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人来说亲
初春三月,天气乍暖还寒。
魏怜从地里回来,刚进门就发现屋里除了夫郎孙氏外还坐着一个男子。三十来岁的年龄,瞧着不是孙氏日常交好的那几个。
男人正对着门坐着,见魏怜回来,起身冲她笑了笑,熟络似得说道:“魏大从地里回来了?”
魏怜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话。
魏怜姐妹不多,一共两人,她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个妹妹。
“回来了。”孙氏正跟李冰人聊的火热,余光瞥见魏怜进屋,随口问了句,“稻子种完了吗?”
虽说三月天气忽冷忽热,但水稻再不播种就要误了时节。
魏怜应了声“嗯”。
孙氏见李冰人还站着,便抬手将他拉着坐了下来,“你坐你的,她人就这样,话少,你别介意。”
李冰人笑着说道:“女人话少才好,不油嘴滑舌做事认真。我见你家妻主是个能干的,你倒是好命,净坐在家里享福。”
听了这话孙氏嗤笑一声,“享福?享什么福?你快别说笑了。”
他跟李冰人还有话没说完,就扭头对正打水洗手的女人说道:“小洛去张夫郎家了,你去把他接回来吧。”
魏洛是魏怜和孙氏的儿子,今年四岁,名字是他那秀才小姨,魏怜的妹妹魏悯起的。
等魏怜出门后,孙氏叹息一声说道:“小孩子就是闲不住。”
父母自己能抱怨说落孩子,但心里却听不得别人附和半句。这个理李冰人自然明白,他笑着说道:“孩子嘛,活泼些才好。”
孙氏摇摇头,“不说他了。”想起魏怜回来前两人聊的事,孙氏拉着李冰人的手,道:“好哥哥,你再细细说说那家公子吧……”
李冰人抬手拍了拍孙氏的手背,说道:“我做媒你还不放心吗?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不会昧着良心说那没有的事儿。”
他这话说的虽真诚,但说媒的冰人嘴里能有几句实话?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把那满脸麻子的公子夸的跟那下凡的洛神一样好看。
孙氏讪讪的笑着,抬手给李冰人往杯子里添了杯热水,“哥哥为人我自然清楚,但你也别怪我啰嗦。实在是我家妻主就这一个妹妹,护的跟眼珠子似得,我总得问清楚些才好。”
李冰人也不恼,端起热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说道:“也不怪你多问,这公子跟咱们隔了两个村,不像同村人那么不知根知底,多问问才对。”
“说来也是巧了,那家人托人给儿子说媒,你又找我给你妻家妹妹说亲,我瞧着那公子也不错,就想给两人拉条线,这才过来跟你说这事。”
“那家人姓张,公子叫阿阮,说起来也是个苦命的。”李冰人叹息一声,将事情说给孙氏听。
原来这阿阮并非张家的亲生儿子,而是从别处抱来的。
张家夫郎嫁入张家多年,肚子一直不见动静,村里的老人就给他出了个主意,叫龙引凤。
这龙引凤的意思就是让张家做好事,从亲戚家抱来一个儿子,养在膝下。先有一个儿子了,自己才能怀孕。
这事说来也邪乎,张家人把两三岁的阿阮领来没几个月,这张家夫郎就怀有身孕了。十月之后,生了个白白胖胖的闺女,可把一家人乐坏了。
张家夫郎膝下有了亲闺女,哪里还会多问这领养来的孩子?饭有一口没一口的喂着,有好的自然要先紧着女儿吃,只要饿不死他就行。
这阿阮就这么长到八.九岁,人虽瘦小,但脸蛋长得倒是好看,声音更是像只小百灵鸟一样好听。村里不少人都说张家将来能把儿子嫁得好。
张家人本来也这么想的,阿阮比女儿大个几岁,将来的嫁的好了,聘礼什么的自然不会少,到时候就把这钱存着,给女儿上学或者娶夫郎。
从那开始,张家对阿阮也没那么忽略了,态度明显好了许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张家这是想用儿子,将来“卖”个好价钱。
谁知这打的劈啪响的好算盘,却输给了阿阮的一场风寒。
张家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阿阮生病了,就上山拔点草药给他吃,连副药都舍不得去大夫那里抓。
本以为是场小病,儿子骨头贱命硬,熬两天就好了。
没成想,这风寒越来越严重,眼见着阿阮要熬不下去,张家人都准备等他咽气把他埋了的时候,他就这么硬生生的挺了过来。
可惜的是,毁了一副好嗓子,从此成了个出不了声的哑巴。
这对于张家人来说,他不如死了算了。
成了哑巴,还怎么卖给有钱人家做小侍?
卖不出去不说,还得一日三餐的养着他,血亏的生意。
张家人从那开始,更不把阿阮当自家儿子了,就当个不要钱的侍从般使唤。
张家女儿如今十二三岁的年龄,正准备进书院读书,一家人都指望着她出人头地,合计一番就把家里的地买了,准备带着女儿去县里读书。
县里可不比乡下,多个人多张嘴都养不起,张家夫郎这才找人给阿阮说亲,想把这个累赘甩出去。
孙氏听完唏嘘不已,李冰人也是一声叹息,“我妻主的弟弟就和张家一个村,听闻张家夫郎想给阿阮说媒,就让我帮忙寻个人家,免得说不着亲,张家夫郎心一狠,把人再卖出去。”
现如今张家人一心想去县里生活,但在那里又没有营生,吃喝用住哪样不花钱?那卖地的银子又能花多久?
若是阿阮没说着人家,张家人到时候把他带到县里,缺了钱,自然不会再养着他。
至于能把一个哑巴卖到哪里去,李冰人不说,孙氏也能猜到。
一般大户人家选的侍从要求严格,不能说话的肯定不要,就算招进府里做的也是最粗最重的活,价钱给的也不是多高。
但若是想卖个好价钱,只能是那种窑.子柳.巷了……
孙氏自认心肠硬,但跟张家人比起来还是软和多了。
孙氏踌躇不决,“这阿阮身世固然可怜,可我家是给妹妹说亲,也不是做善事……”
若是他自作主张给魏悯娶了个哑巴,魏怜知道了非得跟他和离不成。
李冰人握着孙氏的手,说道:“不是哥哥我说话难听。你妻家妹妹虽是个秀才,可又有什么用?若是今年过不了乡试,还不是要回来种地过日子?”
“她一个拿惯笔的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她若是没成家,还不是要你和魏大养活她?再说她要是想接着考状元,那你们岂不是要养她一辈子?”
李冰人见孙氏垂眸沉思,就知道自己说到了他心里,“等她成了亲,你们分了家,她再怎么样和你们关系也不大了。
她想考状元还是想种地,都是她和自己夫郎关起门来讨论的事情了。魏大虽是她姐姐,但也不能为她操一辈子的心,你说对吧?”
听了这话孙氏不由得握紧了手,他的确是想跟魏悯分家。
他们现在住的屋子是后来才盖的,虽说比老宅要大,但到底也就只有两个屋子。
他和魏怜带着小洛住一个屋,魏悯自己住一个屋。
随着小洛的长大,魏悯倒是识趣,说想回老宅住,把她那屋留给小洛。但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魏怜打断了。
长姐如母,更何况妹妹算是她一手拉扯大的,怎么可能让她自己住在老宅?
“老宅里面什么都没有,你若是从书院回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我不同意你出去住。”魏怜态度坚决,“你就住在这儿。”
魏怜这人一向话少,但要是她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孙氏心里虽然憋着气,但也没发作。
现如今儿子都四岁了,魏悯今年也刚好要考科举,如果她要是没考过乡试,以妻主的性子,定然也不会让魏悯搬出去住。
可孙氏还想要个女儿……
儿子和妻夫两人住在一起,他们什么都不能做,入夜后只能躺平睡觉,这让他拿什么生女儿?
