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正文 第1章 清秀天师美上仙 “天灵灵,地灵灵,银子不够,啥都不行……” 长安城外土地庙里,一身半旧袍子的小道士念念有词,踩了尾巴一样摇来晃去,套路熟练得很。小道士身旁还站着花大价钱请神保佑官运亨通的员外郎,外面另有一群家丁诚惶诚恐堵门围观。 小道士眉清目秀、面庞白皙,左眼眼角一块蚕豆大小、奇形怪状的青色胎记,说不清是福相还是霉相。算不得高的小身板上,干瘦四肢飞扬跋扈、上下飞舞,三清铃声却始终大不起来。 见小道士越抖越没劲儿,像只萎靡的鹌鹑,员外郎赶紧赔笑道:“兰天师,银子都封好了,五两一文不少,您尽管放心!” “这话你跟大仙儿说去,钱是大仙要的,又不是我。”兰澈一脸嫌弃撇撇嘴,睁只眼闭只眼伸手,“先拿三个铜板来,再瞪大你们的眼睛,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众目睽睽下,兰澈取来一只空碗,把三个铜板叮叮当当放到碗里,手掌盖在上面晃了晃。之后又从香案上抓来一把香灰,撤回手掌的瞬间全部撒进碗中。 “这是孝敬大仙儿的钱,大仙儿吃了,就表明愿意保你官路畅通无阻。”兰澈一边解释,一边把碗递给最近的人,“呐,你们自己验证结果吧,看大仙儿是不是愿意帮你们。” 员外郎的一群狗腿子马上围拢过去,很快发出吃惊呼声。 碗底除了香灰之外,空空如也。 兰澈故作不屑,心里却一清二楚,铜板?当然没有了,晃动饭碗时就已经夹在指缝里被藏起。 小小江湖把戏顺利唬住一群二愣子。正当员外郎感恩戴德想要付钱时,一道含着笑意的清净嗓音闯破吵闹,清晰传来。 “本仙予你仙力,但不曾让你收百姓钱财。你再这么调皮,本仙可就不会庇佑你了,直接把你变成一头猪。” 哪个王八蛋趁机占便宜、断财路呢? 兰澈脸色一僵,抹了下鼻子着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敢来踢场子的,兰澈一向不惧大耳光打回去,立刻挺起平坦胸脯双手叉腰:“何方妖……” 妖孽俩字没说完,兰澈就石化了,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月色轻缓长衫垂落脚面,和田玉腰带松散一系,将那人颀长挺拔身姿完美衬托;乌黑如瀑的长发看似随意地用白玉冠束住,七分慵懒,又有三分雅逸。 而那张表情淡然的面孔,才是最让兰澈目瞪口呆的。 精致而不妖娆,俊朗而不轻浮,尤其是那双眼角微挑的凤眸,当真像是画卷里超凡脱俗的谪仙一样,美得让人心醉。看上一眼,就电得兰澈浑身汗毛孔酥酥麻麻。 天色偏暗,偶尔落下几滴细雨,让人有种病恹恹提不起精神的感觉。而这个人的出现,就像是一道电,一抹光,又像一缕清新空气,瞬间打破粘稠凝固的气氛。 “上仙贵姓?家住何方?可有侍童?还收侍寝徒弟吗?您看我成不?”兰澈舔了舔嘴唇,满眼光芒喷发。 上仙耸耸肩,伸出手:“先把骗的钱交出来。” 咯啷啷啷啷! 兰澈仿佛听见铜板铁落地的声音,又好是谁把贴饭碗砸碎的无情声响,一瞬间就从上仙喂银子吃的美梦中惊醒,回归残酷无情的现实。 “我还没收钱呢!”面对俊美上仙伸出的要钱之手,兰澈愤愤按紧钱袋。 上仙眉梢一挑,回身摆摆手:“诸位请回。驱逐邪物之事本仙自会出手,大家回家等着就好。” 有这么俊朗飘逸、一看就是比臭道士高档好几截的上仙驾临,谁还会去理穷狗天师?员外府的人一哄而散,连空饭碗都没给兰澈留下。 嗖! 冷风吹过破庙,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地。 秋天快到了,松鼠都开始贮藏粮食了,兰澈却连下顿饭都没有着落。如果今天这单生意做不成,今年就只能啃硬馒头就芋头过冬,搞不好来年开春就只剩下一把枯骨。 环视空荡荡的土地庙,兰澈一脸委屈:“上仙,您哪条路上的?咱俩有仇吗?” “没有。”上仙回答得干脆,利落掏出一块牌子在兰澈面前一晃,“替府尹大人办事,专查坑蒙拐骗各种惯犯。” 兰澈仔细看看,还真是京兆府的公牌。也就是说,这位上仙根本不是什么仙,就是个公差。一个长相特别符合食欲的公差。 既然不是神仙,兰澈也就没那么老实了。围着伪仙转了两圈,趁其不备在他腰上狠狠摸一把,兰澈搓着下巴眯起眼:“搅了小爷的生意,是不是得给些补偿?不给小爷个说法,今天就别想走出这破庙大门!” 伪仙似笑非笑:“我替府尹大人办事,你就不怕我抓你?” “你倒是来抓啊!连把武器都不带,想空手套流氓?” 刚才在伪仙腰上看似随便一摸,兰澈已然确定,他没带兵器。而兰澈衣襟里藏着迷香、烟弹、辣椒水等等等等,对付个手无寸铁的人易如反掌。 或者……干脆把他迷倒,拖回家去当摆设养眼? 兰澈有个毛病,脑子里想得太认真,就容易下意识作出相应动作。指尖摸到衣襟里的迷药瓶子时才发觉,这样的举动似乎暴露了自己的险恶意图。 “藏了什么好东西?”伪仙眼尖,挑起眉梢伸手向兰澈衣襟里摸去。 “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兰澈嗷呜一声,猴子一样往后跳。 伪仙看着白白净净像糯米似的,动起手来却不含糊。兰澈以猴子的速度向后躲,他立马以超级猴子的速度追上去,终于不负众望,一把抓在兰澈心口。 破庙瞬间安静,万籁俱寂,就连呼吸声都在刹那间停止。 伪仙微愣,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动动手指,又用力抓了抓,再次确认自己手下传来的柔软之感不是错觉。 兰澈也是一脸懵逼。 她从没想过,这画风有些不对。 她这是……被袭胸了? 兰澈用力吞口口水,感觉自己的脸似乎在炸裂,又涨又烫。她突然嗷地一声鬼叫,张开血盆大口就朝伪仙的手上咬去。 伪仙眼疾手快,迅速躲开,抽回手掌时不小心勾住兰澈衣襟,一个小瓷瓶咚地掉在地上,散出一大蓬白色粉末将兰澈包围。 兰澈嘴角一抽,绝望笑容凝固在脸上。 掉什么不好,偏偏是迷药;掉在哪里不好,偏偏掉在她脚下。 视线渐渐模糊,浑身力气不知所踪,在闭上眼睛昏倒前,兰澈又听到伪仙似笑非笑的半句话。 “手脚不怎么老实,胸长得倒是很有节制啊……” 第一卷 正文 第2章 凉风有信,耍赖无边 兰澈在明媚阳光和刺耳吵闹声中醒来。 微微睁眼。 暖而厚的绣花棉被,整洁干净的房间,墙壁上还挂着目测能卖好几两银子的字画,就连在她头顶飘飘荡荡的帷帐也是用料考究的上等货。 对于一个穷神附体的人而言,这里简直就是人间仙境。于是兰澈心安理得地选择闭上眼睛,舔舔嘴唇翻个身,抱住被子继续睡。 不过有些人就是不安定,非要推门进来,用力捅捅兰澈脑袋,再狠狠摇晃肩膀,最后发出一声恼火地吼。 “少主!这小子明明是在装睡,他赖着不起来!” 兰澈缩缩肩膀,又往被窝里躲了躲,还故意舒舒服服吭叽两声。 “别碰她,小心被讹诈。” 伪仙的声音传来,仍是那种干干净净,尾音含笑的慵懒味道。兰澈一阵心痒,真想回头狠狠看他几眼,放肆饱览俊脸细腰,却又不愿太早离开久违的温暖被窝。 叮当叮当,一阵锅碗瓢盆碰撞声响起。有人掀开汤盅盖子,登时满屋肉香弥漫,引得兰澈口水横飞。 “饿吗?想吃饭就起床。”伪仙淡淡道。 经兰澈专业级嗅觉验证,满室香味中肯定有她最爱的羊肉汤,而且手艺纯正、用料讲究,芳香四溢,不折磨死馋虫不罢休。 兰澈半挑眼皮,心里一阵不屑。 呵,仅凭几道菜就能让她臣服?她什么山珍海味……的盘底没吃过?这鱼龙混杂的长安城底层社会,谁不知道她兰澈最傲气、最倔强、骨头最硬? 太天真了! “来,我尝尝咸淡,可以给你们家厨子指导下手艺。”轱辘一翻身跳到桌边,握住筷子一本正经往嘴里塞肉的刹那,兰澈将自己的傲气、倔强、骨头一起打包贱卖了。 