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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沁坐在公交车上,一站过一站,路程其实很遥远,但总是有到站的时候。
  
  她都不晓得自己是怎样下了车,又是怎样走到饭店门口,她的脑子浑浑噩噩的,耳朵里好像还充斥着母亲尖锐的叫声:“沁沁,他们是坏人,把妈关在这里,妳爸也是他们害死的,快带妈离开这里!”
  
  父亲破产自杀后,母亲精神开始出现状况,那些上门讨债的债主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母亲持刀攻击他们,所以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
  
  萧沁连给医院的医药费用都差点筹措不出来,还是好心的亲友们凑了大部分给她的。
  
  可是这些事,萧沁即使再想逃避,她也不得不接受。
  
  只有一件事例外,她不想放弃跟沈陌十年的感情。
  
  十年,算一算从初中毕业,他们就在一起,然后念同一所高中,直到上了不同大学,再到毕业后这三年,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岁月,都有他在的身影。
  
  沈陌一直对她很好,不过这一切在萧沁父亲事业出现问题后,就开始变质了。
  
  沈陌先是离开她家的工厂,再到另一家大集团公司里,担任董事长特助,像他那样从名牌大学毕业,还有多年资历的人,去做这样的工作,确实是委屈他。
  
  然而,沈陌告诉她,就算她变得一无所有,也还有他在,他会替她撑起一片天。
  
  那些听来让人感动莫名的话,还在她的耳朵,甚至盖过她母亲凄厉的哭叫声。
  
  后来,他所说的话将成为她一生中,最大的嘲讽。
  
  萧沁找了份薪资差强人意的工作,整天忙的团团转,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
  
  她得知这个消息,还是他们共同的朋友希海告诉她的。
  
  希海甚至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然后递给她一份报纸,她也不需要翻开,就在全幅的头版,上头登载着全胜集团千金与她的未婚夫要文定的消息。
  
  单单是文定宴,就在市区里最顶级的饭店里,席开两百桌。
  
  萧沁看到上面新人的照片,握着报纸的手,忍不住剧烈颤抖着,冷汗从她的背脊上蜿蜒而下。
  
  当下,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心痛的滋味,因为她还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希海按住她的肩膀,沉痛地说:“他是个混蛋,萧沁,忘了他,妳值得更好的男人。”
  
  怎么能忘呢?
  
  她如何忘得掉?整整十年,他在她生命里占有从青涩到成熟,每一个过渡,在任何一个角落,都有他存在的影子。
  
  再说,她什么也没有了,本来家境小康,父母疼爱,幸福美满的家庭,如今已经消失不见。
  
  有没有更好的男人,其实她一点也不在乎,她只想要沈陌还在她的身边。
  
  他从来都是她生命里最好的,她一直这么认为,就算他只是个孤儿,父亲不怎么瞧得起他,但她总是想,一个人的背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肯努力。
  
  可现实却狠狠地打了萧沁一巴掌,背景哪里不重要了?
  
  沈陌选择的那一个富家千金,他跟她相识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足已胜过他们十年的感情。
  
  萧沁记得,沈陌刚去全胜集团上班,回到家后,他总是一脸的疲惫,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会对她抱怨:“董事长的千金,念到大三了,结果功课上什么也不会,董事长竟然要我帮她写报告,妳说可不可笑?”
  
  她每次听到他这么说,总是牵着嘴角笑一笑,因为她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那个女孩离她太遥远,她不会对不认识的人,做负面的评价。
  
  只是,假使她曾有一点警觉心,一丁点就好,她会察觉,像沈陌那样不苟言笑,沉静谨慎的人,不可能将某个人一直挂在嘴边。
  
  除非,他觉得那个人让他感兴趣,又或者他那时已经背着她跟那个富家千金在一起。
  
  萧沁傻傻地胡思乱想着,人已经来到会场外头,她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周遭都是大批衣香鬓影的宾客与大批的记者媒体,他们像潮水般来来去去。
  
  只要她往前一步,到门口像疯了似地大喊,“沈陌你出来!你说过会对我负责,你说孩子不能生下来,因为你给不起他最好的……”
  
  拿掉孩子的事,一直藏在萧沁心底的角落,她以为这样,就再也不会记得了。
  
  原来,她没自己以为的那么健忘。
  
  当时她认同他说的,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她去医院后的那天晚上,沈陌还紧紧地抱着他,十分沉痛的模样,而她只是平静地说:“我们的孩子会再回来的,到时我们能给他更好的成长环境。”
  
  话还没能说完,沈陌已经眼眶泛红。
  
  他说:“对不起,萧沁,我以后一定会对妳好,也会对我们的孩子好。”
  
  原来,誓言这种东西,不仅禁不起天长地久,甚至只要一转眼,就不复存在。
  
  她的父亲当初的顾虑是对的,沈陌不是那种甘于平凡的人,他心计太深,是她无法捉摸得到的。
  
  萧沁被身旁走过的人,突然撞了一下,她瞬间清醒过来。
  
  那个高大的男人,冷眼看过她,眼神里尽是不以为然,彷佛她是个巨大的障碍物,又或者是个大型垃圾,格格不入地出现在今天这种场合。
  
  她不由得看着自己一身洗得泛白,显得陈旧的衣服,她看起来跟旁边光鲜亮丽的人们,一点也不一样。
  
  凭什么?像她这样的人,能要求沈陌,继续留在她身边,跟她一起吃苦。
  
  如果她还是以前的她,也许她还有勇气站出去,痛斥他的负心。
  
  可是现在,萧沁不敢,她不想再继续自取其辱。
  
  她低下头,面孔扭曲地笑了笑,其实她抿着嘴唇,全身颤抖着,但她不想在别人面前哭,所以她假装自己在笑,两只手抓紧裙角,眼泪却无声无息地掉在鞋子上。
  
  离开的男人,没来由地竟转过身,又看了她一眼。
  
  然而,萧沁什么也看不到,她只想逃离这一切。
  
  她快步走到饭店外,独自一个人走在饭店外的黝黑夜色之中。
  
  在那辆车冲上人行道,撞倒萧沁的身体,再猛力地将她辗压过去的时候,她都还没回过神来。
  
  她倒在地砖上,剧烈的痛楚席卷过来,当意识瞬间消失的一剎那,她听到耳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样差不多了吧?”
  
  “我们快走,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萧沁觉得自己什么疼痛都没有,周遭传来冰冷的仪器声响,还有细微的器械撞击的声音。
  
  她彷佛飘在一间白色房间的顶端,下头模模糊糊地躺着两个人,还有一大群穿着白衣的人,聚集在两边。
  
  于此同时,过去的事,在她眼前翻飞而过。
  
  她的人生走马灯里,没有再出现沈陌,里头都是爱她的父亲跟母亲-这个世界上,生她,养她,照顾她,爱护她的,两个至亲至爱的人。
  
  父亲已经走了,如今连她也离开,那母亲独自一个人,该怎么存活下去?
  
  萧沁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自己最放不下的是什么。
  
  她终于醒悟过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萧沁多想再抱抱母亲,对她说:“妈,您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您的。”
  
  很多事她来不及做,也无法做。
  
  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她还想看到母亲能够好起来,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萧沁的发现天花板突然出现一道极强烈的光,有个人影越过她走了进去,她却不想跟着走。
  
  她几乎用尽所有力气,背对着光的方向,努力地往床上躺的人飞扑过去。
  
  一股凝重到几乎将她碾碎的压力,朝她挤了过来,她感觉整个人被锁紧了,凝固在一个不合她身体的牢笼中。
  
  彷佛她只剩下灵魂,也能被早已被压碎在里面。
  
  可是在下一刻,她立刻陷入昏迷。
  
  几天以后,她在加护病房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群穿白袍的人,然后就是几个她从来也没看过的人。
  
  然而,其中有一个,就算是化成灰,她也是认得的。
  
  沈陌站在床尾看着她,眼神里面有着哀伤,也有喜悦,不过都不明显,他从来都是个淡漠的人,很少表现出什么情绪。
  
  萧沁苦涩地想,他终于还是来了,在她几乎死去以后。
  
  这样的清醒是短暂的,也极度耗费体力与精神,萧沁拔除了呼吸器,连呼吸都显得非常吃力,没过一会儿,她就只能再度阖上眼睛。
  
  在她还未沉睡前,有个人沙哑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
  
  “小珊,妳醒醒,爸爸在这里。”
  
  萧沁知道那是刚刚站得离她最近的中年人在对她说话,可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喊她小珊?
  
  “俞先生,令嫒已经恢复意识,目前可以转往普通病房观察。”医生劝道,“她现在只是累了,需要休息。”
  
  沈陌走上前,作势要扶住他,却被他给推开了,沈陌只是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安静地矗立在病床边的角落。 
  
  “小珊不会有事的,你也不能自己先累垮了。”一名穿着典雅,长相十分端庄秀丽的女子,来到那中年人的身边,挽住他的臂弯。
  
  他凝视着她,点了点头,与医生说上几句话后,才转身离开加护病房。
  
  沈陌跟在这名年纪不大,却已拥有一个庞大企业王国的男人后头,走了出去,却没有再回过头,看病床上的女孩一眼。
  
  萧沁昏迷时,还恍惚地想着,刚刚的一切是不是场梦?她听不懂那些人说的话。
  
  可是她还是不争气地想,幸好沈陌来了,有他在,至少她没那么害怕,人在生死关头,多少还是希望能有个认识的人,陪在自己身边。
  
  萧沁再度醒来时,眼睛一睁开,就看到沈陌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前方。
  
  “沈陌……”她被呼吸器弄伤的喉咙,干涩地发出粗哑的嗓音。
  
  他握紧她的手,轻声说:“我在这。”
  
  萧沁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他按了下来。
  
  “妳别乱动。”他哄着她,“琳珊,妳刚动完换心手术,乖乖听话,妳还不能起来。”
  
  萧沁愣住了,她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话般,瞪着沈陌。
  
  她喘息着,急切地喊:“沈陌,你胡说些什么!”
  