所以孙氏才想给魏悯说亲,她娶了夫郎,再和姐姐姐夫住在一起就不合适了。再说魏悯今年十七,也该娶夫了。
李冰人瞧着孙氏神色松动,不由得说道:“再说这阿阮长得是真不错,模样好看温柔贤惠,什么活都会做,实打实的贤夫,除了不能说话,其他的一点都不比别的小公子差。”
“我知道你妻家妹妹是个秀才,难免眼光高,想娶个十全十美的人。我说句难听的话,这种人家的公子,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哪里看得上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秀才呢?”
李冰人说道:“张氏一心想把他嫁出去,以后定也不会来往,还省了夫郎家那边的麻烦事。
这张家急着嫁儿子,要的聘礼什么也不高,实在是捡来的便宜,你打听打听,有谁家娶夫郎花的钱比这个数还少?”
孙氏看李冰人竖着的那三根手指头,咬咬牙,最终点了头,“这事,还要劳烦哥哥多费心了。”
正文 夫郎是什么模样
孙氏站在门口将李冰人送走,正准备转身进屋,就见魏怜牵着儿子回来了。
四岁的魏洛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见到爹爹立马松开母亲的手跑了过去,张开双手一把抱住孙氏的腿,仰着头甜甜的叫了声,“爹爹。”
孙氏笑着垂眸看他,随意问了几句他下午玩的怎么样。
魏洛有问必答,一张白.嫩的小脸蛋上就差写满了欢喜二字。
魏怜看了眼面前的父子俩,又看了眼李冰人离开的方向,犹豫了一瞬,才问道:“刚才来的是谁?”
孙氏正拿着湿毛巾弯腰给魏洛擦手,闻言动作未停,头也没抬,“隔壁村的李冰人。阿悯今年也都十七了,我托李冰人给她说亲。”
魏怜闻言眉头皱了皱,语气中颇有几分不赞同,“阿悯现在念书为重。”
孙氏没理她,只是低头将魏洛的两只小手擦的干干净净,直起身子摸了摸儿子昂着的脑袋,说道:“去把今天的功课看完,晚上你娘要检查的。”
魏洛看了下一旁沉默的母亲,又看了下温柔浅笑的爹爹,眨巴两下眼睛,乖巧的“哦”了一声,转身进了里屋。
等儿子的小身影消失之后,孙氏才说道:“读书就不能成亲了?难不成阿悯考不上状元这辈子都不娶夫了?”
见魏怜没说话,孙氏将毛巾展开搭在盆沿上,接着说道:“你看村里那几个跟阿悯同龄的人,连孩子都有了。咱们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阿悯要是再拖下去,等年龄大了,更是娶不着夫郎。”
知道孙氏说的在理,魏怜抿了抿唇,妥协的坐在桌子旁,问他,“那说的是哪家公子?是陈家的小儿子吗?”
提起陈家,孙氏不知道想起什么,冷哼了一声,“不是。人家爹爹眼高于顶,哪里舍得儿子嫁到咱家。”
魏悯模样长得好看,又因常年读书,身上沾着书卷水墨气,往人前一站,说她是城里的贵人也没人会怀疑。
正是如此,哪怕魏悯是个穷秀才,也有人看着她那张脸就想嫁给她,这陈家的小儿子就是其中一个。
书里是有个词叫秀色可餐,可柴米油盐过日子,光看脸是吃不饱饭的。
陈家脸上不显,心里还是嫌弃魏家穷,觉得儿子嫁过去肯定得受苦,到时候还得靠娘家来接济。
这么一合计,陈家就不愿意让小儿子嫁给魏悯。
为了断儿子的心,陈家夫郎跟孙氏聊天时,就有意无意的说将来儿子嫁的妻主,不说多有钱,但肯定不能是个只知道读书不会挣钱养家的书呆子。
孙氏不是个能忍的人,听陈氏夫郎这么说,毫不客气的拿话怼了回去。
两人现在见面连话都不说,两看相厌,孙氏怎么可能和陈家结亲。
这里面的事,魏怜倒是不怎么清楚,但见孙氏在提起陈家时,气都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就知道肯定不是陈家小儿子。
“那是哪家公子?”
孙氏见她又问了一遍,眼神闪了闪,含糊说道:“是隔壁村的,模样清隽好看人又温柔贤惠,我看这样的男子配阿悯刚好。”
孙氏将阿阮的事挑挑捡捡的说给魏怜听,一些事含糊而过,对于阿阮是个哑巴这事更是只字未提。
只是说那家不喜欢这儿子,想搬进县里住,就急着把这抱来的儿子嫁出去。
魏怜听完后总觉得这里面有事,有些不放心,可从孙氏的话里又挑不出毛病,就道:“既然要结成亲家,那咱俩去张家看看?”
孙氏听她轻易松口,倒是松了一口气,点头道:“这是自然。”
魏悯父母去世多年,他和魏怜算是魏悯的长辈,成亲之事自然由两人经手。
一般人家成亲,本该由男方父母来女方家里来看的,可张家根本不重视这儿子,也不在乎他嫁过去的人家如何,如今就变成了魏怜和孙氏去张家了。
当天魏怜就写了封信,第二日由去县里的人捎给在县学里读书的魏悯,让她回来。
魏悯看过魏怜的信后倒是愣了一下,她收到信时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急事呢,原来是给她说了门亲,希望她回去看看。
虽说自己也到了该娶夫的年龄,但家里的情况魏悯也知道,哪里有钱娶夫。
知冷知热软玉温香的夫郎,夜深人静时魏悯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念头刚起,她就掐断了,将心思放在了手里的书上。
可如今听大姐说姐夫给她说了门亲,魏悯本来勉强维持着平静的心,犹如被风拂过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手里虽然还拿着信,可魏悯的视线却没再落在上面。心里止不住的想,这未过门的夫郎,会是个什么模样呢?
