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富春江事   “一江流碧玉,两岸点霜红。”这句话是历来文人墨客形容江南富春江景色的最佳诗句了。其实不尽然,现实中的富春江,岂是一句话就能概括的。   富春江,源于“归来不看岳”之黄山,止于“人间有天堂”的杭州西湖,以水清不见人间烟火,山秀无人可施画工而闻名,素有“奇山异水、天下独绝”的称号。其中以江上游桐庐段最美。宋代大文豪苏东坡有诗云:“三吴行尽千山水,尤道桐庐景情美。”元代吴桓诗曰:“天下佳山水,古今推富春。”能够迷倒苏东坡的景物,由此可见富春江的魅力不凡。沿江两岸无数的名胜古迹庄院园落举不胜举,不愧为镶嵌在锦绣江南上的一条翡翠玉带。   “山青青,水蓝蓝,轻拨竹篙蚱蜢船。问一声姑娘别在傍晚诶,匆匆把家还。   天上月,春江边,红云如火枫叶晚。问一声哥哥把谁人唤诶,匆匆待我还……”伴随着落日余晖,江上一叶叶鱼舟在忙碌了一整天后,开始满载而归,清脆动人的歌声自江上鱼舟传来,勾勒出一副江南绝作。   “少爷,该回家了,老爷子吩咐过,近段时间时局不稳,要少爷少出门早归家的!”洒满余晖的江边,一个身穿长衫大约三十左右的男子手执鱼竿,目不转睛的凝望着满江秀丽,似乎已经被眼前的如画景致深深迷醉,对自己身后下人的提醒充耳不闻。   “少爷,少爷……”那下人眼看斜阳西隐,天色朦胧渐深,着急的提高了音量,并伸手摇了摇垂钓男子的手膀。   “哦,来富,天晚了么?收拾收拾,咱们回去吧!”男子似乎觉得欣赏得不够,回头意犹未尽的看看了道:“好个人间天堂般的景色,可惜这大好河山却不知道是否能够永远长存不变?唉……”   “少爷说什么?来富不懂,这山山水水难道还能走样不成?”二十多岁的来富把钓具扎好背在背上,听见少爷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呵呵,傻小子……”少爷许是想着家中娇妻之故,原本俊美的眉目中的些许黯然被欢喜所替代,笑了笑。   二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身影消失在朦胧夜幕中。   “嘚嘚嘚……”通往龙门山的大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彻云霄,打破了深山里多年平静。   只见北方有两匹快马疾驰而来,马背上坐着一白一灰两道人影。   “唷……”二人不约而同扯住缰绳,将坐骑停了下来。   “先生怎么不走了,是不是连日赶路太累?”灰依人是条壮实的汉子,背上斜插着一把大刀,看了看白衣人关切的问道。   “非也非也,小六你知道这是哪里么?”白衣先生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道。   “先生是要考教小六了,我只知道现在我们还在浙江境内,至于详细地段,我就不知道了。先生学识渊博,小六不过是一介武夫,怎么能与先生比学识呢?”小六年约二十,性格豪放不羁,长得浓眉大眼,一身劲装难掩其铁骨铜肌,自是功夫不浅了。   “此县名叫桐庐县,而我们所站的山下,就是天下闻名的富春江了。听说这桐庐县富春江畔有座山叫龙门山的,连绵几百里,主峰被不知名的名门望族买下来,种满枫树,远远望去,遍地赤红,连土石也不例外,人称红叶山或是红崖。其美堪称冠绝天下。你看,我们走了一整天到了这里,大路两旁枫树渐渐密集起来,估么就快到红崖了。”白衣先生不过三十岁,却不知他哪里知道这么多奇闻异事,嘴里滔滔不绝的道来。   “先生果然见多识广,我们都不曾来过江南,先生却好像对此地的人物地理了若指掌。佩服佩服。”小六抱拳致意,眼里全是真诚,绝非作伪。   “唉,可惜我们亡命天涯,让官府追得紧,要不然定要上那红崖一观,此生无憾也!”原来二人风尘仆仆,一路没日没夜南逃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白衣先生眼里透露出几分落寞与不舍,又有几分茫然,不免轻叹。   “先生要去,小六就学学我五哥舍命陪君子好了。能陪先生共赴黄泉,是小六之幸,我们也好下去陪陪五哥他们,不也快哉?”   “哈哈哈哈……”二人相识大笑。   “死,何惧道哉,只是几位君子的重托都在我们身上,我们怎敢轻易言死呢?”   “先生教训得是,小六太莽撞……”   “嘚嘚嘚……”又一阵更为密集响亮的马蹄声从山下传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这些鹰犬,从北京追到浙江,片刻也不松懈,先前害了几位君子,如今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欺人太甚。”小六眼睛冒出一团嗜血怒火,拔出背上大刀对白衣先生道:“先生先走,待我掉头杀他个人仰马翻,报仇雪恨,好叫他们知道厉害。”说完就要掉头而去。   白衣先生赶忙抓住小六道:“小六不可,尽管你武艺高强,但是官府人多,又精锐尽出,我们还是走为上策。”   “刘光荐、王六两个叛逆,还不快下马受擒!”   正在二人急切间,数十骑官兵已经追了过来。   小六知道事情紧急刻不容缓,拉着白衣先生的缰绳策马狂奔。   刘王二人拼命打马狂奔,跑了大概半个小时,人困马乏,不像官兵可以沿途更换马匹,眼看官兵越来越近,却又没有别的办法。   “噗通”,刘光荐之马首先体力不支,腿软倒地。王六道声“不好”,一把扯住刘光荐领口,用力蹬下自己坐骑,二人腾空安然落地。王六在电光火石之间,救了刘光荐,此时两匹马同时倒地。马儿剧痛悲啸,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眼见是不能活了。   “怎么办,先生?如今追兵在即,又失了马匹,要不你先躲躲,我去引开官兵?”王六本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要不是为了护送刘光荐南逃的重要使命,估计已经受不了这逃亡的窝囊气,与官兵决一死战了。   “小六勿慌!”刘光荐倒不像一般读书人那么优柔寡断,他借着月光看了看周围环境道:“你看不远处一片灯火阑珊,似有院落。而那院落三面环山一面临江,只要我们进了那片山林,或许就能有救了。”   “好!就依先生办法。”王六顺着刘光荐指出的方向望去,果然不错。   “先生,来我背着你跑。”王六撩起自己的长衫塞在腰带上,也不管刘光荐愿意否就弯腰蹲下。   刘光荐知道凭自己一个文弱书生是跑不快的,也不多说废话,趴在王六背上。王六深深的吸了口气,运用起轻功就这样背着刘光荐像阵烟儿窜向前去。   没过几分钟,官兵追至马匹倒毙的地方,一兵勇跳下马查看一番对着头领道:“启禀总捕头,逃犯马匹倒毙。”   那总捕头四十不到,脸色冷酷,双眼精光四射,看看地上死马,又观察了一下周围地理,心里已经有了打算,道:“钦犯就在前面,追了一个月,看来弟兄们很快就可以回京交差了。看见前面能地方了吗,多半他们逃向里面了。来啊,给我围过去,让他们插翅难逃。”   浙江西北富春江之美景天下闻名,而富春江畔之千年古镇“春江镇”则是闻名江南。春江镇之所以闻名江南,因为它可不是一般的江南小镇。这个镇子住着楚、卫、周、师、耿、马六个大家族,据说六大家族的财富富甲江南,几乎控制了整个江南的经济命脉。大到与西洋各国有外贸交易,小到平民百姓日常生活用品。严格的讲,春江镇不是镇,其实际规模说它是一个城市更为贴切。   春江镇闻名江南,却鲜有人知道距春江镇十里外龙门山上的红叶山庄,则比春江镇更具重要性。因为它的主人姓楚,春江六大家族排名第一的那个楚。不要说楚家人跺跺脚,春江镇就得震他个三天三夜,就算整个江南也得晃一晃了。   刘王二人逃向夜幕中的院落,远远瞧见有几架马车刚好停在那院子大门口。二人不动声色顺着道旁的枫树林悄悄潜进,等到了院墙,借着月色细看,不禁吸了一口凉气。那院墙左看右看根本没有尽头,自山脚向两侧延伸,似乎将远处朦朦胧胧的山峰囊括其中。   王六知道这不是个寻常地方,自己从小在京城长大,又追随他五哥行走江湖多年,还没有见过哪家王公贵族商贾巨富能有这样的大手笔。   王六担心里面护院的武林高手不少,露了行踪,背起刘光荐纵到一颗高大的榕树上,准备探个究竟再做打算。   “啊。”二人上树举目瞧向里面,不禁同时惊出声来,幸好此时风声阵阵,掩盖过去,才不至于被发现。   那院子的情形与墙外简直就是判若天地,应该说是一个城堡才对。里面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房屋楼台亭榭走廊错落有致,一排排一列列,纵横有序,仿佛经过刻意安排有着什么用途。各紧要路口房门都有人把守,不时还有三五几人走来走去巡视。   “我的妈呀,这什么地方,富丽堂皇与森严防卫堪比紫禁城了,幸亏刚刚没有冒然闯入。”王六暗暗咂舌,凑近刘光荐耳边轻声说道。   刘光荐摇摇头,示意王六不要说话。   “吱呀吱呀”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奔出几十壮汉,有的打着灯笼火把,把门前映得透亮,尤其是那大门正中悬挂的巨匾上四个金字“红叶山庄”,闪闪发光,刺得人眼睛也睁不开。   “红叶山庄,果然就是红叶山庄。嗯,看来今晚上有救了。”刘光荐自言自语说道。   “先生说的什么?”王六满脸疑惑。   “没什么。小六,等下官兵来时,必定会搜到这里,我们寻个机会,趁乱进去躲避。这么大的地方,藏一下就算几天也搜不完。”刘光荐胸中已有主意。   “先生妙计。”王六佩服道。   大门口马车纷纷打开车门,首先下来了一名老者,人堆前一管家模样的人快步扶着老者下车,并在老者耳边说了几句话。那老者摆摆手意思是无所谓,然后指挥众人从马车上卸下一箱箱货物。   “嘚嘚嘚……”官兵蜂拥而至,起先,那总捕头预想让手下不管不问横冲直闯,拿到要犯为止。这些京城来的兵爷,哪会有什么顾忌呢?待要冲到大门口,总捕头越看越不对劲,越看越诧异。连忙交代手下没有摸清虚实之前不可妄动。   “什么人胆敢擅闯红叶山庄?”管家似乎早就知道官兵要来,还未让官兵靠近大门便出声喝问,搬东西的手下不等管家指挥,各执武器迅速排阵防卫。其娴熟的动作配合,显示出平日训练有素。   “奉旨捉拿朝廷钦犯,谁敢阻挡,杀无赦!”这些官兵来自京城,多数都有几分背景,平日飞扬跋扈惯了,见一群山野斗民竟敢持械相对,不由得齐齐高喊恐吓并策马成一溜将大门围住。   众庄丁非但不惧,反而似有随时等候命令就攻击的意思。先前下车的老爷此时稳稳坐在大门石阶一把太师椅之上,手里捧着茶杯独自品味,看也不看那群凶神恶煞的官兵,仿佛他们还不如一群待宰羔羊。   被称为总捕头的汉子越来越惊诧:“自己手下已经表明了身份,为什么这户看起来只是一般富人的庄丁还不放下武器呢?”他挥挥手轻拍坐骑向前,身后跟上两人,前面官兵自动让开。   “京城总理衙门、直隶总督府荣禄大人坐下总捕闫北道率新军副练史阿尔及泰大人、副总捕顾安淳,奉旨公干路过宝地,望贵主人行个方便。”闫北道向着管家抱拳说道。   “呵呵,既然是京里来的大人们,本该请进略备酒水款待。但现在天色已晚,府内女眷不少,恐有不便。我家主人的意思,还请各位改日再来,今晚就恕不招待了。敬请各位大人原谅!”管家皮笑肉不笑,右手做个请的意思。   “放肆!”阿尔及泰和顾安淳闻言勃然大怒,齐声怒斥,只有闫北道稍微变了变脸色。   “嘿嘿,天下是我旗人的天下,还没地方是我旗人不能去的?”阿尔及泰怒极反笑,就要拔出腰刀砍了管家以儆效尤。   “旗人,旗人算什么东西?哼……”场中本来紧张的气氛下,一声冷哼从大门口传来。这句话可真是大逆不道了,说重点,在当时可是有造反谋逆的重罪,抄家问斩也不为过。官兵自上而下不由得惊呆,谁也想不到有人说这话。虽说满清早已是腐朽不堪,瓦解就在朝夕之间,可是尚有人能够如此明目张胆的,实属罕见。   闫北道脸色再变,说这话的不是别人,就是那品茶的老爷子。闫北道阴晴未定之间,赫然看见老爷子头上巨匾“红叶山庄”几个大字,猛然想起一件事来,那就是江南有一个神秘世家,连朝廷也不轻易招惹的世家——春江第一红叶楚。   阿尔及泰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敢有人不怕灭族之祸公然大逆不道,不禁怔了怔,待他反应过来便勃然大怒。阿尔及泰可不是一般的满清贵族,他乃是慈禧太后跟前第一红人、军机大臣、总理大臣、北洋大臣荣禄的亲外甥。虽然缺少脑子,仗着旗人贵族身份目空一切,性格火爆,但是却不同于一般贵族的执绔子弟,他是满清皇室选送英国学习个现代军事的人,是为准备处于风雨飘摇的大清江山保驾护航的人才。   阿尔及泰怒吼一声,拔出佩刀就要冲去斩下敢于挑战旗人尊严的乱贼的头颅。旁边顾安淳为了向主子邀功,抢先一步纵身使一柄铁剑刺出。   “二弟住手!”闫北道没料到二人不摸清对方底细未经自己同意就冒然出手,大惊之下连忙喝住顾安淳,然后硬生生用右掌抵住阿尔及泰马头。   顾安淳情知有异,落地不前。阿尔及泰怒道:“闫北道,不要以为你是总捕头武功高强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哼,你只是一奴才而已,还不快快给我擒下反贼!” 正文 弃暗投明   闫北道愕然,转而有些愤怒:“不知天高地厚,江湖险恶,我可是在救你小命。”想到自己终究是寄人篱下,也不与阿尔及泰计较,不过,他所统帅的一帮手下弟兄无不面含不平之色,瞧瞧闫北道都忍了,也都对阿尔及泰怒目而视。   顾安淳有些尴尬,一方面是自己大哥,一方面是自己的主子,踌躇一番还是回到闫北道身边。   “这位老爷子请了,您可是春江楚家族长楚老爷子?方才多有冒犯,请老爷莫要责怪,保定铁掌门老闫家后学闫北道给您老请安!”闫北道飘身下马,上前三步神态恭敬向楚老爷子拜去。   “闫北道,你个奴才,不去捉拿反贼,却给反贼拉起关系行起礼来,是欲造反么?”阿尔及泰感到一种不安,或许源自于闫北道今夜的反常,或许源自于眼前的情况联想到了大清的败落吧,不安变成了惊恐,惊恐又成了尖叫。   一帮官兵对阿尔及泰更是厌恶,因为阿尔及泰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言语侮辱了他们心目中尊敬的大哥闫北道。   闫北道对阿尔及泰恼羞成怒不屑一顾,仍然恭恭敬敬的垂首弯腰立在大门前。   “你就是闫铁掌的儿子?你老子可好?”楚老爷子并不回答闫北道对话,以一种教训自己弟子的口吻反问道。   “正是晚辈。家父在世时经常提起老爷子,要晚辈不要忘记老爷子当年恩德。”   “你老子不在了?唉……罢了罢了,往事就莫提了。你起来说话吧。”听说闫北道之父已经不在人世,楚老爷子长叹一番,怀念起过去来。   “谢老爷子。”闫北道这才站直身子,神态依然恭敬。   “你们从北京跑到江南来干嘛?”楚老爷子瞪了阿尔及泰一眼道。   “回老爷子话,奉荣禄大人的命令,捉拿三个月以前那些维新党人的漏网之鱼。”闫北道答道。   “砰”的一声,只见楚老爷子一把将手里茶杯摔向闫北道,亏闫北道一身好武艺就是不敢躲。茶杯弹落地上摔得粉碎。   “糊涂啊,国家已经快亡国了,你们还在迫害那些为国家富强撒热血抛头颅的忠贞有识之士。帮这帮只懂享乐不顾天下百姓安危的腐蛆之辈。你们枉称汉人,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堂堂中华自炎黄以来,何时像今天一样给外夷凌辱过。咳咳咳……”楚老爷子一手指着闫北道及阿尔及泰等怒骂,情绪激动引发心疾,一手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管家连忙跑过去用手为他搓背顺气。   闫北道心里苦叹一声,知道今夜的事就因为楚老爷子这些话断难善了,自己必须要做出选择,否则,自己一干人恐怕无人能出这龙门山了。   “逆贼,还敢蛊惑人心!”果然,那阿尔及泰闻言更是大怒,将手中佩刀发泄般砍在面前处家马车里还没有抬进去的货箱上。   “啪啦”。阿尔及泰倒是有几分蛮力,整辆马车被他劈散,只见那木箱中抖落出一条条黑呦呦的铁管子,还有木制托柄。   “快枪?”原来那箱中全是西洋所造的新式快枪。这种枪使用的是子弹而非以前那种火枪发射的钢珠弹。阿尔及泰作为西洋军学归来的学员,当然知道这种快枪了。现在的大清新军都还没有装备这种枪,那么眼前的逆贼怎么会有呢?   “好啊!你们果真是要造反了。来人,捉拿乱党啊!”阿尔及泰终于明白过来,是有人要真的造反了,高呼手下平乱。   