  门外突然有人快步走了进来,还是那名中年男人,他扶住她的肩膀,不让她挣扎,“小珊,妳冷静点,爸爸在这里,妳别怕。”
  
  萧沁瞬间呆在那里,她摸着自己的脸说:“给我一面镜子。”
  
  站在后方的女人,扬起一抹优雅从容地微笑说:“小珊,妳动了手术没错,但妳的脸还是跟以前一样好看,不用担心。”
  
  她从包包里,拿出一面嵌有闪亮珠宝的折迭镜,递了过来。
  
  萧沁看到镜中的“自己”,她吓得脸色发白,也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要叫她小珊。
  
  原来她不再是她了。
  
  她变成报纸上,跟沈陌一起拍摄过婚纱照,那个娇俏明媚的年轻女孩。
  
  她的名字叫俞琳珊,是沈陌的未婚妻。
  
   正文 转换   
  在医院休养的这段期间,萧沁这具身体的父亲-俞琛,时常过来探望她,不过待得时间都不长。
  
  他要沈陌放下手边的工作,只需专心陪着她就好。
  
  沈陌毕恭毕敬地回答:“董事长,我明白。”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以前他跟她在一起时,虽然她的父亲不喜欢他,可还是让他称呼一声伯父,但在俞琛面前,沈陌卑微的像什么一样,他连抬头挺胸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萧沁笑了,她偏着头,睁着一双单纯无邪的大眼,对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笑了。
  
  沈陌送走俞琛后,回到她身边,轻声问:“琳珊,妳笑什么?”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垂下眼眸,笑了笑。
  
  没错,她现在是俞琳珊。
  
  无论如何,她不能在别人面前露出破绽,还有许多事情,等待她去做。
  
  萧沁提醒自己,从今以后,她就是俞琳珊。
  
  看护还有从小带俞琳珊长大的魏妈,过来扶起她的身体。
  
  “没什么。”这段日子她一直装作失忆,除了怕自己不是俞琳珊的事情曝光,也怕重生的事太过惊世骇俗,会招来可怕的后果。
  
  沈陌叹了一口气,温柔且苦涩地说:“琳珊,妳变了,现在妳什么话都藏着,不肯对我说。”
  
  她转过头去,凝视着他那棱角分明的下颚,还有隽朗的眉眼。
  
  他以前从不这么说话的,对过去的她,他一贯是高高在上,哪会有这么温柔说话的时候。
  
  萧沁舍不得别开头不去看他。
  
  多好看的一个男人,只是可惜了,偏偏是个无耻的人,抛弃了十年的女友,宁愿到有钱人的家里当条摇尾乞怜的狗。
  
  “对不起,我什么也记不得了。”她对他露出甜甜的一笑。
  
  其他人在她耳边,时不时会提到过去的俞琳珊,好像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孩女似地,被所有人呵护在手掌心里面。
  
  难怪像沈陌这样的孤儿,能当得了俞琛的女婿,想必是俞琳珊的坚持,还有她打出生以来就有的心脏病,让俞琛想也没想,就答应她的愿望。
  
  “不急,有我陪着妳。”沈陌摸了摸她的头,像对待宠物一样。
  
  萧沁偏过头,躲开他的手,她就算重活一次,也还没能放下对他抛弃自己的心结。
  
  亲密的举动,她是不能任由他想做就做了。
  
  沈陌只是微微地笑,并没有对她的反应表示些什么。
  
  等到要从医院回家的那一天,那名气质高贵,显得有些不易亲近的女人又出现了。
  
  她是俞琳珊的继母楚湘芝,年纪跟俞琛差得有些多,可是俞琛的身分地位,让人丝毫不怀疑,他能否娶到这么貌美年轻的太太。
  
  一台诺大的七人座房车里,变更过座位设计,后方只坐着俞琳珊与俞琛夫妇二人,沈陌还没有资格坐在这儿,他跟司机坐在前座。
  
  “小珊,还记得拉拉吗?”楚湘芝问,只有在俞琛面前,她才会刻意与俞琳珊闲话家常,当个后妈不是容易的事,而她显然想让俞琛觉得她做得很好。
  
  萧沁,喔,不对,是俞琳珊,她没有说话。
  
  为了能够不露出任何破绽,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习惯把自己当成是俞琳珊了。
  
  她非常地安静,比起装成天真无邪的女孩,她更喜欢扮作惶惶不安的失忆症患者,默默地观察周遭的一切。
  
  楚湘芝不是多话的人,但话都问出口,她也只能自顾自地说:“拉拉是妳养的拉不拉多狗,妳平时最喜欢跟它玩,这段日子妳不在,它就守在房子的门口等着妳回来。”
  
  俞琳珊回望着楚湘芝,微微地一笑,笑意的背后,藏着一股阴森的感觉。
  
  真没想到,该回来的不是它真正的主人,却是她。
  
  就像恐怖的都市传说,或者乡野里的鬼故事,她带着许许多多的不甘心与疑惑,以及被沈陌抛弃的恨意,从生与死的交界回来了。
  
  当房车驶近一扇堂皇富丽的雕花大门,就有保安过来,站在两旁行礼,其实门是自动的,会有这种举动,全是富豪家里不得不采取的安全措施。
  
  她从不晓得,像在大都市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还能有这么一大片林地,车子穿越过树林,在蜿蜒的马路前行一会儿,她的眼前才豁然开朗。
  
  宽阔的绿意,绵延成无尽的草坪往四周延伸开来,大宅的正前方有一座巍峨的喷水池。
  
  车子在铺满石砖的车道上停下,旁边已经站了一排身穿整齐制服的人。
  
  魏妈已经等在那里,她是家里资历最老的员工,所以没有跟其他人一样穿着同款的衣服。
  
  在俞琳珊下车的时候,她迎上前来,双手交迭,垂着头,等待俞琛的指示。
  
  俞琛没看她,却是看向从前座下车,立刻来到俞琳珊身边的沈陌,顿了顿,才说:“你帮忙把小珊的行李送到她房里。”
  
  沈陌恭谨地说:“是,董事长。”
  
  俞琳珊在他离开时,露出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原来她什么也不用做,老天就已经在替她收拾他了。
  
  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但她没预料到这一切来得这么快。
  
  到了这会儿,她反倒不希望他那么快受到他应得的报应。
  
  应该折磨他久一点,她曾经爱了他那么多年,至少他也得还她一半的青春岁月才行。
  
  俞琳珊跟着俞琛走进屋里,那只叫拉拉的大狗,真的蹲在门口等她,只是她一进门,先是傻愣了几秒钟,接着朝着她狂吠起来。
  
  她没太大反应,毕竟按理说,她应该什么也不记得了。
  
  在俞琛的目光扫过之后,旁边的人赶紧上前来要带走这只大狗。
  
  本来它还凶得不肯让人靠近,可是就在俞琳珊看了它一眼后,它夹着尾巴,呜呜地嚎叫起来,好像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俞琳珊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走,她知道这条狗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眼前,如果她没再问过它在哪里的话。
  
  其实对沈陌,她也是能用类似的办法,俞琛肯定很乐意这样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再说,以沈陌的才能,当不成豪门的女婿,还不至于让他一蹶不振。
  
  像他那样生命力如此顽强的人,既然能从一个孤儿,爬到现在这样地位置,就不会是个能使人轻忽的对手。
  
  沈陌当初接近自己,可能也是另有所图,好歹她的父亲也是一间工厂的负责人,在事业发生危机前,她的家境算是不错的。
  
  杂草一般的他,到哪里都能生长,在萧家是这样,换到俞家也是如此,即便她有心想要清除,也得将他连根拔除,否则难保他有再起的一天。
  
  俞琳珊知道她还不能显露出太多,毕竟她才刚大病初愈。
  
  目前最重要的事,不是沈陌,而是她必须去见母亲一面。
  
  在萧沁这个身分死了以后,无依无靠的母亲,只能独自待在精神病院里。
  
  她不敢想,母亲得知她的死讯以后,会变成怎样。
  
  私底下她瞒过所有人,试图拨过电话给那家医院,但对方以不能透露病人隐私的理由回绝她。
  
  她势必得亲自跑一趟,可是依照她目前被所有人围绕的情形,这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当富家千金的坏处,就是相对于一般人来说,比较没有个人自由。
  
  不过她在出事前,曾缴给医院一笔为数不少的住院费用,那足够撑过大半年,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在这段时间里面找出办法,替母亲找到更好的医院。
  
  等母亲病好了以后,她决心要好好地尽自己为人子女责任,好好地奉养母亲到终老。
  
  在众人的簇拥下,俞琳珊来到自己的房间,两扇华丽的门扉打开时,迎面是一面广阔的落地窗,其他人被留在外间的客厅里,而她则被送进里头的卧房。
  
  房间正中央是一座四柱大床,上头铺着白色如绸缎般,闪着珍珠光泽的蕾丝床罩,另外有缠着金丝的绳子,将纱幔绑在柱子边。
  
  过去的她也曾经有过一段颇为优渥的生活,所以她永远不会忘记母亲跟她提过,这种用400支纱的长纤棉,所制作成的床组,属于最顶级的寝具。
  
  连她以前那样的小康家庭,也不见得能消费得起,不过母亲总舍得花在她身上。
  
  可眼前的一切,已经不单单只是顶级了,整间屋子像间公主的寝殿般,梦幻到使她晃了眼。
  
  一时间,她竟有些感慨,这该是心智多么幼稚的女孩,才会在二十岁时,还有公主式的浪漫情怀?
  
  她还记得以前当过邻居一名十五岁女孩的家庭补习老师,当时少女剪着里落的短发,穿着牛仔裤与不规则剪裁的T恤,嗤笑一声,对她说:“姊,现在只有小学二年级以前的小女孩,才会喜欢公主跟王子的故事了。”
  
  俞琳珊唇角弯了弯,坐在床沿,用手掌轻轻地抚摸身下光滑细致的被单。
  
   正文 差别   
  魏妈已经走过来,捧着一套衣服说:“小珊,从医院回来,换件舒服干净点的衣服吧。”
  
  俞琳珊点点头,在她的帮忙下,换上一身柔软的居家服。
  
  魏妈从前任夫人还在的时候,就跟在她身边,一直到她过世,再照顾俞琳珊长大,是家里仅次于俞琛一家人,身分最高的管家。         
  
  在俞琳珊还在医院时,都是魏妈在照顾她,对于刚经历过生死的她来说,能有一个处处小心谨慎的人跟在身边,其实是件安心的事。
  
  因为她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过来,所以仅仅是回来的这一段路途,就几乎快耗费掉她全部的精神。
  
  俞琳珊倦怠地半靠在一张贵妃椅上,手里抱着一颗抱枕,面对着落地窗外一片蓊郁的绿意,眼睛却是阖上的。
  
  外头有人进来了,俞琛看到她的样子,低声跟魏妈吩咐了几句,转身就离开了。
  
  他是个大忙人,俞琳珊就算医院时,也没能多看到他几次,即便人来了,待得时间也不长。
  
  俞琛走后不久,沈陌来了,他安静地坐在她身旁,就这么看着她。
  
  俞琳珊打开眼睛,人将醒未醒,差点都忘了自己是谁,又在什么地方。
  
  她轻声问:“沈陌,你去哪里了?你知道吗?我等了你好久。”
  
  “嗯,我这不就回来了。”他倾身过去吻了她的脸颊。
  
  “你说,我怎么会忘了你呢?像你这样的一个人……”俞琳珊清醒过来,望进他的眼里,“多么可惜不是?我竟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喜欢你了。”
  
  沈陌顿了顿,淡淡地说:“只要妳记得我永远爱着妳就够了,有我在妳身边,妳会想起来的。”
  
  “是吗?”她别过脸去,笑了笑,看向窗外远方,“或许吧,希望就如你所想的那样。”
  
  回到大宅后没两天,俞琳珊的祖母俞老夫人就带着她的两名堂姊妹住到家里来。
  
  俞家是个百年的大家族,俞琛与他的两兄弟是宗族的主线,他们各在不同事业领域里独占鳌头。
  
  俞路是大哥,政商关系良好,也是家族里的继承人,俞琛从事这几年最前端的电子产业与投资少部分的重工业,老三俞恒则是在媒体界,尤其是娱乐圈涉足最深。
  
  虽然三兄弟的事业版图极为雄厚,但只有他们家族里的人知道,俞琛在很久以前,就几乎脱离整个家族,原因就在俞琳珊的母亲李慕华是个女演员。
  
  早些年,李慕华这种身分是完全不可能打入上流社会的,她们在名门世家眼里不过是供人消遣赏玩的戏子罢了。
  
  俞琛为了李慕华放弃家族支持,凭借着自己所学的专业,打下一片江山,可是并没有因为这样,他就得到俞老夫人的谅解。
  
  一直到前几年,俞琳珊的母亲过世了,俞琛续弦同为名门背景的楚湘芝,他与俞老夫人的关系才得以破冰。
  
  不过,俞琳珊在俞老夫人眼里还是上不了台面,毕竟她的生母没有良好的教育背景。
  
  更别说潜藏在背后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老夫人觉得这种血统低贱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绝对不可能得到好的教养,遑论成材什么的。
  