魏悯所在的书院叫做落羽书院,住在书院里的学子们四人一间屋子。
此时除了魏悯外,其余三人均在看书,两个倚在床头,一个坐在魏悯对面。
抬头瞥见魏悯拿着信发愣,她对面的同窗不由得用手碰了碰她,压低声音挑眉问她,“有什么好事?让你发愣时都带着笑。”
她这话问出时,魏悯就回神了,同时余光瞥见本来倚在床头看书的那两人,虽没扭头,却都把耳朵竖了起来。
魏悯敛下嘴角不自觉露出的笑意,将信折了几折收进怀里,起身出门前回她两个字,“好事。”
那同窗来了兴趣,想拉住魏悯问问是什么好事,可魏悯并没给她这个机会就抬脚出去了。
魏悯知道屋里的人因她成绩好,心里对自己多多少少的都有些芥蒂嫉妒,明面上不显,但私底下却跟她较着真。她若是没放下书休息,其余三人不管多困,都不肯先睡。
如今见她脸上露出笑意,又听她说是好事,那三人恐怕连书都看不下去,自己一走,就会猜测是什么好事。
魏悯没兴趣把自己的事说给她们听,抬脚出门后,便直接去了夫子们居住的房舍。
夫子们不同于学生,她们一人一个小院落,可将家人接来同住。
魏悯要回家,自然需要找夫子告假。
卫夫子今年四十来岁,膝下仅有一子,去年刚嫁人,现如今同夫郎两人住在小院里。平日里无事她就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所以刚一进门,魏悯就见她在给一个空花盆翻土。
“夫子。”魏悯抬手敲了敲门。
卫夫子抬头看见来的人是她,手下动作未停,笑着说道:“我这盆土马上就翻完了,你先坐那竹椅上等我一会儿。”
卫夫子很喜欢魏悯这孩子,曾经想过把儿子许给她,不过被夫郎拦住了,但这依旧不妨碍她欣赏魏悯。
魏悯今个不是来请教学问的,所以没坐在一旁等卫夫子忙完,而是直接说出来的目的,“夫子,我想跟您告假五天。”
卫夫子闻言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手里也不忙活了,而是直起腰,关心的看向魏悯,担忧的问道:“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魏悯勤奋好学,如果不是家里出了事,她是万万不会请这么些天的假。
魏悯摇摇头,“是家里给我说了门亲,让我回去。”到底年龄还轻,魏悯在关心自己的长辈面前提起这事,脸皮还是有些薄。
卫夫子见她红了耳朵,不由得笑了,拍了拍自己手上的土,说道:“这是好事,好事,自然是许你回去。”
说着让魏悯先等一下,自己回了屋,没一会儿便又出来了,只是手上提着一个篮子,上面用红布盖着,但隐约能看出来里面是鸡蛋。
“夫子也没别的能给你的,你师兄前几日回来看我,送了两篮子鸡蛋,今日给你一篮子,算是夫子的心意了,你可不能嫌少。”
说着卫夫子把鸡蛋往魏悯手里塞。
这东西魏悯自然不能收。
卫夫子见她跟自己见外,不由得沉下脸,最后魏悯没有办法,只能接下鸡蛋。垂眸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篮子,半响儿都没说出话。
这鸡蛋对于魏悯来说,虽不是什么很稀罕的东西,可平日里也不是能常常吃到的。
若是在家里,有了鸡蛋自然要先紧着还小的魏洛吃。若是在书院里,她更是舍不得另外加钱吃颗鸡蛋。
卫夫子知道魏悯这人不是个嘴巧的人,若是换了别人收到东西,指不定怎么跟她保证日.后有了出息,一定不会忘了她。
卫夫子早就厌烦了听那些漂亮话,哪怕魏悯一句话不说,她也知道这孩子不是个没良心的人。
“回去吧。”卫夫子抬手拍了拍魏悯的胳膊,故意板着脸说道:“温香软玉的夫郎固然诱.人,但你可不能掉进那温柔窝里忘了功课,等你回来,若是被我发现功课退步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她每次话都这么说,可魏悯从来没给她拿起戒尺的机会。
魏悯提着篮子,回院子里随意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
从县里到村里,也就是一个时辰的脚程,魏悯没在书院里吃午饭,而是直接回去。
魏怜知道妹妹今天会回来,就让孙氏给她留了饭。
回到家,魏悯一边吃饭,一边听孙氏说她那未过门的夫郎是什么模样。光是听着,就多吃了一碗饭。
正文 打照面
张家夫郎早上起来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对于他的早起,在堂前烧水的阿阮倒是愣了一下。
要知道自从张氏卖了地准备进县里生活以后,他就越发的懒了,姿态宛如即将过上富贵日子的老爷。
初春的天气,早上还是有些冷。
张氏刚出了里屋,冷气扑面而来,激的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伸手裹紧身上的衣服,不悦的拧紧眉头嘟囔着,“这忽冷忽热的天气什么时候才算个头。”
等余光瞥见堂屋里坐在烟雾中烧火的阿阮时,张氏早起的火气便压不住了,不满的嚷道:“怎么水还没烧热?我养着你可不是供你在家里当少爷偷懒的!”
阿阮被莫名斥责也没什么表情,垂着头继续往锅底添柴火。
张氏看着他那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模样,心里越发的不高兴,感觉就像卯足了劲的拳头,一下子捶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他不痛不痒,你胸口却堵着气发不出来,别提多憋屈了。
张氏宁愿阿阮站起来跟他呛两句,他好借机发作痛快骂一顿,可偏偏对方是个骂不吭声的哑巴。
张氏嘟嘟囔囔的说了好几句,见阿阮没什么反应,也慢慢失了兴趣,厌烦的转身就走,嘴里还嘀咕着,“没用的玩意,还不如当年病死算了,活着就是个累赘。……要是嫁不出去,就把你卖给人当小侍,还指望我养你一辈子?”
他声音没压低,仿佛就是想故意说给什么人听的一样。
阿阮垂着眼眸,抿紧了发白的唇,攥着干柴的手不由得收紧,直到手心被柴火硌疼,才后知后觉的松开手,弯下僵硬的腰背,缓缓吐了一口郁气。
张氏也不管阿阮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撩开帘子又回里屋去了。
他今天之所以早起,是因为李冰人昨个说给阿阮说的那个妻主,今天会来他家里看看。
张氏不由得撇嘴,心想对方到底是穷人心思,有什么好看的,还怕吃亏了?他还没嫌弃对方是个穷秀才,拿不出几两银子的聘礼呢。
若不是有人劝着说他女儿将来要走仕途,到时候要是被人传出来说家里的哥哥是个小倌,说出来不好听,他都想把阿阮卖进窑.子里,怎么也比许给穷秀才得的银子多。
但为了女儿金榜题名时不落人口实,张氏还是觉得把阿阮嫁出去的话,不管钱多钱少,嫁出去的儿子就跟自己没关系了,将来他张家飞黄腾达,也没阿阮的事儿。
他状元女儿,可不认这个哑巴哥哥。
张氏觉得自己养他至今,已是仁至义尽了。
张氏回屋睡了个回笼觉,再起来的时候,阿阮已经将饭摆好了。
张氏在桌边坐下,伸手将碗里仅有的一个水煮蛋拿过来,轻轻磕碎,细细剥壳。
他旁边坐着一个十三四的女娃,看见他慢条斯理的动作,拧着眉头用手中的筷子敲着面前的碗口,不耐烦的催促道:“爹爹剥快点,我要吃鸡蛋。”
张氏听了这语气不满的话,非凡没有生气,反而陪着笑脸柔声哄道:“不急不急啊,爹爹给你剥干净,免得吃到鸡蛋壳。”
半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得不好好吃饭,就等着吃那颗鸡蛋,偏偏自己还不肯剥。但张家得女不易,一家人把她宠的厉害。
张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每天早上一个鸡蛋,已经算是不错的好东西了。当然了,这好东西从始至终都是张家独女张有钥的,跟闷头喝粥的阿阮没有任何关系。
别说鸡蛋了,就连碟子里的窝头,阿阮多吃了一个,张氏都恨不得用眼皮子夹死他。
张家三口人吃饭的时候一个挨着一个亲亲热热,通常不会过问坐在三人对面的阿阮吃饱了没有,也不跟他说话,好像眼里就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但今天张氏,仿佛注定从早上早起开始,就有些反常,他这会儿不但跟阿阮说话了,还让他待会儿找身干净衣服穿,“待会儿家里来人,你也出去见一眼,别穿的跟个叫花子一样。”
往常家里要是来了客人,张氏恨不得把阿阮支的远远的,不让他往人前凑,免得他丢了张家的脸。
但今个,却让他出去见客?
联想起早上张氏说把他卖掉,阿阮脸色不由得有些发白,捧着碗的手指止不住的发颤,瓷碗的凉意,顺着指尖一路蹿到心底,冻的他嘴唇发颤。
阿阮浑身发冷,不动声色的将几乎就要捧不住的碗放下,指尖掐了把手心,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发抖,才抬手比划道:
——那中午要多做些饭吗?