可惜他只能命令他自己所带领的十多个心腹满兵,其他官兵只看闫北道的眼色行事。   楚老爷子冷眼看着冲过来的阿尔及泰十余人,那眼神充满仇恨与不屑。他示意管家不必阻拦,然后抬高右手狠狠放下去。   “砰”,黑暗中的墙头窜出一条火舌,阿尔及泰圆睁双眼应声倒下,似乎真不相信自己堂堂高贵的旗人,竟然会到此送了性命。但他明白,他的死亡,预示着腐朽的清王朝真的会在不久的将来灭亡。   紧随第一枪响起,十余火舌飞射向阿尔及泰的亲兵,他们也许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死亡的原因,即失去意识追随阿尔及泰而去。   震耳欲聋的火枪声久久回荡在龙门山中,回旋在人们的耳际,仿佛在告诉黑暗中已经沉睡百年的华夏人民,礼炮响了,是为迎接黎明到来。   “闫家小子,念在你父与老夫有过机缘,你虽然做了清廷多年鹰犬,但还未失侠义本分,对百姓多有帮助,平日尚无大过,姑且饶你一回。今满清气数已尽,慈禧残暴无道,倒行逆施。若你等还不知道悔悟,将来恐怕死无葬身之地啊!”楚老爷子说道。   “唉……多谢老爷子教诲!可是,如今您让北道何去何从,天下之大再无容身的地方了。”闫北道苦笑一声,望了望手下默默相视的众兄弟道。   是啊,假若荣禄知道自己亲外甥有去无回,依荣禄此人的阴毒,定会对闫北道等痛下杀手,到时候恐怕朝廷也不会放过他们保护主子不力的罪责。   “嘿嘿,堂堂七尺男儿,还怕没地方活命?闫家小子,你看我红叶山庄风景如何?”楚老爷子笑问。   “红叶山庄?”闫北道眼睛猛然亮了起来,说:“老爷子的意思是肯收留北道及弟兄们?”   “呵呵,如果你们肯留下来在这里怡养终年,我倒是乐意。”楚老爷子嘴角暗藏三分得意,似乎某种阴谋达到一般。   “如此甚好,甚好。晚辈代弟兄们谢过老爷子大恩大德。”闫北道感觉怪怪的,有一种让人卖了自己还帮着数钱的味道。   “不,不行啊,大哥!这阿尔及泰跟着我们出来,若是给朝廷知道就这样死了,恐怕我们难逃抄家灭族大祸啊。”顾安淳满脸惊恐的说道:“再说,兄弟们在京里锦衣玉食惯了,恐怕受不了从此漂泊天涯之苦啊!”   “住嘴!”闫北道心里有些恼怒,没想到顾安淳跟随自己多年,竟然如此贪生怕死。那顾安淳原本是京城富裕子弟,早年帮助过自己,所以结为异姓兄弟。后来因为行迹浪骇,喜欢结交一帮地痞流氓猪朋狗友,挥霍无度不善经营,很快败光家产投靠自己。   多年来自己对他多有照顾,虽知他平时虽然爱好贪图享乐,但是却无大过。可是这小子不知道今日的凶险,若非自己与红叶山庄有些关联,恐怕早就被屠杀干净灭口了。   闫北道无奈的看看楚老爷子,既忐忑又略带乞求。   楚老爷子知道闫北道的意思,说道:“要走的可以,自断一臂,立誓不说出今日之事半个字即可离去。”   “这……”闫北道知道这是楚老爷子看在自己面上的最低限度了。   “我呸!你个老家伙,敢杀官造反。大哥,我们这么多人怕他作甚,一起拿了反贼回京,说不定荣中堂饶了我们,还不是荣华富贵照旧么?”顾安淳尚在做青天白日梦。   “住口!你再说一句别怪哥哥我不念情面。”闫北道急怒攻心,气得再次呵斥顾安淳的白痴脑子。   顾安淳浑身打了个冷颤,他也知道闫北道发起火来的手段,立马噤若寒蝉。   “嘚嘚嘚,唷……”一辆马车挂着马灯驶入大门口,车门打开下来一人,正是那江边公子。   “爹,这是?”公子江边垂钓归来,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所以对着门口楚老爷子问道。   “云生回来了,快过来。”原来这公子乃是楚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楚家大少爷楚云生。楚老爷子没想到爱子回来得不巧,身在波涛汹涌中却不知,自己偏偏又不能明示。   顾安淳眼见机不可失,一把扣住楚云生手腕,以腰刀架住楚云生脖子狠狠的道:“大哥,对不起,你是孤身一人无所谓。小弟不愿意受那终日东躲西藏的苦处,更舍不得京城的荣华富贵和拿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命做这赔本的买卖。今番擒了反贼之子回京,定能取得荣中堂原谅。”   “安淳,快放了楚公子,看在你我兄弟十多年的情分上,哥哥我向老爷子求情,老爷子绝不会为难你。你要回京,哥哥我也不拦你,人各有志。”闫北道心急如焚,如果楚云生少了根汗毛,以他对楚家的了解,顾安淳必死无疑。   顾安淳领着自己心腹七八人往来路退去道:“放我们走,否则他就给我们陪葬。”   楚管家招呼手下将顾安淳等人围了起来,随着他们缓缓移动。却不管闫北道及另一部分官兵,因为他深信闫北道还没有那个轻举妄动的胆量。   楚老爷子缓缓走下台阶,一字一顿的道:“小子,给你一袋烟的功夫,马上放了我儿子,要不然,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并且碎尸万段。”   楚云生倒是不慌,作为楚家大少爷,场面见多了,他明白,尤其是在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必须要保持冷静,否则,自己老爹会因为自己乱了方寸不说,敌方情绪受到刺激,后果不堪设想。   顾安淳上不得马,又被团团围住,一大群人就这样一步步退往刘光荐二人藏身的大树下。   “救他。”刘光荐悄悄说道。   “先生认识他?我们很容易暴露的。”王小六问道。   “详情以后再说,等下救了他,我们趁乱进入院中。”   王小六点点头,不再多说。   王小六从怀中掏出一柄飞刀,嗖的一声甩了出去。   顾安淳只顾得前后,哪里料到头顶大树上会有人。那飞刀来得又疾又狠,正中其握刀右臂。   顾安淳只感觉右臂传来钻心般的疼痛,腰刀滑落,扭头看去,自己右臂竟然连骨头都被刺断,仅剩一层肉皮连着。那顾安淳本来功夫就一般,偏偏王小六恨极这帮官兵,所以用了全力。   顾安淳不是一个笨人,他知道要糟,咬牙忍痛拖着断臂就地滚出圈中。   就在给安淳倒地时,包围圈里面多出一个人——楚老爷子。没人看清楚老爷子怎么进去,连顶尖高手闫北道都不知道。楚老爷子抓起楚云生几步便跨了出来,然后右手高高抬起猛然放下。   “不,老爷子手下留情……”话未说完,墙头火枪再次响起。闫北道痛苦的闭上眼睛。虽然这些跟随自己十几年的兄弟要分道扬镳舍了情义而去,但是他绝不希望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命陨他乡。   顾安淳忘记了疼痛,吓得瘫坐于地,他根本没有想过转瞬间形势变换得如此之快。   楚管家冷哼一声,扬刀就要斩了顾安淳脑袋。   “老爷子手下留情,”闫北道噗通跪在地上再次喊道:“他虽然有过,但总是北道结拜兄弟,望老爷子看在北道情面上,饶过一回。”说完,闫北道伏首而泣。   “今天放过他,他回京告密怎么办?”楚老爷子反问道。   听见能让顾安淳活命,闫北道抬头说:“今阿尔及泰已死,他也不敢只身回去了,否则,怎么向荣禄交差。再说,他断去一臂,成了废人,望老爷子垂怜。”   顾安淳也跪地不住叩首说道:“老爷子饶命,小人刚刚糊涂,冒犯了贵公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请老爷子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饶小的狗命吧。”   众人厌恶的看着顾安淳,楚老爷子扶起闫北道道:“饶他可以,不过老夫生平最讨厌这种贪生怕死无情无义之徒,所以,要看他自己造化了。”   “老爷子的意思是……”闫北道不解。   “右方直出一里,崖下百丈便是富春江,他自己跳下去,是死是活由天决定。”   “啊啊啊……”闫北道大惊,须知,顾安淳身受重伤,跳下去还能活么?又欲求情,不过看见老爷子铁青着脸,就知道这是楚老爷子最低限度了。当下扶起顾安淳泣曰:“哥哥已经尽力了。我们十五载之兄弟情分到此而终。念及当年你帮助我一回,十五年来,事事我都替你兜着扛着,也算尽了为兄责任,可惜你终究不听为兄的话,以至于酿成今日祸端。若兄弟大难不死,今后好好做人,莫再像以往。若兄弟不幸西去,为兄每逢节气,定为你烧些纸钱香烛……”   闫北道仿佛老了二十岁,颤巍巍的指了指悬崖方向道:“兄弟,去吧,京中家小,为兄定设法托人照顾。”   顾安淳知道自己今天除了跳崖赌命以外别无他法,他咬牙忍住痛楚,甩开闫北道的搀扶,怨毒的看了所有人一眼,跄跄踉踉奔向悬崖。   楚老爷子看看那颗大树拱拱手道:“何方朋友,方才多谢相助,请现身一见!”   良久,大树上并无回音,管家过去查看,却是人去空渺。   既然人家不愿现身,只怕有所顾虑,楚老爷子不再多事,招呼众人进入庄中。   “老爷子,您看我兄弟们在京家小怎么处理是好?”闫北道还是不放心。   “北道且宽心。既然老夫请你们留下来,今后自是一家人了,你们的亲人就是红叶山庄的亲人。这样吧,我着人立即给京城去封电报,让那方的人手赶在朝廷发现问题之前把各位在京里的家小秘密转移南方来。”楚老爷子安慰道:“来来来,各位兄弟,老夫已命人略备薄酒,给各位压惊洗尘。”   “多谢老爷子恩德!”闫北道及官兵们听说楚老爷子安排得妥妥当当,无不欢喜。   “说实话,如今朝廷是腐败无望,太后垂帘,皇帝被软禁,天下大乱。北道早就不想待下去了。老爷子您甭看北道身上头衔不少,可是在京里总是奴才,终日被人呼来喝去。碍于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又带着一帮忠心耿耿生死相依的兄弟,所以才拿点饷银混日子。”闫北道无限感慨。   “呵呵,老夫理解,大家坐下慢慢说话。云生,你也来陪陪北道,你们都是一辈的,年轻人,好说话。”楚老爷子给自己儿子说道。   “好的,爹爹,我去梳洗梳洗换件衣服便来,闫兄稍待!”   “大公子请便!” 正文 金兰之义   楚云生经过刚刚的变故,有些疲惫,出了大厅直奔自己厢房。经过书房时,觉得书房似乎有人影闪入。他以为看花了眼,走近书房,房门果真开着。   楚云生未动声色,楚家大少爷可不是吓大的。他轻轻从怀里摸出火石,点燃挂在门口的灯笼,然后小心翼翼的进入书房查看。   火光到处,书案后一白衣人赫然正襟危坐,面含微笑,一人则站立不动。楚云生发现家里果然来了贼,不由得大叫:“来人……”这才喊出两字,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小六不得无礼。呵呵,云生兄别来无恙乎?”那白衣先生笑吟吟站起来,风度之优雅,绝非普通人。王六随即放下大刀反插于背上刀鞘里面。   “二位是?”楚云生有些惊诧,又有些恼怒,没想到堂堂楚家大少爷,不出一个时辰自己脖子让人架刀两次。陌生人闯入府里面,定有所图,可是看情形这二人又没有恶意。眼前的白衣先生似曾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哈哈,云生兄还记得光绪二十一年一千三百名学子联名公车上书否?”   “公车上书,公车上书。啊!西蜀富顺刘光弟先生是你什么人?”楚云生猛的一颤,似乎想起了什么。   “正是家兄!”刘光荐肃容答道。   “真的是你,那年光弟兄主持上书事宜,我与你匆匆一面,今一别三年,想不到你的模样变了许多,我一时竟没认出来。哈哈,兄弟见谅!”楚云生大喜过望,转身又对王六问道:“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武艺不凡,佩一柄大刀,不知道大侠王五与你如何称呼?”   “公子好,王六是我堂兄。”王六答到。   “果然是虎兄无犬弟。对了,光荐,你们怎么来了江南?又怎么会在夜里潜入我家?”楚云生满腹疑问。   “唉,说来话长……”刘光荐神色顿时黯然忧伤。   “六君子英勇就义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可叹我不在京城,不能陪各位君子舍身取义。”楚云生明白了些端倪。   “家兄死后,朝廷对维新党人严加打击,四处搜捕。幸好谭嗣同大人预知不妙,不是完全信任袁世凯那奸贼,所以,谭大人和家兄命我携带重要文件,由小六护送,事变之前就逃出京城,一路向南,准备由粤入港,暂且躲避。没想到荣禄很快就派兵追来,我们东躲西藏,被追上了红叶山庄。”刘光荐将事情始末说了个大概。   “原来如此,外面那些官兵是为你们而来。”楚云生恍然大悟。   “少爷,少爷!少……”来富先前听见书房楚云生的呼叫,情知有异,连忙去前院招呼了数十庄丁将书房包围,听见楚云生说话,知道少爷没有危险,这才走进来打探。猛然看见有陌生人在少爷书房,吓出一身冷汗:“阿弥陀佛,幸好少爷平安无恙,要不然自己吃不了得兜着走了。”   “来富莫慌,这两位是我的故友。”   “哦,少爷,老爷让我来问问,为什么你还不去陪客人。”来富放下高悬的心说道。   “去告诉我爹,我马上就到,顺便等下我带两位朋友一起去。”   “是,少爷!”来富实在猜不透,少爷明明和自己两个人回来的,什么时候多出了两个朋友来着。   “二位兄弟,走,随我去见见我爹,他老人家最喜欢有才学有见识的年轻人了。”   “恭敬不如从命,云生兄请!”刘光荐生性洒脱,领着王六随楚云生往大厅行去。   楚云生带着刘光荐和王六来道宴客厅时,里面已经推杯换盏酒酣耳热好不热闹。   “官兵!”王六进门一看满屋子的官兵,大吃一惊,立马拔出大刀护卫在刘光荐前面。官兵们看见钦犯就在眼前,先是一愣,然后自然反应都拿出武器如临大敌。   “不得妄动!”闫北道平静的道:“如今我们不再是官差了,都给我放下武器!”   众官兵这才想起来已经投靠了红叶山庄脱离官府,纷纷放下手里的家伙,场面有些尴尬。   “这是怎么回事?”楚老爷子情知有异,自己儿子身后站着两个陌生人,似乎与他们关系不错,但是又与闫北道等人看来不怎么对付。   “误会误会,爹爹,听云生慢慢道来。”楚云生笑吟吟的说:“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而且是极为有名的忠肝义胆之士。一位乃是戊戌变法舍身取义六君子中刘光弟大人的胞弟刘光荐先生,另一位则是赫赫有名的大刀王五之堂弟王六。前番闫兄等奉荣禄之命追剿变法义士,就是刘先生他们二人,追到江南,今晚上进入红叶山庄,之后就是现在的情况了。”   “原来如此!那么先前救了云生的就是两位了,老夫在此谢过。”楚老爷子是何等聪明,仅凭楚云生寥寥数语便已知大概,既然是误会,自己当做个和事佬:“今北道及其兄弟们都已经弃暗投明脱离官府入了我楚家,再说,刘先生被朝廷通缉,前程堪忧,不如暂屈我楚家避祸,如何?”   刘光荐本来就有这个意思,既然楚老爷子首先提出来,足显仁义,所以点头不语。   “好,先生已经同意,那么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论过去有什么恩恩怨怨,且一笔勾销莫要再提。来,我们共饮一杯庆贺。”   “哼,要与他们做一家人我不反对,不过,让他们还我哥哥命来。”王六想到哥哥的死,不禁悲愤起来,飞身一刀劈向闫北道喉咙。   楚老爷子本来欲阻拦王六的,不过他瞧见刘光荐向他暗中摇头。他知刘光荐乃天下名流,断然不会做陷自己于不义的事,所以也就静观其变了。   众官兵虽然都是闫北道手下好手,不过与闫北道和王六这些真正的武林高手比起来,差得不是一般般,反应不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六大刀劈向闫北道。   闫北道视而不见,端酒默默饮尽,连上又布满痛苦无奈之色。   刀锋及至闫北道咽喉不足一寸嘎然止住。   “为何不躲?为何不还手?王六刀下从不枉杀不还手的人。”王六从小深受其兄教诲,虽然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但是自己不能失了侠义本分。   “你要杀就杀,闫某身入公门,是非不分,忠奸不辨,助纣为虐,做了数不清的错事,该当受死。王五侠尽管取我头颅祭奠尊兄。各位兄弟不许动,今天乃是北道还债的私人恩怨,与各位无关,我死后,不准报仇。”闫北道呵止准备动手的几十号手下。   “小六,放下刀!”刘光荐走过去拍拍王六肩头道:“小六,先听我说,放下刀。”   “先生……”王六十分不解,但是他最佩服的人除了王五以外就是刘光荐了,所以还是心有不甘的抽回大刀。   “小六啊,事情远非你想象那样。其实,这位闫总捕并不真心要追杀我们。你想想,我们一路从北京逃到江南,几经碾转,历时差不多两个月,而官兵总是只跟在身后。