  果然一切正如老夫人所预料,俞琳珊不仅跟她母亲一样,天生身体差,更有遗传性的心脏病,而且年纪轻轻就跟沈陌这种来历不明的孤儿有了感情,最后甚至不顾虑家族颜面也要跟他订婚。
  
  假使真的顺利订婚也就算了,在有那么多媒体与宾客的场合,俞琳珊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却在那个时候倒下了。
  
  俞老夫人明面上自然是摆出担忧孙女的样子,她多少还是会考量俞琛的心情,可私底下她是一口气憋在心里,就怕被外面的人以为他们俞家的子孙,身体都有什么隐疾。
  
  这种闲言闲语,只要有一点星火,就足以让好事分子拿来编排成燎原大火,到时其他大家族的人,哪里还瞧得上他们俞家。
  
  政治与商业的联姻是确保家族兴盛不衰的重要原因,她不能让俞家百年的家业断在俞琳珊这个女孩手上。
  
  俞老夫人一听到俞琳珊手术成功,可人却是失忆的消息后,索性领着她的几位堂姐妹来到这里,就想要看看还有没有机会能阻止她跟沈陌的婚事。
  
  一行人到达时,别说是俞琛这个日理万机的董事长,得放下手边的工作,亲自迎接他的母亲,刚刚大病初愈的俞琳珊,也必须候在大门外,等着俞老夫人的车队到达。
  
  要说俞琛一家其实并不太注重排场,他毕竟是海归人士,从事的也不是传统产业,对这种豪门做派向来没有太大的好感,可在兄弟的事业版图扩大到极盛以后,他的母亲便对这样的事,非常乐此不疲了。
  
  这也与他弟弟俞恒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有关,俞恒将某些有钱人间,那种纸醉金迷的风气带进俞家来了。
  
  俞琛惯常是低调的,若不必要,他不会出现在媒体与公开场合。
  
  可是俞恒就不同了,因为事业型态的关系,他总在外头营造出一种能游走在黑白两道,很能话事的假象。
  
  虽说他本人并不以此为苦,相反地,他十分能享受其中不足为外人道的滋味,要不然跟他有关的诽闻与八卦,也不会从没有断过的一天。
  
  俞老夫人下车的时候,俞琛夫妇与孙女们,都已经恭候在车边了。
  
  她的身子骨非常硬朗,在私人营养师与健身教练的帮助下,她是极熟悉养生之道的。
  
  多年注重饮食,跟没间断过的运动,让她可以说比许多年轻人还要来得健康有活力。
  
  然而即使是这样,该子孙辈做的事,她也不会让他们轻易省略了。
  
  俞老夫人故作淡然的眼风一扫,俞琳珊就赶紧上前去扶住她的臂膀。
  
  魏妈老早就替俞琳珊做了许多“功课”,对家族间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替她巨细靡遗地上过好几堂课。
  
  如果是过去的俞琳珊,那样天真单纯的女孩肯定不会察觉到俞老夫人的眼色,进而主动过去搀扶的。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不同了,多年在社会中打滚的经验告诉她,能掌握在手里的,她一个也不想落下。
  
  就算是一名不待见孙女的老太太,只要能好好运用,谁知道能否在关键时候,产生什么推波助澜的功效来。
  
  俞老夫人以探望孙女的名义来的,可根本没给俞琳珊什么好脸色看,连说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还是她边走边主动开口,关心地问:“奶奶,坐这么久的车,您也累了吧?”
  
  俞老夫人有些讶异,她终于肯抬了抬眉眼,看看这个总是唯唯诺诺,没有一点名媛淑女气质的孙女。
  
  俞琳珊微笑地说:“我已经吩咐管家替奶奶准备好您喜欢的较硬的乳胶枕头,还有床垫也一应换过,您喜欢的金瓜贡茶,家里也已经备好,就等着您来了。”
  
  自然这些事都是魏妈张罗的,可是能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以前向来娇滴滴的孙女口中,听到这些显然了解自己喜好的安排来,俞老夫人已经不只是讶异了,她几乎都觉得眼前这个女孩,不是过去她那个不懂事的孙女了。
  
  当俞琳珊忙着讨好俞老夫人时,她们身边的几个人,晦暗不明的神色很快就压下来。
  
  楚湘芝身为家里的女主人,被俞琳珊这个继女抢走风头,心里当然是不愉快的,可她是名门出身,有一定的教养,加以年纪较大,见过的世面也广,这种细微的表情变化,很快就从她的脸上消失不见。
  
  另外两个比较明显的,是俞路的二女儿,也是俞琳珊堂姊的俞宁若,另一名则是俞恒的女儿,也是俞琳珊堂妹的俞宁馥。
  
  她们变脸的功力就比不上楚湘芝了,大伙儿都进到屋内,俞琳珊还能察觉到两道彷佛要射穿她的目光。
  
  基本上她们这些堂姐妹,不像堂哥们都用族谱里的字来命名,可按照俞老夫人娘家是书香世家的背景,她很早就替她们通通起了同样的“宁”字,作为中间的名字。
  
  唯独俞琳珊跟其他堂姐妹不同,这种差别也可证明,她确实是不被俞老夫人所喜欢的。
  
  俞琳珊态度恭谨地陪着老夫人到会客的大客厅里坐下,这里空间广阔,装潢极之大气华丽,若不是招待贵宾,他们不太会在这里见客。
  
  一般来说,他们平常比较习惯在起居间里活动,可虽说是起居间,但比普通人家里的总面积大过不知道有多少。
  
  家里聘请的员工都站到客厅外头,等候上头的指示,能进到里面来的,只有担任管家的魏妈而已,连沈陌身为俞琳珊的未婚夫也不能进来,他就像被人刻意忽略般,静默地待在旁边的偏厅里。
  
   正文 算计   
  自从沈陌被俞琛叫回去工作,俞琳珊已经有几日没与他见面了,过去的她绝不可能这样的,她总会缠着他,要他下班后,专程来家里陪她。
  
  不管他白天有多忙碌,工作的有多晚,她都想能跟他一起吃顿晚饭,在依依不舍地与他道别后,才肯乖乖地上床睡觉。
  
  现在的俞琳珊知道,为何自己还是萧沁的时候,沈陌总是用各种理由,不跟她见面了。
  
  上天是公平的,一个男人再怎么有能力,野心再怎么大,他也跟一般人一样,每天只有24个小时,他顾的了这个,便顾不了那个。
  
  这也是为何么在萧沁死前,几乎没能好好地跟沈陌见上一面,她没能藉由跟他的相处,来发现他的异样。
  
  又或者这样的事,就像人家所说的,枕边人通常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她确实很蠢,愚蠢到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可她现在不会了,在明白俞家的情形以后,她很清楚要捏死沈陌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现在她不想动手,只是不想他能脱身脱得那么早而已。
  
  人一定要爬上高处摔下来才会痛,他爬得还不够高,跌到地上不至于让他粉身碎骨。
  
  她就是好整以暇地等着,看他怎么摔下的那一天。
  
  俞琳珊乖巧地站在俞老夫人旁边,就算老太太已经就坐了,她依旧没有离开半步。
  
  这跟其他堂姐妹已经坐到沙发上不同,在场的也只有继母楚湘芝与她,将一整套规矩做到十足十。
  
  俞琳珊自然并不是因为尊敬俞老夫人才这么做的,她只是要表现出她的与众不同来。
  
  现在的她已经今非昔比了,豪门娇娇女的姿态,她是不会傻到再摆出来惹人笑话。
  
  与其靠别人的庇荫,以求过上优渥的生活,她宁可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
  
  沈陌说要为她撑起一片天,这样虚假且不切实际的话,伤害她太深,她早就不相信有谁真能成为自己的依靠。
  
  俞家拥有的,甚至是俞琛拥有的,到目前为止都不算是她的,她想要独立,便得有属于自己的资产才行。
  
  “小珊,听说妳忘记过去的事情了,是不是真有这回事?”俞老夫人是明知故问,她不过是想借着关心孙女的身体,来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俞琳珊点点头,温顺地说:“是的,奶奶,医生说我脑部缺氧,又经过大手术,所以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形,但也不表示以后我都没机会复原。”
  
  她语气平静地像在诉说别人的事情,俞琛对自己女儿近来的转变是感觉得到的。
  
  他本以为人在经历过生死关头后,多少会对生命有另一层的体悟。
  
  然而,纵观她最近的表现,还有跟他母亲说话时的态度,他越来越觉得俞琳珊彷佛变成另外一个人。
  
  不过,他一向都希望她能长大成熟一些。
  
  她跟沈陌的感情问题,在过去是鲠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此次她因为手术失忆,他认为或许能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俞老夫人让管家搬了张沙发凳来,拉着俞琳珊坐在她身旁,还不忘握住孙女儿的手,关切地要俞琳珊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也当着俞琛的面,吩咐管家要尽心照顾好俞琳珊。
  
  如此慈爱且和蔼的面目,俞老夫人全是做给俞琛看的。
  
  前些年,他们母子间因为李慕华产生嫌隙,这道跨不过去的槛儿,一直存在两人的心中。
  
  俞老夫人很清楚俞琳珊是儿子的心头肉,毕竟他年近五十,却只有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疼她,还能疼谁呢?
  
  只是俞琛的事业体系是那样的庞大,将来若不是由俞家人来继承,那该是多么令人痛惜的一件事。
  
  这两年俞老夫人用学习经营为理由,让老三俞恒的二儿子--俞嘉凯,进到俞琛的全胜集团旗下最主要的核心--全胜精密工业公司,担任部长的职位,就是想这个亲侄儿,将来能继承俞琛的事业王国。
  
  可是万万没想到,出现沈陌这号人物,也不知他使出什么手段,竟能哄得俞琛心甘情愿把独生女嫁给他。
  
  如果沈陌的工作与电子产业不相干也就罢了,偏偏他所学的专业,跟多年的资历,都明确指出他将会是俞嘉凯未来的头号竞争对手。
  
  俞老夫人听楚湘芝私底下跟她说过,俞琛光是在订婚前,给俞琳珊的现金与不动产就已经是一笔非常惊人的数字,更别说,他还准备在她婚前,给她自己公司名下的股份,几乎超过百分之二十。
  
  此举等同把公司的股权分割开来,未来想再从不是姓俞的人手里,夺回所有的股份,那可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
  
  所以在该慰问的话说完以后,俞老夫人便直接了当地说:“小珊,既然妳不记得以前的事,那订婚的事就暂且缓下来吧。”
  
  听到母亲说出这样的话,俞琛立刻皱起了眉头,他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可俞琳珊才刚出院回家,他不想让她有太多的压力。
  
  对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来说,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静养,但他的母亲此次来的目的太过明显,她是要逼着俞琳珊取消跟沈陌的婚约。
  
  只是俞琛以为,俞琳珊虽然失忆,但这段日子仍跟沈陌相当亲密,以她的个性,必定会拒绝母亲的。
  
  他正要出声阻止,不想让场面变得太过难看,可俞琳珊却是淡然地说:“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珊全听奶奶的。”
  
  这句话答得太过干脆,也太不像以前任性的她了。
  
  因此,这话一说出口,大家怔愣地望向她,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俞琳珊到底是个没经过大风大浪,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女孩,所以她刻意害羞地低下头,彷佛担心被责备似地,继续说道:“不过这样做,我觉得很对不起沈陌。”
  
  “这是什么话?”俞老夫人掩住心中的喜悦,以长者的威严念叨着,“妳若是不愿意,他还能当着我的面逼妳不成?叫沈陌进来,这件事,奶奶替妳跟他说。”
  
  俞琛虽然事情会是这么发展,不过他十分乐见其成,由俞老夫人出面,将来若是有一天俞琳珊恢复了记忆,他们也不至于因此伤了父女间的情份。
  
  沈陌进来的时候,他立刻察觉到在场所有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在看着他。
  
  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彷佛他的每一步都是踏在刀尖上,踩着痛苦难忍,跌下去更会万劫不复。
  
  连坐在俞老夫人身边的俞琳珊,也是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这样的神情太不像以往娇俏单纯的她了,反倒是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沈陌心中打了一个突,不过他没让自己多想,现在不是他能够回忆过去的时候。
  
  那个人早就死了,无法挽回的人事物,多想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要把握住的是眼前的人-俞琛的独生女俞琳珊。
  
  只有得到她,他才有翻身的一天,要不然他永远得在社会的底层打滚。
  
  许多没办法实现的理想,更是需要藉由她来达成。
  
  俞老夫人瞇起眼睛,看着站在眼前的这名年轻男人,他的五官确实是英俊好看的,否则吸引不了女孩儿们的目光。颀长的体型,与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更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极为优雅。
  
  她冷哼了一声,没经过调查,谁看得出来,这样的人会是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孤儿呢?
  