张氏嗤笑一声,“还指望我留她们饭?不用。”
得了这个回复,阿阮的心算是定了下来。如果来的人是人伢子,张氏一定会比较殷勤,语气也会谄媚的多,对于能来钱的事,张氏态度一向热乎。
张氏让阿阮找身能看的衣服,但一年到头也没人会给他添身新衣,平日里穿的不过都是张氏不要的罢了,翻来覆去的找,也没什么衣服适合穿出去见客的。
阿阮也不在意这些,别说干净衣服了,他都想从锅底抠点灰抹在脸上。
来的人如果不是人伢子,那阿阮大概能猜的出来会是谁了。张氏最近张罗着给他说亲,对方可能是来和他见面的。
张氏巴不得把阿阮嫁出去,省的这门亲事黄了还得找下家,他没给阿阮摸锅底往脸上抹灰的机会,回屋把自己那件仅穿了两次觉得颜色太过于素淡的衣服拿给他了。
这衣服张氏就穿了两次洗了一回,要不是别人说他这身衣服穿着寡淡,他才舍不得拿给阿阮呢。
张氏看着阿阮换衣服的时候,李冰人带着魏家人到了。
张大坐在堂屋跟她们说话,话语中没有嫁儿子的不舍,三两句场面话之后,就把话题拐到了聘礼的事上。
魏悯听她这语气,不像是嫁儿子,反而像是在卖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样。
嫁娶的事情由李冰人和张大说,孙氏在一旁补充,魏怜魏悯两姐妹,就干坐着听,也插不上话。
直到张氏攥着阿阮的手腕出来,堂屋里才安静了一瞬。
模样清隽,秀发及腰,周身气质干干净净的小公子,低垂眉眼,长睫遮眸,就仿佛是被人从水墨画里引出来的人一样,温顺安静,单单站在那里没有言语,就足够让人觉得移不开眼。
孙氏见到阿阮这幅模样,心里的愧疚倒是少了几分。
这等模样的公子,莫说陈家小儿子比不上,就是县里有钱人家的少爷,也未必有他颜色好。怪不得这张家夫郎起了想把他卖进窑.子里的心思。
魏悯想本着君子的作风,只看一眼未来夫郎的模样就移开眼,但这一眼望去,就没忍住又多看了两眼。
直到对方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抬眸往这边看来,魏悯这才急忙掩饰性的收回目光,垂下眼睑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忍不住收紧的手,克制目光不往自己那未过门的夫郎身上看去,免得唐突了人家。
落羽书院里读书的学子男女不限,她见过众多有钱人家的小公子,什么模样的都有,但从来没有这种紧张的感觉,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不安分的撞来撞去,撞的她耳朵发热,心跳加快,还总担心自己坐的不端正,给未来夫郎留下不好的印象。
李冰人见到魏悯这个样子,就知道这事算是成了。
张氏很满意大家对于阿阮的印象,但没拉着他坐下来陪客人,反而是又拽着他回里屋去了。
见张氏牵着阿阮的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两人有多亲近呢,其实他只是按住阿阮的手,免得他抬手比划,让那穷秀才看出他是个哑巴。
魏悯从小性子较为稳重,魏怜很少见过她这幅喜怒颜于色的模样,当下就猜到妹妹定是极其满意那公子的。
两家人都很满意,接下来就是谈嫁娶之事了。
张家要的聘礼少,同样将话说的很明白,说阿阮并不是他们亲儿子,他亲生父母也没给他留嫁妆。说到底不过表达了一件事,那就是张家嫁儿子,是没有嫁妆陪衬过去的。
张家这几乎不算是嫁儿子了,而是准备把儿子“卖”出去,以仅仅的三两银子和一点聘礼。
李冰人作为一个媒人,嫁儿娶夫的事情见识的不少,但听着张氏张口闭口都是钱的时候,都替被关在屋里的阿阮心寒。
魏悯就请了五天的假,两家人算了算日子,见两天后便是吉日,索性也就把日子定了两天后,到时候过来把人抬走。
其实按着张氏的想法,都想魏家人回去的时候能把阿阮带走得了,还省的他往门上挂红灯笼。
嫁儿子办事情是收不到什么钱的,相反摆喜酒请吃饭还得花不少银子,这等赔本的买卖,张氏可不愿意干。
他也不管阿阮同不同意嫁过去,也不看他那比划的手,等两日一到,就把人连推带塞的弄进花轿里,让人抬走了。
正文 成亲
那天见面时阿阮见张氏一直攥着他的手腕,就猜到对方怕是不知道他是个哑巴。
张氏怕他抬手比划,指甲一直掐在他的手腕上,一旦感觉到他有抬手的意图,就狠狠掐他的肉。
张氏下手狠毒,丝毫不留情,反正阿阮也叫不出声。
阿阮又不是块木头,疼的低头咬唇,藏在宽大袖子中的手忍不住往后挣扎,但他刚动,就被张氏掐住手腕,警告似得侧头瞪了他一眼。
等见了人之后,张氏就将阿阮拽回里屋,把他往屋里一推,眼神不善的看了他一眼,顺手将门关上。
魏家也不是什么事儿多的人家,两家嫁娶之事谈的顺利,张氏心情自然不错,也懒得跟阿阮计较刚才的事,等人都走了之后,他才把阿阮放出来,说道:“快去做饭,还等着我做好伺候你吃呢?”
阿阮攥了攥手指,犹豫了一瞬,到底是抿紧发白的唇瓣,抬手对着张氏比划道:
——你这是在骗人家。
张氏正在喝水,一杯平淡无味的白开水被他装模作样的喝出雨前龙井的感觉,闲闲的撩起眼皮子,就瞥见阿阮站在他面前,对着他比划出这么一句话。
张氏顿时眼睛一眯,“嘭”的一声,将手中的茶盏往桌面上狠狠一掼,也不管那溅出来的热水,直接站起来抬手就戳阿阮的脑门,怒道:“你这是跟谁说话呢?自古婚嫁之事都是父母做主,我好不容易给你说个妻主,在你这儿还落不到一句好了是吧?
你也不看看自己,一个连屁都蹦不出来的哑巴,那穷秀才要是知道你不能说话,你别说她娶你了,要是能多看你一眼我都跟你姓!”
张氏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推搡着阿阮,嘴里的话也骂的越来越难听。
他骂阿阮贱命的玩意,净让他赔钱,连嫁人他都赚不了几两银子。
骂完他还连着魏悯一起骂,说她是个穷秀才,家里拿不出多少钱,看着是个道貌岸然的模样,其实也就是好.色的色.胚,看见男人眼珠子都转不动,说她读的是个什么圣贤书,丢尽了读书人的脸,就她那样能考上状元才怪。
阿阮听的脸色发白,张氏骂自己也就算了,怎么连着那秀才一起骂?
从刚才那一眼看来,阿阮就觉得秀才不是张氏口中的那种人。
张氏嘴也没个把门的,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骂,阿阮忍了他一会儿,却觉得胸口莫名憋着一股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反手就推了张氏一把。
张氏被推懵了,他从没想过阿阮敢反抗,被反推了一把的时候,愣怔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好你个阿阮,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我就说你两句,还敢跟我动手动脚了?你看我不打死!”
张氏说着就伸手撸起袖子,低头满屋子找趁手的东西,嘴里骂骂咧咧的,“我今个不打死你,你就不知道这个家里当家做主的人是谁!”
张氏下手一向狠辣,阿阮曾经被他打过一次,三天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见张氏大步往堂前走,弯腰要去拿那烧火的棍子,阿阮身子都在发抖。
可现在害怕也不是个事儿。
阿阮咬了咬牙,伸手将长条椅子抱起来护在胸前,转身就往外跑。
既然张氏要把他嫁出去,那把自己打死了他就一分钱都拿不到!
他不能说话,但是他可以借着邻里的嘴让张氏明白这个道理。
张氏颠了颠手里的棍子,转身就见阿阮往外跑,立马提着衣摆大步追了出去,“贱东西,你今个就是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阿阮人好,跟邻里间处的都不错。如今一听到张家有动静,左右邻居都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出来了。
瞥见张氏拿着烧火棍满脸怒气,一副要将阿阮打死的模样,大家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七手八脚的过去拦住张氏。
“怎的又生这么大的气?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阿阮过两日就要嫁人了,你把他打伤了万一人家不同意娶了可怎么办?”
“你可别说把阿阮卖进窑.子里,你家女儿将来可是要考状元的人,到时候皇上给她和皇子赐婚,要是被多嘴的人抖出来她哥哥是小倌,你女儿大好的前途不就都毁了吗?”