我们甚至来不及换马,以官兵沿途可以更换马匹补给的能力,恐怕最多半个月就可以追上我们了,这其中的缘故,时常让我深思。再有,你还记得有一天我们逃到一个客栈,半夜里有人投书示警吧。若不是那人让我们快逃,那么当夜我们已经成为阶下囚送往北京了。我思来想去,现在又听说闫总捕弃暗投明脱离朝廷,瞬间恍然大悟。如果我料得不差,定是这位闫总捕两个月来暗中相助,因为只有他才有能力拖延追击时间。在下虽然是一介酸儒,不过却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多谢了,闫壮士!”刘光荐一一道出玄机,并对闫北道拱手而拜。   王六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想着路上所有的经过,的确是这样,再说刘先生绝不会骗自己。   闫北道长长的叹了口气,仿佛自己内心所有的痛苦和枉屈都吐干净了一般,一把扶起刘光荐道:“先生真是神人也。不错,拖延时间投书示警皆是北道所为。这些年来,北道身在公门,看见了太多的不平事太多的肮脏龌龊事,身心疲惫,早就不想为官了。自己想管,可是凭我区区一个衙差,又能做什么啊。既不能声张正义又不能行侠仗义,实在有愧百姓。北道深知那些力图变法改革的有识之士,俱是为国为民的人,我怎敢昧着良心去加害他们。前番荣陆命我捉拿康有为梁启超二人,我借故推脱,荣禄就对我心存猜忌,所以捉拿六君子只派了他亲外甥去。这次命我追剿先生,又派其外甥监视,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好让你们逃走。先前在庄门口,我早就知道你们躲在大树上,我故作不知,引着阿尔及泰去大门,好让先生进入山庄。没想到这个世界还有先生这般睿智的人,北道得遇知己,纵然再多的屈苦都不算什么。北道反而要谢先生的知遇之恩!”说罢,闫北道挥泪拜伏于刘光荐膝前。   刘光荐连忙扶起,王六心知错怪了闫北道,面带愧疚的说:“王六鲁莽,错怪闫大哥,请大哥责罚。”王六最重感情,因敬佩之故,尊闫北道为兄长起来。   闫北道喜极而泣:“能够与天下大名鼎鼎的王五王六侠称兄道弟,乃北道荣幸。北道愿与王六侠结为异姓兄弟,不知王六侠嫌北道高攀否?”   “好,小六正有此意。”当下二人就在大厅中,备了神案香烛钱纸,祭告天地结为金兰。   “哈哈哈哈……”大厅中所有人放声开怀,争相道贺。   “大喜,大喜啊!今日北道和王六侠做了兄弟,又入我红也山庄,我楚老头子双喜临门。来,我们痛饮他三杯。”   “谢老爷子恩德!”   众人连干三杯,尽皆欢喜。   “啊……”忽然一声惨叫响起,只见楚云生面色苍白,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紧闭双目。   楚老爷子飞奔过去,想把楚云生扶起来,刘光荐急道:“老爷子千万勿动大少爷!待我仔细观察再说。”   刘光荐抓过楚云生手腕,熟练的号起脉搏。不一会儿,刘光荐飞快的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里面裹着一把雪亮的银针,取出一跟,闪电般扎在楚云生人中穴上。“老爷子,府上有没有清净无人打扰的地方?大少爷急需救治。”   “难道先生精通医术?有有有,请跟我来。来富,抬少爷走。管家,替我招待弟兄们。”   “慢点慢点,千万不要碰到银针。”   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大家也没有心思再喝下去。闫北道、王六紧随刘先生去瞧瞧,其余人酒足饭饱听候管家安排歇息。   楚老爷子领着大家到书房说:“大家打今天起不是外人了,我就不瞒着藏着。书房中有点小秘密,里面不仅有密室,还有地道。一般下人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敢进来,更别说能知道书房机密。今天告诉各位,望大家切勿泄露。请!”老爷子转动墙角一只不起眼的花瓶,书桌后面的书架及整座墙体从中开出一道五米宽的口子。   “来富,把少爷交给北道和王六侠,你在外面守着。记住,叮嘱所有人严禁吵闹,惊了少爷,我拿你试问。”   “是,老爷。”   进入密室,刘先生等才知道什么叫别有洞天。那密室非常的大,并排着不下十个紧闭的大门房间,想来不是其他通道就是要紧密室了。   也不知道楚老爷子动了什么手脚,正中一扇门吱呀开了,老爷子率先进去。   那密室分为内外两室,外间墙上置着一排排的灵位,其中有三只灵牌尤其显眼。第一只上书:大明太祖高皇帝之位。第二只上书:大明崇祯 皇帝之位。第三只上书:大明朱三太子慈炯之位。   室内放有一张桌子,摆满香烛祭品,虽然里面烟雾缭绕,但是密室通风设施设计得极为巧妙。烟雾并不四散,俱向室顶飘去。   内室更为宽阔,而且装饰豪华,起居和其他生活用品应有尽有,瞧得刘先生三人目瞪口呆。   将楚云生放床上后,刘先生道:“老爷子,恕晚辈直言,大少爷似,乎……似乎……”   “先生但说无妨。”楚老爷子心里有数,所以不必要去忌讳。   “晚生自幼研究医学药理,依我看来,大少爷身患心疾,若不进行长期调理,恐怕……”刘先生面色凝重。   “唉,不怕告诉先生,云生小时候我就发现内体有问题,我寻访天下名医,都说没见过这种病或是不知道怎么医治。楚家就这么一根香火,要是断了,让老夫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啊。”说道伤心处,楚老爷子眼眶湿润情绪激动。   “老爷子放心,先别激动。这病虽然严重,但是也不是不能医。晚生需要了解了解大少爷的症状程度才能下定论。”刘先生心里一软,安慰道。   “哦,先生若能救犬子,老夫必会感恩戴德,绝不怠慢先生此生。”楚老爷子赶紧擦擦眼睛,就要跪下去。   刘先生哪能让他下跪,扶住楚老爷子因激动而颤抖的身子道:“老爷子不可。家兄在时与云生兄情同手足,云生亦我兄长也。兄长有难,弟之责也。”   “好好,云生有你这样的兄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是我楚家的救星。这个病在他小时候到没有什么,表面上与常人无异,就是不能做剧烈的运动。想我楚家在武学上也是大家,但是到了云生,却连武都不能学习了。要不然夜里就不会发生被顾安淳所胁迫的事了。到云生成年,愈发严重,时常气喘心慌,血气枯白。三年前本来是要做官的,结果我怕他出意外,不敢放他出门。唉,最要紧的,云生娶亲十年,至今都没有孩子。”   “哦,情况还好,晚生有把握,尽管不会将云生兄治愈,但是以后慢慢调理得好,保命生育绝不是问题。”刘先生了解完病情,心里有底了。 正文 天降我才   “果真?”   “果真!”   “先生若救不了他,我不怪,先生若救了他,便是楚家恩人。老夫先替楚家拜谢先生了。”老爷子就要下跪。   刘先生不许,道:“老爷子折晚生的寿了。来,您放心,出去休息休息,这里有闫兄和小六帮助就可以了。记住,心脉之疾非同凡响,决不可打扰丝毫。”   三天后,龙门山观枫亭。   此时已是十一月冬初秋末,正是枫叶深红壮观之际。   “楚翁,您看这漫山火红的枫叶,红得似学血般绚丽灿烂,像不像我中华大地即将破而后立,以多少热血儿女用血腥染红我们伟大的国度。”刘光荐手执茶盏,站立在亭前,无限感慨。   “先生说得极是。大清就像冬季,必然腐朽衰亡,覆盖在上面的,就是那血红的枫叶。”   “哈哈哈……”   亭里的人无不开怀大笑,笑的痛快,笑的热烈。   “楚翁,晚生有一件事颇为疑惑,请楚翁教我?”   “先生两次搭救云生,乃我楚家恩人,以后莫要客气,先生请问,老夫一定知无不言。”   “我们初到红叶山庄时,看见楚翁运回大批快枪,不知道楚翁是打算?然后晚生等第一次进入密室,瞧见密室内所供灵位全是前明皇室称谓,不知道前明与红叶山庄有什么干系?”   楚老爷子神色严肃,饮了一口茶,长长吸了口气,圆睁深邃的双眼,缓缓而道:“这要从两百年前说起。两百年前,李自成攻破紫禁城,崇祯皇帝为了不让皇室受辱,亲自提剑斩杀妃嫔子女数十人,自己也吊死于煤山殉国。天下都以为明皇室直系无人幸存,却没人知道崇祯皇帝第三子被奶妈赶在皇帝之前悄悄带出宫去,并顺手盗走一些金银细软及禁宫密件。   二十年后,这孩子长大成人,励志推翻满清兴复明室。凭着他天资聪慧,竟然破解了奶妈带出来的密件,那是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宝,为历代大明皇帝积累起来的私产,他用这份财宝拿来充当复国之资。此时正值康熙初年天下不稳的时候,那孩子决定联络天下一切反清的势力,试图推翻满清,于是冒险公开自己的身份,以大明三太子朱慈炯的名号行走江湖,希望能够以明室正宗来号召旧部,笼络民心。   刚开始的确取得了一些不错的成绩,若非各路反清势力内斗严重,极大的消耗了自身,恐怕真能够和康熙一决雌雄。   也许大明朝真的是穷途末路了,无论朱三太子如何殚精竭虑,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千古难见的对手——康熙。康熙十六岁亲政,诛鳌拜、平三藩、收台湾、灭葛尔丹、败俄国老毛子,使大清国力蒸蒸日上牢不可破,立下不世功勋。最后,反清势力被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朱三太子自己都被迫东躲西藏。   三太子渐感复国无望回天乏力,心生退隐,带着自己的宗室、家将、臣属寻到江南富春江深山过起隐居生活来。最后含恨而终。临终之前,三太子留下遗嘱有三:一是嘱咐后人将剩余财宝用来经商,力图逐渐控制江南这个历代王朝的钱粮重地,既能自保无虞又能紧要关头发挥重要作用。二是建立一个秘密基地,巩固自身发展自身。三是等待有利时机。   后人尊其遗命,用巨资买下龙门山,种满枫树,建立红叶山庄。枫叶赤红为朱,山水秀丽为明,暗喻朱明,不忘根本,改姓氏为楚,意喻复国艰难酸楚,激励后世子孙。”   “哦……原来如此。”闫北道王六二人恍然大悟,只有刘光荐不那么意外,好像不出自己意料似的。   楚老爷子越说越兴奋,就像是自己在经历那种热血沸腾的时代一般,喝了茶,继续精神抖擞的说:“朱家,哦,应该说是楚家这一等就是两百年,直到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起义爆发,建都南京城。那时候我不过二十岁左右,我父亲觉得时机来了,命我下山打探。若是义军真心为天下谋福利,则我楚家倾囊相助,若义军像明末李自成那样成了草寇,则回山另作打算。   于是我奉命下山,去了南京城,适逢义军起了内乱。东王杨秀清造反,牵连两万人被杀,各王矛盾重重,早就违背了当初起义时的初衷,不能一致对敌。后来南京城让朝廷围困,洪秀全病死,南京城危在旦夕。   我倍感失望,独自离开南京欲游历天下。路上不断传来消息,一会儿说南京城破,将士多有战死,一会儿说清军屠城,一会儿说忠王李秀成护送幼天王洪天贵福突出重围下落不明。   我知道太平军迟早要完蛋,也不去想那么多,继续自己的旅程。有一天我行至江西石城野外荒山时,听见山上传来打斗声,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仗着自己武艺不凡,跑上去瞧瞧。看见百多清军正在围剿太平军残部。太平军仅仅二三十人,已经是到了精疲力尽强弩之末,眼看着即将全军覆灭,可是那些太平军却仍然围成一团护卫着中心,死战不降。   我观察一番,知道里面肯定是有义军重要人物。我在南京待过两年,对义军还是有感情的,不忍他们给清军屠杀,再说,眼前这些寻常清军我还不放在眼里。所以,我拔剑冲入重围,瞬间杀死十多人。太平军知道来了援助,奋起抵抗,倒杀得清军节节败退。   本来我们马上就要冲出去,清军主将吩咐手下守住阵势,赤手空拳亲自来截击我。那将领功夫了得,一双铁掌变化莫测,我们斗了一百回合,我才知道他使的叫铁沙掌,来自保定闫家。后来我终于擒了他,敬佩他的一身武艺,不想伤他性命。而他也敬佩老夫的为人,命令手下罢战放人。一来二去,我们相见如故,成了朋友。他告诉我,为了感激我不杀之恩,冒着灭族危险,放走的是洪秀全之子、太平军幼天王洪天贵福。   其后,我们越谈越不舍,我一时高兴,连自己的身世都说给他听。这个人啊,我想你们都能猜出,就是北道的父亲了。呵呵。   再后来,我们一别将近四十年没有见过,没想到老友已经西去了。   回家之后,我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如实禀告家父,家父说满清气数未尽,让我继续等待。到今日,我知道大清已经撑不了多少时日了,所以做好准备,购买枪支弹药,备足粮草,就算依今天的环境,我自己不能揭竿而起,也要帮助矢志不移推翻腐朽满清的仁人志士们。”   楚老爷子一直说了两个小时才将恩恩怨怨说了个大概,估计他有些累了,紧闭眼睛,沉默不语。   观枫亭静静的,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沉默在火红的枫林中,似是在等待燃烧。一阵秋风拂过,落叶可闻,   公元1911年10月11日(清宣统三年),春江镇楚府梅园。   “跳马将军!”楚老爷子做作的轻拍着手,花白的发辫伴随主人的得意不住颤抖:“承让承让,先生已经无路可走,认输吧!”   “哎呦,晚生大意失荆州啊!只顾着炮打翻山迎敌,老爷子来个突然袭击,有失厚道,有失厚道。这局不算,重新来过。”刘光荐屡次败北,面子实在挂不住,说完便伸手夺过棋子悔棋。   “嘿嘿,没想到先生赖皮得紧?三番五次败给老爷子,又六番十次悔棋。脸皮啊,尤同先生知识一样,渊博啊!”王六平时难得看到刘光荐出糗,不免抓住机会狠削。   “嘿,你个小六子,讨打!”刘光荐气急,作势要打。   闫北道带头大笑,众皆莞尔。   “父亲,先生,大喜啊!”楚云生连跑带跳冲进梅园,手里捏着一张报纸嚷道。   “什么事让大少爷如此欣喜啊?”王六瞧着楚云生将报纸放在石桌上,偏偏自己识字不多。   “武昌起义成功,孙文先生通电全国让宣统帝退位,即将成立中华民国。满清,终于被推翻了……”   “什么?”楚老爷子猛的站起来,因激动过度,衣襟带翻了棋盘:“两百多年了,两百多年了,列祖列宗们,看见了吗?满清被彻底推翻了。哈哈哈……”楚老爷子老泪纵横向天长啸。   “五哥,听见了吗?满清完蛋了,你的大仇得报了。”王六又想起了自己堂兄大刀王五。   “当年慈禧命荣禄捉拿维新党人,独对我与小六由北到南穷追不舍,为的就是谭大人与我兄交给我们带出来的一份联络名单。上面全是维新党人还没有暴露的人员。变法失败之际,他们深知封建王朝已经走到山穷水尽,未来还要靠这些有远见卓识的人去推翻这个从根本上已经腐化堕落的大清帝国。果然,我们把名单交给革命党人,又有红叶山庄及海内外热血人士的资助,孙文先生用了不过十年时间便将其瓦解。可见满清真的是离心离德啊!”刘光荐既兴奋又感慨的说道。   “老爷,少爷,大喜,大喜!”楚管家由外面奔来,口中高喊大喜。   “东叔,又什么喜事啊?”众人还沉浸在民国建立的喜悦中,没有什么比得上此事带来的震撼了。楚云生不经意的问道。   “回少爷的话,大喜啊,楚家大喜啊!”管家楚松东掩饰不住内心的狂热答曰:“来富刚刚过来说,产婆告诉他少夫人要生了,让少爷尽快赶过去。”   “啊……”楚云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一把推开楚松东,像阵风似得奔回内院。   “恭喜老爷!”   “恭喜恭喜,楚翁今日可以如愿以偿了。”   “谢谢各位!楚家能够继承香火,全仗先生妙手回春之功,老夫在此谢过。”楚老爷子不顾身份辈分,为了向刘光荐表达最真挚谢意,竟然给刘光荐弯腰鞠躬。“楚翁折煞晚生,折煞晚生!”刘光荐受得起楚老爷子跪拜,闫北道和王六赶忙帮他搀扶楚老爷子。   “大恩不言谢,走,一起过去瞧瞧。”楚老爷子红光满面,当先开路。   “怎么还没有生啊,已经折腾两个小时了。”楚云生紧攥双手,不停在自己卧室门口走来走去,急切不可耐烦。要知道,这可是他楚家单传的第一胎。自从刘先生给自己治病,调养下来用了整整十年光阴。人家刘先生闫北道王六来楚家不久,都已经纷纷娶妻生子,瞅瞅自己快五十了,怎能不急。   “少爷,今儿真是怪事。老婆子我接生五十年有多,从来没看见这样的怪事。”产婆表情复杂,又揣着几分忐忑从房内出来悄悄对楚云生说道。   “怎么回事,赶快说清楚。”楚云生听产婆说怪事,心头一紧,以为自己夫人要难产就麻烦了。   “根据老婆子的经验,少夫人和肚中孩子都一切正常,可是就是不出来。”