  俞琳珊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瞄了沈陌一眼,那个曾经衣衫只要不破损,总是不舍得买新的,一穿再穿,可还是努力维持干净的男孩子,如今已经变成全身上下都是崭新的名牌衣服,但又故意穿得非常低调的成熟男人了。
  
  如果她不是跟他从中学时就交往,真会被他外在的样子给欺骗,甚至会以为他是哪个名门家里的公子哥儿。
  
  俞琳珊在心里冷漠地想,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他在金钱与权势的圈子里打滚了那么久。他早就不是十几岁时,她所喜欢的那个青涩男孩了。
  
  沈陌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但态度仍然是谦和有礼的,他不愠不火地说:“夫人,请问您有什么事要吩咐?”
  
  他这人说话极其注重细节,他很清楚,没有一个女人喜欢听人家称呼自己时有一个“老”字,所以他与其他人不同,刻意避过这个字,直接称呼她做夫人。
  
  虽说他也可以跟俞琳珊一样,叫她一声奶奶,但他多少还算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这种触逆鳞的事,没有绝对的把握,他是不会去做的。
  
  俞老夫人基本上算是人精了,托三个儿子事业有成的关系,她被人阿谀奉承了这么多年,那些明理暗理巴结她的手法,她已经见惯了。
  
  对于沈陌的小心谨慎,她没有觉得心里很受用,反倒更加留心他。
  
  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为人之所不能为。
  
  俞老夫人十分清楚,像沈陌这样肯蛰伏忍耐的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可以对付。
  
  可她不担心事情无法照自己的意思走,因为俞琳珊是她手里的王牌,只要她能拿捏好这个孙女,就可以阻止一切超出她掌控范围的事情发生。
  
  “沈陌,小珊如今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跟你再举办一次订婚宴,所以你们订婚的事,就先取消了吧,等她日后恢复了,我们再来讨论也不迟。”俞老夫人话里所用的每一个字,都是极其温和的,可语气却是非常地强硬,不容他有反驳的余地。
  
  沈陌垂着眼眸,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泰然地说:“那是当然,只是之前琳珊在订婚宴上昏倒的事,还有许多记者在追踪后续的发展,不知道夫人想怎么对外宣布,我跟她要取消订婚的消息?”
  
  他的一番话,让俞老夫人总算见识到他的手段。
  
  步步为营,以退为进,这个叫沈陌的男人,果真不是她能轻忽的小角色。
  
   正文 假意   
  不说俞琳珊本人是如何打算的,俞老夫人知道,只要这个消息一见报,怕是会惹来一群狗仔追着俞家人跑,更不知道那些流言跟八卦,会把他们家族传成什么乱七八糟的样子。
  
  俞琛唯一的考量,却是俞琳珊的身体。订婚取消的事一曝光,必定会有纷沓而至的人,要来询问她这件事,可她目前的情况,不适合面对这样的糟心事。
  
  就他的想法,让时间冲淡一切是最好的,等到风头过了以后,他可以送俞琳珊出国念书。
  
  至于沈陌,俞琛会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做事,不给他们有机会见面。
  
  俞琛相信,他这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女儿,到外头历练一番后,不一定还会继续喜欢她年轻时的初恋对象。
  
  他过去将她保护得太好,也没让她多跟外人接触,当沈陌来到她身边以后,才会轻易赢得她的芳心,再加上她的病情一直都是反反复覆,她当初坚持想跟沈陌结婚,他非常勉强就答应了。
  
  现在她若可以暂缓跟沈陌的婚事,以一个父亲的私心,要说他是顺其自然,不如说他是乐见其成的。
  
  他当然不会表达反对的意见,在这一点上,他难得跟自己的母亲,持相同的看法。
  
  因为各自有不同的盘算,所以客厅里突然间就安静下来,大伙儿不发一语,用眼神左右张望着,直到俞琳珊率先打破了沉默。
  
  “爸,沈陌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她充满感激地看向沈陌,然后停顿了一会儿,“可是我不能耽误他,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恢复,记忆的问题是一回事,换心以后,我的身体也不像一般人了,沈陌跟我在一起,多少是委屈他了。”
  
  换心后,俞琳珊得长期服用抗凝血剂,这样的她很难怀孕生小孩,生产时的出血若是止不住,就会要了她的命,除非她愿意去冒这个险。
  
  俞琛当然是不会同意她这么做的,可换句话来说,正常情况下,能接受她的男人并不会太多,更何况是名门子弟。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沈陌在普罗大众的眼里,的确是个很有才干的年轻人。
  
  俞琳珊有意在众人面前提到,沈陌待在她身边,其实是他牺牲比较多,而不像其他人想的那样,他只是个想娶富家女的投机份子。
  
  她给俞琛跟沈陌,一个较合情理的说法,好让事情能照着她的安排继续往下走。
  
  沈陌隐隐约约间觉得这是个陷阱,正等着他跳进去。
  
  可是俞琳珊说的这些话,却让他不得不赶紧说些什么,好让两人继续订婚的事,不会被取消。
  
  沈陌缓缓地走近她,这时,他已经顾不得其他人的目光了。
  
  他蹲在她面前,轻声说:“琳珊,怎么会呢?妳身体的事,我一直都知道,不管妳变成怎样,我都不会弃妳于不顾。”
  
  俞琳珊内心一动,想起了过去,好一个不会弃她于不顾,这些话如今听来是格外的讽刺。
  
  她努力平静下来,晶亮的眼眸,凝视着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鬓角,叹了一口气说:“沈陌,你对我真好,不过我真的不想拖累你。”
  
  她抬起头,像是下定极大的决心似地,对俞琛说:“爸,订婚的事还是取消吧,不过我不是要跟沈陌分开,只是想再过两年,等我毕业了,身体状况也稳定一些,再跟他完成婚礼。”
  
  沈陌闻言,身形顿了顿,他脸色暗了下来,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俞琳珊却是当作没看到一样,仍旧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她拉起他的手,温柔地说:“沈陌,你能等我吗?等我好起来的那一天,我再成为你的妻子,我真的不想你后悔。”
  
  到了这样的地步,沈陌也只能拍拍她的手背说:“好,妳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一切都依妳的意思。”
  
  俞家的两个堂姊妹,其实对他们这般亲昵的姿态,很是看不过去,不过俞老夫人不说话,她们也不敢做出任何不以为然的表情,却不知她们的奶奶,心里正高兴订婚的事被取消了,根本没在留意周遭发生的事情。
  
  大家用完午饭后,俞老夫人说了些话,就回房里休息去了。
  
  下午,沈陌就要跟着俞琛回去公司,处理工作上的事。
  
  临走前,他甚至在俞琳珊房里,当着她的堂姐妹面前,没什么顾忌地摆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他轻声说:“琳珊,今晚我还得跟人应酬,不能跟妳吃一道吃晚饭,妳不用等我吃饭,但在妳上床睡觉前,我还是会过来陪妳。”
  
  俞琳珊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神情有些依依不舍。
  
  沈陌摸摸她的头,这才转身离开。
  
  俞宁若跟俞宁馥相视一眼,对他们亲密的举动,她们不只不感到羡慕,反倒是嗤之以鼻,但她们总归是见过世面的名媛淑女,当着人家的面,她们是不会表现出轻蔑的神情来的。
  
  俞宁馥的爸爸俞恒是娱乐圈里的大亨,她自幼浸淫在那样的环境里,对好看的男人已经免疫了,所以不管沈陌做什么,她都不觉得那有什么好拿来炫耀的,比他更有手段的男人多的是。
  
  跟在她身边飞的狂蜂浪蝶也不少,她清醒得很,有些感情,拿来消遣一下是可以,但要到论及婚嫁,那可就未必。
  
  结婚是两个家族的结合,而且跟一个什么也没有的男人结婚,俞宁馥还嫌弃,这会害她在一帮朋友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年纪比俞琳珊小两岁,却觉得自己比眼前这个单纯无知的表姐,脑子聪明得多了。
  
  所以她开口说话时,就没在不客气,“琳珊姐姐,沈陌对妳可真好,好像不能离开妳半步的样子,一个大男人的,能做成这样,也真是没谁了。”
  
  俞宁若跟着意有所指地说:“宁馥,妳不能这么说话,沈陌毕竟是琳珊的未婚夫,将来他就是妳的姊夫,妳得尊重人家一些。”
  
  俞琳珊慢悠悠地拿起茶几上的杯子转了转,并不对她们的冷嘲热讽,表示什么意见,甚至连一点不快的神情也没有。
  
  这世界有的是嫉妒、猜测与怨恨,她不见得都要放心上。
  
  对这种人,她一向是无视的,只要她们不要蠢到硬要惹得她发火,她可以纯粹把她们当跳梁小丑看,偶尔用来打发一点无聊的时间也不错。
  
  俞宁馥看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心里很不是滋味,故意又说:“谁知道他是不是对每个女孩子都这么好呢?”
  
  俞宁若瞟了一眼俞琳珊,继续扮演她和事佬的角色,小声指责道:“宁馥!妳这样说就不对了,沈陌当然只会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好,琳珊是什么样的身分,再说了,我们俞家是多大的家族,叔叔事业又做得那么大,他不喜欢琳珊,还能喜欢谁?”
  