反正她不打算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伪仙坐在对面,似笑非笑托腮看着她。等到满桌饭菜一扫而光,兰澈拍着肚子打饱嗝,他才动了动身子,却也只是换成另一只手托腮。 兰澈龇牙一笑,毫不吝啬给予夸赞:“上仙好神采,小动作也是极优美的,身材更好。” “奉承话说得再好听,饭钱照付。”伪仙当没听见,魅惑地勾勾嘴角。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还不能给你。”兰澈双臂交抱做出防御姿势。 “别藏了,平坦成这样,就算摆到大街上,马车压过去都不带颠簸半下的。”伪仙伸个懒腰,微微眯眼,“不付钱也行,你得保证,以后不能在我所管辖的地方闹事,否则……” 兰澈还在贪婪盯看那张俊脸,冷不防伪仙起身,凑到她面前伸出手。 捏住她下巴,送上个带有威胁之意的香吻?还是打算把她抱住,埋胸蹭脸撒娇哀求? 兰澈幻想无边,却被残酷现实击倒,伪仙根本没碰她皮肉,而是揪住她那一头草窝似的干枯头发,墨色眼里满是邪邪笑意。 “再敢犯事,我就亲手给你剃度,让你从天师变秃驴。” 兰澈试着想了想自己秃头的情景。 然后,她诚诚恳恳抱住伪仙的腰,拼命挤眼泪往他怀里抹:“上仙,您收了我吧!我没爹没娘没车没房,你让我在外面流浪,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那还能活吗?你养我吧,你养我吧,你养我吧……” 状况始料未及,伪仙愣住,两只手臂平伸,不知如何是好。 房门打开条缝隙,有人渗透进来,目光幽幽:“少主,刀磨好了,需要吗?化尸粉还够处理一个人的。” “没关系,退下吧,亭阁。”伪仙回神,摆摆手,笑得平和从容,“不要脸主动扑来的牛皮膏药太多,一个个杀掉刀都要砍钝了。” 兰澈翻个白眼。 这男人皮囊虽好,嘴忑毒,欠调教。 见来软的行不通,兰澈立刻更换套路,后跳叉腰站直,高冷抬头与伪仙对视:“你把我迷倒抱回家,谁知道我睡着时你做了什么?你得负责!” 伪仙叹口气,似乎有些无辜:“我能对你做什么?活得好好的,何必要恶心自己?” 兰澈瞠目结舌,眨眨眼,竟无言以对。 看看外面院落相连,可见这是处占地不小的宅邸,伪仙绝不只是京兆府府尹手下低档狗腿子这么简单。非富即贵,长相又足以招引狂蜂浪蝶,这样的人只会被她图谋,人家能图她什么?明显这理由说不过去啊! 而且兰澈有句话耻于出口。 她就是看上这地儿有吃有喝,所以才赖着不走的,要是这家伙肯屈尊养她,她脑子抽筋才会跑回大街上骗钱混日子。 “说吧,到底要不要对我负责?”兰澈头一扬,一副痞气,誓将不讲理进行到底。 伪仙目光斜向一旁:“亭阁,关门放狗。” 吱嘎,房门又被推开一条缝,还是刚才那道满含怨念的幽幽目光。 兰澈一双大眼珠子滴溜溜转动,视线瞟向墙边柜子上看着就很昂贵的大花瓶,一排小白牙龇起:“我说,那花瓶画着野鸭那个,是不是很值钱?” “白玉浮羊瓶么?半个古董,千八百两银子,也不是很值钱。”伪仙挑起一边眉梢,“少打歪主意,别说价值连城的花瓶,就算一个铜板我也不会给你。” 说话间,兰澈已经走到花瓶前,眼冒绿光,不怀好意邪笑:“谁说我想讹钱了?我是正经人,才不会做讹人的勾当呢。” 话音甫落,兰澈故意抬起手臂,生硬撞在花瓶上。 花瓶不太给面子,晃了晃,没倒。 兰澈尴尬轻咳,又一脚狠狠踢在架子上,花瓶晃得更加剧烈,终于咕咚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价值千两的花瓶,就这样粉身碎骨、告别人世。 兰澈松口气,望着淡定但微带不解伪仙,笑容明媚:“上仙,我把你花瓶打碎了,还没钱赔,请让我以身相……让我留在这里干苦工赚钱赔偿吧!” 说书先生天天叨咕的故事里,甜美爱情和坚实羁绊,往往是一只花瓶引起的。姑娘小姐再平庸,只要花瓶一碎,必然要成为少爷公子大人的卖身女仆,开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所以兰澈坚信,这只花瓶是她的救星,是牵起她和伪仙财富的红线。 不过状况似乎有些跑偏,伪仙非但没有露出“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这种迷之酷帅表情,反而后退半步,嫌恶表情更甚。 “笨手笨脚的。留你在这里,只会打碎我更多珍宝,得不偿失。” 第一卷 正文 第3章 狼入羊口 兰澈迷蒙着双眼愣怔半天,仔细想想觉得,伪仙说得也挺有道理,似懂非懂点点头。 这家伙好像比她聪明啊…… “不!不对!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随后,兰澈怒吼暴走,跳上前一把攥住伪仙衣襟,“花瓶不能白摔,懂吗?你应该残忍地要求我卖身赔偿,懂吗?我都这样了,你还要赶我走,究竟有没有良心?” 伪仙高举双手,微微撇嘴,依旧好看得让兰澈头晕目眩。 “留下可以,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留下?还有,你有哪些能耐?非亲非故的,我总不能留你在家里白吃饭。” 总算听到几句靠谱发言,兰澈长松口气,放开伪仙,迅速装出被欺凌的柔弱少年模样,还应景地抹了抹眼角抽泣两声。 “我是孤儿啊,就在帝都里流浪乱窜,不骗吃骗喝怎么活?至于技能嘛……不是我吹,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我样样都行,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只要银子给够,也是没问题的!” 伪仙恍然大悟,打了个响指,叫来幽怨的侍从:“亭阁,把她倒吊在院子里,什么时候不吹牛皮了再放下来。” 那侍从臂膀结实,一身肌肉,往地上一杵跟蛮牛似的,还故意冷哼两声掰了掰手腕。兰澈急忙躲到伪仙身后讨饶,油嘴滑舌的功夫使了个遍,总算换得一次赦免。 “对了,上仙,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是叫潘安还是范蠡?”兰澈揪住伪仙衣袖,一脸纯洁无暇。 “等你前凸后翘时再用这招,现在毫无意义。” 伪仙慧眼识奸,一挥衣袖,将兰澈普通丢到床榻上。走到门前,伪仙忽然驻足回头。那一刹,兰澈仿佛感受到春天里桃花朵朵开,沉醉于伪仙柔柔笑容里。 “楼明夜,记好。别在脑子里乱给我起名字。” 楼明夜…… 真好听的名字,一听就像有钱人。 兰澈一向善于交际,在楼明夜住的宅子混了不到半天,就把家中从上到下所有人熟悉个遍。 楼明夜身份果然没那么简单,自称府尹手下根本就是在谦卑。实际上,他真正效力的对象,是连兰澈都知道的大人物,睿王。 在渊国,睿王是足以拿来吓唬小孩儿的可怕名字,三观不正,无恶不作。兰澈实在不懂,她打算当做长期饭票的楼明夜怎么会为睿王做事?他又为什么要给府尹干抓小骗子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活? 不过无所谓,只要楼明夜给她吃给她穿,管他是谁的爪牙呢?反正就算睿王强抢民女也抢不到她头上。 结果不出三天,兰澈就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她小瞧了楼明夜的黑心肠。 入夜临睡前,楼明夜突然找上门,看起来满脸柔和:“三天,吃了四斤米,七斤肉,还有青菜糕点无数。你是不是也该回报我些东西了?” “要什么尽管说,反正除了以身相许,别的我都没有。” 兰澈停止腰板儿一派大度,却换来楼明夜不屑嗤笑:“再不济也是有些家底的人,我还没混到与猴子为伍的地步。