产婆诚惶诚恐的答道。   “都是好好的,你是产婆,难道不知道该怎么办吗?要你有什么用?快去想办法,让我夫人母子平安,少爷我重重有赏。”楚云生听到正常,一颗紧绷的心放松下来。   “少爷,这……人命关天,少夫人母子又是金贵人儿,老婆子我不敢妄下结论。”   “你……”楚云生本想怒斥产婆,但是想到今天是好日子,再说他向来性格温和,忍下没吭声。   “哥,刘先生不是医学大家么?你为何不求求先生呢?”已经嫁作人妇专门回娘家照顾嫂子待产的妹子楚云蝶提醒到。   “瞧哥这猪脑子,怎么把刘先生给忘记了,我这就去。”楚云生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草。   “娘,我怕!”房门角落里,一个扎着两朵蝴蝶花的三岁小女孩,白白净净的瓜子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满屋子慌慌张张来来往往的人们,有些生疏胆怯的喊道。   “蝶依乖,舅妈要为你添弟弟了,莫怕,来,妈妈抱。”原来小姑娘是楚云蝶的大女儿卫蝶依。   刘光荐他们就在外面等候喜讯,了解楚云生来意后,刘光荐面带难色道:“这恐怕不妥吧……”   “哎约喂,我的先生啊,你是医生,我夫人是病人,先生再不施以援手,我楚家就到头了啊。”楚云生连拉带扯,又要下跪。   “先生不必拘于俗礼,我楚家可不是什么迂腐的人家,先生看我老头子薄面,救我楚家一救。”楚老爷子也在一旁劝说。   “如此,那晚生就去看看。小六,准备银针,走。”   刘光荐进入内房费了一刻钟出来,楚云生问道:“先生,怎么样了。”   “小事一桩。尊夫人这事根据医书上来说是有些早产,而根据相书上来讲,称之为炼胎。”刘先生不慌不忙的说。   “哎呀,先生,你就直说,你看我都快急死了。”楚云生情急之下可受不了刘光荐的长篇大论。   “呵呵,云生兄莫着急,嫂夫人并无大碍,且听我先说。”刘光荐仍然耐着性子讲道:“何谓早产呢?要么就是胎像不稳,要么就是还没有到瓜熟蒂落。何谓炼胎呢?说神了就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要么这孩子生下来富贵至极,要么就是须历经磨难。但凡天生异禀者,经史野传记载,不是轻易降世的。”   “费了这些功夫,我估么着时间差不多了,云生兄不妨跟我一起进去瞧瞧。”刘光荐说完看看时辰进去了。   楚云生看见刘光荐手里攥着一根银针,正在隔着楚夫人衣服估算穴位。楚夫人是个美人,此时绝世容颜已经被生产折磨得奄奄一息,楚云生心疼无比。   刘光荐左手轻轻按着楚夫人高高隆起的小腹,右手银针又快又准插入半截。只听楚夫人啊的一身,产婆惊叫到:“孩子出来了!恭喜大少爷,贺喜大少爷,少夫人生了个公子,老婆子要讨赏了。”紧接着孩子的啼哭声响彻里里外外。   “赏,通通有赏!”楚云生几近抓狂,有些语无伦次,紧抱孩子转了两圈然后回到楚少夫人枕边道:“清梦,快看看,我们有儿子了。” 正文 初识先生   楚少夫人卫清梦眼里闪过喜悦的泪花,但是随之指指自己肚子,口不能言语,晕厥过去。   “清梦,清梦。先生快来,清梦怎么了?”楚云生大骇,发疯叫喊。   刘光荐本来洗手正要出去,突然听见楚云生呼救,连忙查看。   刘光荐又按着卫清梦小腹一会儿,若有所悟,再次下针并道:“产婆过来。”产婆跑过来惊曰:“哎呦,双胞胎……”   楚府上下传出孩子的啼哭声更加响亮了。   “噼里啪啦轰……”春江镇楚府门前礼花齐放宾客云集,今日乃是老楚家双胞胎小公子满月之际。楚老爷子一改往日低调节俭,特意浓重操办,以示庆贺楚家添了两个小少爷。   楚老爷子放话,所有来宾不论三教九流高低富贵,皆不准送礼,否则不要责怪楚家不给情面赶出府去。楚家院内外摆下三百桌流水席,大宴宾客三天三夜。   此事惊动了整个江南地区,除了远方的亲朋好友不能来的,居然刚刚成立的民国江南五省省府都有拜贴着专人送来,更别提各市府县府了。   天刚刚蒙蒙亮,大管家楚松东就带着领几位副管家以及在家的各房、各堂的执事、班头恭候在大门口,迎接客人。而楚云生则领着自己的几位已经嫁人特地赶回娘家帮忙的姐妹准备在二进院招待客人。楚老爷子还在后院陪着刘先生闫北道叙话,稍后在去大厅接受宾客恭贺。   “先生,北道,小六,三位来我楚家已经有十三年了吧!”楚老爷子已是古稀高龄,不过精神很算理想。   “是的,老爷子!”刘光荐感觉今天的楚老爷子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好好好。”楚老爷子连是三个好字,又道:“十三年来,可知老夫为什么从来不让三位在春江镇抛头露面?”   “晚上等不知,但是想来老爷子必定有其他用意。”刘光荐是个聪明人,不该自己知道的自己从不多事。   楚老爷子点点头说:“先生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不要问为什么,今天老夫会当众介绍先生给大家认识。我相信以先生的睿智,会看明白很多问题。”   “晚生悉从老爷子安排就是!”刘光荐知道老爷子的反常有别的隐情,并不多问。闫北道王六二人历来以刘光荐马首是瞻,自然也不问缘由。   “有客到,湖州绸缎庄李员外来贺!”   “有客到,杭州钱庄孙掌柜来贺!”   “有客到,台州海关陈将军来贺!”   “有客到……”大门司礼官不断唱诺来宾名号,通报内堂招呼。在后堂待命的刘光荐三人虽然见多识广,仍然被楚家的势力震撼。   “春江卫府、周府、师府、耿府、马府五位老爷子携带各家子侄、孙侄联袂前来恭贺!”   “终于轮到正主上台了!”刘光荐暗暗想着:“楚老爷子将他三人雪藏十多年,其原因自己至今才稍微猜出个大概,今天老爷子话中有话,恐怕就是暗指春江镇另外五大姓了。真是怪哉,其他五姓不是原来朱三太子的生死相随心腹旧部家臣么?怎么楚老爷子的意思似乎忧虑重重呢?”   内堂进来老老少少十余人,齐向楚老爷子贺喜。   “都来了,这几年时局不大稳定,大家离多聚少难得一起坐坐。来,都坐吧,上茶。”面带微笑,显得和蔼可亲,不过,厅中每一个人心里都明白,他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无可亵渎的威严:“来人,领着各家小少爷千金们去花园吃茶。”   待下人招呼孙辈孩子们出去,余人按顺序坐定,老爷子又道:“今天适逢楚家大喜的日子,你们能够撂下手头生意过来瞧瞧,老夫对各位的抬爱先谢了!”   老爷子端起茶杯以表谢意,又道:“今天借着喜庆,顺便给你们介绍介绍几位朋友。大家认识认识,以后自然会常相来往。”   刘光荐知道该自己上场了,招呼闫北道和王六,鱼贯而出:“见过各位老爷公子,后学刘光荐、闫北道、王六有礼了。”   “呵呵,先生啊,来来来,老夫给你介绍介绍,以后都是一家人,莫要多礼。”楚老爷子亲自起身,拉着刘光荐的手从左方依次介绍到:“这是卫府卫顺天家主,后面坐的是大少爷卫清栾。这是马府马特辑家主,后面是长公子马衷是、次公子马衷霄。右手第一位是周府家主周恭堂,后面是大公子周继先,五公子周继楼。这是师府师祖业家主,后面是大少爷师志安。这位是耿府耿震天家主,后面是二公子耿炎龙。”楚老爷子牵着刘光荐转了一圈,礼毕,又非要刘光荐坐了上坐,刘光荐推辞不过。   楚老爷子今天的反常让底下的其他人面面相觑,都吃不准他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别人或许不是很清楚楚家是什么家世,楚老爷子是什么人,他们自己不可能不知道。楚家可是大明朝嫡系后裔,尽管丢了江山,瘦死的骆驼总比马大吧。楚老爷子从来没正眼瞧过人,甭管先前的慈禧光绪,亲王大臣,还是现今的民国总统军阀。谁也想不到今日亲执他人之手尊称先生请入上坐。   “这个刘先生到底什么人?如何让楚老爷子如此敬重呢?”众人在惊疑震撼的状况下,你望我我望你,可都表示不知道。   楚老爷子明白自己要的效果达到了。他之所以给足刘光荐三人面子,一是真心感激刘光荐,二是……   “呵呵,大家不必猜想。刘先生来我楚家已经有些年头了,只不过一直在红叶山庄研究经史学说。”楚老爷子看看大家顿了顿道:“今儿个趁大伙儿都在,老夫还想与各位商量商量件小事。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提议,都可以说说。”   小事?楚老爷子说的会是小事?挨个坐的,那个不是久经磨练的老狐狸人精,明白楚老爷子有什么大动作了。但是都不忙表态的说:“楚翁请说便是。”   “好。今满清倒台,民国初定,未来还不知道时局如何。老夫早就不打算复兴什么大明了。不过,我中华必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复兴的,那时候就是我们这些炎黄子孙效力的时候。为了复兴我中华,也为了保住我春江历代流传的祖业,老夫决定在春江建立三所新式学堂,取代旧有的书院。时代在变化啊,我们这些老骨头可以让旧时代淹没,但是不能让后世子孙和我们一样,还在继续着两千年的封建思想。你们瞧瞧,那洋人的洋枪洋炮,他们的科学技术,让我中华遭受了多少奇耻大辱。老夫不想讲多了,你们心知肚明。新建立的学校分为初学、中学,另外一座比较全面,专门用来教学春江六族武备人员。来来来,你们都说说,提提建议,别藏着掖着,老夫就想听听你们的话,各抒己见嘛!”楚老爷子一篇大论下来,情绪激昂,脸上泛起一层红光。   “这……”其他五家欲言又罢,都在底下窃窃私语,就是没人先说。   “你们同意还是反对,都给我吱个声啊!”楚老爷子等了一袋烟功夫,还不见有人参议参议,有些上火了。   “吭吭……”卫天顺知道自己再不发言,楚翁今天说的事就难下台了:“楚翁的提议的确是为了春江镇的未来打算,我没意见。”   “好好好,还有你们呢?”楚老爷子明白卫天顺说话刚好拿捏在时候上,既然有人牵头,余下的事就在楚老爷子的盘算里面了。   “好是好,兴办教育我倒是没什么已经,可是,可是……”春江六姓排名第三的周家家主周恭堂言辞闪烁的道。   “可是什么?”楚老爷子不愠不怒,紧盯周恭堂反问道。   “可是,可是……”周恭堂不敢对视,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老爷子有所不知,现在的生意各家都难做了。像我家经营的盐、米、铁、茶等产业,以前还能够糊口度日,现在呢?到处都是军阀官吏盘剥,上上下下全靠真金白银打点。利润又低,各家都要亏空。遇到天灾年,或是贩运碰到蟊贼劫匪,不赔本就算阿弥陀佛了。所以啊,现在这办学我估计得花费不下百万两银子,您老说哪里弄银子去。”坐在周恭堂后边的周家大公子周继先眼看自己老爹下不来台,连忙站起来替周恭堂解围。   “是呀是呀,老爷子,周大少爷可是说出了我们的苦处啊。远的咱暂且不提,就说近的吧。上个月闹革命,革命军一纸公文便要将我们师家经营的绸缎、洋油、瓷器等等经营权收归国有,那不是要我们的老命么?那个什么团长凶得狠,扣了货物,硬要敲诈一大笔银子,后来还不是您老一个电话打到杭州省府才解决的吗?您瞅瞅,日子怎么过哟,哪里拿出许多钱来?望老爷子体谅下情啊。”师家家主师祖业顺势说道。   砰!楚老爷子拍了下桌子黑着脸道:“老夫可不是请你们来诉苦的。生意不好做是吧?那就甭做了,不想做的给我交出来我另外让人打理!”楚老爷子喝口茶,顺便看看各人的反应。   底下周、师、耿三家听见老爷子发脾气了,心里不约而同的吓了一跳,老爷子一说收回经营权,谁也不敢放个屁。   “老子不发威,你们都反了不成?”楚老爷子暗道。   “没钱?我听说这个月初,有人在杭州府西湖边花了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置办了一套大大的小洋楼,还新从窑子里娶个小妾秘密养着。”老爷子眼睛斜视了一眼周继先又道:“还有,最近春江师江路柳摇巷新开了一家赌馆,听说是省府来的个什么厅长公子,与人合开的,生意不错。”说完,又瞄瞄师家五少爷师志安道。   周继先大汗淋漓,哑口无言。而师志安更是头皮发麻两腿打颤。大家都知道楚老爷子说的谁了。   周恭堂瞪了周继先一眼,心里道:“败家玩意儿,又瞒着老子在外面娶窑姐儿,这下看你怎么收场?”   师祖业先还不知道说的谁开赌馆,听见说是在师江路柳摇巷自己公馆隔壁,猛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转身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怒道:“滚出来,跪下。”   师志安三十六七了,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自己的父亲发如此大的脾气,竟然当着众人让堂堂师家大少爷跪下。师志安本来想反驳几句,可当他发现师祖业吃人的目光时,心里还是有几分畏惧,不情不愿的出来跪在厅中。   “逆子,你知罪否?难道你从小没背过现在还屹立在春江镇中心教练场训子碑上的规矩么?”   “父亲,听我说,那赌馆不是我……”师志安想要辩解。   “住口。训子碑六大规矩是什么?你给我大声念出来。”师祖业几乎是在咆哮了。   “回父亲大人,第一:手足同胞不得勾心斗角阴谋攻伐。第二:手足同胞互助互爱,永不抛弃伤害。第三:凡六族人员不得滥杀。第四:凡六族人员不得在春江滥淫。第五:凡六族人员不得在春江滥赌。此为先祖所遗旨之五大规矩,后来国家被西洋大烟所荼毒,楚老爷子又定一条,第六:凡六族人员不得涉及烟土。犯者轻则逐出宗族,逐出春江永不得释回,重者宗族除名诛之。”师志安念完六大规矩,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深知今天的问题严重了,超出自己的想象,恐怕自己父亲也会受到牵连不保。   “你可知罪?”师祖业忍着心疼,厉声问道。   “我知道错了,请父亲责罚!”师志安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在他以前看来,为了巴结上省府一个高官的公子,自己以后自是前途无量。那个厅长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老子是厅长,结识一些江湖混混,胆大包天,专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听说江南首富春江镇居然连个赌馆也没有,竟突发奇想,联合在春江镇开个赌馆,定然会财源滚滚。师志安到底是不怎么老成持重的人物,以为自己老子是春江六族排名第四的师家家主,区区一点小事情,就算违法规矩,到时候凭自己的地位,没人敢管,再说,他哪里想到些许小事情楚老爷子不但知道得如此详细,而且当真追究起来。现如今,自己再不主动认错,恐怕父亲也难辞其咎了。退一步讲,楚老爷子再怎么生气,最后还是不会把事做绝了,毕竟六大家族血脉相连,历代都有姻亲来往着。   “楚翁,逆子有失管教,是我的过错。既然犯了铁律,就得依规矩办,兄弟我把他交给你,任凭处置。”师祖业这招英明啊,不但情理并茂,而且不动声色的拿自己的地位来消减师志安的处罚。   楚老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早知道结果了,所以并不急于发作,他,还在等。   果然,大厅沉寂片刻,周继先忍耐不住,也走出来跪下道:“老爷子,继先有过,请老爷子处罚。”   楚老爷子目光缓慢扫过大厅,又回过来停留在周、师、耿三位家主身上,三家主老脸暗红,尴尬至极。   “咳咳咳……”卫顺天与马特辑二人强忍笑意,卫顺天咳嗽不止,示意该马特辑上场了。   “哈哈,我说啊,楚翁,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犯不着触霉头,是不?继先和志安平时还是好孩子嘛,念在他们均属初犯,从轻发落以示惩戒即可。人熟无过,我相信他们以后定会改正的。”   听见马特辑率先求情,几位家主适才想起附和。   楚老爷子怒色稍缓,点点头道:“我楚某人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马六弟说得好,念在你们初犯,今天又是喜庆日子,老夫权将你二人的过错记着,下次再犯,一并罚了。继先啊,老夫不想管你在外面鬼混,不过白花花的银子浪费了可惜,你最好把那小洋楼给变卖,所得充公做为春江镇日常开销。志安,告诉那个厅长公子,撤了赌馆,离开春江。春江,绝不容外人染指!”楚老爷子言辞铿锵,犹如当头棒喝。   