  到这里,俞琳珊终于忍不住扬着唇角,微微地笑了。
  
  俞宁馥讽刺她的手法固然生涩幼稚,但想要做到看似温和亲善,实际上却是话里带刺的俞宁若也好不到哪里去。
  
  比起她的继母楚湘芝,她们拿捏人的手段都得排到后面去了。
  
  不过,好笑是真的,这一对堂姐妹着实给她带来一些乐趣。
  
  这两个人她并不放在心上,凭她们的三言两语,还打击不到她,最多拿来供她消遣。
  
  俞琳珊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继续打转太久,她眼神转向俞宁馥身旁的一个手拿包,那是全球限量的精品,数量可能不超过一百个。
  
  她以前从事过时尚业,在百货公司担任采购组长,对国际知名的品牌有一定的认识。
  
  她将目光放到那个包上,略为惊讶地问:“这是双c那个牌子去年出的限量款包包吗?”她在“去年”两个字上,还加重了语气。
  
  俞宁馥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脸色显得有些尴尬。
  
  拿过季的东西,她已经觉得很丢人了,竟然还被这个从来不懂得名牌为何物,整天只按照自己喜好,把自己打扮成不符年龄层的粉嫩风表姐,特意指了出来,她实在觉得非常地难堪。
  
  偏偏这两年,因为她花太多钱买名牌,爸爸大大限制了她的零用钱,所以她想买个新的名牌限量款包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说到这种“热门”话题,俞宁若自然是不甘心落于人后的。
  
  她的家里不像俞宁馥家的管教方式,毕竟与政界的关系紧密些,所以俞路是绝不允许他们家这种富二代与官二代结合的子弟,有太过奢侈的表现,就担心会给人留下把柄。
  
  关于流行时尚的事,她被俞宁馥踩在脚底下很久,因此不借着这样的机会落井下石,就不是她俞宁若了。
  
  她挑眉笑着说:“宁馥妳最近变得节俭很多,是不是手头上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姐姐要是有余力的话,可以帮帮妳。”
  
   正文 棋子   
  俞宁馥被她这么一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说起话来支支吾吾地,连忙拒绝俞宁若的“好意”。
  
  她平时最怕人家瞧不起自己,毕竟在一群名媛里面,要能时时刻刻走在前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如果今天她们私底下说的这些话传了出去,她岂止以后会被人拿来说笑而已,被排挤或者被踢出圈子,都是极有可能的。
  
  打肿脸充胖子,也好过被人耻笑,这是名媛社交圈里不成文的规矩。
  
  俞琳珊垂着眼眸,不发一语,虽然眼前的情况,有趣归有趣,但她身体毕竟刚复原,她并没有太多精神,看这对堂姐妹,无以止尽地你来我往下去。
  
  此时,魏妈恰好敲门进来了,她一直等到俞老太太睡午觉后,才能过来俞琳珊这里。
  
  她领着手下将餐车推进房里,再将午茶的茶壶茶杯,还有三层的蛋糕与点心盘,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上,一抬头,就见到俞琳珊的神情有些倦怠。
  
  她略微倾身,关切地询问:“小珊,妳身体还没完全好,是不是应该先休息一会儿?”
  
  因为俞琛不喜欢家里的阶级意识太过明显,也不想让俞琳珊有高人一等的错觉,所以从以前开始,他都不让家里的员工称呼她小姐,总是要别人直呼她的名字。
  
  但是这样的情形,在俞家另外两姐妹的眼里,就显得有些没有规矩了。
  
  她们不以为然地想,也只有在俞琳珊家里工作的人,才会这么没有礼貌。
  
  区区一个管家而已,竟然敢当着客人的面,就要家里的小姐去休息。
  
  不过,俞琳珊过世的母亲是小演员出身的,又不是什么世家千金,家里的佣人也跟着不会半点礼仪,一点都不让人感到意外。
  
  就算有楚湘芝这位后母在,但所谓的“家风”这种事,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培养得起来。
  
  两名堂姐妹刚刚还在闹不愉快,现在有更好拿来踩人,供自己取乐的事,倒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俞宁馥年纪毕竟轻一点,也不知道该顾虑俞琳珊的面子,冷哼了一声,就朝别人家里的管家直接骂道:“我们还在聊天,妳一个管家而已,也敢叫琳珊姐姐去休息,真是……呵,该说什么好呢,也太不懂规矩了。”
  
  她说话不知怎么着,本来就嗲声嗲气的,骂起人来更是糊成了一团,很难不让人觉得,她就是个没什么内涵的草包千金小姐。
  
  俞琳珊用手支着头,心里琢磨着,不知道本来的俞琳珊性格有多么懦弱,只是两个堂姐妹而已,竟也敢这样嚣张地打她的脸?
  
  单论各家的财力,俞琛光是旗下电子产业的资本额与年营收,就已经比他的兄弟高出好几倍。
  
  再者,她是独生女,理应比家中还有兄弟姐妹的她们来说,更加骄矜一些。
  
  不过,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怕是本来的她,因为生病的关系,跟外界接触不多,从小又不断受到家族的歧视跟打压,性格才会如此畏缩跟胆怯。
  
  可是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
  
  有些人总爱欺善怕恶,但那也必须被欺的是善才行,而不是像她这样,是从死亡边缘,爬回人世间的恶鬼。
  
  她缓缓地抬起头,直视着她们,平静的眼眸,泛出一丝冷厉,“我们家对待手底下员工的方式,不需要妳们来多嘴,妳们只要把自己当客人就好,魏妈会将所有事情照顾妥当的。”
  
  俞宁若跟俞宁馥被她说得不知该怎么回话,大概是没预料到病猫也有变成老虎,对她们张牙舞爪的一天。
  
  她们讪讪地站起来,随口说了几句话后,就匆匆地离开了。
  
  魏妈是聪明人,她知道俞琳珊是在帮她出气,就轻声说道:“小珊,没关系,妳不用为了我跟她们不愉快。”
  
  俞琳珊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就转身进了卧房。
  
  最近她靠着魏妈的从旁提点,获取不少关于俞氏整个家族的情报,里头错综复杂的关系,如果不是在家里工作数十年是不可能弄清楚的,再说,就算知道了,人家也不见得非要跟她说不可
  
  她本来需要花很多力气才能懂的事,现在有魏妈帮忙,她不可能没有一点感激之意,所以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袖手旁观。
  
  闲杂人等一走,房间立刻安静了许多,俞琳珊更能静下来想,魏妈肯这么帮她,也不一定就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她好歹在职场打滚过,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自然会存着疑心。
  
  魏妈对俞家的这些亲戚明显没有好感,在跟她说明其中的利害纠葛的时候,从来不会加油添醋,也没跟她隐瞒过什么。
  
  可这样看起来忠心的人,却对沈陌这个外来的人,没有半点微词。
  
  任谁来看,他都应该是心存不轨,想要娶个富家女好少奋斗三十年的男人,但是魏妈从没在她面前说过他的坏话,一句也没有。
  
  俞琳珊不由得怀疑,其中必定有她不明白的症结点存在。
  
  能重新再活过来,不得不说,她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
  
  当她越看清楚沈陌的为人,她就越懂得有所保留。
  
  她不再愿意敞开自己的心扉,傻傻地去相信别人了。
  
  大宅里突然间来了这么多客人,理论上应该变得比较热闹一点,可是因为屋子大,再加上有俞老夫人在,气氛反而比平常肃静许多。
  
  这天,大家一起在餐厅用早饭,吃的不是平常出现的西式早餐,却是简单的清粥小菜。
  
  虽说简单,但厨师是俞老夫人从俞路那里特地请过来的。在重新整建过的祖屋那边,时常得举办一些宴会,煮餐点给达官贵人吃是很平常的事,他的手艺自然无庸置疑。
  
  不过俞老夫人非常注重养生,太过油腻荤腥,过咸过辣的食物她不会碰。
  
  所以,大厨准备的菜色,皆是精致清爽且色泽丰富的,遵循的是她近来喜爱的,一套关于传统五行五色的保健方法。
  
  这种没什么调味的食物,最是仰赖厨师的刀工、摆盘跟火候。
  
  单是一道家常的西芹百合炒腰果,就被弄得跟件精美的艺术品一样。
  
  俞琳珊在对食物的喜好上,跟老夫人有些相似,因此她吃的比平时多了一些,可是她的另外两位堂姐妹就不这么认为了。
  
  俞宁馥与俞宁若都曾在国外读过几年书,吃这种中式早点,又或者不能说是纯中式的,应该说是养生的早餐,让她们十分不习惯。
  
  俞宁若毕竟之前都是跟俞老夫人同住在祖屋里,她还晓得在人前假意动动筷子,之后再找机会去吃自己想吃的东西。
  
  俞宁馥就没那么会做人,她蹙紧眉头,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碗里的枸杞姜糖醋藕片。
  
  她心想,这里每一道菜“看起来”都不难吃,可是偏偏一入口,都是寡淡无味,她真不晓得该怎么把碗里的菜吞进肚子里,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俞老夫人只是眼角余光一扫,就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不过吃饭的时候,她一直遵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所以并不打算在餐桌上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孙女。
  
  老三俞恒家在娱媒体与娱乐圈经营颇深,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见识过,俞宁馥跟那些人厮混在一起,被众星拱月,吹捧久了,因着年纪又不大,容易受到影响,她的性格就更加骄纵任性了。
  
  俞老夫人把她带到身边,就是想藉此机会管教她。
  
  他们俞家的孩子,不管怎么说,都是家族中的一份子,站出去就是代表家族的颜面,绝不可能任由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况且以俞宁馥的资质,又没办法像俞宁若的大姐-俞宁英一般,有不让须眉的卓越工作才干。
  
  家族里这样的女孩,最大的功用,就是在将来成为联系两个大家族的纽带。
  
  俞老夫人知道,她要下好一盘棋,便不能让一颗好棋子坏在手里,俞琳珊在她眼里算是无用了,没有一个豪门大家族会接受,像俞琳珊那样换过心的媳妇。
  
  因此,她能使上力的,只剩下俞宁若与俞宁馥了。
  
  至于俞琳珊,她未来最好的去处,就是嫁给一个没有实力,更无实权的二世祖,既不可能入主俞琛的产业,也没法将其带回去他自己的家族。
  
  这种空有身分背景的男人,因为没有传宗接代,以及继承家族的压力,才最适合俞琳珊,也更符合整个俞氏家族的发展。
  
  所以在用完早餐后,俞宁馥就被叫到俞老夫人跟前了。
  
  她心里暗暗叫苦,本以为好不容易能够脱离爸爸的严密管控,却没想到又掉到另一个可怕的坑里头。
  
  当她被念到头昏眼花,耳膜长茧,这才能从奶奶的面前离开,她几乎是三步并作两地逃回自己的房里。
  
  偏偏这个时候,她又接到秦于安打来的电话。
  
   正文 排挤   
  因为来这里作客的关系,俞宁馥早在事前就已经联络好许多朋友,接下来她还有许多邀约得去,但这下被奶奶盯上了,想出门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是头疼的不得了。
  
  她想了又想,找俞宁若是不可能的,那人不倒打自己一把,赶着将她要出去玩的事跟奶奶打小报告,才真正是奇怪的事。
  
  她苦思了许久,脑筋就动到俞琳珊身上。
  
  俞宁馥知道这个堂姐从小就怯懦,只会唯唯诺诺地附和她们说的话,以前大家在玩的时候,她就像甩不掉的小尾巴般,一直跟在他们后头,如果要她带自己一块出门,她肯定会答应的,搞不好还会很高兴有人可以陪她一起玩。
  