“是呀张家哥哥,别跟这孩子计较,反正都是要嫁出去的了,可不能气坏了自己。”
“……”
大伙你一句我一句的劝着张氏,不着痕迹的护住后面的阿阮。
张氏刚才是气急了,一心想着打死埋了算了,现在听邻里这么一说,才觉得自己为了女儿再忍他两天就是。
但张氏咽不下这口火气,愤愤的朝着阿阮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将烧火棍往他那边扔去。
众人见烧火棍没砸着人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一两个人扶着大喘气的张氏给他顺气,拥着他进屋,剩余的几个伸手接过阿阮护在身前的长凳,小声问他没伤着哪里吧?
阿阮虽然脸色苍白,但心里还算平静,看着关心自己的邻里,不由得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
自从那次差点被打死之后,阿阮就不爱跟张氏对着干了,有什么就忍着,若是像今天这样忍不住,就立马拔腿往外跑。
邻里见他的确没什么事,心里虽然心疼这孩子,可也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
大家都是邻里乡亲,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张氏把人给打死了。
张氏听了一顿的好话,又听几个邻居吹捧了他女儿一顿,才算被顺了毛消了火气,余光瞥见阿阮战战兢兢的从外面进来也没正眼看他,就权当做没看见他这个人。
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两天,等成亲那日,张氏连个便宜的红灯笼都没往门上挂,阿阮那身喜服,脸上的妆,都是几个邻里叔伯自发过来给他弄的。
魏悯要成家了,自然不能再和姐姐姐夫住在一起,由魏怜帮忙,魏悯搬回来老宅里住。
老宅的房子就一个里屋连着堂屋,门前的院子也小的可怜,好在里面打扫一番后也挺干净,两个人住起来刚刚好。
院子堂屋门前都挂上喜庆的红灯笼,几扇门上贴了囍字。里屋的床是魏悯常睡的那个,她将之前床上的被褥收了起来,将父亲给她做的大红被子拿出来铺上。
喜庆的大红被子,上面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那是老人家一针一线给女儿绣出来的。
摸着这崭新的被子,嗅着上面干净的阳光味道,魏悯仿佛看到冬日里爹爹坐在门前矮凳上,晒着温和的太阳,边绣着手里的鸳鸯边跟她说:“阿悯啊,以后成亲了可要对夫郎好哦。”
爹爹临走前,才将这喜被绣完,拉着她的手道:“爹爹怕是看不到咱们阿悯娶夫了,但别怕,成亲的东西爹爹都给你准备好了……将来娶了夫郎,可得好好对人家,男儿家都不容易,咱魏家的女人可不能做那负心人委屈了人家……”
爹爹一辈子被母亲呵护着,活的乐呵,体验到被妻主疼爱的夫郎是什么模样,也见多了家里一有不顺心的事就被妻主打骂的夫郎,临终前老人家就希望两个女儿能好好的过日子,家庭和睦。
魏悯想起那日看见的阿阮,穿着天青色长袍,长发垂在身后,微微低着头,低眉顺眼的被人牵着站在那里,温顺的像只没有牙的兔子,抿着两只长耳朵任由人顺毛。
这样的夫郎,娶进门她疼都来不及呢,哪里会委屈了他。
魏洛蹦蹦跳跳进来的时候,魏悯才回神,垂眸遮住眼里的神色,低头牵着小外甥出去了。
路过放着花生的桌子时,魏悯顺手抓了一把花生偷偷塞进魏洛的口袋里,惹得小外甥高兴的抬起两只手捂着吃惊的嘴,乐弯了一双眼睛,偷偷摸摸在她耳边说道:“娘说不让我吃。”
“那咱们就不跟她说。”魏悯笑着摸了摸魏洛的脑袋。
魏洛立马欢喜的捂住口袋,连连点头。
将老宅收拾了两天,转眼也就到了成亲的日子。
穷苦人家成亲娶夫,自然不能像有钱人家那般需要准备个把个月,才令下人抬着成箱成箱的聘礼嫁妆,坐着高头大马,领着唢呐喇叭一路热闹的迎亲。
两家离的近的一般也就是一盘鞭炮,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家里张罗一两桌酒菜请亲朋好友邻里周围吃吃喝喝也就没了。若是离的远了,还需要问人借头毛驴,在驴脑袋上绑个大红花就将人驮回来了。
魏家和张家隔了两个村子,要说远也不算远,可若是找两个人抬着一顶小轿,来回还是有些吃力的。
魏悯想了想,干脆跟人借了头毛驴,成亲那日由自己牵着去了张家。
她到的时候,阿阮一身红色喜服,顶着红盖头被邻居扶了出来。
那邻居算是看着阿阮长大的,如今见他嫁人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不知道他这一走,到底是掉进了幸福窝,还是从一个火坑走进另一个火坑。
到底不是亲人,那邻居将阿阮的手交到魏悯手上时,眼眶虽是湿润却不能多说半句叮嘱的话。若是说了话惹人嫌,将来吃苦的还是可怜的阿阮。
张家嫁儿,一家人却倚在门框上斜眼看着,连门都不出,冷淡的简直没有人味。
张氏见魏悯牵着阿阮,嘲讽的嗤笑一声,吐出嘴里的瓜子壳,转身进屋将阿阮的包袱提了出来。
阿阮所有的嫁妆仅有一个布包,里面的也不过是他自己的几件衣物罢了。
见张氏耷拉着脸,邻里怕他在这个喜庆的日子给阿阮难堪,赶紧接过他手里的包袱,递给阿阮。
借着递布包的空隙,那邻居握紧了阿阮的手,压低嗓子,用两人间才能听到的声音,哽咽道:“照顾好自己,不管如何,日子还是慢慢过出来的。”
说着用力攥了攥阿阮的手,半响儿才转身,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水。
身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起来,吉时到了,阿阮被魏悯扶着坐在毛驴背上。
毛驴驮着阿阮离开了这个养了他十二三年的“家”,晃晃悠悠的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阿阮挺直腰背,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晃动的红盖头,两只手慢慢抱紧怀里的包袱,心里五味陈杂,苦辣酸涩全都有,唯独没有那欢喜的甜意。
成亲,无外乎从一个张家,到了另一个“张”家罢了。
绕是妻主现在喜欢他的容貌,知道他是个哑巴后不会冷颜相向,但日子终归也不会多好过。
张家为了把阿阮嫁出去,谈婚论嫁时绝口不提他是个哑巴的事情,李冰人见阿阮可怜,怕戳人伤疤,也没说这事,至于孙氏,他更是没说。
是了,直到新婚之夜,魏悯都把人压倒在床上了,这才知道自己娶回来的夫郎,原来是不能说话的哑巴……
正文 你可是不愿意
从张家村出来,魏悯牵着毛驴,间或扭头看一眼坐在驴背上的人,心里的雀跃比三年前听到自己考中秀才时还盛。
她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眉眼舒展,凡是看见她的人都知道这魏家老二定是娶了个合心意的夫郎。
走过田埂小路到了人多的地方,村里的人见有人娶亲,都出来看了一会儿。尤其是到了魏家所在的青禾村时,围观的人更多。
魏悯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秀才之一,年纪轻长得好,若不是家里穷,成亲后得住到老宅,身边又没有公公婆婆帮忙哄孩子,妻主读书不赚钱之外,这魏悯还是多数男子都想嫁的妻主。
陈家人今个也想围观,看看是哪家人竟舍得让儿子嫁给魏秀才吃苦。
可陈家夫郎跟孙氏不对付,又加上自家小儿子对魏悯有那种心思,陈家人就拉不下脸出去看。一家人就站在门口,假装跟人闲聊,实际上余光却勾着往路上看。
可惜坐在毛驴背上的公子头上顶着红盖头,让人看不清模样。
到了老宅后,毛驴停下来。
魏悯抬头看向坐在驴背上的夫郎,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抱紧怀里的包袱,腰背挺的笔直,连驴停下来了都没注意到。
一干人还等着看魏悯拜堂呢,年轻些的就起哄催促道:“赶紧的,发什么愣呢?”