周继先师志安二人如蒙大赦,擦擦汗水连连点头称是,转身回到座位。 正文 云阳双楚   “站住,还不快给你们马叔叔道谢,若不是马六弟求情,你二人怎能轻罚?”周恭堂不冷不热骂道。   “谢过马叔叔!”然后各自回到座位,心里暗叹好险。   “好了,时候不早,我们该去用午饭了。诶,这办新式学校的事……”楚老爷子刚起身招呼大家去客厅用膳,忽又打住说道。   “楚翁不必操心,小事情小事情,不就是银子嘛,包在我们几个老兄弟身上……”   楚老爷子回头嘿嘿一笑,说道:“那就交给你们办吧,学校可是百年大计,材料工程绝不能偷工减料马马虎虎。一旦学校落成,刘先生就做三所学校校长,另外我们都去物色一些有真本事的人才回来做先生……”后面周恭堂三人心头绷得紧紧的,汗流浃背。   “都听楚翁的,听您吩咐就是,楚翁小心门槛,走好……”一大群人始有说有笑的前往客厅。   客厅里面足足摆下二十来桌,都是六族直系重要人物。卫清梦和奶妈抱着两小少爷,正和七大姑八大婆聊天,看见各位老爷进来,起身迎候。   “来,将我孙子抱过来让大家都瞧瞧。”   老爷子发话,谁敢不给面子。某说孩子长相富贵,某说孩子这好那好,某说……某说……总之阿谀奉承的马屁放了一屋子。   楚老爷子精神抖擞,一手托一个孩子来到刘光荐面前道:“活命者,先生也。先生乃一代大儒,见识渊博,世上少有。得遇先生,乃楚家之幸。老夫宣布,这俩小子即日起便拜先生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大恩恩同再造。望先生不要推卸。”   楚老爷子此举不但令刘光荐意外万分,大厅所有人比他更加意外。须知,楚老爷子一番话可是重中又重。楚家可是大明皇室嫡系,楚家可是富可敌国,楚家可是权势滔天,楚家……   刘光荐内心深处比任何人都感动,楚家白白养了自己十三年不说,还让自己成家立业,光是楚老爷子这份知遇之恩,就是逆天的了。   刘光荐明白楚老爷子心意,绝不会像一般人那样故意做作,讲些虚礼,他暗暗发誓,绝不辜负楚老爷子期望。   “晚生感谢楚翁看重,我……”平常巧舌如簧的刘先生,今日竟然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先生不必多言。这拜师礼明日重新来过,就让老夫儿子儿媳代拜。如何?另外,俩小子还没有取名字,老夫知道先生精通面相,晚些时候还得有劳先生。”楚老爷子真诚的看着刘光荐道。   “无妨无妨,晚生乐意效劳。楚翁请入席,晚生敬你一杯。”   “来来,大家一起入席用膳,万望尽兴。”   夜晚的楚家大院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楚家书房密室,楚老爷子率领楚家上下祭拜过列祖列宗后聚在书房中。   卫清梦抱着小儿子喂奶,楚云蝶则抱着她大儿子逗笑。三岁的卫蝶依非要抱抱孩子,又嚷着亲亲小脸,楚云蝶莫法:“嫂子啊,真是怪事,我们在卫家,大院里的小孩子不下二三十个,可是蝶衣从来都不瞧一眼,偏偏对这小子喜爱不已。”   卫清梦抿嘴乐道:“还不是一家人么,血脉相同的缘故吧。”   “呵呵……”大家都浅笑起来。   “云生啊,带孩子过来,给先生瞧瞧面相。”楚老爷子现在乐得合不拢嘴。   刘光荐先看了卫清梦怀里的小儿子,左看右看,继而把头、脸、后背、手足莫过遍,连连点头微笑。   刘光荐又转身看看楚云蝶怀里的孩子,照前面的过程做了一遍,本来满面笑容慢慢消失,反而有些凝重。   “怎么?有什么不妥么?”楚老爷子和其他人都知道肯定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忍不住问道。   刘光荐似是没听见一般,探首将耳朵附在孩子胸口听了半天才起身。   “唉……”   楚云生心里一紧,道:“光荐,怎么了?”   “这……”刘光荐面存难色,欲言又止。   “先生不必忌讳,请实情告之。”楚老爷子隐隐约约想到什么了,又不敢确定。   “好吧。楚翁,云生,恕我直言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小大少爷恐怕遗传了云生兄体内那种病症……”   “啊!”楚老爷子闻言如遭雷电一般,接受不了重击两眼一黑向后倒去,幸好旁边人及时扶住。   “真的么?这如何是好!”楚云生也不相信。   “云生,天意啊!唉……”幽幽醒过来的楚老爷子不住哀叹。   “楚翁,云生,你们莫要如此着急,情况并非你们想的那么严重。”   “哦。”椅子上躺着的楚老爷子顿时有了希望,站起来抓住刘光荐的手道:“先生请讲。”   “首先,这孩子虽然内体有疾,不过若能从小调养,定比云生情况好。其实最让晚生担忧的是,楚翁请看,此子朱口玉脸,红似丹霞,白似姣玉,相貌英俊,额头隐现桃花,恐怕,恐怕将来的劫难不小,此劫不在于其身,而在于其心,儿女感情啊!”真正知晓内情的刘光荐复又沉重。   “桃花劫么,嘿嘿,那倒没什么,大不了以后多娶几房妻妾罢了。”楚老爷子倒没那么担心:“以后这孩子就交给先生调理身子。请先生再说另外一个吧。”   “这位小少爷就不一般了。不仅身体健康,而且长得浓眉大眼四四方方。瞧见没,这孩子额头就像一块精铁般钢硬,风风雨雨都不能将之融化,可是万中难见的奇葩,将来福寿禄永照,大福大贵啊!”   楚家上下闻言无不欢喜。楚老爷子道:“面相已毕,请先生赐名。”   “呵呵,那晚生就不推辞,楚翁抬爱了。”但凡让自己孩子给别人取名字,那是真正看重别人,刘光荐怎能不知,当下心里默念一番,道:“大公子命运多难,就得取吉祥的名字化解些。今满清灭亡民主刚立,中华泱泱大国就像一轮朝阳东升,此子适逢其会,名曰:新阳。二公子福寿禄俱全,永如冉冉红日,名曰:红阳。楚翁,云生兄,你们觉得如何?”   “好,好,既好既妙又绝,云生,代表楚家谢谢刘先生。”楚老爷子拍案而起,连称名字取得绝妙。   “云生,再代孩子拜拜北道和王六侠。”楚老爷子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不忘事情没有完全。   楚老爷子一句话又将大家弄得摸不着头脑。   “这……爹爹……”楚云生虽然一片茫然,还是遵从楚老爷子的意思向闫北道王六二人拜下去。   “云生慢,楚翁,这是何意?”闫北道傻眼了。   “哈哈,恭喜二位了,从今以后,二位可多了两个徒弟,可喜可贺。你们都和光荐一样了。”楚老爷子笑而不语,刘光荐早就猜到楚老爷子的用意了,所以给闫北道解释道。   “啊,我们?”   “对,二位武艺超群,十三年来,二位放下江湖俗世,专心习武,依老朽认为,二位以前就出自武穴名门正宗,二位的胆识经验,和修为不凡,再加十年勤修苦练,当今武林,老朽敢说没有人是二位的敌手。还请二位看在楚家十三年的交情上,不要嫌弃。”   楚老爷子将话说得死死的,丝毫不给二人推卸机会,也是,吃了人家十多年闲饭,怎么好意思推脱啊。   “既然老爷子看重,我二人当遵从老爷子均意。”   “哈哈哈,好。云生,你让他们都出去,没有命令不得打扰,管家留下。”楚老爷子又有重要的事要宣布了。   待余人退出书房,楚老爷子牵着楚云生的手,走到门口回身,“噗通”,父子二人竟然跪了下去。   “老爷子,楚翁……”刘光荐等人大惊,急忙过去搀扶。   “都别过来!”楚老爷子严肃而有力的挥手止住众人脚步道:“先生,你们听我先说。老夫老了,已经是要跨入黄土的人了。但是,云生天性敦厚,身体又不好,绝非楚家接班人选,可惜老夫就这么一个儿子。幸好老天垂怜,送来先生这等神人,使我楚家香火不绝。今天你们也看见些端倪了,我只是轻易的用敲山震虎的方式,,就已经证明春江六族再不是铁板一块。老夫担心,老夫百年之后,有人会产生不臣之意,心生歹念。那时候不但楚家不保,恐怕整个春江也会烟消云散。所以,今天我让你们见见六族里面谁非谁歹,也让他们见见你们,好让他们知道在我楚家的地位,同时也明白的告诉他们,老夫百年之后,楚家,就交给你们了,直到新阳红阳长大成人。老夫与云生代表楚家上上下下向各位叩首了。”楚家父子伏地不起。   “老爷子……”刘光荐、闫北道、王六、管家楚松东有感楚老爷子的赤诚与恩德,亦是伏地痛哭。那种哭,不是小女人的哭哭啼啼。而是感激楚老爷子的一片盛情,感激楚老爷子的浓情厚意,感激楚老爷子并不防备嫌弃外人那种大度的远见卓识胸怀,也为楚老爷子那种托孤的无奈悲鸣。   “各位要是不答应,老夫情愿跪死于此。”楚老爷子老泪纵横,以为刘光荐等人是在迟疑,是以伤悲。   “老爷子请起,我等答应就是。”刘光荐抹抹眼泪,就要去扶,没想到楚老爷子仍然拒绝起身。   刘光荐明白其意,当即跪下以手指天曰:“我等绝不负楚翁所托,必殚精竭虑鞠躬尽瘁,誓死保住楚家春江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如有违背,人神共弃。”闫北道等也跟着起誓,楚老爷子方才起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天我要做大王,你们都来参拜。”春江镇郊外春江小学外的江滩上,上百个小孩子正玩着游戏,一个身材高大相貌俊美的小男孩站在一块巨大的鹅卵石上面,两手插腰,冲着其余有男有女的一大群孩子喝道。瞧那孩子也不过才十岁,却真有几分君王气势。   “嘿嘿,阳伢子,就凭你想做我们的大王,回家多吃两碗饭先养养吧,否则经不起哥哥们的拳脚。”下面一个比他许多的孩子讥讽道。   “哈哈哈……”大半部分孩童们哄笑起来。   “周承贵,你娃莫要嚣张,不要以为你们几个都是十二三岁的爷就怕了你们。”阳伢子轻蔑的扫了起轰的人群一眼。   “哟哟哟。”另外的大孩子中响起一种阴阳怪气不男不女令人鸡皮疙瘩发作的声音:“我们的楚家大少爷今儿个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啊,是不是没被我们揍过,想尝尝滋味哟!”   “我呸,哪里来的妖怪,看我照妖镜。”阳伢子后边也聚集了不少支持者,开始替他还击,其中一人拿出个小女孩使的小铜镜照过去道:“噢,不好意思,原来是耿家大少耿秋山啊,小弟刚刚看错了,以为来了妖怪。”这小孩表演得活灵活现滑稽可笑,引得阳伢子一方哄笑起来。   “马仕途,你……”耿秋山又气又怒,说不出话来。   “我说阳伢子,咱们都别耍嘴皮子功夫,要么拳脚上分出高低,要么趁早滚蛋。”周承贵仗着自己牛高马大,想激比他小去三岁的阳伢子比划。   “好,比就比,不过书上说打擂都得有彩头,我们总不能白比划了吧。”阳伢子岂能不知道周承贵的算盘,周承贵就想占他大三岁的便宜。不过阳伢子并不畏惧,心里把握十足,他也有自己的算盘。原来这帮孩子也许因为家庭环境的缘故,从小就分成两派,一方是楚、卫、马,一方是周、师、耿。两派从小谁也不服谁,经常约架。碍于训子碑规矩,不敢打架,所以只是每一次骂来骂去。   今天看来双方忍耐已久,都想一决雌雄了。春江六族皆是武术世家,男女习武司空见惯,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种的彪悍风气。   “贵娃子,听我爷爷说楚家功夫高深莫测,你有把握么?”耿秋山比较胆小,几百年来都是楚家手下人,养成了一种自卑心态,自卑最容易变成畏惧。   “怕啥?爷我大他三岁,论体力,爷就是再不济压也压垮他。”周承贵暗自冷笑的对阳伢子一方道:“阳伢子,我们这群人呢,一直以来都分不出高低,没个可以领头的人,大家乱糟糟的,成不了什么事儿。不如今天我们赌点彩头,那就是赢的一方以后就当我们所有人的大王,以后都得听他命令,谁要是不服的,就是我们的公敌。阳伢子,敢不敢赌?”   “这……”阳伢子装作犹豫不决的样子,其实啊,他等的就是这个条件,不过由对方提出来,自己赢了时更能让对方心服口服。   “阳伢子,怕啥,我支持你,卫铭刻三哥他们也支持你。”马仕途生怕阳伢子被对方士气压住,连忙给阳伢子打气。   “是呀,哥,怕他做什么,凭王六叔最近教给我们的最新格斗术,保管把他们打怕。”旁边一个与阳伢子相似的小孩也说道。   “嘘,哥我不是怕,哥我是要他们以后心服口服,你们别说话,看我的。”阳伢子故作有些害怕的神色走下鹅卵石道:“贵娃,赌这么大啊,刚刚我的兄弟们说不怎么相信我啊,我看赌点别的成吧?”   “怎么,堂堂楚家大少爷这么没用。”周承贵听见阳伢子近似哀求的语气,更加得意狂妄,而周承贵一方现在知道楚家大少爷楚新阳是个软蛋,全部起哄。   “你们……”楚新阳装作恼羞成怒道:“好,比就比,怎么个比法?”   “很简单,我们两个就在这江边沙滩上单挑,直打到对方求饶便分输赢。”周承贵此时已经被楚新阳的故意示弱完全麻痹,所谓大意失荆州即是如此了。他正在做筹划自己以后当大王该怎么报复一下楚新阳一帮人,出出做了三百年奴才的鸟气的千秋大梦呢。   “好,不求饶绝不停手。”楚新阳咧嘴一笑,信心十足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百多小孩围了一个圈子,女生还备有啦啦队加油打气。楚新阳咬着根狗尾巴草,装模作样的刻意把自己显现得老持沉重,一步步走入中心。 正文 青梅华盖   周承贵比楚新阳大三岁,足足高出一个头。这小子心里暗暗冷笑,盘算等下楚新阳首先出他楚家什么招式,好痛痛快快撂倒他狠揍一顿。   “来吧,小贵子,爷我先让你三招!”楚新阳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长,勾勾手指头说道。   “这个,这个……我比你大点,也不占你便宜,否则以后传出去人家说我胜之不武。我让你三……不……让你先出手好了。”周承贵先是脸一红,感觉不好意思,毕竟大了人家三岁,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家么?最后脸更红了,像只公鸡——他也没把握能够打得过楚新阳。因为楚家的武学总是一种传说,自己从来没见过,自己爹爹爷爷也没见过,所以不敢托大,说一句让人家先出手自己都嫌丢人的话。   “真的让我先出手?你确定?”楚新阳等的就是机会,而且机会的出现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决断。   “真……啊……”周承贵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人影闪过,自己腰上、肚子上、脸上、总共已经挨了不下二十拳。   “这是什么招式,完全没有套路……我的娘……救命……”念头闪过,毫无还手之力的周承贵感觉自己被人甩出老远,脸朝河沙就给人痛揍起来,可怜这时候的他嘴让沙子堵了,叫喊都不能。   “抗议,偷袭……”周承贵给楚新阳揍得鼻青脸肿的时候,耿秋山一伙才反应过来,连呼抗议,可惜迎面扑来的是一阵阵鄙视的目光。   是啊,自己让人家先出手的,何况比人家大了三岁那么多,还好意思说偷袭。   楚红阳自知老哥的威力,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去拉开楚新阳,恐怕会出事的。   众孩子拉开打得正过瘾的楚新阳,又把埋进沙子里面的周承贵给掏了出来。周承贵一动不动的,头上,鼻孔里,耳朵里,嘴巴上,全是泥沙,十足的泥人一个。耿秋山以为周承贵给打傻了,一边摇着周承贵的头,一边叫道:“贵哥儿,贵哥儿……”   “噗!”周承贵睁开眼睛,吐出满嘴泥沙,扭头看看楚新阳就在旁边,赶忙以手抱头蹲了下去,口中大叫:“楚大少爷饶命,不要打了,楚大少爷,楚公子,楚爷爷,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的大王,我爷爷,我亲爹……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了老久,周承贵见都没有人搭理,觉得奇怪,小心翼翼挪开护住头的手,自己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就剩下他一个人在这里胡言乱语。   “听着,以后我就是你们大王了,爷说的话就是圣旨。”楚新阳现在不可一世了,土地爷放屁——神气。   “启奏大王,你是大王,那我们呢?”马仕途也想捞点好处。   “也是,让本大王想想。尔等听封:楚红阳封为大将军,卫铭刻封为丞相,马仕途为先锋将,师泽封为……”   “这文武大臣都有了,还缺个后宫娘娘,哥,你选谁当娘娘呢?”楚红阳捂着嘴笑道。   听说选娘娘,人群中那些小姑娘们开心了,纷纷拂首弄姿暗送秋波明抛媚眼。也难怪,春江六族那么多后代娃娃,偏偏就他楚新阳长了一副人见人爱脸蛋,又偏偏就他楚新阳有一种天生的高贵气儿,又偏偏就他楚新阳有深得无数人喜爱的性格。