其实你也不用拿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听我的话行事就好,以后酒肉饭菜少不了你的。你只要……” “你想干什么?”兰澈打起十万分警惕,像是要被逼良为娼一样躲进墙角,“我可不去青楼!卖艺不卖身!卖的话也得是天价!三七分!你三我七!” “送你去青楼,那不等于砸人家招牌么?我没那么阴损,不过是想让你去打探些事情罢了。” 楼明夜勾勾手指,神神秘秘凑到兰澈耳边。 “去问问你那群无所不知的狐朋狗友,看看谁有最近城内纵火案的线索。消息可靠,大大有赏。” 兰澈愣住:“纵火案?你查这个干什么?” “玩。” “……能正经些吗?我可是很严肃的。” 楼明夜摊手:“秘密,无可奉告。我知道你在帝都这片小有名气,那些地痞流氓与你都有联系,只要你能帮我找到有用线索,我就不会赶你离开。” 兰澈撇撇嘴,小心脏不太高兴,她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黑土坑里。 为什么那天楼明夜会出现在破庙?为什么他自称为府尹做事,却没把她送进大牢而是带回家中?为什么同意她留下?他对她的了解,是这三天形成的,还是说…… 从一开始,她就是楼明夜陷阱里的猎物?从相遇到留宿都是他一手策划的阴谋? 大概是看出兰澈的怀疑,楼明夜笑笑,唇瓣抿出的弧线优雅从容:“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另外……除了这里,你已经无处容身了。” “你做了什么?”兰澈意识到不对,脊梁骨一阵发寒。 “也没做什么。不过是不小心口误,告诉别人你是睿王的手下,暂时为我所用。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兰澈眼前一黑,顿时感到天昏地暗,钱途无亮。 睿王嚣张跋扈,时常纵容王府狗腿子欺压百姓,还要强行向乞丐地头蛇之类征收“保护费”,是长安城百姓头号公敌,就连地痞流氓都在背后各种臭骂,谁跟睿王沾亲带故扯上关系,在这国度是甭混了。 而她现在万分冤枉地被楼明夜诬陷,成了头号公敌的爪牙,想来自己那间小破茅屋早就被人糊了十八层牛屎。 “卑鄙,无耻,下流!”失去唯一住处的兰澈欲哭无泪,瞪着楼明夜恨得牙痒痒。 “别急着夸我,以后有的是机会。”楼明夜眨了下眼,唇角勾出一抹戏谑弧度,“好好干活,有肉吃。” “还有别的好处没?” 楼明夜微微纳闷:“怎么,这还不够?对你太好,我会遭天谴的。” “你是吃毒蛇肉长大的吧?”兰澈喉咙咕噜一声,“没见过你这么吝啬又刀子嘴的人,不懂得善有善报吗?” “嗯,对,我是恶人,根本不该做出收留流浪汉这种善行。”楼明夜一耸肩。 兰澈动了动嘴巴,最后默默选择闭嘴,伏在桌上啃着手指,从头到脚被浓郁深沉的哀怨包裹。 “就当你同意了,我等你的消息。”楼明夜见她不再说话,优雅起身离开,留下兰澈一个人在卧房里彻底黑化。 她绝对要攻克楼明夜这空有俊美皮囊的毒蛇,让他泪流满面蹲着道歉! 第一卷 正文 第4章 该死的温柔 与楼明夜相遇第九天,兰澈一个人缩在茅厕里,泪流满面,蹲着道歉。 事情要回溯到数日前。 “我说了,想吃饭,用线索来换。你这几天在外面除了玩就是玩,一点有用消息都没带回来,我为什么要养你?”面对兰澈的哀怨,楼明夜回答得理所当然。 被楼明夜一脚踢出楼家后,兰澈拿着楼明夜给的钱胡吃海塞、四处游玩,一天之内败个精光,却没给楼明夜带回任何有用消息。 之后三天,楼明夜居然狠下心一个铜板都不再给兰澈,吃饭也没有她的份,就那样一边细嚼慢咽挑剔饭菜,一边朝被按在角落里肚子轰天响的兰澈优雅浅笑。 兰澈这才知道,黑心狐狸楼明夜还有个特点,就是贼狠,说到做到。 饿肚皮不是办法,这还不如在街上混日子的生活呢。实在无法忍耐后,兰澈不得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里,将罪恶的魔掌伸向楼家厨房。 楼明夜府上有位很认真的厨子,不管楼明夜是否用餐,每天晚上他都要提前煲好两锅汤。那两锅汤必是一荤一素,汤料纯正,浓香十足,经常让兰澈把汤碗喝个底朝天。这晚,她的目标就是那锅满是香肉燕窝的玉凤汤。 厨房没灯,黑漆漆一片。 兰澈凭借记忆摸进厨房里间,伸手在大灶台上探了探,某处热乎乎的,半封闭的炉子里还能看见微弱炭火光芒。 伸手下去,很快摸到锅盖,一掀开,满屋子飘香四溢。兰澈咕嘟咽了口口水,馋虫险些从嘴里爬出来,急忙抹了抹嘴巴,转身去找汤碗汤匙。无奈厨房太黑,想要找东西很困难,兰澈摸索半天也没找到位置。 正犯愁时,忽然手边一凉,竟然碰到了汤碗。 “这才对嘛,乖乖到我怀里来……”满心欢喜嘟嘟囔囔的兰澈又往旁边摸去,试着找到汤匙。 “往左,那边是油壶。”有人十分善意给予提示。 “啊,谢谢。” 果然,兰澈在左边找到了汤匙,总算能松口气准备享受三天来第一顿晚餐。 等等…… 刚才是谁在说话? 突然意识到厨房里还有另一个人,兰澈瞬间炸毛,腾地窜到灶台上,一手抓着碗,一手握着汤匙,比比划划像只猴子。 “何方小贼?竟敢在爷的地盘行窃!还不速速现形?” 对面稍稍安静,忽然一声嗤笑传来,噗地,烛光亮起。 “我怎么不知道,这里成了你的地盘了?”楼明夜眉梢高扬,手里还端着一摞汤碗,“说起小贼,难道不是指你吗?” 兰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汤碗汤匙,再看看打开盖子的汤锅,哑口无言。 妥妥的,偷吃被抓了个现行,嘴上油花都来不及擦干净。 根据兰澈推测,以楼明夜的小肚鸡肠黑心肝,这次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必然会趁机提出一些吝啬要求。然而让她意外的是,楼明夜很平和地给她盛了一碗汤。 没错,是亲,手,给,她,盛,碗,汤! 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亲手给她盛汤,还是里面带着肉丝的浓汤。兰澈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停跳了,嗅着玉凤汤喷香扑鼻的气息,瞬间热泪盈眶,忽然就想跳到楼明夜面前狠狠搂住他,用最华丽语言夸赞他是天下第一好主子。 兰澈忽然发现,原来楼明夜不止满肚子黑水,竟也有温柔一面。 “吃吧,知道你捱不住,特地吩咐厨子煲的,就等你来呢。”楼明夜坐在小桌对面,托着腮看兰澈狼吞虎咽。 兰澈一边吞着牛肉,一边泪光闪闪向楼明夜伸出大拇指。 有车有房,有脸有身材,刀子嘴豆腐心……如果她能选择,一定会把楼明夜定为最适合嫁的人选! 楼明夜一直盯着兰澈喝掉大半锅汤,这才伸伸懒腰,惯性勾起嘴角:“吃饱了?是不是该聊聊正事了?” 兰澈动作一僵,扯着嘴唇干笑:“那件事儿啊……就没有商量余地吗?” “没有,除非你有合适理由,说服我不让你去打探消息。” 低头想了想,兰澈不情愿撇撇嘴:“其实这几天我也不是只想着玩。去汤饼铺时我问过小二,他说大家对纵火案讳莫如深,提都不敢提。凡是之前问过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什么叫没有好下场?”楼明夜问道。 “就是知道的太多,被人暴力教育了,不敢再说话。”兰澈回答得漫不经心。 楼明夜没有说什么,稍作沉思,道:“让你一个人去的确有欠考虑。这样好了,后天开始你继续去打探消息,我会让亭阁暗中保护你。以他的功夫,一般人别想动你半根汗毛。” 兰澈无可奈何,只能点头接受,却有几分好奇:“为什么是后天?他明天不在吗?你着急的话,明天也可以啊!” “不是他不在,而是你身体不舒服,只能等后天了。” 