  俞宁馥问过人以后,才知道俞琳珊去了温室阳光房。
  
  俞琛家的阳光房是特意为俞琳珊建造的,她没太多机会能出门,所以俞琛让人在家里布置了许多排解她无聊的东西。
  
  大宅的东面,有一条玻璃帷幕搭建的廊道,蜿蜒穿过草坪花园。
  
  从远处望过去,阳光房跟座巍峨的宫殿差不多。
  
  在日光照射下,玻璃反射光芒,显得璀璨耀眼。
  
  俞琳珊身体恢复后,很喜欢独自一个人在这里晒太阳,假使俞宁馥没有过来吵她的话。
  
  俞宁馥打开温室的门,才走进去,看到俞琳珊的打扮,瞬间就傻在原地,她穿着一身工人围裙,脚踩着雨靴,手里拿着铲子,在泥地里挖着土。
  
  不过,即便是这样狼狈的装扮,因为她劳作的关系,脸颊却显得非常红润且有朝气。
  
   俞琳珊长得像极她那个没什么身分的母亲,五官虽然精致端正,可眼尾眉梢却带有一股子勾人的狐媚气息,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每当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人时,总是显得水灵灵的,非常地无辜。
  
  偏偏她的身体自幼就不好,浑身上下软得跟没骨头似的,肤色又白,小时候只要见她穿白衣服,在屋子里晃,彷佛就像个飘逸空灵的女鬼般,猛一看真会使人心尖颤一颤。
  
  因为这个缘故,她没少被她们这群堂兄地姐妹笑话跟欺负过。
  
  孩童的世界说是单纯,也最为直接而残酷,只要跟大家稍稍不一样的人,都很容易受到同侪的排挤。
  
  俞琳珊个性胆小,脸皮又薄,久而久之,就习惯让自己穿粉色系的衣服了,那会给人她气色很好的错觉,即便到了二十岁,她还是喜欢做公主的装扮。
  
  不过俞宁馥她们后来毕竟是长大了,要说她什么,也不当着她的面说了。
  
  俞琛虽然知道俞琳珊穿着,不太像朋友家里的孩子,可他又是女儿喜欢,就不多说什么的个性。
  
  楚湘芝只怕人家说她是坏后母,所以她平时都不怎么管自己这个继女的,最好俞琳珊不要来找她,更不要制造出什么额外的麻烦。
  
  这使得俞琳珊一直以为自己的打扮是正确的,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所以俞宁馥才会这么讶异,换心前的俞琳珊别说碰泥土了,她干最多的事,就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等人家来发现她,跟她说上几句话。
  
  俞琳珊给人的印象里,大概就像一尊昂贵的瓷娃娃,只能摆在架子上,给人远远地看着,却不能摸,更没法接近,怎么看怎么假,怎么看怎么作,所以他们堂兄弟姐妹没人喜欢跟她一起玩。
  
  俞琳珊看到俞宁馥这样盯着自己看,放下手中的铲子,洗干净双手,才慢悠悠地走到工作台边。
  
  “有事吗?”她侧过脸,用眼角地余光,问站在她斜后方的俞宁馥。
  
  今天她好不容易找了个要与朋友吃饭的理由,想借机去医院探望母亲,特地来温室里,就是想亲自摘一些玫瑰送给母亲。
  
  恰巧在旁边见到几株小小的多肉植物,被栽种在不太正确的位置。
  
  一时间,她固执的性格发作了,便不得不将它们移植到盆子里去。
  
  这大概是她过去少数的几个兴趣之一,不是极熟悉的朋友,没有人知道她的爱好是种植多肉植物,过去在她的家里有一堆像这样的盆栽。
  
  俞宁馥回过神来,看见俞琳珊在工作台面上,俐落地用牛皮纸在包装玫瑰花,她已经惊讶到嘴巴都合不拢了。
  
  这个整天把自己当作公主一样的俞琳珊,竟然有这种可能弄脏指甲的园艺兴趣,实在非常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姐姐,妳等等有空吗?我们一起去逛街好不好?”她亲热地过来拉住俞琳珊的手。
  
  俞琳珊低头看了看那只紧勾住她臂弯的手,心里只想着,俞宁馥连姐姐都喊出口了,人家常说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情形。
  
  她不动声色地说:“我待会有事,妳自己去就好。”
  
  “我是想能买件礼物送姐姐,妳不亲自去挑是不行的。”俞宁馥见她不肯答应,干脆咬牙,打算连仅存的零用钱都拿出来当诱饵。
  
  俞琳珊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俞宁馥送的,不过那副讨好人的模样,确实激起她的好奇心。
  
  她想起早上俞宁馥被叫进俞老夫人房里的事,稍微思考一下,便大概猜到其中的关连性。
  
  “妳要我帮妳骗过奶奶,让妳可以出门对吗?”俞琳珊开门见山地说,她也不能总靠一些“无中生有”的朋友,来制造出一些可以出门的借口。
  
  有一个成天都想外跑的堂妹,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以后她不愁找不到可以出门的搭档。
  
  “姐姐怎么这么说呢?我只是好心想带妳出门走走,老待在家里多无聊。”俞宁馥装作十分委屈的样子,幸好她的年纪小,这种表情还不会太突兀。
  
  “嗯。”俞琳珊不置可否,反正她们目的一致就好,背后有什么不同的理由,她不想多管。
  
  基于对未来“战友”表示善意的理由,她随手卷了一支玫瑰送到俞宁馥手里,后者愣了愣,或许没猜到自己竟会收到她送的花。
  
  “谢谢……”俞宁馥不好意思地说,她真的觉得俞琳珊变得跟以前不一样,好像大方许多。
  
  不过,让她对俞琳珊改观的最主要原因不只有这个。
  
  她察觉现在的俞琳珊彷佛对任何事都是冷眼旁观,也把自己置身事外,可是对人好的时候,那种姿态跟神情却会给人一种错觉,彷佛她是极为真诚的,没有半点敷衍的意思。
  
  上流社会的名媛来往,绝不是这个样子,大家表面上都戴着一张精美的假面具在做人,背后却是无以止尽地较量与比拚。
  
  所以,俞宁馥对俞琳珊送自己花的事,心底的某一块,莫名地被触动了。
  
  相较于俞宁若的口蜜腹剑,俞宁馥想,她宁可以后多跟俞琳珊在一起,也不要整天被人监视着,还要担心被打小报告。
  
  俞老夫人在听闻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并不认为让才被她叨念过的俞宁馥出门是妥当的,不过既然是俞琳珊开口,她不同意又有些不近人情。
  
  毕竟她来这里的目标已经达成了,没必要连俞琳珊想逛街这种小事都要约束。
  
  退一步说,俞宁馥这孩子再不懂事,也不至于拉着身体刚好的俞琳珊去干什么坏事,这根本是自找麻烦。
  
  也因此,俞老夫人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便同意她们两个一块出门。
  
  俞宁馥如愿跟着俞琳珊,一同搭着司机开的车离开大宅。
  
  她们最先来到的地方,是俞宁馥朋友--秦于安的家里,但要说那是“家”还真是有点不太贴切。
  
  光凭那大门气派堂皇的外观,就不知比俞琳珊家华丽了多少。
  
  秦家的威宇集团是传统产业,旗下涵盖之广,几乎所有上下游的领域都包含在内。
  
  如今他们的触角延伸得更广泛,跨足的范围已不仅是过去常见的那些制造加工的部份,子公司转投资的类型项目包罗万象,可在外人眼里还只是一般的传统产业而已。
  
  秦家犹如大树般开枝散叶,主支与分支体系庞杂,但主干只有一支,那就是主掌整个集团事业核心的秦孟成。
  
  他有三名子女,除了秦于安外,其他的两名儿子都已经成年,各在集团里有专职负责的工作。
  
  秦于安是俞宁馥在国外时读书的同学,回国后她们时常相约见面。
  
  俞琳珊神色自若地观察秦于安一会儿,发现她人虽然长得明艳动人,可是举止却很秀气斯文,看起来就是个有教养的千金小姐。
  
  俞琳珊在心里想着,真把俞宁馥交代给她,这两个人应该不至于去干什么坏事,所以在三个人坐下喝了杯茶后,俞琳珊就跟她们说自己想先行离开了。
  
  “要不要我让司机送妳?”秦于安在待客这方面,算是十分周到。
  
  俞琳珊家里的司机,这时还在外头等她,不过她转念一想,就问:“妳有车吗?能不能借我开?”
  
  没有什么比自己单独行动还要来得自由的了,只可惜以她的这副身体,怕是到哪里都会被俞琛派人给保护着。
  
   正文 朋友   
  秦于安在国外念书,自然早就会开车,家里也有两台车是在她的名下。
  
  借车对她来说,其实只是件小事,问题出在由俞琳珊提出这个要求,让她觉得有些担忧。
  
  上流社交圈里,小道消息流传的速度可不输给一般人,而且又快又狠。
  
  私底下大家都在传俞琳珊差不多就是个废人了,没换心年的那几年,根本只是在拖延性命而已。
  
  对这种活着就要感谢老天爷的人,秦于安当然对是否该借车给她的事感到迟疑。
  
  要是俞琳珊开着她的车出了什么事,她要怎么向她的家人交代?
  
  秦于安十分为难地转头看向俞宁馥,好歹是朋友,有些话不需要开口说,也应该懂得对方的意思。
  
  可俞宁馥却是在想,自己拉着俞琳珊出来,虽然不是干什么坏事,但接受她无条件的帮忙,心里多少都会产生出一种“妳是我伙伴”的感受来。
  
  所以,俞宁馥这回倒是果断地放下心中的成见,很有义气地要助俞琳珊一把。
  
  “于安,没事的,我堂姐只是想去见她的朋友,不会去很久的。”俞宁馥还自以为聪明地说,“车上有GPS定位系统,真出事了,还是可以找到车子的位置在那里,妳尽管放心好了。”
  
  秦于安尴尬地笑了两声,她会是担心车子的人吗?
  
  不过既然俞宁馥都帮着俞琳珊说话了,她再继续坚持,就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也非常不够朋友了。
  
  “我让人带妳去车库那里,里头红色的那辆奥迪就是我的。”家里不只是她有红色的车,但红奥迪只有她的那一辆,应该是不会认错的。
  
  “好,谢谢妳,我会小心开车。”俞琳珊本来也没抱多大的希望,但秦于安肯借车给她,于情于理,她都得感谢人家。
  
  跟她们道别后,俞琳珊来到秦家的车库前,诺大的空间里,几列名车整齐地排列开来,场面十分壮观。
  
  大概是这个家族扎根在传统产业的缘故,排场与炫富的程度,就不是俞琛那种海归的科技产业人士所能追赶得上的,当然以他平时的为人处世,也不喜欢这么张扬就是了。
  
  都说“富过三代,才懂得穿衣吃饭”,秦家可以说把这句话发挥到极致。
  
  反观俞家虽是望族,但真的富有起来,也是俞琛这一代的事,自然没有他们那种渗进骨血里的豪奢气息。
  
  俞琳珊站在车库外头,等人将车子开出来给她。
  
  突然间,一阵低沉如轰鸣般的引擎声从她的背后传来。
  
  她眉头一皱,转了个身,就看到一辆银灰色的重机倏地煞住,停在自己眼前。
  
  “俞琳珊,好久不见。”那个人头带着一顶跟重机同样颜色的安全帽,面罩上贴有一层隔热防泼水的镀膜,所以她不能看清楚他的样子。
  
  “你是?”她问。
  
  “妳不认得我了?”那人脱掉安全帽,故作讶异地问。
  
  在灿烂的阳光照射下,他的发色暗棕,透出微微的金光,此外,他的眉目深邃,鼻梁高挺,皮肤是小麦色,应该长期有在户外运动的习惯,五官看起来很明显就是个混血儿。
  
  俞琳珊只觉得,这人真像从杂志里走出来的男模特儿。
  
  混血儿也不见得每个都是好看的,混得让人糟心的也不是没有,最怕那种肤色惨白,肌肉浮肿,五官鲜明,却比例不对,总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长得很好看,算是混出两种血统最好的部分。
  
  “抱歉,我患了失忆症。”俞琳珊从容地说。
  
  那人的神情,从惊喜突然转变成疑惑,最后唇角戏谑性地笑了笑,“不会吧?真的全部都忘了?”
  