特别是那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你就兴不起恨意怒意,不知道迷死多少女孩子。   “这娘娘么,本大王还要斟酌斟酌……”   “弟弟,时间已到,刘先生让你回家了。”不远处,一个楚楚动人约么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使出黄鹂般的嗓子呼唤道。   “在这里,来了。”楚新阳赶忙溜下大石头道:“今儿本大王有事,散朝!”说完像阵风的撒开脚丫子跑了。   “哎,大王,还没有选娘娘呢……哥,等等我……”楚红阳也跑了,留下一帮傻眼的文武大臣和各府待选佳丽幽怨的目光。   “蝶依姐姐,怎么敢劳累你这娇躯找到江边来了。”楚新阳这人俊嘴也甜,往往能讨人喜欢。   “你还说呢?我一听见下课铃声,就在教室门口拦你,还是溜了。”   “嘿嘿……”   “还笑,先生让我出来找你,该泡药澡了。”   楚府内院一间特别的厢房内,刘光荐仔细的配置着各种草药,然后全部丢人一只半人高的大木桶里面。   “来富,加水。”药放完,刘光荐冲外面喊道。   “水来了。”房门打开,五六个下人人人提着一桶滚烫的开水在来富的指挥下进入房间,依次将开水倒入木桶。等水倒尽,刘光荐示意下人们退出去,剩下来富帮帮忙。   “吱呀”,卫蝶依牵着楚新阳进入房门,刘光荐试试水温道:“可以了,新阳,进去。”   楚新阳满脸无奈,有些不情愿的道:“先生,我从生下来后,每隔三天就泡在药桶里面,那味道又熏人又闷热,到底还要多久啊?”   “少啰嗦,进不进去?”刘光荐大眼一瞪,原本温文尔雅的刘先生想不到还有严厉的一面。   “我洗我洗,先生莫要生气。”楚新阳吓得吐了下舌头,他天不怕地不怕,这个世界他只怕三个人,一个是文师傅刘先生,两个是武师傅铁掌闫北道和大刀王六。尤其是刘先生,不论功课还是身体,他都要管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苟,有错必罚,而且看似文弱的他处罚楚家兄弟起来绝不手软,连自己爷爷也不敢求情。   而闫师傅呢,也是厉害,每次楚家兄弟功夫领会不到位,他都让兄弟俩就地爬下,然后抡起铁掌左右开弓,噼里啪啦直到二人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像闫北道这样的内家高手,所使掌力收放自如,既不打破屁股上的皮,又不打伤里面的肉,更不会伤了要害,那铁掌只要二人尽知道疼痛,兄弟二人从小可没少吃苦头。   王六又不一样了。王六擅长轻功、刀法、格斗,属于外家功夫。王六在三个师傅里面最年轻,鬼点子也最多。有一次楚家兄弟贪玩,王六交代的任务没有完成,王六抓着二人飞上红叶山庄,在观枫亭的琉璃瓦上面把二人绑了,就那么三天三夜,叫天天不应,叫鬼鬼不理,从此以后老老实实的练功了。   楚新阳脱了上衣,爬入滚烫的药水里面,咬牙浸泡。   “下次不准迟到!”刘先生黑着脸和来富开门出去,剩下卫蝶依和楚新阳两人。   “蝶依姐姐,猜猜今天我干嘛了?”楚新阳得意的闭着眼睛说道。   “你还能干嘛,不是掏鸟窝就是下河抓鱼。”卫蝶依不屑的说,可是又专注的看着楚新阳那张迷死人不要钱的脸蛋,就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又像是自己在雕琢这件喜爱的艺术品般。   “什么?”楚新阳那能让美女姐姐开不起自己,猛的从水梨站起来。卫蝶依吓了一跳,怕楚新阳发现她的眼神,立即挪开道:“弟弟快坐回去,要不然药效不灵了。我告诉刘先生去。”   “姐姐你总不能什么都告诉先生吧。”楚新阳慌了神,然后轻轻对卫蝶依招手。   卫蝶依附耳过去,楚新阳轻轻说道:“姐姐你对我真好,总是照顾新阳。姐姐,告诉你一件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卫蝶依听说是秘密,来了兴致。   “自小到大,蝶依姐姐对我最好了,一直照顾我。要是长大娶了姐姐作媳妇,不知道能有多幸福啊。”楚新阳一脸陶醉的道。   “傻弟弟,你胡说什么呢?”卫蝶依毕竟十三岁了,懂得些人情世故,听说楚新阳要娶她,当即羞红了脸道:“姐姐命不好,生下来是个女儿身,爹爹不喜欢,所以娘才让我和你作个伴,从小就待在楚家。爹爹都嫌弃我,你以后长大了也会嫌弃姐姐的。再说,我娘说我从小就被许给了马家大少爷,就是马仕途的哥哥,不能另外嫁人了。”   “我才不会嫌弃姐姐,姐姐在新阳心里就是仙女般,我也不管姐姐许了谁,等新阳长大了,定要娶了姐姐。告诉你,新阳今天当大王了,我已经封姐姐作后宫娘娘……”   “啊啊啊……”卫蝶依知道楚新阳他们不过是小孩子胡闹,但是听说自己被封了娘娘,仍然免不了又羞又喜,又好笑又难过。   “恭喜大王,恭喜娘娘……哈哈哈……蝶依姐姐是娘娘了……哦……”门外传来楚红阳的取笑声,原来这小子悄悄跟着回来听人家说秘密呢。   “楚红阳,给我爬远点。”楚新阳见自己秘密被弟弟知道了,恼羞成怒,抓起一把水瓢砸向门口。   “羞死了……”卫蝶依捂着脸冲了出去。   “哈哈哈……”楚红阳笑声更过分,让楚新阳恨得牙痒痒的,偏偏自己还泡着药澡。   “耿飞燕,师月月怎么没来?”上课铃声想起,楚新阳皱着眉头看着同桌空空如也的座位,向左右同学问道。   “噢,月月啊,听说她家里不让她上学了。”耿飞燕难得有和楚新阳说两句话的机会,人家楚新阳主动问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紧紧盯上楚新阳无可挑剔的脸庞,掩饰不住开心。   “不上学,为什么呢?”楚新阳比较意外,春江镇的学校一向是免费的,所以春江镇的孩子还没有不上学的。   “听说……听说她爹病了,她要去替人做工,挣钱治病!”耿飞燕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   “胡扯!”楚新阳拍了下课桌,以为耿飞燕骗他来着:“春江镇上学都是免费的。再说,你什么时候听说有人没钱请大夫了?”   “我……我怎么知道……”耿飞燕委屈得快哭了,平日楚新阳都是拿下巴看大多数人的,今天好不容易和心里面喜欢的对象说说话,没想到却惹恼了他,再说自己也是听说的,赶忙凶人家呢?   “诶,飞燕妹妹,你脸上怎么有坨鸟粪啊?来,我给你擦擦!”楚新阳掏出手帕,一边轻轻的擦拭耿飞燕泪水还在打转的大眼睛,一边还用嘴吹着气,既细腻又温柔。瞧不出来,十二岁的孩子就能这样照顾人,长大那还得了。   耿飞燕听说自己脸上有鸟粪,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真的。后来明白过来是因为刚刚楚新阳觉得给了自己委屈,心里愧疚,变着法子哄自己呢。还没有人能享受这种待遇,耿飞燕心里那个感动啊,巴不得脸上天天都有鸟粪,不等楚新阳擦干净,眼泪又流出来,而且是泉涌般潺潺不绝。   “哎呀,咋鸟粪越擦越多,你自己擦吧。”耿飞燕眼泪正来劲,楚新阳却心慌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女孩子哭,一个男孩子擦,算怎么一回事?   虽然都是孩子,虽然都不明白什么叫男女有别,但正是这种懵懂的意识,正是这些无邪的孩童,才能让尴尬的情形引来全班同学一阵讪笑。   “大家坐好,活阎王来了……”不知是谁惊恐的喊了一声,整个教室旋即雅静,刚刚还吼跳蹬天的学生们正襟端坐。   “呀,今天有刘先生的课,完了,忘记做作业了……”楚新阳头皮发麻,以往都是师月月提醒他上什么课,做什么作业,现在师月月突然不在了,等于失去了一个好管家。   刘先生自打学校成立,他什么也不教,只管教三所学校的政治性质的内容。当然,看似这门自己增加的科目不怎么重要,但是,只要他和楚老爷子才知道里面的文章。   “弟弟……弟弟……”楚新阳忙向楚红阳求救。   “啥?”楚红阳隔得远,听不见楚新阳说什么。   “起立,老师好。”   刘先生抬抬眼镜,比较满意课堂上的整齐:“同学们坐,首先把我上一堂课布置的作业拿出来检查!”   “楚新阳同学,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啥呢?作业拿来瞧瞧!”刘先生早看见楚新阳手忙脚乱坐立不安了。   “先生。”楚新阳硬着头皮站起来,努力强装镇静:“嘿嘿,先生,学生今天来得匆忙,忘记带作业了。”   “哦,原来我们楚大少爷太忙,忙得忘记带作业了。无妨无妨。”刘先生面带微笑。   楚新阳看见刘先生脸上的笑容,殊不知自己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深绿深绿,楚新阳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   “楚大少爷真是大忙人啊。”果然,刘先生提起戒尺漫步过来:“你们平时在背后不是都喊老夫活阎王嘛,嘿嘿,阎王交代的事都敢忘记。”因为刘先生对教育一向以严厉苛刻著称,背后学子们称他作活阎王。倒不是骂他之故,多为尊敬惧怕他。所以,刘先生早知道自己有这个名头,但是他非但不生气,反而非常高兴。原因不外乎有三,一是能够被人称之为活阎王,表明自己做出了成绩。二是搏此威名,乃是人生一大喜事,多少人打拼一辈子一是默默无名,自己只不过花费十余年,你说能不得意吗?三是可见自己在学生心目中,最有威严了,威严,即表示威信也。   “哈哈……”教室里哄然大笑。   刘先生眼睛瞪得老大,教室里又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先生……”楚新阳心里求神拜佛,盼望此次能够逢凶化吉混过去,定要为各路神佛烧足钱纸香烛。   “楚新阳!”   “哎,先生……”   “楚大少爷!”   “哎,先生……”   “知道规矩吧?”刘先生掂掂手里的戒尺道。   “知道……”楚新阳知道实在躲不过去,瑟瑟发抖的伸出右手掌。   “啪”。“不尊师教,该罚!”   “啪”。“不守规矩,该罚!”   “啪”。“不做功课,该罚!”   刘先生念一句,打一下,总共十下,即便是楚新阳从小药水里面泡大,练得一身铜皮铁骨,可是也经不住打,手掌肿起老高,可见刘先生下手之狠。 正文 明月依稀   “还有下次么?”刘先生无动于衷的问道。   “不敢了……”楚新阳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强自忍住钻心般的疼痛不掉下来。唉,十二岁的娃啊!   “很好。”刘先生心里暗赞楚新阳刚毅的性格已经初成,但是还不够,又道:“你记住,你是春江第一大少爷,所以更要从严,把背转过来,再打十下。”又听见噼里啪啦一阵戒尺吃肉的声音。   “去,操场上跪一天,以儆效尤。今天的课自己想办法补上。”刘先生打完看也不看楚新阳一眼。   楚新阳已经痛得麻木了,弯腰使劲拖着精疲力尽跨出教室。留下教室里无数女生暗自为他垂泪。   “哥,醒醒……”   “大王,你圣体安康否?”   “新阳……”   “大少爷……”   操场上聚集了不少人,楚新阳实在忍不住,居然睡着了。睁眼看看,楚红阳周承贵马仕途耿飞燕等等都在。   “哎哟……”楚新阳本来想站起来,无奈腰酸背痛手脚麻木,使不上劲。   “你们猪啊,都愣着干嘛,还不扶本大王起来!”楚新阳今天丢脸丢大了,不好意思再出丑,怒骂一干手下。   听见楚新阳骂人,大家都知道没事了,连忙七手八脚将他扶起。   “你们先走,本大王还有事。”楚新阳对大家摆摆手道:“红阳留下。”   一干王公大臣谁敢不听,都知道楚新阳现在正在火头上,不敢触那霉头,巴不得闪人。   “哥,啥事啊?”楚红阳问。   “听说师月月家里出事了,同桌几年,我总不能不管吧。你知道她家在哪里不?”   “哦,想英雄救美啊,嘿嘿……听说她家在镇西郊,我也没去过。”楚红阳阴笑道。   “救你个头!”楚新阳给了楚红阳一记响头道:“你回家悄悄把我们的压岁钱拿过来,记住,不要让别人知道,尤其是蝶依姐姐,要不然她又会告诉娘他们。”   “哎哟,又敲我头。”楚红阳摸摸脑袋,故作不满道:“知道了。你的伤没事吧。”   “要你多事,这点小伤,又不是第一次挨揍,快去吧,天要黑了。”   楚新阳一个人一边打听一边向西郊行去。西郊自己从来没去过,越走感觉越不对头。出了镇西,春江镇的繁华消失殆尽,取之的是入眼尽是破败的普通瓦房或者茅草屋。   有的人正在捡拾收集在一起的废品垃圾,有的还在大路上生火做饭。道路上泥泞不堪,狗屎牛屎东一堆西一坨,散发着恶臭。   到处都是穿着简朴破烂的人,他们忙碌着生计,很少有人看他一眼,也没有人想过贵为春江第一大少的楚新阳会莅临西郊贫民窟这样的地方。   楚新阳忍着各种刺鼻的味道,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迈着沉重的步子。不知不觉之间,他幼小的心灵被眼前的破败强烈震撼: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太阳已经落到山头,楚新阳终于走到师月月家。那是两间独立的茅草屋,上面的草已经呈现灰黑色,估计是有些年头没有更换修补过了。门口用几块竹片围成栅栏,圈养了几只鸡鸭,还有一条严重营养不良的黑狗。唯一的亮点是,门口水缸上面居然养了一盆太阳花,那花叶非常茂盛,金黄色的花朵在余晖的映衬下闪闪发光。   “看来此花是师月月照料的了,想不到她还是个讲究的女孩子。”楚新阳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兴奋,也许又是跟自己找点难言的安慰和平衡吧。   “谁呀?”因为来了生人,黑皮狗撑着虚弱的身体叫了几下,惊动了屋子里面的人。一个柱着拐杖闭着眼睛满头银发的妇人摸索房门打开问道。   “大娘,这是师月月的家吗?”楚新阳看那妇人虽然满头白发,年纪也不过四十多岁,所以喊大娘没错。   “是的,我是她娘。你是?找月月有事吗?”妇人有些疑惑,师月月家一个字,穷,太穷了,穷得连穷人都很少上门,更别提陌生人来了。   “你找月月有事吗?”妇人以为师月月在外面惹事了,口气充满担忧。   “没事,大娘,我是月月的同学,我叫楚新阳……”   “咳咳咳……楚家大少爷,你是楚家大少爷……”屋子里面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跟着也柱拐杖出来。   那人看起来比月月娘更老,步履蹒跚,弯腰驼背,一脸蜡黄。   “真是楚家大少爷,我的天哦,您老怎么来我们下贱人的地方哟,罪过罪过,要是老太爷知道了,我们怎么交代啊。”月月爹想是吓坏了。   “没事的,大叔,我来看看月月,她没来上学。您老认识我?”楚新阳微感意外,自己没见过月月爹,他怎么认识我呢?   “哎呀呀,大少爷,我一直都在楚府马棚做工,您哪里会看见我,我们自然知道大少爷您的?”月月爹家里来了贵人,高兴得牙都快掉了。   “大少爷,快进来坐……”月月爹娘忙招呼楚新阳进屋,可是看看一地的鸡鸭泥屎,又瞧瞧黑不溜秋的草屋,不知道该是请楚新阳进去还是在外面站着说话好了,非常难为情。   “爹,娘,我回来了,家里谁来了?”栅栏外传来一个小姑娘的说话声。   一道瘦弱的身影恰好迎着落日余晖走来,她双手吃力的拎着一大桶衣物,脚步跄踉。   楚新阳心里泛起一丝怜惜,隐隐作痛。他急忙跨出栅栏,伸出肿得像熊掌一样的手,帮她接过木桶。   “是你,楚新阳……”师月月感觉轻松了许多,直起腰擦擦额头汗水,顺便捋顺刘海,一张白净无暇的瓜子脸,配合那自然的动作,要多动人就有多动人。陡然发现面前站的是楚家大少爷楚新阳,师月月的嘴巴张成O形。   楚新阳有些呆了。两人从小就是同桌,搁一起四五年,从来没有发现一向弱不禁风的师月月竟是如此般美丽动人。二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儿。   “月月啊,你还不知道懂事么?怎么敢直呼大少爷的名讳?”月月爹不悦道。   “是呀,快请大少爷进来坐!”月月娘眼睛不好,知道女儿没让楚新阳进屋,责备道。   “楚……大少爷,请进!”是师月月羞得满面通红,抢进院里抄起一把秃头扫帚快速的为楚新阳整理出一条比较干净的通道。   “不用,月月……”楚新阳低头瞧瞧自己沾满脏东西鞋子,不好意思的在门口一块石头棱角上刮干净。   “进来吧,我家就两间屋子,一间住房,一间厨房,你是想去哪一间坐呢?”师月月自己都不知道让楚新阳进哪一间。   “他就是楚家大少爷啊,快来看,弟弟。”楚新阳本来打算进住房看看的,刚要说,不料门口钻出来两颗小脑袋,楚新阳懵了:“一间小小的房间,居然住了四个人,除去床啊存放衣物的箱柜啊,还能有坐的地方么?”   想了想,楚新阳只好朝厨房走去。进去之后,倒没想象中那么乱,锅碗瓢盆收拾得整整齐齐,地面也是干干净净的。   “坐。”师月月指指厨房里面唯一的一条凳子道。   楚新阳小心翼翼的坐下去,因为那凳子只有三条腿。   “哥,哥,楚新阳,你在里面么?”刚刚坐下,就听见楚红阳焦急的呼喊声。楚新阳边应边跑出去。   “怎么才来,东西呢,带来了吗?”楚新阳许是因为心情沉重,语气不怎么好。   “你还说。你忘记了今天该泡药澡,现在蝶依姐姐到处找你,刘先生好像很生气……”   “妈呀,今天倒霉透了,啥事都整忘了。”楚新阳咒骂着:“你有没有泄露你哥的行踪?”   “哪能啊,我说我没看见,然后又翻墙出来的。给,你要的东西。”楚红阳忧心忡忡的看看天色道:“哥,快回去吧,晚了真会玩完。”   “红阳,听哥说,哥有事晚点回去。你能帮我遮掩就遮掩,不能够遮就咬死说不知道。完了哥自己想办法混过去。”   “哥,你……”楚红阳愕然:“唉……真拿你没办法。”   “去吧,路上小心点,不用担心我。”楚新阳接过弟弟拿来的布袋子,将其推了出去。   “大少爷怎么让二少爷一个人走了,难得光临寒舍,留下来吃顿饭吧。”自己一家人都快饿死了,还请人吃饭,月月爹咬牙充起门面。   “大叔不用忙活,你去休息,我和月月做饭。”楚新阳明白月月爹心里的难处道。   “吃饭?大少爷要在我家吃饭?”师月月吃惊不小,家里揭不开锅,除了一点黑豆以外就剩米糠了,怎么做饭。   “月月,外面有什么卖东西的地方吗?”楚新阳问道。   “有,你要干嘛?”师月月正在为晚饭发愁。   “走,带我去!”楚新阳抓住师月月滑嫩的小手出了房门。   “大少爷……”师月月第一次被一个男孩子牵手,心乱如麻,本来打算挣脱的,可是被楚新阳大手握住,感觉暖暖的,心里面如同一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动,却舍不得放开,慌张娇羞中说不出话来。   贫民街上店铺不多,幸好有菜店和杂货铺。楚新阳像是疯了一般,将两家店里面能够买的东西通通买回来。小店老板把嘴都笑裂开了好大一个口子。   楚新阳让老板拿出一只干净的麻袋,把所有东西塞进去,也不要师月月帮忙,抗起两百多斤货物又牵着师月月离开。   回到家里,师月月仍然处于梦里般,楚新阳是谁?高高在上的春江第一大少爷,今天是怎么了。   是夜,师月月家的饭桌上有生以来第一次摆满饭菜,什么鸡鸭鱼肉猪肘子通通都有。看着师月月一家吃饱饱的,楚新阳心里稍微好受些。   不过师月月没怎么吃,反而一个劲儿的责怪两个弟弟不懂礼貌。   酒足饭饱收拾妥当,楚新阳和师月月并坐在门口的石头上赏月。   “楚……大少爷,来我家干嘛?”师月月有些不习惯,不知道是称呼楚新阳呢还是大少爷。   “听说你不上学了,我就来看看。上学又不要钱,干嘛不去?”楚新阳想把事情弄明白。   “我……”师月月欲言又止。   “怎么,有难处?”楚新阳道。   师月月咬咬牙,不敢看楚新阳咄咄逼人的目光,轻轻摇摇头。师月月不想别人以怜悯的角度看自己,虽然祖祖辈辈都摆脱不了贫穷的命运,但正是这种命运造就了她坚强的性格。是啊,诚然别人好心关怀,可是谁愿意身上总是洒落刺眼的怜悯目光呢?   楚新阳虽然并不是感同身受,也不能够彻底去了解师月月的内心,但是楚新阳管不了许多。他拽过师月月的身子,掏出那个布袋,放在师月月手里道:“月月,虽然我不知道你需要多少钱才能回到学校,但是我想这点钱够你们度过目前的难关了。”   这一次师月月没有想过挣脱,她深切的感受到楚新阳兄长般的温暖。   “楚……不是,大少爷,我……”   “嘘……月月,不用多说,”楚新阳开心的用手指刮刮师月月高挺的鼻梁道:“嘿嘿,要是真想要报答什么的,等你以后长大给我做丫鬟吧。嘿嘿……”楚新阳不想气氛搞得凄凄惨惨般别扭,拿师月月打趣。   “我……大少爷说的是真的?那你就等我长大吧。”师月月知道楚新阳是开开玩笑,自己的回答却不是完全玩笑。   “本大王告辞了,记住,明天早上我要在课堂上见到你。”楚新阳潇洒的站起来,哼着歌儿头也不回的离去。   月光下,师月月凝望着楚新阳渐渐消失的身影,那影子不但没有因为消失而消失,反而高大伟岸。   师月月哭了,眼泪一颗连着一颗,哭着的月,比那夜空高挂的月儿更美三分。   “啊,整整一百大洋……”当月月爹接过月月递过去的布袋打开数数,一家人惊吓的合不拢嘴。祖祖辈辈做牛做马,还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是大少爷给你的?”月月爹不敢相信。   “嗯,她让我继续读书。”   “读书,好,读书……”月月爹颤抖双手,整个人都已经迷糊,一会儿想起女儿,看着她俏丽的容颜,似乎看见了希望:“这笔钱足够我们家盖房子,剩余的能够生活几年。月月啊,将来你们姐弟长大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大少爷的大恩大德……”   楚新阳一个人茫然的行走于西郊贫民街上,尚处在幼小懵懂的年龄阶段,他分不清楚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贫富的差距。一直以来生活在锦衣玉食里面,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娘胎就有人伺候的日子,今天看见贫民街的破败惨状,内心深处不仅仅是震撼,他甚至有种莫名的自责。   “等我长大,一定要照顾更多的人,等我长大,一定要人人平等,有饭吃,有房子住,等我长大……哎哟……”自言自语的楚新阳冷不防踩在一堆牛粪上面,恶心得直想吐。   “看来理想不是那么好实现的,人生的道路充满荆棘、陷阱和坎坷,比如说这堆牛粪。”楚新阳如是想到:“既然你想让爷不如意,恶心爷,爷就踹平你。”楚新阳不再恶心,顾不得肮脏,狠狠几脚将牛粪踹飞。   等他翻墙回到楚府大院,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刚到二进大门,猛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端坐大门。那人面前摆放着一盏茶,手里那熟悉戒尺拍打出熟悉的节凑,这情景别人不觉得有什么,不过,对楚新阳来说却是毛骨悚然。   “完了完了,今次爷要吃大亏了,绝不能进去送死。”楚新阳瞧瞧仍然红肿的熊掌,吞吞口水,悄悄缩回身子,刚要开溜,仿佛看见楚红阳在门里偷偷探出小脑袋观望。   “喵,喵。”楚新阳急中生智学两声猫叫,掉头就跑。 正文 大悟未彻   他一口气跑到江边沙滩上,又累又渴,捧了甘甜的江水喝足,倒头大睡。   “新阳,弟弟……新阳弟弟……”   “哥,楚大王,哥,楚大王……”   不知过了多少光景,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楚新阳以为是刘先生找来了,赶紧翻身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红阳,你不是说你哥通知你在江边么,怎么没人?”远处依稀传来卫蝶依的黄鹂音儿。   “蝶依姐姐,我真看见哥回来的,他用猫叫通知我来江边的。”楚红阳一脸无辜,蝶依姐姐竟然怀疑他的判断。   “那我们再找找……”   “蝶依姐姐,在这里,蝶依姐姐……”楚新阳浑身都是感动,不论自己身在何方,能够对自己不离不弃关心的人,除了弟弟,就是卫蝶依了。   “你个小混蛋,害得姐姐多担心!”卫蝶依发疯样冲过来,抬起粉拳雨点般落在楚新阳肩膀上,月光下,楚新阳看见卫蝶依哭了。   “蝶依姐姐,是我不好。”楚新阳就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卫蝶依为他掉眼泪,心里不由得万般愧疚。也难怪,自楚新阳出世以来,一直和卫蝶依朝夕相伴,从未像今天一样分开那么久。其实啊,十五岁的卫蝶依已经完全懂事,她不喜欢回卫家,家里爷爷和父亲比较重男轻女一向不喜欢她,待在楚家十余年,早把楚新阳当作一种希望,一种假设中的寄托,近似乎于母爱般的亲情和楚新阳与生俱来的那种无数女孩子梦寐以求的魅力吸引。   慢慢的,卫蝶依竟然伏在比她尚矮两分的楚新阳肩头低泣,而楚新阳则本能的轻拥着卫蝶依的小蛮腰不觉。   等卫蝶依哭够,楚新阳才将她放开。卫蝶依不好意思的擦干眼泪,拉过楚新阳熊掌说:“弟弟,疼吗?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做作业。”说完还吹了两口气。   “不疼,姐姐多吹两下更不疼。”卫蝶依吐气如兰,日渐成人的楚新阳已经觉得这种少男少女之间微妙的感觉如饮琼浆,饮之即醉。   “蝶依姐姐,你身上真香。”楚新阳不禁多吸了几口。   “噗嗤。傻瓜姐姐还不是和从前一样么?”卫蝶依瞧楚新阳那傻样,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心里渗出丝丝甜蜜,忽而连上升起两朵红云:“瞧你那傻样?”说完从楚红阳手里拿来一只小瓷瓶,倒出药水,细细的涂抹。   “蝶依姐姐,你真美……”楚新阳独自呢喃,实足像个傻瓜。   卫蝶依听在耳里,心里更甜:“傻弟弟,傻瓜……”   卫蝶依笑楚新阳是个傻瓜,殊不知,天下少男,哪个见了心爱的美女不变成傻瓜呢?   旁边的楚红阳左右摆着脑袋,就是看不出二人葫芦里面什么药,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一层接着一层冒出来。   “啊切……好冷。”楚红阳打个喷嚏道:“你们好了没有,冷死了,拖拖拉拉的,还不想办法回去交差。”   “本大王才不回去送死呢?你没瞧见,刘先生那架势,今次不把我拆骨头煮汤我就不姓楚。”楚新阳猛摇头道。   “那有那么严重?刘先生是要求苛刻了点,那还不是为你好么?你生下来就患有心疾,要不是刘先生竭尽所能医治你,恐怕你连舅舅的身体都不如。听话,回家去,大不了挨顿揍,姐姐再说说情,保管没事。”卫蝶依其实明白回去不讨好,也没办法啊,她着实担心楚新阳待在外面给冻坏了。   “求情?天下谁能在先生面前求得三分情面,不回去就不回去!”楚新阳是王八吃秤砣——铁心了。   “我知道谁在先生面前能说上话,不过,哥得赔我压岁钱。”楚红阳坐在石头上支着脑袋呆瓜样道。   “你知道?”楚新阳尽管充满疑问,不过还是看到一丝希望。   “什么压岁钱?”卫蝶依不解。   “是今天……”苗头不对,红阳这小子傻傻的憋不住话,楚新阳连忙捂着他大嘴巴。   “没什么没什么。”楚新阳打着哈哈道:“快说,其他好商量。”   “呜呜呜呜……”楚红阳嘴巴给捂了,晃着脑袋以示抗议,楚新阳只好松开手。   “六师傅,只有六师傅能帮忙。别看六师傅平时严厉,不过他对我们其实最不忍心的。另外,我发现六师傅与先生最要好,不知道什么原因先生有时候都让他三分。”楚红阳道。   “对呀!”楚新阳一拍其弟脑袋道:“你们先回去,暗示爷爷他们,我上红叶山庄了。走,分头行动。”   凌晨三点,楚新阳只身一人大摇大摆的翻进红叶山庄大门,守庄庄丁吓出一身冷汗。自家大少爷孤身上山,若是出了意外少根汗毛,谁担当得起。   小头领一面泡茶请楚大少爷休息片刻,一面使人飞报长期驻守红叶山庄的王六与楚管家之子楚冠英。   楚新阳来红叶山庄见师傅,不是来享福的,他是有求王六,他是来逃难的,哪敢让王六亲自来接他。他拦住小头领,说自己上去就行了。小头领不敢大意,派了七八人跟着,楚新阳无奈,且由他安排人手。   鸡叫头遍,养成早起习惯的王六已经在观枫亭打上拳了。今儿个王六心情特别好,早上晨雾透着清凉,一套拳下来东方开始发白。   “嘻嘻,可以看红日朝枫的绝景了。”王六提气一式翻云梯潇洒落在观枫亭顶上面。   “好,好……师傅宝刀未老啊,佩服佩服。”一种熟悉而又稚嫩的声音响起,并努力鼓掌,马屁的味道弥漫了整个龙门山峰。   “臭小子,你怎么来了,好像这个月该你刘先生和闫师傅教你吧。”王六诡异的笑了笑。   “嘿嘿,大半月没见着六师傅,想师傅了呗!”楚新阳脸皮是越来越厚,基本上撒谎不红脸。   “少来这一套!我瞧怎么躲灾的啊,头发乱糟糟,衣服也绉了,鞋子脏兮兮的。给我滚上来。”王六从小精于飞刀术,眼力极好。   楚新阳脸一红,凝聚力气,老远就开始起步冲锋,跑至亭前一块大石头,借力腾飞上亭。他那姿势远不如王六干净利落潇洒娴熟,上去没站稳,摇摇晃晃蹬掉一片琉璃瓦,像只死狗紧趴在亭顶。   “没长进。”王六摇摇头挖苦道,顺便伸手将楚新阳提起来。   “徒弟没长进,又不是徒弟一个人的责任……”楚新阳嘟哝一句。   “什么?再说一遍!”楚新阳变相骂师傅,王六瞪眼过去,吓得楚新阳赶紧闭嘴。   “说吧,遇上什么事了,是打架打输了,还是刘先生抓了你的错,让你像只落水狗般逃到山庄来。”王六问道。   “师傅英明。”楚新阳又动起三寸不烂之舌,先拍上马匹,然后将事情大概说明白。   “师傅,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苦难呢?像月月他们,勤劳诚实的人,为什么会那么穷苦?”说到自己在西郊贫民街上偶见一角,楚新阳心情又沉重起来,眼睛里除了怜悯同情迷惑之外,多了一种王六看不懂的复杂。   “唉,傻孩子,为师只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贫富贵贱不重要,重要的是过得开心就行。你知道为师没念啥书,很多字都还是和刘先生来到红叶山庄教的。要不你在这里想想,我让人打个电话给老爷子,免得他们担心。”王六说完不等楚新阳回到,飞身下亭,几个起落消失在枫林中。   天已经大亮,东方绽放出一道道霞光,一轮朝阳缓缓从天边海际冉冉升起。晚霞风朝霞雨。朝霞强烈的光芒永远耀眼,万丈四射却不灼热,金光闪闪却不妖娆。新阳初升,象征着美好的一天已经开始,那衬托在红日脚下的云彩,恰似红日无穷的生命补给源力,干干净净,不夹带一丝污垢。   楚新阳似乎不受霞光刺眼的影响,沉浸于混沌骤开的原始思想世界里。人的性格转变,就在这个阶段取决,而取决的结果,与命运息息相关,此结果亦彼结果,虽然看法比较主观,却不无道理。   楚新阳感受到了朝阳庞大的生命力,顿感全身通常无阻,体力充沛,灵台清明无他,仿佛身在一个崭新的世界。   殊不知,楚新阳独自进入属于自己的梦幻境界,未觉时光飞逝,两个小时过去,日出美景正是精彩绝伦之时。观枫亭外不知什么时候站满了人,人群中间一顶凉轿中坐着楚老爷子。楚老爷子已经八十岁有多了,须发皆白,骨瘦如柴,身体日渐衰弱,几乎不能行走。近年来,除了处理一些大事情以外,很少露面,他唯独保持的是一双洞悉尘世的厉眼。其余人有楚云生、楚大管家父子、刘先生父子、闫北道、父子、王六父子、楚来富父子、卫蝶依和楚红阳等等。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大家把目光聚集在楚新阳身上。   太阳爬到正空,一片乌云席卷而来,龙门山顿时被浓雾笼罩。天色渐暗,山峰因为雾气之故,呈现出一副乳白色的素描画景,白色中心的龙门山观枫亭,远远望去又极为青翠,青翠中包含着点点殷红,若隐若现。   楚新阳原本灵台清明,忽然之间犹如踏入一个灰色世界,世界里忽暗忽明,忽热乎冷。好奇下的楚新阳百感丛生,似要品尝虚无缥缈境界中的每一种味道,不论是苦不堪言,还是琼浆玉液。其实啊,世界上每一个具备正常思维的人,在成长的某一阶段,都或多或少有这种进步和过去之间因为分离产生剧烈的挣扎,纠结于矛盾思维的激烈对抗现象。   大多数人并没有清晰的记忆,因为它会存在于未知,或者是不知不觉之间。有的是在梦里边,有的非一天两天骤然来临,有的以平常心对待,不管怎么说,人生阶段不同心里状态确实有它存在。   滴滴答答……山上下起了骤雨,不多时,雨止云开。阳光穿透阴森,洒满每一个角落。雨水从枫叶一层层轻柔的滑落,汇聚成一股股甘泉,滋润了每一块土地。太阳金黄金黄的,枫叶闪闪发光,映衬着整个龙门山峰,人们像身在血色的海洋,沐浴新生。   当楚新阳头顶上最后一滴雨水从额头花落至嘴唇,他幽幽睁开眼睛。楚新阳不一样了,最起码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唯有一种名叫情感的光华将眼眸充实得紧紧的。   “我明白了。”楚新阳长啸一声,吐出昨日之浊气,飘然落地。