妹妹才多大?还男男女女都是菩萨!我靠!我靠靠!我一直靠……”   钟无艳冲他使个眼色,说:“小弟,咱们也该睡了,明天还要上路。“让他关好门窗,秉烛搀扶她上楼,一边交代:”今晚别贪睡,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回家。你姐夫恐怕急死了,说不定连夜寻过来也难说,你可别睡得太死了。”轻掐他手臂一下,示意谨言慎行。   风轻点头:“好的姐,我知道了。”虽然没有江湖经验,心性还算伶俐,明白和尚既花,自然不是好和尚,必须防备着,口中应付起来全无破绽,就是一对手足情深的亲姐弟。   进了房间,风轻关门上闩,把钟无艳扶到大床边,蹑手蹑脚冲到与隔室相隔的一堵墙,把耳朵紧贴上去窃听邻室动静。钟无艳勃然大怒,喝斥:“你做什么?过来!”   风轻回头见她柳眉倒竖凤眼圆瞪,顿时愣住。钟无艳见他不动,更加生气:“混蛋!听人家壁脚,忒没出息!你是人还是老鼠?”   风轻方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羞愧满脸地走回来,低声解释:“我想……我担心他们也在偷听咱们,所以……”   钟无艳一双丹凤眼放射慑人的怒气:“狗咬你一口,你也要趴下去咬它一口?”风轻低头无语。钟无艳斥责:“再说你如何就知道他们一定如此龌龊?是你自己心思龌龊了,推己及人,认定人家也这么不堪。以后记住,看别人言歪行邪,处处安着坏心思,那是你自己先自心歪意邪了!”   风轻胀红了脸,大不服气:“那你刚才还……”   钟无艳举臂作势要打,厉声骂:“死东西!江湖险恶,自当处处小心。但也不是见一个就往坏处想!这般恶毒心肠,最终有谁敢拿善心对你?保不准都让你想歪了!到头来,不得处处怨家敌手?”   风轻心下不服:怎么可能像你说的这样?好人再怎么说也是好人,坏人永远是坏人!你这是夸大其词……上纲上线!担心她火大了当真动手,她就是受伤他也打她不过,只得隐忍认错:“好吧你别说了,算我错了。”   钟无艳怒气稍抑:“什么算你错了?你如此为人处世,到头来,吃亏的是你自己。信不信由你,姐姐没这份精神理会。睡吧。”只是除下鞋子,一件衣服都不脱,上床躺下。让出半边床,指着脚下交代,“你睡那一头。床这么大天这么热,别挨我太近。”   风轻见她不脱衣服,便也不脱。吹熄烛火,籍着窗外星光除下鞋子上了床。他是独生子女,自从七岁与父母分床,这些年都是一个人睡,本以为独睡已惯,今晚多了一个人会睡不着,没想到身子沾床不过一分钟,立即睡死过去。实在是这两天变故多多,体力付出太大,加上昨天晚上提心吊胆睡得不安生的缘故。   睡梦正酣,忽然让人一脚踢醒。迷糊中未及睁眼便即大骂:”我靠!吴来可你个死乌龟踢老子干嘛?让老子多睡一会儿好不好?”   话音未落,一声冷哼入耳,一脚重重地踢在他右脚小腿肚上,吃疼的风轻惊叫爬起,睡意一下子没了,才发觉身在陌生房间陌生人的床上,钟无艳侧身支腿坐在床的另外一头,刚才自然是她所为,哪里有什么吴来可?满肚子下床气不翼而飞,慌忙滚下床,说:“姐姐别踢,别踢,我起来了,起来了。”   钟无艳听他一开口就骂人,本来脸沉如水想要喝斥,见他慌里慌张畏她如虎,不禁扑嗤一笑,说:“一张口就是骂骂咧咧满嘴脏话,活像个没家教的小泼皮!以后不许如此。”   风轻快手快脚地穿上心爱的旅游鞋,远远地离开床铺:“嗯嗯,好的。我……我只是骂我那个同伴,或者骂天骂地,不是骂你的。”见她和颜悦色,方才放心走回。想到失散的吴来可,心情渐渐的沉重下来。   钟无艳翠眉一皱:“天覆地载,出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善以报天地。你何德何能敢骂天地?”风轻张着嘴摸着后脑勺无话可说,想不到这个凶霸霸不讲道理的小娇娘居然是个正义感爆棚的道学先生。   他咧着嘴发傻的样子让钟无艳心里一动,忽然觉得这样的他特别的顺眼,于是再次缓下脸色:“以后记住,不要动不动说粗话。因为如此这般,让人觉得忒没家教。不但你丢脸,还会连累姐姐我,连累家里的父母陪你一起丢脸!可懂?”   她口气虽重,漆黑明亮的眼睛里面却是一片温柔,风轻这辈子除了母亲,还没从哪个女人那儿感受到这种眼光。心下微微生起一种混合着欢喜的惶恐,重重地点了点头:“好的,我记住了。”顿一顿,说:“姐姐,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