  俞琳珊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跟妳念同个班级,不过我留过级,所以妳一直都喊我师兄。”他径直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朝着她的脸,没什么礼貌地猛盯着看,“俞琳珊,妳不会真的忘记我了吧?”他再三确认。
  
  她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两步,也不知心虚还怎么着,她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个人突然毫不客气地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一直笑到快没气的时候,才深吸了几口气,对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忘了就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好记得的,但有一件事妳可不能再忘记了,我叫秦于淏……”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柔和些,“我们两个是很要好的朋友。”
  
  俞琳珊不是傻子,她看得出来这个人在说谎话,不过她也不戳破,敷衍地问:“真的吗?”
  
  秦于淏非常肯定地点点头,扬起一抹好像能将春日消融的笑意说:“当然是真的,妳忘记的,我来说给妳听,听完之后,妳就会相信我没有骗妳了。”
  
  车子已经开到俞琳珊的正后方,她不置可否地说:“改天吧,我今天还有事。”
  
  开车的人走出来,先对秦于淏点头喊了声:“二少。”
  
  正欲将钥匙交给俞琳珊的时候,却被秦于淏一把给抢了下来。
  
  “去哪里?我载妳。”他死皮赖脸地说,“我们两个可以边开边聊。”
  
  俞琳珊听人喊他二少,再加上他跟秦于安差不多的名字,已经能猜到他的身分。
  
  只是跟很有气质的秦于安比起来,这位二少爷的举止也实在太过流氓了。
  
  俞琳珊面色淡然地说:“不用麻烦你了,而且我想这也不方便。”
  
  “哪会呢。”他朝刚刚开车过来的人,使了个眼色,对方非常识相地离开了。
  
  这时,俞琳珊就算是个再冷静的人,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两个人僵持在那里,他死缠烂打,她委婉拒绝,你来我往好一阵子,眼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俞琳珊却怎么也摆脱不了他。
  
  最后,她只能妥协地说:“好,你载我去。”
  
  秦于淏得意的模样连藏也不藏,径直走进车库里,拿出一顶安全帽来,抛到她手里说:“戴上吧。”然后,动作俐落地跨上重机,漂亮的眼眸朝她挑了挑,“坐到后面来。”
  
  俞琳珊捧着一顶安全帽,脑子一蒙,竟不知该作什么反应才好。
  
  无论从哪方面想,她都想不到,秦于淏会打这样的主意。
  
  “愣在那里做什么?”他朝她喊,“难道妳不会戴,要我亲自帮妳吗?”
  
  她被他这么一喊,立刻就回过神来。
  
  俞琳珊举高手里包好的花束,摇头说:“不行,坐摩托车我的花会被压坏。”她真没想到当初带花探望母亲的念头,如今却能成为自己脱身的办法。
  
  秦于淏沉思了一会儿,颇心不情不愿地下了车,“不过是把玫瑰花而已,下次就别这么麻烦了,我带妳去花店买现成的就是。”
  
  俞琳珊知道也不会有下次了,其实她根本不想与原主的过去有任何交集。
  
  对她来说,这次重生的机会是捡来的,还有很多事等待她去做,她不能不好把我。
  
  再者,这具身体本来不是她的,她内心总有一种介入与侵占别人人生的罪恶感。
  
  亏欠她的人是沈陌,这点她倒是分得很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陷入这样的局面,身后没有退路,身边也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只能一股脑地往前走。
  
  可是谁也不敢保证,下一秒她会不会突然倒地就死了。
  
  俞琳珊很清楚,“既来之,则安之”这句话,并不适合拿来安慰自己。
  
  她如今最迫切想要做的事,就是赶快安置好母亲的下半辈子,有余力的话,她要报复沈陌,让他尝一尝自己被抛弃的滋味,也想调查自己当时被谋害的真相。
  
  只可惜她就算重生了,她还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并不会因此就变得很厉害,或者有逆天的聪明才智什么的。
  
  她所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地走一步算一步。
  
  最好她可以跟过去的一切,保持安全的距离,像秦于淏这样步步进逼的人,她是能闪则闪,不接触的话更好。
  
  秦于淏大喇喇地走到她身边,一只大手掌伸过来,抢过她怀里的花束。
  
  他打开后车门,将玫瑰花以站立的姿势摆放在脚踏垫上,这才高兴地回头看着她说:“这样总行了吧?”
  
  俞琳珊轻轻地点了点头,正想跟着坐进后车座,却被秦于淏不客气地拉住手臂,然后三两下就被他塞进副驾驶座里面。
  
  “妳真把我当司机啊?”他呵呵笑了两声,“我那么辛苦帮妳开车,你好歹也得陪我聊聊天才有礼貌。”
  
  俞琳珊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随手扯下安全带扣上。
  
  她真没想到,本来的俞琳珊会这样的一位“好朋友”。
  
  可是她再蠢也知道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如果他们真的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在换心之后,秦于淏为何从没去探望过她?
  
  这个问题没等她多想,就有人直接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
  
  他坐上车,双手平顺和缓地转动方向盘,彷佛没用什么力气,车子就这么动了起来。
  
   正文 回忆   
  秦于淏专注地直视正前方,像是在说故事般,语调低沉地说:“以前上体育课,或者要去操场集合的时候,妳因为身体不好,只能留在教室里面......”
  
  俞琳珊听着他说过去的事,人慢慢地放松,眼皮也有点耸拉下来。
  
  看起来那么外放不羁的人,开起车来倒是十分平稳。
  
  她不小心睡了过去,头一点,又赶紧勉强自己振作起来。
  
  刚从瞌睡的边缘惊醒,她有些慌乱地用眼角余光看着秦于淏,他的五官轮廓立体,车窗外的日光斜洒进来,穿透路树枝叶,在车内形成斑驳耀动的阴影,将他红润薄唇边的汗毛,照得闪烁出微弱的光辉。
  
  “妳别一直看着我。”他微微地侧过脸,瞄了她一眼,“我会不好意思的。”
  
  俞琳珊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冒失,她立刻偏过头,看向窗外的景物。
  
  秦于淏弯角嘴角笑了笑,想起中学时代的自己,非常地叛逆不说,还不服从师长管教。
  
  要不是学校里最高的那栋大楼是家里捐钱盖的,搞不好他老早就被退学了。
  
  学校里的老师,只要他干的不是特别严重的坏事,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他旷课太多次,连期末考试也不来,校方才终于不得不让他留级。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经常翘课,甚至翘到不知道回来。
  
  偶尔天气晴朗的时候,他也会心血来潮地回学校去上课。
  
  与其说他是回去上课,不如说他是外头玩腻了,所以专程到学校,找他那群狐群狗党的朋友玩。
  
  因为这个缘故,他时不时还会碰到全班不在教室的情况,但每当这种时候,总还是会有人留在教室里面,那个人就是俞琳珊。
  
  她总是安静乖巧地坐在那里,垂着头,自顾自地在写功课。
  
  他本来也没注意过她,像她那种好学生,跟他的频率太不合了,他很难跟她说上几句话。
  
  可是几次下来,她那副低调、略带点羞涩的样子,却引起他的好奇。
  
  在他们这所贵族中学里,哪个学生不是政商界高官巨贾的子弟?
  
  表面上他们各个看起来很有教养,但骨子里,多少都会散发出一股不容人挑衅的骄傲气味。
  
  只有她不一样,连他偶尔觉得无聊,故意说话逗她,她就算再生气,也只是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跟他说:“师兄帮帮忙……我还要做作业,你别闹我好不好?”
  
  那么害羞又温柔的女孩子,在他眼里就跟个易碎的琉璃艺术品一样。
  
  后来,他都刻意找全班出去的时间,进教室来跟她说话,他甚至不敢再捉弄她,或者惹她生气。
  
  其实她那人脾气好得很,他从没见她真的发怒过,她最多就是闷着,自己躲在角落里难过。
  
  当她垂着眼眸,不说话的时候,他心里就会非常懊恼,生怕她再也不理他。
  
  毕业前,他其实有些话想对她说。
  
  可惜在他被逼着得出国念书时,她也因为病情发作而没再到学校上课。
  
  他问过人才知道,她这次的情况很糟糕,就算能平安渡过,也无法再承受下一次同样的情形。
  
  他曾经不只一次去医院想探望她,但不说她人还在加护病房里,只有亲属能进到里面,以他的身分,他又该用什么理由去见她一面?
  
  恶名在外的坏处就是这样了,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两个南辕北辙的人,竟然是朋友。
  
  当他好不容易拉了一群同学,想说“以合法掩护非法”的手段,躲在人群中,混进病房里去见她,却没想到俞琳珊是谢绝访客的。
  
  秦于淏知道,她一直都被家里人保护得很严密,所以她才会连一个知心的朋友也没有。
  
  他没能留到她复原的时候,就心不甘情不愿地被送上飞机。
  
  到了国外没满两年,他就听到她准备订婚的消息。
  
  再后来,他在国外兼职当起了模特儿,对娱乐圈产生兴趣,更想弃商读跟电影有关的科系。
  
  这时,父亲干脆断绝他的金援,勒令他马上回国,好能够就近监视看管他。
  
  秦于淏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再见到俞琳珊的一天,即便她失去记忆,在他眼中的她,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到了目的地,他看着座位旁满脸困意的俞琳珊,忍不住就想逗她,“妳不能总窝在家里不出门,要多出外走走,晒一晒太阳,身体才会健康。”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偏偏这副身体,别说应付正常活动了,有时候她连想勉强自己打起精神,也无法做到。
  
  “嗯。”
  
  “妳嗯什么嗯?太敷衍了。”秦于淏没好气地说,“不如以后妳假日跟我一起出门,我可以勉为其难,凑出一点时间出来陪妳去运动。”
  
  俞琳珊转过头,挑眉望向他,“那倒是不必了。”
  
  她见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直接打断他说:“我有未婚夫了,跟你出去不方便。”
  
  她心想,原来沈陌也是有可以利用的时候。
  
  秦于淏并不是省油的灯,他脑子动得飞快,随即就问:“妳家不是没有司机,今天却要跟我妹借车开,妳肯定是想瞒着家里出来,对吧?”
  