魏悯也不管她们,见阿阮听见众人声音回神后,微微垂着头,局促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眼里不由得泛起些许笑意。
魏悯伸手,胳膊环过阿阮纤瘦的腰肢,微微收紧手臂,一用力就将人从毛驴背上抱了下来。
阿阮本就发僵的腰背,在感受到腰上箍紧的手臂后越发的僵挺了,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直挺挺的被魏悯抱了下来,又直挺挺的站在她身旁。
直到红盖头下伸出一只白皙修长骨肉匀称的手,阿阮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将自己的手指试探性的搭在她的手心里。
手指刚触碰到那掌心,就被人一把握住了。牵着他的那只手掌心温热干燥,上面没有干粗活留下来的老茧,感觉很是柔软。
眼睛被遮住,触觉更敏感。尤其是感受到对方轻轻抬起他的手暗示他抬脚跨门槛的时候,两人的掌心贴在一起,阿阮感觉到自己带着茧的手掌贴着她的掌心……
慢慢的,阿阮觉得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有些热,热气从手心顺着那只手的手臂一路往上,窜到脸上,惹的他脸现在都是红红的。
有些烫,又有种羞赧自卑,想把自己带茧的手从那温热干燥的掌心里抽出来,可又莫名的舍不得。
从来没有人像她这般牵着自己的手,阿阮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手牵手,掌心贴着掌心时,心会跳的那么快,连呼吸都有些乱。
走到堂屋时,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了。
魏悯父母都去世了,爹爹三年前走的,家里的钱都给爹爹治病办丧事了。正是如此,那年魏悯明明考中了秀才却没去参加乡试。
没了父母,作为长姐的魏怜就和夫郎孙氏就坐在高堂的位置。魏怜大魏悯八岁,这个妹妹从小就是在她背上长大的。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人对拜。
简单却又郑重其事的三拜,随着院子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众人的起哄声结束,阿阮就在这种热闹的声音里被妻主牵进了里屋。
隔着红盖头,阿阮听见有人打趣魏悯,说听闻他长得好看,让她把夫郎盖头掀开,让众人饱饱眼福。
阿阮的手指在宽大袖子掩盖下,不安的绞在一起。
起哄声中,阿阮没等到魏悯来掀他盖头,而是看见她站在他身前,遮住众人打探他的视线,三言两语的将人都撵了出去。
阿阮这是第一次听到魏悯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站在他身前维护他的声音。
阿阮心里酸酸胀胀的,像是被人用手挤压着,肆意的□□着。
妻主的声音,竟是这般好听。
可惜自己却是个哑巴。
阿阮手指掐着自己的掌心,屋子里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安静的他以为屋里就他一人,直到红盖头下递过来一个杯子。
青灰色的瓷杯,衬得端着它的手越发的白,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端着茶杯递到他的盖头下面,里面的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冒着热气。
“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刚才魏悯握着他的手,总觉得凉的不像话。初春的天气,的确算不上多暖和。
阿阮愣怔了片刻,才连忙伸出双手接过那只杯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魏悯见他接下杯子,一时间也没有别的话要说,两人就隔着一个红盖头相对无言的站了一会儿,这种沉默的气氛,直到魏怜在门外喊她出来敬酒才打破。
魏悯应了一声,也就出去了。
听到门轻阖的声音,阿阮一直挺直的腰背才微微放松,捧着手里的瓷杯,轻轻抿了一口热水。
魏怜说是让魏悯出来敬酒,但却舍不得她多喝,只让她抿一口表示一下也就够了。
不大的院子里,坐了两三桌的人,大伙凑在一起说话吃饭。
夜幕慢慢降临,院子里红灯笼以及熙攘声,让平日里一贯冷清的老宅,今晚显得格外的热闹。
魏悯和魏怜二姐妹将所有客人送走之后,又将院子好好收拾了一番,等忙完这些已经到了半夜。在魏悯把姐姐一家送走后,小院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魏悯从小在这里长大,夜色下站在夜里格外显得空荡的小院里,恍惚间仿佛听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和爹爹说话的声音,和姐姐在院子里嬉戏打闹的笑声,以及爹爹和母亲坐在门口说话的声音……
魏悯仰头看了眼夜空,今晚月色正浓,星辰罗列闪烁,无尽星空中,似乎有两颗星格外的亮……魏悯闭了闭眼睛,无声说道:娘,爹爹,我成亲了,你们放心吧……
夫郎还在里屋等着,魏悯也没站多久就回屋了。
将锅里的热水盛出来,魏悯自己坐在堂屋里洗了脚,才又端了盆干净的热水进去。
穷人家成亲的洞.房.花.烛.销.魂夜总比话本里描绘的要接地气有烟火味,像那些话本里关上门就红被翻浪的场景,都是骗人的。
天冷可以不洗澡,但脚总是要洗洗的。
魏悯将水盆放在一边,擦了擦手上的水,走到床前。
阿阮安静的坐在那里,如果不是自己之前递给他的瓷杯现在放在了桌子上,魏悯都以为他从始至终就这么坐着没动过。
魏悯有些紧张,不过还是伸手轻轻掀开夫郎头上的红盖头。
雕着龙凤呈祥的红烛,照亮了盖头下的人。阿阮浓密的长睫不安的颤动着,红润的唇微抿,脸上的胭脂让他本来白皙的脸如今透着抹桃色的粉……
唇上的红,脸上的粉,让阿阮看着是比初见时精神了许多……但妆容不对,而且给他化妆的人显然也不是行家,就显得有些俗气了。
魏悯垂眸笑,不管是化了妆显得俗气的阿阮,还是不施粉黛恍若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阿阮,都是那般好看。
“来洗洗脸吧。”
魏悯将手里的盖头折好放在一旁,让阿阮过来洗漱。
阿阮显然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伺候,直到魏悯端着他的洗脚盆出去他都没反应过来。
魏悯回来,将里屋的厚布帘子放下来,把门关上,来到桌子边吹灭那根红烛,慢慢往床边走去。
洗完脚的阿阮坐在床边,直到蜡烛被吹灭,他才意识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成一团,阿阮抿着嘴唇,呼吸有些乱。
魏悯视线好,又因今日有月光,在夜里也能看的清楚。她来到床边,将坐在床沿上的人打横抱起来,慢慢在床上放平,俯身压了下去。
阿阮手掌轻轻抵在她的肩窝处,魏悯以为他害怕,就攥着他的手腕按在他的头顶,低头安抚性的亲了亲他的额头,直到感觉到他手腕挣扎了两下,身子都在轻轻发抖才停下。
魏悯一愣,手指下意识的往他眼尾一摸,果然摸到一手的湿润……
魏悯沉默了片刻,轻轻松开攥着阿阮手腕的手指,改为撑在他的身体两侧,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的脸,轻声问道:“阿阮,你不愿意吗?”
身下的人咬紧嘴唇,轻轻摇头,但还是在抖。
魏悯心有疑惑,慢吞吞的起身,下床将床头的烛台点上,就着这微弱摇曳的烛光看着床上的人。
阿阮在她起身时就已经爬了起来,跪坐在床上,双手攥着面前的被褥,微微垂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遮住他清瘦的背。
因着刚才魏悯的动作,阿阮身上的中衣被蹭乱,身上的带子也被她解开,衣襟半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锁骨。
魏悯仅看了一眼,就立马移开视线,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在的捻了捻,原来刚才她动作这么快……
“你既然愿意,那为什么哭?”