身体舒不舒服,自己应该最清楚,怎么会轮到楼明夜来预测?难不成能他真有未卜先知的仙法? 然而,从楼明夜眼神里看到一抹戏谑同情的瞬间,兰澈的心忽然一沉。 她意识到,自己绝对又中了他的套! “我说了,这锅汤是特地为你准备的。”楼明夜微微耸肩,惋惜看着空空如也的汤碗,“巴豆这东西啊,如果吃得不多,也不会有太大反应。要怪就怪你自己嘴巴和肚子没有节制吧。那么,后天等你好消息。” 巴……豆…… 兰澈很想翻桌子踹倒楼明夜,揪住他衣襟狠狠揍上两个大耳刮子再撕烂他的衣服。可她的肚子万分不配合,已经与巴豆联手向她发出咕噜噜挑战。 “楼明夜……你给我……等着……” 兰澈捂着肚子一脸铁青,颤抖着指了指楼明夜,而后脚下生烟飞跑出去,直奔茅厕。 兰澈悲鸣离开后,楼明夜仍好整以暇坐在厨房。不知何时,方亭阁无声走来,将一杯热茶轻轻放到桌上:“少主,这人可靠吗?万一被外人发现您在追查纵火案的话,会惹来麻烦上身吧?” “她只是个无名小卒,素行不良,即便把我的目的说出去,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楼明夜端起茶,淡淡啜饮,眼中睿智光芒一闪而过。 方亭阁叹口气:“但愿吧。等事成后少主赶紧把这家伙赶走,从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流氓!” “是女流氓。”楼明夜一本正经更正道,旋即垂下眉眼,“等这次事情过后再说吧。别看她粗鲁不懂礼节,却比那些自诩忠臣义士的人更加聪明有胆魄。只要能将她降服,必会是一枚十分有用的棋子。” 第一卷 正文 第5章 嘿,那位病娇 托楼明夜的福,兰澈与茅厕相亲相爱整整一天一夜,总算有所缓解时,整个人都快要脱水瘦掉一圈了。 在十万分确定楼明夜这孽障不能随便招惹后,兰澈老老实实回到地痞流氓聚居的市井底层,发动狐朋狗友力量深撒网、广捕鱼,却还是一筹莫展。 “没办法,只能去找那家伙了。”东奔西跑一整天,兰澈几乎累断狗腿。面对不停翻白眼的方亭阁,兰澈不得已咬牙切齿作出决定:“要是出什么事,你可得保护我啊,这是你们家主子的意思。” 方亭阁继续翻白眼:“那家伙是哪家伙?话就不能说明白吗?叫人都不用尊称,真没礼貌!” 按理说,兰澈应该与方亭阁斗嘴,但提起“那家伙”,她实在提不起精神,整个人有种恍惚感觉。而当方亭阁跟随兰澈,在某个不起眼小屋里见到“那家伙”时,立刻明白兰澈为什么会这样了。 屋子里坐着个男人,一身过于鲜艳的翠色长袍拖在地面。 这不算太奇怪。 那男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白皙皮肤和精致俊美的五官,就好像从画卷里走出的异域公子一般,看不出具体年纪,只觉得美得惊人。 这也不算太奇怪。 “小兰兰。”那美得妖孽似的男人看到兰澈,突然起身,眨眨眼,口中亲昵呼唤让方亭阁一阵寒战。 紧接着,最奇怪、最诡异的事情,在方亭阁面前活生生上演。 “来,抱抱。” 妖孽走到兰澈身前,忽地张开双臂,紧紧把兰澈搂在怀里,照着兰澈脸蛋吧嗒就是一口。 方亭阁像是就要被冻僵的野鸭子,浑身剧烈颤抖,倒退一步,脸色惨白:“好恶心……” “唔……这东西是谁?”那妖孽这才意识到还有兰澈之外的人在,眼珠一转,把兰澈抱得更紧,“你终于决定嫁人了?” 兰澈一脸惨淡,像是被风干的木头:“小洛,你先……你先放开我,要憋死了……”好不容易挣脱束缚,兰澈大口喘着粗气,沮丧着脸介绍道,“小洛,这是方亭阁,一个大恶人的狗腿子。呐,狗腿子,这是小洛,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这幅表情怎么看都没有朋友味道。 自动忽略兰澈的欠揍称呼,方亭阁勉强哼了一声,出于礼貌向小洛伸出手。小洛看看伸来的手掌,揉了揉鼻尖当没看见,又一把抱紧兰澈:“小兰兰,你被玷污了吗?” “污你个酱香鸡爪。”兰澈稍稍恢复力气,翻了个白眼,“呐,我来找你打听些事情。这段时间的纵火案到底怎么回事,你有线索吗?我问了不少人,都被谁吓得不敢说话,只能来找你。” 小洛歪头想了想,转身钻进大书柜里,再回头时,手里多了厚厚一摞纸。 “给你,早准备好了。” 兰澈接过,撇嘴:“你这也不是给我准备的啊,明知道我不识字。” 咯噔,方亭阁的心又沉下一层,忍不住悲鸣:“大字都不认识一个,你活着究竟有什么用啊?就是为了蹭饭吗?” 兰澈知道方亭阁这人心直口快,而且他也没说错,只当个玩笑罢了。 然而有人不这么想。 方亭阁不以为意抱肩,没想到小洛突然狠狠瞪向他,手中一块硕大的砚台飞来,险些砸在他脸上。 砚台啪嗒落地,方亭阁躲避不及,衣角沾染好几块乌黑墨迹。 “你干什么?疯了?”突然遇袭,方亭阁既恼火又莫名,高声喝道。 小洛冷冷看他一眼,气势十足,与先前难以理解的古怪行径完全不同,令得方亭阁身子一僵,竟有几分尴尬。 “别欺负她。”小洛伸手揽住兰澈在怀里,语气威胁味道十足,“你和你主子都不行,不然我就把她抢回来。” 兰澈一愣:“怎么,你知道我在为谁办事?” 兰澈的声音让小洛很快平静下来,恢复到慵懒无骨似的模样,紧紧扒住兰澈闷哼两声:“我什么都知道。楼明夜要是敢对你不好,小兰兰你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一把火烧了他们楼家。” 小洛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方亭阁一时之间猜测不到。但他有感觉,这人绝对不简单,还是不要轻易招惹为妙,索性沉着脸不再理会。 之后兰澈又与小洛聊了些其他话题,临走时,小洛抓住兰澈又蹭了蹭,挥着宽大衣袖语焉不详:“小兰兰,小心那家伙,他可不是好人。不管他说什么,千万别相信。” 兰澈漫不经心点头,捧着一摞纸在方亭阁保护下回到楼家。 “还真是有心人。六起纵火案全部记录得清清楚楚,不放过蛛丝马迹,笔迹也漂亮得很。”楼明夜翻了翻那摞纸,向兰澈偷去赞许目光,“想不到你还有这么神通的朋友,委屈他了。” 兰澈撇了撇嘴,权当没听明白楼明夜的讽刺。 “亭阁,晚上跟我一起分析下这几起纵火案,月底前务必把结果呈报京兆府,下个月我要休假。”楼明夜利落安排,不忘转身朝兰澈淡淡一笑,“养你到月底,下个月你自生自灭吧。” 包养还有期限的?忍着一身肉麻跑去找小洛要情报,结果楼明夜几顿饭就把她打发了?兰澈怒不可遏,心里抱怨半天,回过神时,楼明夜早脚底抹油溜回房间。 说句老实话,兰澈在楼家这段时间还是很满意的。吃得饱穿得暖,睡着软软的床榻,还能天天洗澡,比起居无定所的日子好多了。 另外,假如楼明夜真的传出假消息,说她是睿王手下,她在长安城绝对不会再有立足之地。所以她得想个办法,紧紧黏住楼明夜这座有着漂亮皮囊的金山,决不放弃幸福生活! 当晚,兰澈躲进厨房,把第二天早饭的食材吃了个精光……思考是件非常费体力的活,让她动脑筋,就必须把嘴和肚子都填满。 吞下最后一粒蚕豆后,兰澈有了主意。 楼明夜之前同意她留下,是因为她能搜集来别人弄不到的线索,具有利用价值,那么只要她继续体现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就行了。 但是具体该怎么做呢? 又用了一碗汤的精力沉思后,兰澈总算想出楼明夜攻克计划第一步。 纵火案。 她要做的,就是抢在楼明夜之前破了这系列纵火案,让他看到她熊熊燃烧的睿智之火! 第一卷 正文 第6章 无限续杯呦 作为根正苗红的流浪儿,兰澈除了自己和小洛的名字外,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不过这不妨碍她得知小洛整理的那一摞文书内容,眼珠子滴溜一转,馊主意涌上心头。 