  俞琳珊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秦于淏真是个聪明的人,只可惜个性不太正经。他有这样的推理能力,不当侦探确实是浪费了。
  
  “如果你想跟我家里的人说这件事,就尽管去。”她不喜欢被人威胁,秦于淏用这种方法逼她只会适得其反。
  
  “嘿,妳太敏感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秦于淏已经停好车,索性将两只手举在脸边,“我只是想帮妳而已,妳看看这一路上,妳打了几次瞌睡?有我当司机不是很好吗?我可以载妳去任何一个妳想去的地方。”
  
  俞琳珊凝视着他,不得不说他提供的方法,的确对她很有帮助。
  
  她若想不被家里人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她藉由去秦家见秦于安的时候,再趁机会溜出来。
  
  “我考虑考虑。”她说完,径直打开车门,没等他,就下了车往前走。
  
  秦于淏看着她的背影,有种突然不认识她的感觉。
  
  那个过去他说什么,就只会不自在地低下头,笑得腼腆的女孩,现在年纪大一点,脾气也跟着见长,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比以前冷漠多了。
  
  他将车子熄了火,跟在她身后,只见她好像熟门熟路般,往精神科的护理站走去。
  
  那边的护士起先以她不是病人的家属,婉拒她进去,不过好在自己跟来了。
  
  在耍耍嘴皮子,让人降低防备心上的能力上,她可是远远不及他。
  
  最后,他见到护士有些松动,便十分感性地说里头的病人是俞琳珊过世朋友的母亲,她是为了替朋友尽孝心,所以特地前来探望。
  
  当然这些话也是刚刚她在车子里对他说的,只是从他的嘴里吐出来,格外打动人心,护士也终于点头,让他们能够进去病房。
  
  不过,秦于淏并不觉得以俞琳珊的交友圈,有可能认识这种阶层的朋友。
  
  看这家医院的样子,非常一般不说,甚至是有些简陋,跟俞琳珊当初住院的那家私人贵族医院根本没法比。
  
  他想问,又觉得以她现在的紧张的模样,肯定不会理他,他索性不问了,反正他们两个还有大把时间能够在一起,他并不需要急在一时。
  
  俞琳珊几乎是屏着呼吸进到病房里,秦于淏瞥见她肃穆的神色,整个人挺起胸膛,也不敢维持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
  
  靠窗的位置,有一个绑着马尾,头发花白,精神看上去十分恍惚的女人躺在床上。
  
  这里是四人的病房,秦于淏跟在俞琳珊身后,随手就将布帘围拢起来。
  
  她走近床边,伸手帮那妇人理了理微乱的头发,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萧妈妈,我来看妳了,妳最近过得好吗?有没有乖乖听医生的嘱咐吃药?”
  
  母亲的情况看起来是更加不好了,以前她还会下床走走,可现在只是午后,她就已经躺在病床上,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转过头,嘴唇很艰难地开阖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发出两个音节,“沁……沁……”
  
  “我在这儿,我就在这儿。”俞琳珊赶紧握住妈妈的手,却被她给用力甩开。
  
  “妳不是沁沁。”萧妈妈说着说着,情绪就越发激动起来,“我的沁沁呢?沁沁在哪里?”
  
  外头的医生护士听到喧闹声,全部涌进来,试图压制病人,而俞琳珊跟秦于淏也在同一时间,被请到病房外。
  
  等到病人镇定下来,刚刚让他们进去的护士,不太高兴地说 :“病人状况很不稳定,你们两个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刺激到她?”
  
  俞琳珊因为突发的变故,人还有些失神,秦于淏干脆代替她回答:“她刚才提到沁沁这个名字,然后就开始大吼大叫。”
  
   正文 利用   
  护士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说:“自从她女儿意外过世之后,她只要提到自己的女儿,就会变成这样。”
  
  护士确定不是眼前这两人的责任,也不知是同情还是怎么着,就把病人家里的情况,全都对他们说了。
  
  秦于淏皱了皱眉头,暗想这家医院管理不好,竟然就这样把病人的隐私全都给透露了。
  
  可是他没有开口指责,因为他心里也正好存着疑惑,需要有人替他解答。
  
  “她的丈夫跟女儿都死了,只有女婿很久才来看她一次,他也已经替她缴清未来几年的住院费用。”护士感叹地说。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一个女婿能做到这样,其实也已经足够了。
  
  俞琳珊听完,随即愣在那里。
  
  她知道那个自称是女婿的人,肯定是沈陌。
  
  然而,她心里一方面希望不是他,又想,假使真是他,那么他到底为何要在她死后,代替她去做这些事情?
  
  他就不怕被人发现,其实他还跟过世的女友家,继续纠缠不清吗?
  
  当然在一般人眼中,这也算是能搏名声的一种手段,可她不认为,以俞家重视家风的程度,会喜欢听到关于这样的流言。
  
  “妳记得她女婿的名字吗?长什么模样?”她难掩急切地问。
  
  秦于淏凝视着她失态的模样,总觉得今天能碰到她,就像是一场混沌的梦,而她此时问的话,更让这场梦陷入十里的迷雾当中。
  
  眼前的一切,怪异的让他有些摸不着头绪。
  
  “叫什么我忘了,但应该是姓张,个子不高,理个小平头。”护士歪着头,努力回想着。
  
  “姓张啊……”俞琳珊勾起唇角,笑了笑。
  
  到底是沈陌的行事风格,不管做什么,他都是滴水不漏,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毕竟他的长相都已经见了报,怎么可能还到医院来,冒充母亲的女婿?
  
  不过那个姓张的,是他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好友,所以说是他授意的,其实也没有错。
  
  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十分混乱。
  
  既恨他的始乱终弃,又不得不感谢他在自己身故后,还肯来照顾母亲。
  
  当然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派人来杀她的是沈陌,而他会为她做这么多,纯粹是因为他心里头感到内疚。
  
  不过,她一直不愿意朝这个方面想。
  
  毕竟她曾经深深地爱过他,就算他抛弃自己,她还是记得当初为何会喜欢上他。
  
  那个就算身处绝境,也依旧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年轻人。
  
  他在她记忆里,虽然不善良,但也不坏,除了他抛弃自己,她从不觉得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假使他真的那么没有人性,是不是意谓着她过去十年都是个笑话?
  
  沈陌并不是她所想的那个样子,心机甚至深沉到连她都给隐瞒了?
  
  她本来打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沈陌怎么甩掉她,她就让他尝尝同样的滋味。
  
  当然连带的后果,是他也会变得一无所有。
  
  但若是他谋害她,那么他的下场就绝对不只是这样而已。
  
  回程的路上,秦于淏很努力与俞琳珊闲聊。
  
  虽然看她心情明显不太好,但他实在不希望,好不容易能重逢的机会,就只有今天这一次。
  
  其实她不是多话的人,可是多年的工作经验,让她下意识就会去接别人的话。
  
  一路上,她就这么被他吵到,连想休息片刻也无法。
  
  刚回到秦家车库,她个性这么冷静的人,已经有想把他打晕的冲动,幸亏这时候,她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
  
  是沈陌打来的。
  
  “妳去哪里了?”
  
  真是难得,他会用这种质询的口吻,跟她说话。
  
  “我跟宁馥出来找她朋友。”她用眼角余光看了眼秦于淏,谁知他也是意味深长地回望着她。
  
  “是吗?”沈陌顿了顿,“我人已经在秦家,可是妳人不在这里。”
  
  俞琳珊没想到沈陌会紧迫盯人成这样,大概是到手的鸭子,不能让它轻易就飞走了。
  
  他的语气有些异于平常的急躁。
  
  她刻意将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哄着他说:“别担心我,我不过是跟朋友见个面,现在就回来了。”
  
  秦于淏倒是十分故意,趁她没留神自己的时后,对着手机的方向,就是温柔地来上一句,“珊珊,谁打来的?”
  
  也许是她重生以后,从没有人这么亲昵地叫过她的名字。
  
  俞琳珊不由得皱起眉头,转头望向秦于淏。
  
  他充满玩味的眼神,让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过,沈陌的声音,立刻让她回过神,“妳的朋友是男的?怎么我之前从没听说妳有一个男生的朋友?”
  
  俞琳珊在心里“呵呵”了一声,真是多亏了秦于淏这个家伙,只是一句话而已,就足以打乱她所有的计画。
  
  “刚好碰见以前高中时的同学,他还是秦于安的哥哥,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她假装很兴奋地说。
  
  这话不仅仅是说给沈陌听,也是说给秦于淏听的。
  
  她忽然发觉,秦于淏对她来说,会是个很好使用的棋子。
  
  当然利用无辜的人并不对,不过要是他自己非得撞上来让她利用,那就不能怪她狠心了。
  
  所以,当沈陌、俞宁馥跟秦于安三个人,专程候在客厅里,等着他们两个回来,就不是那么让人觉得奇怪的事。
  
  俞琳珊前脚刚踏上厅里花岗岩铺成的地板,随即便发觉这里头的场面,凝重到几乎快要滴出水来。
  
  从秦于安略带好奇的神色推测,她应该已经从俞宁馥那边知道,那个追到自己家来的人,是大名鼎鼎的沈陌--那个让他们在背后议论著,为了前途,甘愿娶老板有先天性心脏病女儿的男人。
  
  不过最让她讶异的不是这个,反倒是她向来浪荡没有定性的二哥,竟然会认识俞琳珊,甚至刚刚还跟她开着车一块出门。
  
  要不是这也算是自家人的事,她都觉得光听到这些,就足够排得上年度小道八卦消息的前十名。
  
  更别提她后来还得知他们两个曾经是同学,以他二哥的性格,会藏着没跟人说,还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俞琳珊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别说不像以前那般害羞且扭捏了,她丝毫没有半点尴尬的样子。
  
  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勾住沈陌的臂弯,对着俞宁馥说:“我先跟沈陌走了,妳等等自己搭司机的车回去。”
  
  就算神经如俞宁馥一样粗,性子十分冲动莽撞的她,这时也懂得收敛一些,静观事情的发展。
  
  正当俞琳珊跟面色如常,几乎看不出有任何异样,跟沈陌要离开的时候,秦于淏在他们后头,扯着嗓子直喊:“珊珊,我过两天去找妳,真可惜今天是星期日,没在上课,我们没办法进学校去见老师。”
  
  俞琳珊停下脚步,转头凝视着他。
  
  这个说法倒是省掉自己待会儿要跟沈陌解释得麻烦,可是却制造出一个新的问题。
  
  沈陌没看追上前来的秦于淏,只是低下头,替俞琳珊理了理头发,他轻声说:“最近我太忙了,没时间陪妳,过两天我请假带妳去吧,不用麻烦别人。”
  
  秦于淏则是吊儿郎当地呛说:“我们去见高中老师,跟你又没关系,硬要跟着是什么意思?”
  
  俞琳珊脑门一抽一抽地痛,再正常也不过的事情,从秦于淏嘴里说出来,好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秦于安跟俞宁馥相视对方一眼,脸上都带有一种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不过沈陌也不是好惹的,刚刚他还不觉得一个所谓的高中同学能造成什么威胁,但亲眼见到对方步步紧逼,他是不可能没有警觉的。
  
  “我们订婚没邀请妳的师长,确实有点说不过去,这是我的疏忽,下回就不会这样了。”他牵起她的手,用的力气大了些,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在众目睽睽下,他要拿捏好俞琳珊,终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听到他这么说,秦于淏很不客气地嗤之以鼻说:“呵,还有下次?”
  
  两个大男人烟硝味十足,让夹在中间的俞琳珊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于私,她是乐于见到沈陌被打脸,但于公,她还顶着俞家人的身分,她不想这种争风吃醋的蠢事传出去,反倒败坏自己的名声,那样会不利她往后的计画。
  
  “师兄,你别笑话我。”俞琳珊站住不走,回过头摆出一副娇羞的小女人姿态,躲在沈陌身边,彷佛是依靠在乔木旁的私萝。
  
  她喃喃地抱怨道:“要不是因为生病是没办法的事,谁想要订两次婚?”
  
  沈陌看她的动作,知道她的心是向着自己,本来陡升的敌意,慢慢地降了下来。
  
  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温柔得有些刻意地说:“不要难过,等妳好一些,我们再办婚礼,到时,我们再把妳所有的师长朋友都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