魏悯轻声问他,扯过自己放在床尾的外衫披在阿阮单薄消瘦的肩膀上。
阿阮因为她这个贴心的动作,身子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随后抿紧被他咬出血的嘴唇,红着眼眶,在她惊讶的目光下,抬起右手,满是歉意和愧疚的,缓慢的,跟她比了个手语。
——对不起。
正文 好好过日子
——对不起。
见魏悯没反应,阿阮动作似乎比之前慢了几分,抬手又比划了一遍。
他垂着眼眸,甚至不敢去看魏悯眼里的神色,左手放在大腿上,手指收拢,亵.裤被他攥的皱成一团,右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刚才的那个手语。
——对不起。
——对不起。
魏悯没学过手语,见阿阮抬手对她比划动作,不由得愣怔在床边,半响儿没回过神。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句话卡在魏悯的嗓子里,堵住她的喉咙,到底是没问出来。
哪怕不知道他比划的是个什么意思,魏悯光看他现在的这幅模样,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阿阮的手掌并拢贴了下额头,又立马攥成拳头只伸出小拇指在胸口处点了几下。
动作从最初的轻缓,变得越发笨拙缓慢,手腕上似乎坠有千斤重的石头,每抬起一下,就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样。
本来手掌只是轻贴额头,如今却因着阿阮心里的愧疚和魏悯的没反应,力道变得重了起来。
安静的屋里,只能听到他手掌拍额头的清脆声。
光听着,就觉得疼。
魏悯除去最初的吃惊,已经反应过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阻止他拍额头的动作,半响儿后,终是缓缓垂眸,哑着声音轻声问他,“不疼吗?”
阿阮吃惊的抬头看魏悯,泪水悬挂在长睫上,要落不落。他愣怔的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僵硬的腰背像是忽然间就没了支撑一样,一下子瘫软下来,轻垂眼眸,摇了摇头。
魏悯松开他的手腕,收回的手,虚攥成拳放在膝盖上,坐在床边不再言语。
阿阮手攥着,抬头看魏悯,没再对她比划动作,而是张了张嘴,无声的又对她说了遍:
——对不起。
魏悯发现阿阮唇瓣的颜色很淡,但如今却因为下唇瓣被他咬出血,染上了刺眼的红。
心心念念娶的夫郎,成亲之时却发现对方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要说不失望,肯定是骗人的,但如今魏悯瞧着阿阮这幅模样,什么感觉都没了。
没有任何怨恨,心里也没有什么太大波动。
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唇瓣的血迹已经干涩,魏悯想抬手摸一摸他被咬出血的唇擦去他的眼泪,但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阿阮余光瞥到她收回的手,身子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攥着衣服的手指紧了又紧,最终颓废似得跌坐在床上,闭了闭眼睛。
魏悯起身出去了,阿阮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他就这么跪坐了一会儿,才伸手将脸上的眼泪抹去,把肩膀上魏悯给他披的衣服拿下来,沉默的抱了一会儿,又工工整整的给她叠好放在床尾。
妻主没回来,阿阮也不敢睡,就坐在床边看着门的方向。
烛光下,他的眼睛暗淡的像是蒙了一层灰,遮住里面跳动的烛火,怔怔的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魏悯也没出去多久又折了回来,手里还端着冒着热气的洗脸盆,上面搭了条毛巾。
看见阿阮穿着中衣坐在床边,魏悯倒是愣了一下,边从桌子旁拿了凳子过来放洗脸盆边问他,“怎么身上也不披件衣服就坐着?不冷吗?”
阿阮见魏悯把拧干水的热毛巾递给自己,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怔怔的接过毛巾后又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魏悯见阿阮呆呆的看着自己,眼里不由得露出笑意,暗示性的用手指贴了贴他的脸。
阿阮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用毛巾遮住脸,胡乱的揉了两下,借此掩饰住自己被她碰过后迅速红起来的脸。
他擦的不得章法,魏悯看着都担心他把本就咬出血的嘴唇擦的更严重。
等阿阮放下毛巾时,脸上可能因为敷了下热毛巾,显得比刚才有了几分血色。
洗脚盆端进来,魏悯也就没再端出去。
吹灭蜡烛后,两人身着中衣平躺在了床上。
魏悯没说话,阿阮也摸不清妻主是个什么打算,贴着床边躺好,尽量不占多少地方。
黑色中,睡不着的阿阮能到魏悯平缓的呼吸声。
听着她已经睡了,阿阮才松了一口气,朝着床里面翻了个身。
他本就贴着床边睡,这么一动,就觉得背后悬空,差点掉下去。
阿阮吓了一跳,好在虚惊一场,劫后余生似得喘了两口粗气。
然而还没等他把气喘匀,一只手就从被子底下伸了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腰,微微一用力,就将他从床边翻到了床里面。
阿阮:“!”
魏悯把阿阮翻到床里面之后,搂着他腰的手也没松开,掖了掖两人身上的被子,前胸贴着他的后背,将人圈在怀里,就准备这么睡了。
阿阮已经惊的不知道该用什么反应,如果他能说话,刚才早就惊呼出声了。
被魏悯近乎镶嵌在怀里,阿阮只觉得刚才就吓的砰砰乱跳的心,如今跳的更快了。
扑通扑通的,鼓动着他的耳膜,让他只能听见自己那擂鼓似得的声音。
魏悯抱着怀里的人也不说话,闭着眼睛装作已经睡熟了。
她感觉到自己怀里起初身子僵硬如木头的人,慢慢放松了身体躺在她怀里,甚至用以为她没察觉的动作,小幅度的为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就这么温顺的窝着不动了。
黑夜里,魏悯的嘴唇慢慢勾了起来,等阿阮调整完动作准备入睡时,才轻声唤他。
“阿阮,咱们就这么过日子好不好?”
阿阮一怔,睁开眼睛想去看身后的人,奈何他背对着魏悯,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她声音低低在耳边响起:
“既然嫁给了我,那就是我魏悯的夫了,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阿阮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他只觉得心口酸酸疼疼的,胀的他想哭。
阿阮鼻子又酸又热,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点完才意识到妻主可能看不到,又试探性的,伸手摸到魏悯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往身上按了按,红着脸让她搂的更紧些。
魏悯头埋在他脖颈后面的头发里,无声的笑了笑,慢慢收紧搂住阿阮腰肢的手臂。
“睡吧。”魏悯抽出一只手替阿阮掖了掖被角,就这么抱着他睡了。
阿阮见妻主今晚似乎没有那方面的打算,一直悬着的心算是缓缓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有股微不可查的失落。
这边魏悯和阿阮已经睡了,而另一边,孙氏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踏实。
孙氏心里藏着对不起魏家俩姐妹的事儿,知道过了今晚自己就暴露了,此时不管如何也是睡不着。
他睁着眼睛看床帐,每过一会儿就翻一下身。
魏怜活生生的被他折腾醒了。
魏悯前两天搬到老宅后,魏洛就一个人住了一个屋,如今里屋只有妻夫两人,魏怜见孙氏睡不着,索性自己也坐了起来,问他,“怎么了?”
她声音带着被吵醒时的沙哑睡意,夜里听着格外撩人。
若是平时听魏怜这么说话,早就按捺不住了,但今晚他心里有愧,自然没心思注意别的。
“阿怜,”孙氏坐起身,手不安的抠着身上的被子,语气比平时较为软弱了几分,试探性的问她,“你觉得阿阮怎么样?”
魏怜听孙氏这么问,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皱起眉头,“阿阮如何我怎么知道,阿悯喜欢不就行了?”
孙氏唯唯诺诺的说也是,他摸了几把被子,又说道:“我看阿悯挺喜欢他的,再说阿阮长得也的确不错。”
“你说,”孙氏看魏怜似乎想睡,就小声说道:“阿阮若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阿悯会不会后悔娶了他呀?”
听了这话,魏怜本来浓郁的睡意立马散的一干二净,她从床上坐起来,定定的看着孙氏,说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怜回想了一下,觉得孙氏这两日的确有些反常,格外的好说话。她心不由得一凉,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问道:“阿阮是个哑巴?这事你还知道?”
仔细想想,她的确没听过阿阮说过话。但对方是男子,她作为长姐,男女身份有别,没听到他说话也是正常,但孙氏定是知道什么,不然不会这么说。
孙氏手腕被魏怜捏的有些疼,拧着眉头挣扎了两下,但看魏怜冷了脸,一时间也不敢动了。
“阿悯是我亲妹妹,你居然让她娶个哑巴!”见他这幅模样,魏怜本来还心存侥幸的心思一下子被掐断了,她怒火翻滚,一把甩开孙氏的手,“你心怎么就这么狠?”