落地后的楚新阳看见来了这么多人,所有人除了楚老爷子有人替他打伞以外,其余人无不像落汤鸡,不禁吓懵了。   “孙儿,过来。”楚老爷子伸出干瘦的手臂道。   “爷爷惹祸了。”楚新阳不好意思看了看刘先生,发现刘先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大发雷霆,深感意外。   他那里知道,王六在刘先生赶过来之时,已经替他说通了。再者,刘先生没有发火,还有另外的原因。   “孙儿,你来,给爷爷和先生说说,你明白什么了?”楚老爷子与刘先生对望一眼道。刘先生含颌点头,表示楚老爷子问的正好就是自己想要问的。   “爷爷,先生,请听新阳说。”楚新阳悟通许多道理来,不由自主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起来,他说:“昨天以来,我偶然发现世界上竟然有西郊贫民街那样不看回顾的惨状,于是乎,我便不停的问自己:为什么呢有人会过着如此凄惨的生活?可惜耗费一夜的冥思苦想,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日凌晨观看日出,才顿有所悟。   诚如六师傅所言: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像自然界有规律的变化一样。人呢?有贫富贵贱之分。物呢?有美丑新旧之别。他们的境遇不同,发展过程当然会不一样,其结果更是天差地别。   就拿富人来说吧,富人并不代表欺压穷人,个个都是恶霸贪得无厌之辈。如果没有他们,世界上的命脉不会流通,经济文化科学皆会受到影响继而迟滞。他们凭借敏锐的洞察力,正确的攫取方式不断创造活力,社会因此进步。不过,不是所有的富人都以正当手段取得成功,此点我在阅读许多书籍中就能发现。   而穷人呢?他们确实被大量的剥削价值,这是造成他们生活艰辛困苦最大的原因。他们勤劳诚挚,生活节俭,但是很多人仍然是没有房子住,且衣不蔽体,一日三餐饥不果腹,病无所医。我想我们春江已经是不错的地方了,外面的世界恐怕更有甚者。   不论富人穷人,我们都像是眼前的一方景物。当灿烂的阳光照耀万物时,众生平等,人世间本来就有善恶美丑之区别,要不然怎能凸显生命的重要,怎么凸显生命的意义呢?人们活着,并非只图个温饱,人们无时不刻不在追求生命存在的意义,此亦道之一也,道的面前,众生同样平等。简单的说,贫富贵贱,在享受快乐的根本时,其满足程度是一样的,在接受痛苦折磨的时候,其感受程度也是一样的,分不出贫富贵贱。   眼前的阳光,先前的骤雨,你们看看,龙门山上最珍贵的就是枫林了。之所以珍贵,并非它价值几何,而是人们刻意对它的欣赏程度珍贵。仔细想来,龙门山上百里枫林,等同百里野草而已。雨水滋润大地,它不过却也与杂草同饮,既不能多吸收,也不能不让别的去吸收。   众生虽然同等,但是仍然不尽完美。就像枫叶与小草。长于高大树枝上的叶子,总是遮住生于林荫中的小草,只能在阳光穿透林隙的短短时间里享受片刻温暖。可惜可叹那缤纷尘世,却有哀乐之分别,愿我将来不为帝王富贵福泽大众,甘为蜂鸣甜及力所能及之人,当竭尽所能。”楚新阳滔滔不绝说了老半天,不懂其意的人只觉得晕乎晕糊,懂的一些的人只觉得说来煞是好听,理解大概的人沉默不语,暗自在心里比较揣摩深意。若是完完全全明白的,当场恐怕不出三个人。 正文 家贼难防   其实啊,楚新阳的话语看似杂乱无章平白无奇,那就大错特错了。他所说的一字一句莫不是象征着寓意深长,小小年纪只是从自然变换一角就能把人世间的俗事借眼前就能分析得那么透彻,可以说是屈指可数的天才了。   一般像来富这样的粗人诚实人,听了楚新阳的大论,已经是抱头喊疼了。其余的目瞪口呆,先是感觉平平常常并不稀奇,回来好像认为有道理,偏偏又说不出道理何在。   楚红阳这方面不及其兄,他大概有五分明白吧。楚红阳不是笨,因为他志不在此。别看他话不多,但是他的思想与其兄截然不同。   卫蝶依眼睛里大放异彩,看着眼前的这个大男孩,突然之间是那么的睿智多才,不仅口齿伶俐面相俊美,且风度翩翩飘逸不凡。楚新阳,不知不觉中在卫蝶依心里高大了很多,似乎不再是那个自己照顾多年的小孩子。   楚老爷子和刘先生对视片刻,老爷子鼓掌道:“说得好,以你年纪,实为不易。但是你只说对了一半。世界上每一个阶层,每一个人,都有他存在的道理,存在,即有他的意义。我们,都属于世界的一份子。就拿贫富来说吧,有的人生来所选择的道路,皆因人而宜。打个比方讲,你让官商去种地,收成绝对不如普通农民,你让农民去经商做官,他一定会让天下大乱。官商种地不知四时节气,什么时节种什么粮食,什么时候播什么种,施多少肥,他不懂。农民百姓不了解社会形式变化,不了解政体结构,不具备知识眼光。乱了套,只会适得其反得不偿失。所以说我们行事不能鲁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楚老爷子毕竟久经风霜的人,一番话说出来明白清晰而又头头是道,众人莫不点头称是。   老爷子说完望了刘先生一眼,往日讲经说道口若悬河的刘先生此时却默然不语,眼神略带黯然之色。老爷子颇为惊讶,欲问个明白,但是刘先生不讲,自然有他的道理,遂作罢。   刘先生黯然神伤,皆因楚新阳最后那句“不为帝王,甘为蜂鸣”的话。旁人或许没有注意,但是刘先生却非常清楚了。诗经有句话恰好贴切的预示着楚新阳的未来,贴切不过。“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意思是啊,忧虑抹不掉,好像没洗的脏衣裳。静下的心来思前想后,只恨飞无翅膀。楚新阳生下来就患有心疾,若非幸遇刘光荐,恐怕活不过二十,面相充满劫难。面相终究是面相,个人命运难测。不过,为防万一,刘光荐绞尽脑汁,先以药物治其疾,再以锤炼固其神,盼望能够改变他一二。可是今日楚新阳最后一句话,已经向着面相所示行进。   “甘为蜂鸣甜及所能及之人。”刘先生反复默念楚新阳的话,暗道:“新阳这孩子始终心性太软,以后必定是要吃大亏的。他愿意为了自己遇见的每一个人竭尽所能,这样的人不应该生在显赫世家,因为他自己也说了不愿为帝为王,哎,可惜了……”   楚新阳心结解开,顿觉豁然贯通,一行人下了观枫亭。   “楚翁,小少爷们日渐成人,春江没什么再让他们学的了。晚生的意思是,是龙,就不应该圈在小小的水池中,大海,才是他们的未来。”午饭后,刘先生和楚老爷子二人单独去了红叶山庄书房。   “先生所讲正合老夫的意思。”老爷子赞同道:“云生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理想。老夫担心我们撑不了多少时间,一旦我和云生不测,新阳红阳少不更事,那时候楚家危矣。我们得详细的做好万全准备。是时候让他们出去历练一番了,但不知先生有什么安排。”   “敢问楚翁,春江不缺枪炮,不缺钱粮,不缺人手,我们还有什么没有?”刘先生说道。   沉默片刻,老爷子猛然答到:“我们缺人才。”   “对。我们缺少的是能够判断掌握时局趋势的人才,和知晓现代化知识的人才,时代变化太快,仅凭春江学校的教育力量无疑是车水杯薪,解决不了需求。”“那依先生意思……”   “楚翁请看,”刘先生从袖子里面拿出一张报纸道:“今群雄逐鹿,军阀混战,晚生认为过一段时间混乱局面必将得到遏制,而统一中华的力量我估计暂时就以他们为主了。”   楚老爷子接过报纸看去,报纸正面篇幅被一行大标题覆盖:中华国民革命党广东军校开学,面向全国所有有志青年招生。   “春江想要在乱世立足自保,必须要大量的人才储备,所以,我们应该派出春江镇大量子弟奔赴全国各个能够学习进步的地方,而现今有两个地方最具代表性。一个是南方报纸上说的,二个乃是北京两所国内最高学府:清华,北大。新阳身体有暗疾,不宜从军,晚生准备让他北上习文。红阳不好文章,兴趣武备。当应从戎。如此文武兼备,刚柔有济,则可保无虞。”   “好,太好了,还是先生思想周全。可是,可是现在他们才十三岁,能成吗?”老爷子担心孙儿年幼,出外难免受苦,有些不舍得。   “楚翁放心,当然不会让他们马上就离去,等过两年,十五岁差不多吧。”刘先生微微笑答。   “如此甚好。对了,再过两个月就是除夕,届时春江六族要召开十年一次的事务会议,此次不同以往,估计是波涛汹涌啊,我们得早早安排妥当。”   “楚翁不必过于忧虑,我倒有个办法,可防止未来的骤变做个保险。”   “哦,先生细细说来……”   春江镇主城区中心由一条十字大街构成,主体结构非常明显,城区由此划分出四个区域,每区再分成四条中等街道,配以若干小街道和巷子。   楚家府邸坐北朝南,扼守着春江最重要的战略要地北方通道,而红叶山庄恰好构成春江天然的第一道防线。如果敌自南北侵春江,那么红叶山庄便成为春江镇的大后方。易守难攻储备丰富的红叶山庄,也是楚家最后的堡垒。所以红叶山庄守卫森严,至今无人能进入窥探其隐秘。红叶山庄、楚家府邸及以卫家马家为主的南区,三点连成一线,南北贯通遥相呼应。剩余周、师、耿三家则被安排在东区,东区紧邻春江镇春江码头,那里是水路要地,所以要三家防守,足显码头之重要了。而春江镇之西,因西面是崇山峻岭,山高林密,加之后面还是陡峭的悬崖峭壁,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当之势,历来防守不是很严密,久而久之,六族的外戚、下人、帮工以及生活贫穷的人,渐渐聚集在西区,成为春江的贫民街。   又一个夜降临春江,因为即将入冬的缘故,街上行人不多,显得几分冷清。此时此刻,东街中心的周府里面,却是热火朝天人声鼎沸。今夜周府席开三桌,周、师、耿三府主要人员赫然在座,大家推杯换盏正值酒酣耳热之际。   “来来来,难得今夜如此高兴,我敬各位兄弟一杯。”周家大少爷周继先道。不,现在应该称周家大老爷周继先了,因为周恭堂等人亦是年老不堪,退居二线做了老太爷。周继先率先举杯饮尽,又道:“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禁忌,大家开怀畅饮罢。”   “呵呵,大哥莫要客气。我瞧啊,大伙儿菜吃得差不多了,酒也喝高兴了。今夜大哥宴请我等,想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师志安不再是十年前那个轻浮浪荡的大少爷了,四十多的人,蓄上两撇小胡须,倒有几分精明稳重。   周继先笑而不语,继续品尝杯中美酒。   “姐夫说的意思小弟倒是知道些,而周大哥想的意思小弟也知道些,但是二位哥哥既然不言明,恐怕是有所顾忌。”说话那位不是耿炎龙么?耿家长女嫁了师志安,与耿炎龙自然是郎舅关系。   “哦,耿三弟知道?”周继先师志安二人奇道。其实啊,耿炎龙在自家排行并不在三,为什么称呼比较奇怪呢,因为源自春江六族祖上的规矩。规矩称,六族相互之间碰面一致按照六族排名称呼。比如说,楚云生尽管在他们那一辈族长中年龄是最小的,但是出来另外五位都得尊其为长兄,然后依次卫、周、师、耿、马。自己家里则按照自家排行称呼。春江经过三百年的发展,由于某些意识形态又分成两派,一边是有着足够势力控制大局的第一第二第六等三家族,一边是相对弱小的第三、四、五等唇齿相依。虽然没有明显的冲突发生过,不过,零零碎碎积攒下来的恩怨也不少也不小了。   “也罢,未免人多嘴杂带来不快,小弟建议我们学学那诸葛孔明和周公瑾,嘿嘿,掌心留字,如何?”耿炎龙此子最是阴险,大有狗头军师的风范。   “好。”周继先二人被勾出了兴致,纷纷取笔掌心挥毫。   三人写完,于灯下凑一起打开,上面写着“除夕大会”。   “哈哈哈……妙妙妙……”三人随即仰天大笑口中呼妙。其他人都不知道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也跟着干笑。   “你们继续喝,我们三兄弟进里屋聊会儿。”周继先大袖一挥,往里面密室走去。   宴席隔壁一间小屋子里,还摆着一桌酒席,桌子上菜肴不多,三五几盘就着一壶烫酒,席上坐着三个老家伙,周恭堂、师祖业、耿震天。   “唉,听听,你们听听,都这样下去可要出乱子的!”周恭堂虽然人老耳朵却不聋,刚刚外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以他们的精明,哪里猜不到外面的几个小子打什么主意呢。   “堂公,我们都老了,年轻人的事不是我们能够克制的。”耿震天叹息道。   “就是,我们交出宗族权利接近十年,本来打算享享清福,没想到让他们几个小子误解了我们是在支持他们的意思,如今大势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师祖业也道。   “无论他们怎么做,春江绝不能乱。再者,仅凭我们三家,也绝不是楚家的对手。”周恭堂忧虑重重。   “三百年来,虽然我们对楚家忠心不二为臣为奴,多次解楚家于危难之中,很多时候还不得不听令行事。但是,楚家坐天下时,于我们有恩在先,南迁春江,也不曾薄待我等。虽经年累月积了不少鸡毛蒜皮的事,万不可因此做出不义之举。”耿震天道。   “震天说得不错。争名夺利尚可,背信弃义的勾当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做不出来,否则这张老脸往哪搁,百年之后如何下去面对列祖列宗呢?”师祖业道。   “忠心不二也好,背信弃义也好,反正我们三个是管不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相信他老楚家也是深明大义的人,以后若是真发展得不堪想象,他不会不念旧情,断不会赶尽杀绝。”周恭堂哀叹道。   这三个老家伙心里比谁都明白,不要说周、师、耿三家,就是把卫、马两家拉上,到头来依然不是楚家的下饭菜。只是下一代没有吃过苦头,不知天高地厚,让他们以后多吃吃苦,也好明白生活之不易。   三个老家伙久久不语,默默的喝着酒。人生苦短,夜,恰似迟暮之年的无可奈何,人生的另一种悲哀。   “两位兄长,恕我直言,如今正是我等翻身的大好良机,要是今番错过,以后便千难万难了。”进入密室,耿炎龙抢先说。   “哦,怎么个良机,先说刘听听。”周继先道。   “首先啊,我们依附楚家多年,发展的势头已不亚于楚家了。只要我们趁机发难,就可以在几年的事务大会上逼迫楚云生那小子退位,到时候由周大哥掌了六族大权,终结我们三百年的家臣命运。”耿炎龙得意的分析道。   师志安不语,周继先则道:“何以见得?听我爹爹说,楚家手头还要一支神秘力量,这支力量由六族精锐子弟组成,经过特殊训练,只忠于楚家。比如说我五弟继楼,从小被送进红叶山庄,几年后回来,无论我怎么想办法试探他,就是不吐一个字。我相信你们家里也有吧!红叶山庄深不可测,到时候我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大哥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楚家不可能没有防备。”师志安道。   “两位兄长放心,下面我要说的就是我们的第二个优势了。”耿炎龙喝口茶继续说:“你们发现没,你们多久没见过楚老爷子了?”   “已经快一年了吧,好像还是去年除夕大会上。”周继先二人同时道。   “对。”耿炎龙口沫横飞:“传言楚老爷子已经行将就木,现在连走路都成问题。而楚云生那小子打小身体不好,现在更糟糕,一日三餐离不开汤药,说不定哪天先他爹做了短命鬼。楚云生本来就懦弱,这些年全靠楚老爷子硬撑着,楚家老的不久于人世,而少的尚未成人,无以为继,未免春江因楚家没有接班人造成乱局,我们必须要选个精明能干的人来主持大局。楚家一去,剩余卫马二家不足为虑,到时候周大哥掌管春江,我们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么?”   “形势是有利我们,不过我仍然担心红叶山庄的神秘力量。”周继先还是不放心。   “我看这样吧,我们把三家力量一分为二,到时候一部分控制春江及楚府,为防意外,另一部分包围监视红叶山庄,隔断他们的联系,则大事可成。”师志安说出了一个最合适的法子。   周耿二人点头称是,周继先道:“六族始终是血脉相连,而我们始终又是楚家家臣,绝不能伤及任何人的性命。我们的目的是逼迫楚云生交出大权,明白吗?否则我等就成了弑主不义之徒,遗臭万年。”   “大哥放心,等我们控制住春江后,也不亏待他们,分给他们一些盈利生意,顶多让他们悉数迁入红叶山庄罢了。”耿炎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