一大清早,研究文书彻夜未眠的方亭阁刚走出房间,迎面一只白色身影飞扑而来。方亭阁吓了一跳,险些把那道身影当成刺客,拔出剑戳成筛子,到了近前才发现竟是兰澈。 “方大叔,早啊!”兰澈一身粗布白衣,笑嘻嘻黏到方亭阁身前。 楼明夜宅中没有女子,连女仆都没有,兰澈穿的衣衫都是从身材瘦小的家丁那边借来的,自然都是男服。不过出于某些原因,她穿上男装非但没有违和感,反而飒爽利落,颇有几分俊朗少年的味道。 至于原因…… 方亭阁不无惋惜地低头瞄了一眼,视线从兰澈胸口前扫过。 一,马,平,川。 兰澈毫无察觉,抓了抓有些肥大的衣衫胸口:“呐,方大叔,我知道长乐坊有家铺子的绿豆汤特别好喝,我带你去尝尝吧!” 方亭阁回过身,头摇得像拨浪鼓,嫌弃表情毫不遮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别看不起人啊!我手里的线索可不止那么一点,你就不想多立大功让你们主子高兴高兴?” 方亭阁一瞪眼:“怎么,你还有没告诉少主的线索?到底是个地痞流氓,真不可靠!” “你别管我是地痞还是流氓,就问你想不想要?”兰澈眯起眼睛,煞有介事拍了拍腰间破烂布包,“大热天的,一碗绿豆汤换一条线索,多便宜啊!对不对,方大叔?” “别叫我叔!我才二十六!”整夜没睡,方亭阁感觉自己火气蹭蹭上窜,却耐不住兰澈鼓囊囊布包的诱惑。稍作思忖,方亭阁铁青着脸一点头:“说好了,就一碗汤!敢耍我的话,信不信把你倒吊起来挂门口?” “挂呗,丢人的又不是我。” 兰澈满不在乎一耸肩,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背对方亭阁一脸贼笑。 长乐坊西街尽头,有一家在兰澈“长安美味汤品排行榜”上位列前三甲的豆花店,除了每天制作两大板豆花外,每到夏秋季节还会额外煮十几锅绿豆汤。 豆花店的老板娘外号豆腐西施,人美嗓门大,远远看见兰澈昂首挺胸走来,拍了拍手一声嗤笑:“小崽子,又想来蹭老娘的绿豆汤?” “啧啧,哪有总让林姐姐破费的道理?”兰澈向后一指,闪身露出后面的方亭阁,龇起整齐的小白牙嘿嘿笑道,“今天有冤大头请客,林姐姐快给我来份大碗的绿豆汤!” 有那么一瞬,方亭阁仿佛从老板娘眼中看到一丝同情。 “错觉,一定是错觉……”方亭阁抹了把脸,努力劝说自己镇定。 说好了一碗绿豆汤,难不成还能喝穷他?虽说他只是表面担任某公职,实际上负责保护楼明夜的护卫,但兜里银子可从没少过。 不过当老板娘捧着大碗绿豆汤上来时,方亭阁知道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你跟我说这是碗?你敢跟我说这是碗?”豆花店内,一向以沉着稳重著称的方亭阁气得发抖,指着桌上脸盆大小的木碗失声痛呼。 “一贯钱一碗,喝没了可以再续。每续一次加十文钱,直到喝不下为止或者汤没有了为止。”老板娘挤了下眼,风韵十足,“奉劝客官吃一堑长一智,这小崽子可不是省油的灯。不管答应他什么,绝对不要答应请他吃饭,不然能让你倾家荡产。” 兰澈倒是毫不客气,抹了一把口水,深呼吸,颤颤巍巍捧起脸盆似的大碗。 一仰头,咕嘟咕嘟吞咽声开始挑战方亭阁认知极限。 连汤带里面煮烂的绿豆,兰澈整整喝了六大碗,中间还抽空去了趟茅房。方亭阁坐在一旁哈气连天、昏昏欲睡,等到兰澈拍拍肚皮打个饱嗝宣告“战斗”结束,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兰澈向老板娘讨了半碟醋放到方亭阁鼻子下,一脸严肃正襟危坐:“来来,方大叔,先把你和你们主子整理的线索给我讲一讲。” “是我管你要线索,怎么反过来问我?”方亭阁没精打采,懒得跟她大声争执。 兰澈一耸肩:“我这里线索太多嘛!东一条西一条的,都告诉给你能说到明天晚上。你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然后我去掉你已经知道的再补充,这多省力。” 方亭阁想想也对,而且他实在不想嗅着醋酸味勉强打起精神听兰澈废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把前一晚与楼明夜整理出来的线索一一道来。 小洛整理的资料非常详尽。从上元节后第一场纵火案起,一直到半个月前,半年时间里长安城总共发生七起纵火案。这些纵火案都发生在子时到寅时之间,正是万户安眠之时,因此灭火并不及时,损失相当惨重。 “第一间被烧的是千春凤,排名前十的大酒楼,一夜之间烧了个精光。之后被烧的有长隆布庄、泰记布庄、长乐胭脂坊、饮春楼、兴顺钱庄和泰记布庄分店。几乎都没剩下什么,细算下来损失足有四五万两。” 方亭阁心有余悸,深吸口凉气。 兰澈眨眨眼:“到底还是小洛厉害,连损失多少银子都打探出来了。” “鬼扯,他那些线索里可没有这些。纵火案的损失对外保密,我也是听少主说的。” “楼明夜怎么会知道?”兰澈搔了搔耳朵,故意做出怀疑表情,“你确定不是他瞎编的?” 方亭阁得意一哼:“这七家商铺背后的大老板都是睿王,少主知道很正常,没必要瞎编。你这种坐井观天的小流氓就会乱嚼舌根。” “居然都是睿王的店铺,那可就不太寻常了。”兰澈歪头想了想,嘭地一拍桌子,“好了好了,结账回家吧。喝了一肚子绿豆汤,要回去吃点肉平衡一下才行。” 方亭阁一口老血差点喷出,眼珠子险些瞪掉:“回什么回?你给我老实坐着,说好的线索呢?” 兰澈耸肩摊手,表情纯洁无辜:“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跟你说的都重叠了,再说一遍不是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嘛!” 到这时方亭阁才恍然大悟,自己中了兰澈的诡计,不仅被她套出楼明夜再三叮嘱要保守的秘密,还亏了银子请她喝绿豆汤! 方亭阁悔不当初,然而他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返回楼家的路上,兰澈漫不经心说了句话,让他瞬间失去一半活下去的动力。 “方大叔啊,明天早点起。我得去找人问几个问题,需要一个狗腿子兼打手保护。” 不等方亭阁冲上来手起刀落,兰澈率先丢过去一个灿烂笑脸。 “别想拒绝啊!让你家主子知道你把秘密都告诉我,被倒吊起来挂门口的可就说不定是谁喽。” 第一卷 正文 第7章 先叫你流泪,再让你崩溃 兰澈凭借某个小把柄骗得酒足饭饱,带着垂头丧气的方亭阁大摇大摆返回楼家。才一进门,她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头。 楼家仆从不多,算上喂马看门的也就那么十几个。平日里这些仆从一身懒肉,干完分内的活就都各自找个角落懒洋洋晒太阳,见到楼明夜以外的人连招呼都不打,牛气得很。 今天,这帮懒骨头们却都腰板儿挺直站成两排,带着复杂目光齐刷刷朝她望来。 “都看我干嘛?我脸上又没长楼明夜。”兰澈摸了摸自己有些糙的脸皮,探头探脑四处张望,“他人呢?又搞什么幺蛾子?” 兰澈正纳闷,身后的方亭阁陡然倒吸口凉气,语焉不详:“怎么没看见刘大勺?该不会是主子的饭菜……” 一提到饭菜,兰澈猛地打了个激灵,想起了什么。 昨夜雨疏风骤。 她吃光了今天早饭的所有食材还有一盘蚕豆。 不过楼家的早饭清淡为主,算不上丰盛,蚕豆又是最便宜不过的东西,土豪如楼明夜,该不会为这点儿小账翻脸吧? 兰澈忐忑地回头看了方亭阁一眼。 方亭阁惨笑,脸色微白:“你是不是偷吃厨房的东西了?其他还好,如果你偷吃的是特地给少主准备的蒸豆,那就等着少主发脾气吧……” 上次楼明夜只是为了小小“警告”就给她吃了一碗巴豆汤。那么,他发起脾气来……会不会直接把她剁了煮汤? 兰澈意识到后果很严重,立刻表情严肃地拼命摇头:“不!不是我!我才没吃那些蚕豆!我才没去过厨房!我什么都没做!” “没去过厨房,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枕头下面?” 楼明夜的声音幽幽传来,听不出是喜是怒,但很明显地散发出不详气息。 兰澈缓缓转身。 看到单手负后的楼明夜拎着的某样东西时,她两眼一黑,发出绝望悲鸣……那是她昨晚顺手从锅里偷走,打算当做今晚夜宵的肥腻大鸡腿啊! 楼明夜似乎早料定谁是厨房里的小贼,剑眉一挑,嗖地将鸡腿丢到兰澈怀里:“喜欢吃鸡?” “啊?啊……还行吧……其实我比较喜欢吃熏鸡,叫花鸡和白斩鸡没味道,吃起来不够香。” 见楼明夜面色不善,兰澈努力保持镇定,揉揉眼睛低下头,声音变得轻如蚊呐。 “我记得娘亲最喜欢的就是熏鸡。小时候我总想,等我长大有钱了,一定要天天给娘亲买熏鸡吃。可惜,娘亲还没等到我长大就撒手走了……长这么大,我一直挺没出息,也只能在她祭日时偷只鸡腿上供,就当是尽一份孝心……” 看着兰澈微微颤抖的双肩,方亭阁竟动了恻隐之心,眸子里多了几分不忍和同情:“少主,就原谅她这次吧。孝心难能可贵,大概也是她唯一优点了。” “方大叔……”兰澈转身,抽了两下鼻子,跳起来飞扑进方亭阁怀里一阵乱蹭,“方大叔好像我爹啊!我爹就特别善良!方大爹,以后你养我好不好?” 楼明夜冷眼旁观,直至方亭阁再也忍受不了,拎起兰澈丢出老远后,他才慢条斯理悠悠开口:“十五年前风雪之夜,永阳坊王婆把你从大街上挪进林府屋檐下,算是救了你一条小命。那时你尚且在襁褓之中,就已经被父母遗弃……刚出生就成了流浪儿的你,哪来的娘亲?” 兰澈的表情一瞬僵住,定格在尴尬笑容上。 过了半晌。 “你个小偷!骗子!女流氓!你给我站住!” 方亭阁的咆哮怒吼,在楼家上空久久回荡。 楼明夜对蚕豆的喜欢程度,到了足以让兰澈顶礼膜拜的地步。 按照方亭阁的说法,厨房里那一盘豆子是厨子刘大勺亲自插秧、亲自栽养、亲自摘下、亲自烹饪的。后院总共三十颗秧苗,一个月摘一茬,恰好够每天一小碟的分量,并且是独此一份的稀罕品种。 因此,发现当日“特供”的小零食被夜贼偷吃后,楼明夜罕见地闹脾气了。 负责厨房一切事宜的刘大勺,因管理不力被责令限时整改,所有食材柜子一天内完成全部上锁。 对于重犯兰澈,方亭阁终于遂了心愿……兰澈被处以惨无人道极刑,由楼明夜亲手五花大绑,倒吊在内堂房梁上。 “不就是几颗破蚕豆吗?我赔你一筐还不行?” 上下颠倒的视线中,兰澈眼睁睁看楼明夜坐在饭桌前,夹起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美食丢到地上。门房老蔡头养的那只大黄狗嗅到香味,摇着尾巴低头窜进,扑倒肉骨头上又舔又咬,咯咯响声听得兰澈心痛欲碎。 一盘蚕豆而已,至于吗?虽说吃的时候就觉得那些蚕豆特别脆但是有些苦涩,吃完后神清气爽,显然不是一般的蚕豆,但也不至于因此惩罚她这个立誓要查明纵火案的有志少年啊! 她瞪眼,狠狠瞪楼明夜。 直到眼睛酸得泪流满面。 楼明夜把大半桌子香喷喷荤菜都喂了狗,只夹几样清清淡淡的素菜食用。吃个八分饱后,他让仆从收拾掉残局,起身负手走到兰澈下方。 “亭阁说,你蹭了他一顿饭,还套了他的话。” “呸!那叫蹭吗?那叫交换!公平交易懂不懂?再说了,他要是下定决定保守秘密,我还能撬开他的猪嘴硬挖不成?别什么都怪我啊!”兰澈不服,噼里扑通挣扎,活脱脱一条垂死咸鱼。 楼明夜微微仰头,夜色一般深邃的眸子里闪着诱人光泽。 兰澈悄悄吞了口口水。 平生所见男人中,楼明夜是最符合她审美观的。要不是他腹黑毒舌实力强大又有靠山,她真想把他劫回自己那间破茅屋当压寨夫君。 “你想继续追查纵火案?”稍作沉吟,楼明夜忽然道。 兰澈点了点头,然而她并不确定倒吊状态下的自己能够看出是在点头。 好在楼明夜领会了她的意思:“事关利益,睿王那边催得很紧。不巧我手头有要事要离开一段时间,的确缺一个可以代劳追查的人。” 兰澈眼睛一亮,眼神立刻从“剁了你”变成“跟定你”。 “做个交易吧。”楼明夜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钥匙,在兰澈眼前晃了晃,“我不在期间,你可以继续追查纵火案,亭阁负责保护你安全。十天为期,查不出结果,你直接走人;查出结果,敞开厨房让你大吃半年。” “除了吃,洗澡睡觉成家立业是不是也可以在这里?”兰澈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眸,舔了舔嘴唇。 楼明夜轻笑一声,瞬间在兰澈心头盛放万紫千红。 “表现好的话,说不定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第一卷 正文 第8章 带着高手去打架 买卖是买卖,挨罚是挨罚。尽管非常愉快地和楼明夜作出约定,兰澈还是被倒吊到天黑才获释,方亭阁拎鸡崽儿一样把她拎回房间。 兰澈住的屋子干净却简陋,除了一碗白开水外没有任何可充饥的东西。在作为预留夜宵的鸡腿被楼明夜搜走后,她也只能忍着哀叫不止的肚子,一口气干了那杯白开水,衣服都懒得脱,抖抖被子闷头开睡。 方亭阁听屋内没了声音,这才转身轻着脚步离开。 走到内堂大院,正见楼明夜正仰头望着满天星斗,语气平淡:“她睡了?” “就那么一杯水,她想都不想就喝了个干净,根本不知道里面放了迷药,现在睡得跟死猪一样。”方亭阁恭恭敬敬走到旁侧,小声道,“这件案子,睿王不是说不希望旁人插手吗?少主真打算留下她帮忙?我看她啊,除了捣乱不会别的!” 楼明夜笑而不答,悠然反问:“那么厚一摞线索,凭你一人追查要多久?她又用了多久?” 方亭阁哑口无言,一脸沮丧。 “我调查过,兰澈从小混迹帝都,无根无缘,身份干干净净。最重要的是她狡猾、机灵、人脉广,对市井间藏污纳垢之处再了解不过。你也看到了,她很想有个能够安身立命的地方,为此她会努力争取。这样的人才,正是我们最需要的。” “那……万一她发现少主的秘密怎么办?”方亭阁为难挠头,“少主自然不会暴露,可我这张嘴……唉,少主,你就别期望我在她面前能守住秘密了!” 楼明夜的眼神,一瞬变得幽邃漠然。 “若她成了绊脚顽石,自然是要清理掉。” 方亭阁还有些迟疑,楼明夜已经转身朝院外走去,方亭阁不仅困惑:“少主,夜深了,您还要去哪儿啊?” “去看看她。”楼明夜脚步不停,迷离夜色里,眸中掠过一丝清淡无奈,“一时生气吊了大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弄伤她。再怎么胡闹,她终究是个细皮嫩肉的丫头。” 楼明夜来到房中时,兰澈仍在迷药作用下沉沉熟睡,丝毫没有察觉。楼明夜掀开被子看了看,果然在她手腕上发现两道麻绳捆扎后留下的伤痕,部分地方已经擦破皮肿得通红。 让方亭阁取来创药又仔仔细细亲手涂抹后,楼明夜才松口气起身:“她要是问起,就说是你给她上的药。” “啊?为什么?”方亭阁茫然不解。 “为了免她多想。”楼明夜在床榻边坐了半晌,而后悄无声息退出房间。 临休息前,他把一块令牌交给方亭阁,郑重其事叮嘱:“纵火案背后牵连甚广,只怕还有来头更大的元凶。此次去汴州你不必随行,留在长安保护好她便可。必要时,动用这块玄门令也没关系。” 方亭阁瞠目结舌:“玄门令万金难求,一块只能使用一次,给那女流氓太浪费了吧?” “就当付给她的辛苦费好了,毕竟追查这桩案子要冒很大风险。”楼明夜神神秘秘挤了下眼,唇边笑意莫测,“来日方长,也许要和她相很久,不想吃亏就学聪明点吧。” 难得一觉睡得如此踏实,美丽的清晨不知不觉在一阵腹鸣如鼓中到来。兰澈一只手揉眼睛,一只手摸着空瘪的肚子,打着哈欠慢悠悠爬起。 一眼扫过小桌旁,兰澈愕然:“……方大叔,你在我房间坐着干嘛?” 方亭阁面色阴沉,两只大黑眼圈赫然,气势汹汹瞪着兰澈:“少主让我保护你。我警告你啊,少主不在时少给我找麻烦,我可不介意打女人!” 兰澈一脸鄙夷,却马上化为惊讶:“咦?咦咦?楼明夜不在?他去哪里了?” “去见一位朋友,连夜走的……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别乱打听!” 兰澈有些小小失望,怀念着楼明夜俊脸蜂腰、清朗嗓音,努力想要挤出两滴眼泪:“那谁养我啊?” “姓兰的!你脸呢!” 一大清早,方亭阁的郁闷就蹭蹭飙升,及至在写满败绩的争吵中吃完早饭,他已经耗尽半辈子精力。不过兰澈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吃饱之后拍拍滚圆肚皮,眯起眼朝他勾了勾手指,一副讨嫌嘴脸。 “走了,方大叔,带你去见几个人。找到他们,更多线索手到擒来!” 想一想一个小洛就为他省了无数繁琐过程,方亭阁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挺期待再遇上几个兰澈朋友的。甚至,方亭阁平生第一次打起了小算盘……楼明夜不是担心他被兰澈坑吗?现在可是他利用兰澈结识人才的好机会! 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兰澈把他带到某条偏僻小巷内。 巷子里早有四五个地痞围蹲,似乎在分摊什么东西,并没注意到二人走近。兰澈双手抱肩,摇摇晃晃走到前面,抬腿照着撅起的屁股就是一脚,踹得一个地痞呜嗷地跳起。 地痞回头一看,表情登时变得凶神恶煞:“娘的!又是你这小兔崽子,皮痒了是不是?” 兰澈不慌不忙嘿嘿一笑:“想打架?先问问我们家打手干不干!” 视线越过相对矮小的兰澈,地痞这才看到后面还站着高大魁梧的方亭阁。方亭阁比寻常人高出一头不止,除了楼明夜之外,面对谁表情都是凶巴巴的,通常来说具有相当的威慑作用。 地痞看看身后的几个同伙,又看看二人身后再无其他人,仗着人多恶狠狠唾了一口:“哥儿几个,来来来!这臭小子带帮手来了,咱得让他明白明白这里谁说了算!” 看对方摩拳擦掌的架势,方亭阁嘴角一抽,单手揪住兰澈衣领:“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打架?” “不打架,哪来的线索?”兰澈高举手臂,艰难地在方亭阁肩头拍了两下表示鼓励,“上吧,我看好你哦!” 方亭阁很想揪起兰澈的脸,看看她脸皮究竟有多厚。无奈五六个拎着棍棒的地痞步步逼近,他仅有的短暂时间只能用来叹息一声,默默捏紧拳头。 兰澈一耸肩,赶在地痞们冲过来饱以老拳之前溜到巷口,竖起耳朵听巷内响动。 砰砰砰,咚,啪啪。 正好六声响。 安静片刻,方亭阁拉长着脸走出,愤恨地瞪了兰澈一眼。 “下次找些禁揍的行吗?打个架都不过瘾!” 第一卷 正文 第9章 洛氏包打听 六个地痞合力也不是方亭阁的对手,三下五除二被料理干净,凄凄惨惨戚戚躺在地上呻吟哀嚎。 兰澈迈着大步得意返回,蹲在一个地痞身前,用手指戳了戳对方额头:“以前欺负我时不是挺厉害的吗?啊?今天怎么怂了?” “兰爷爷饶命……”地痞相当识时务。 “叫老祖宗、老干妈也没用。”兰澈翻翻白眼,龇起一排小白牙,“你们几个一共劫我十九次,抢了两贯钱和一百六十二个铜板,头顶打了六次,踢我二十七脚。这笔账打算怎么清算啊?” 方亭阁十分配合地瞪圆眼睛,对地痞们怒目而视,六个地痞嚎得更加响亮。 威慑目的已经达到,兰澈眯起眼睛,笑容里多了几分奸诈味道:“不想挨揍也行,给我抖点儿有用的料出来……前段时间有人纵火烧毁兴顺钱庄,据说你们之中有人亲眼看见,跟我聊聊那天的事儿呗?” 地痞们面皮一僵,齐刷刷看向某个眼角带一块青紫瘀伤的同伴:“丁六,兄弟们的小命可都在你手上,你悠着点儿……” 绰号丁六的地痞脸色惨白,就差哭出声:“不不不,我不能说啊!说了那些人会打死我的!” “你不说,我保证你生不如死,哭爹喊娘。” 兰澈眉梢一挑,朝方亭阁使了个眼色。方亭阁会意,威胁地挥了挥拳头,吓得丁六抱住头缩到墙角一个劲儿讨饶。最终在同伴的“劝说”和方亭阁铁拳的“安慰”下,丁六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道来。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大地头蛇二十三个,下面小喽啰上万,位于永安坊的兴顺钱庄正是丁六等地痞的地盘。约半个月前的夜里,丁六起夜到外面撒尿,无意中看到十来个人聚在兴顺钱庄前,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什么。 天黑视线差,丁六以为是成群结队的醉鬼,想着毕竟是自己地盘可别惹出什么麻烦受牵连,便骂骂咧咧喊了一声。结果呢,那十来个人全部突然冲过来,朝着丁六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丁六被打得发蒙,只记得那十来个人黑纱遮面、衣着统一,眼神十分凶狠。其中有个人警告丁六不要对外乱说,胆敢坏国公的事就扒了他的皮当被盖。 被狠揍一顿的丁六在榻上躺了半个月,一想到这事儿就浑身打颤,好不容易今天被兄弟们拉出来放放风,没想到又被兰澈带来的打手一顿爆打…… “那些人说的‘国公’是谁?”兰澈毫无同情心,捅了捅丁六头上大包。 丁六哭丧着脸:“不、不知道……兰爷爷,我是真不知道啊,没骗你!那时我都被打傻了,哪能记得那么多?只听得那人说国公国公的,却不知道是哪家国公。我要敢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兰澈搓着下巴想了想,起身朝方亭阁一点头:“问得差不多了,走吧。对了,你记着这几个人长相,以后见一次打一次,他们还欠我好多顿揍呢!” “啊……” “兰爷爷你这是干啥?别介呀……” “姓兰的你说话不算数小狗放屁!” 任由地痞们如何哀嚎悲鸣,兰澈全不在乎,拍拍屁股带方亭阁走人。怀揣着一知半解的消息,方亭阁本想回宅子,兰澈却不肯,说要找人商量对策,绕来绕去又把他领到那处充满怪异气氛的地方。 “小兰兰。” “小洛……你轻点儿,肋骨要断了!” 看着刚一见面就把兰澈死死搂住的艳丽男人,方亭阁一身鸡皮疙瘩抖了满地,却碍于楼明夜的嘱咐,不得不在屋子里找一处地方坐下,满眼哀怨幽愤。 不过,小洛的确万分有用。 “国公吗?说起来与睿王有如此深仇大恨以至于放火烧屋的王侯将相不少,本朝国公也有七位之多。但在这种时候,只有一位国公最有动机。”小洛坐在一摞书卷上,虽然不再紧抱兰澈,却始终握着她的手。 方亭阁选择装眼瞎。 兰澈坐在另一摞书上,托着腮与小洛面对面:“小洛,你说的是不是姚国公?没记错的话,几个月前这老头子跟睿王那孽畜闹过矛盾吧?” “……”方亭阁闭上眼,深呼吸,就当没听见孽畜二字。 “姚国公好女色,一年前开始与鱼雁楼头牌九香纠缠不清。大概半年前,睿王世子和几个狐朋狗友去鱼雁楼,一眼就相中了九香,明知她是姚国公的人仍坚持抢回府做妾室。姚国公碍于脸面不敢把事情闹大,更不敢公开与睿王作对,只得眼睁睁看喜欢的女人被抢走,就此与睿王结了梁子。” 方亭阁闷哼一声:“就为了个青楼女子?至于吗?” 小洛眯起狭长眼眸,似乎对他的质疑颇为不悦:“你这种不带脑子的人少黏着兰兰,愚蠢会传染。” 方亭阁额角青筋跳跃,险些忍不出抽出环首刀把眼前一对儿奇葩男女砍成九九八十一块。好在小洛虽然奇葩,却不是个藏着掖着的人,很快就给了暴躁的护卫明确答案。 “姚国公出身行伍,在沙场上立功无数,因此才得以封王。此外他与皇后是表亲兄妹,算是太子那边的人。睿王与太子向来水深火热、彼此不容,因此姚国公和睿王之间的嫌隙早已有之,九香的事不过是引子罢了。” 对朝政权势一向不敏感也不喜欢的方亭阁恍然大悟,倒吸口凉气。 难不成纵火烧毁睿王手中几间铺子的,正是姚国公?难怪亲眼目睹纵火案的丁六不敢言语,惹上姚国公这等手握重拳又无惧杀戮的人,平民百姓哪里敢得罪?搞不好就是被灭口的命运。 方亭阁忍不住担心起自家主子。 兰澈托腮思忖半天,突然挣开小洛的手跳到地上,一把抓住方亭阁衣袖:“你会写字吧?走走走,去给楼明夜写信,就说我又很重要的消息汇报,让他赶紧回来!” 方亭阁如梦初醒,连忙拎起兰澈往宅子跑去。 连个道别都没得到的小洛望着二人远去背影,漫不经心撩了下额前一缕遮目长发,眉眼微垂,凝视着方才紧握兰澈的那只手,嘟囔起琐碎抱怨。 “这样可不行啊……连手都牵不住的话,早晚你会被楼明夜抢走吧?” 第一卷 正文 第10章 上仙邀我去卧房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汴州正沐浴一场细雨,白衣玉冠的俊朗公子从马车上走下,不得不撑起一把油纸伞,信步走进临街的丝绸店。 丝绸店伏在案上昏昏欲睡的小二闻声抬起头,看见进来的人时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恭恭敬敬轻声引路,带着那萧疏轩举的公子走入后院。后院里,另一位俊逸优雅湛然若神的公子正稳坐饮茶,头上曼曼青藤遮阳遮雨俱佳。 “好你个姓楼的,竟然还有兴致喝茶看书。”白衣公子收了伞,一扬手,一样东西飞出。 楼明夜随手抓住丢来的薄铜圈,眉梢一扬:“亭阁的传书?我还以为他与你这位面上写满狡诈的副城主老死不相往来。” “扯淡,我迎白晓又不是什么恶人,凭什么不与我往来?当初他的功夫还有一小部分是我亲手教的呢!”迎白晓灿烂一笑,指了指铜圈,“看了一眼,亭阁说让你赶紧回去,小畜生发现重要线索。” “小畜生……真是越来越没礼貌了,早说过畜生也是生灵,不可以随意诋毁。” 看楼明夜一本正经模样,迎白晓哑然失笑:“有趣,是谁让你如此喜欢,又开始变得口舌刻薄的?可别跟我说是个女人。” 楼明夜拆开急信一眼扫过,漫不经心道:“至多算是半个女人,还没长熟。” “还真是个女人啊……这事我得赶紧报告城主才行,免得你见色忘义,耽于女色不肯再回去。” 迎白晓的话让楼明夜气息一变,从闲散转为冷漠,好半晌才又开口。 “再提这件事,朋友没得做。” 迎白晓连忙摆手:“好好好,不说不说。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会坏你的好事?不如你告诉我是哪家的小娘子,我去给你说媒如何?” 楼明夜淡然一笑,如万古春风。 “滚。” 仿佛习惯了被骂,迎白晓满不在乎坐下,提起茶壶自斟自酌:“凉城安定无事,闲得无聊。倒是听说长安那边不怎么太平,一连数月纵火案不歇,是不是你也牵扯到其中了?” “烧的都是睿王养的商铺,我自然闲不到。” “天生劳碌命,自找的。”迎白晓嘟囔一句,忽而神秘眨眼,“若是破了这一系列纵火案,你应该更得睿王重用了吧?难不成真想替那位分忧解难,保大唐的太平盛世?” 楼明夜没有回答,用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瞥了迎白晓一眼。 迎白晓哈哈一笑不以为意,招来捧着一格朱漆木盒的仆从,将盒子推给楼明夜:“楚神医新制的药。原来的药她让你别再服用了,久而伤身。那些神萝豆倒是无妨,吃再多也就是撑得难受而已。” 楼明夜默不作声收下盒子,起身要走。 “这就回去?往常不都要住上十天半个月么?”迎白晓有些意外。 “没那么多闲心陪你这烂棋篓子消磨,有正事。”楼明夜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笑意,眸光如水,“家里养了只小畜生,我不在,怕是没人喂食。” 汴州闲适舒服,又没那么多烦心乱事,一直是楼明夜比较中意的休养之地。然而在离开长安的第七天,他破天荒地提早返回,一路风尘仆仆,面色里揉进了几分疲惫苍白。 早得知消息等在门口的兰澈激动万分,看着那一骑帅气身影驭马走近,感动得热泪盈眶:“看看!看看!这才叫英俊潇洒呢!知道有些恶人不给我吃饱饭,立刻回来替我伸张正义了!” 方亭阁鼻孔里挤出一声哼哼,翻翻白眼,就当听了狗放屁。 楼明夜翻身下马,伸手揉了揉兰澈从不精心打理的头顶乌发:“什么消息这么急,非要我快马加鞭赶回来不可?如果是没用的报告……你懂的。” 兰澈打了个寒战,舔舔嘴唇一脸乖巧:“主子啊,你看这一路回来是不是特别累?不如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好不好?就当给你接风了。” “花我的钱,解你的馋,还有脸说给我接风?” “天天就知道吃!跟头猪似的!”方亭阁愤愤不平,呸了一口。 兰澈回以大白眼与鬼脸。 楼明夜揉了揉额角:“先进屋再说。亭阁,马背上的包袱拿着,带回一些东西。” 方亭阁点点头去取包袱拴马。兰澈黏在楼明夜身边,目光集中在他修长如竹又很白皙的手掌上,看得心神陶醉。楼明夜轻笑一声,随手敲了她肩头一下以示警告。 “嘶……”兰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低低倒吸口凉气。 楼明夜收起笑意,剑眉微蹙:“怎么了?” 刚好追上来的方亭阁大大咧咧挠挠头:“这几天陪她到处疯跑,说什么要调查线索,结果给我找一帮地痞流氓臭无赖打架。她笨得跟猪一样,看我忙不过来也不知道跑,不小心被人捶了几拳。” 短暂几天相处,方亭阁大概了解到兰澈以前的生活环境,挨打被骂几乎是家常便饭。在他看来,兰澈被打上几下是很正常的事,没必要大惊小怪,反正连她自己都不在意。 然而,方亭阁没有料到,楼明夜竟因此沉下脸色,语气冰冷。 “我走之前对你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啊?之前……”方亭阁发觉气氛不对,嗓门小了七分,不清不楚嘟嘟囔囔,“说让我保护她……是这个吧?” 楼明夜语气更冷:“你可有做到?” 方亭阁看看揉着肩膀一脸懵懂的兰澈,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默低下头。 气氛有些尴尬,兰澈不得不嬉皮笑脸打圆场:“别怪方大叔啦!他又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敌人多照顾不过来很正常嘛!我又不是没挨过打,都习惯……” “闭嘴。”楼明夜淡淡一瞥。 兰澈也成了哑巴。 她有些懵,先前总觉得楼明夜是只笑面狐狸,就算生气也是小河流水哗啦啦那种不动声色型。今儿被他一喝一瞥,这才发觉原来他是个脾气不小而且相当有骇人魄力的家伙,至少她此刻是不敢顶嘴的。 大概是觉察到自己过于严厉,以至于兰澈都跟着沉默,楼明夜轻叹一声又恢复惯常表情:“亭阁,去让刘叔准备饭菜,清淡些。” 眼看方亭阁获得原谅如释重负松口气,兰澈眼巴巴看着有了全新认识的楼明夜,一副可怜表情:“那我呢?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吃啊?” 楼明夜形状姣好的眉高高吊起,语焉不详。 “先跟我回卧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