孙氏心里也委屈,本来自己有愧没错,但听枕边人什么都不问就指责自己,顿时气的吼了出来,“是,我的心就这么狠,魏怜你现在心里是不是特后悔呢,后悔娶了我这么个毒夫?
我嫁给你五年,你真正关心过我是什么人吗?你把我放在心里过吗?你满心满脑想的都是你妹妹,你可曾想过这个家?想过我这个家当的不容易?”
“我瞧着阿阮就挺好,不能说话是个哑巴又怎么了?以后两个人过日子,哪怕魏悯光读书不赚钱,阿阮心里有苦他也不能跟魏悯唠叨,也不能说落她,这有哪里不好?”
孙氏不知道想到什么,满脸苦笑的看着面前的妻主,胸口堵着多年来难以化解的郁气,一把抓起身后的枕头扔在她身上,“你不就是嫌我啰嗦嫌我烦,觉得我不如陈家大儿子温柔贤惠,恨不得我就是个哑巴吗?如今你妹妹娶了个哑巴,你怎么又不满意了!”
魏怜听见孙氏的话,不由得一怔,连迎面砸来的枕头都忘了躲。
孙氏,这是说什么胡话呢?
正文 陈年旧事
魏怜想着也就问了出来,“你瞎说什么胡话?这跟陈家大儿子又有什么关系?”
孙氏闻言冷笑,眼睛斜睨着她,“你当初娶我是心甘情愿还是父母之命你难道不清楚吗?你心里有谁你不知道?成亲六年来,你在乎的除了你父母就是你那秀才妹妹,你可曾把我放在心里过?”
孙氏手戳着自己心窝处,眼里模糊一片还是死死的看着魏怜,“我这里也是肉长得,它也知道疼……
当初你我成亲之时,你家找人说亲时我只看了一眼就中意你,劝着家里没多要什么聘礼,你知道因为这件事我在我父母那里有多难做吗?我娘当时气的拿棍要揍我,说白养了我这么多年……
成亲这么多年到现在连洛儿都有了我都不敢回娘家,你以为我是不想回去吗?可你问过我为什么吗?没有,你一次都没问过。”
孙氏手都在抖,他要强的抬起头不让眼里的泪水掉落,“你爹病重时,家里没钱治病,老人家不愿意动用给阿悯读书的钱,是我,是我卖掉自己仅有的两件首饰拿的药……
到最后是你爹办丧事需要钱,逼不得已才用了阿悯念书的钱。……卖首饰的事我怕你听了难受,连说都没说过,你以为我当这个家当的容易吗?
你以为我不爱戴首饰,不爱那些胭脂水粉吗?可你妹妹需要念书,家里需要开销,哪里有闲钱买那些东西……”
眼泪最终还是顺着脸颊滑落,“阿悯若是不成家你是要养她一辈子吗?她是你亲妹妹,那我和洛儿呢?洛儿都四岁了,难不成还要和我们一起住到十五岁?你以为我为什么想要个女儿,还不是想让你老魏家有后吗?!
如果家里有钱,你以为我愿意给魏悯娶个哑巴吗?我承认我心里是怨的,我怨你疼魏悯,我怕如果她不成亲不从家里搬出去你要养她一辈子!”
魏怜放在腿上的拳头不知道是因为孙氏脸上的泪痕还是因为他说的话早已攥紧成拳,她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你怨我,为什么不跟我说……阿悯没做错什么,你怎么能……”怎么能让她娶个哑巴。
“我怎么就不能让她娶个哑巴了?你娘都能因为我家里要的聘礼少让你娶我,我怎么就不能因为张家要的钱少让魏悯娶阿阮?”
孙氏眼里带了几分自嘲,看向魏怜,“当时你中意的分明是陈家的大儿子,可陈家眼高于顶要的聘礼也高,正巧我犯贱,求着劝着让我爹娘别为难你……我爹心疼我,由我任性了最后一次,也只是那最后一次……”
“魏怜,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哪怕日子过得再苦,我可曾怨过你?”孙氏苦笑垂眸,遮住眼里的酸涩痛苦,“你觉得我过日子斤斤计较,小家子气,可如果不精打细算,这个家要怎么过下去?”
“我是不如陈家大儿子温柔体贴,可我曾经喜欢你的心没输给任何人过……自从生了洛儿后你的话就越发少了,你是嫌弃我不能生女儿还是后悔娶了我?”
孙氏微微仰着头缓缓吐出一口卡在胸口的气,压住自己颤抖的手,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苦涩,尽量用平常点的口吻说道:“既然今天话都说到这里了,不防说的更清楚一点。
你说吧,不然这件事搁在我心里就是个解不开的疙瘩,我宁愿今天听一个明确的答案也不想这么过下去了。”
孙氏不愿意看魏怜的脸色,也就没注意到身前的妻主因为他最后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身子狠狠的怔了一下。
“你这是……要跟我和离?”魏怜将发颤的手死死的压在膝盖上,定定的看着孙氏的头顶。
两人沉默间,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魏洛的小身影出现在门前。
在两人吃惊的目光下,魏洛满脸泪痕的跑到床边,一把抱着魏怜的胳膊哭道:“娘,爹爹做了错事阿洛去替他跟小姨道歉好不好?您不要生他的气,不要和离,阿洛不要当没爹没娘的孩子……”
看见儿子这幅模样魏怜就知道他刚才站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少,看了眼偷偷抹眼泪的孙氏,魏怜收回视线伸手摸了摸魏洛的脑袋,声音放柔,说道:“阿洛听错了,爹和娘不会和离的,永远都不会。”
她这话声音轻却坚定,不知道是说给魏洛和孙氏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魏洛年纪虽小可也不是好糊弄的人,他显然不相信魏怜的话。
孙氏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后,眼睛虽红,但还是扯出笑,对儿子说道:“爹爹不会不要阿洛的。”
魏洛听了这句保证才算是被哄住了,而魏怜却是眸子一颤,放在身侧的手握的更紧了。
害怕爹娘和离的魏洛缠着和父母睡在一个床上,躺在两人中间,一只手抱住一个人的胳膊。
魏怜知道孙氏还没睡,但是两人默契的没再开口。
直到听见儿子传出平缓的呼吸声后,魏怜才看着床帐,压低声音说道:“我没中意过陈思,只是陈家儿子和我年龄相仿两家离的又近,才会传出那些话,被人误以为我俩青梅竹马罢了。至于我娶你,也不是因为你家要的聘礼少……”
而是第一次见面时看向她的那个少年,眼里似乎有光,笑的那般明媚好看,她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弦像是被人拨弄了一下,久久不能平静。
她知道孙氏跟陈家一向不对付,没成想这里面竟然有自己的原因。
“我没怪你不会生女儿,”魏怜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在不习惯这么说话和让夫郎继续误会自己要与她和离之间做出了选择,她侧身躺着,胳膊从魏洛身上横过,手搭在孙氏的手背上,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里,说道:“我喜欢孩子,但我更舍不得你吃苦……”
“你生阿洛时父亲重病,那时候家里正需要钱,穷的几乎请不起稳夫……”
说到这里魏怜下意识的握紧孙氏的手,半响儿后才道:“当时太凶险了,我不敢让你再试一次。”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她怕了,怕孙氏就那么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不管她怎么唤他都没回应。
那种恐惧的感觉,一次就够了。
听她这么说,孙氏也想起来了,当时家里的钱都给魏怜他爹治病了,自己快要临盆,舍不得掏钱再请个稳夫,就想着穷人家没人接生自己也能生的出来。
可谁也没想到当时竟那么凶险,阿洛脑袋迟迟不出来,他也差点因此一尸两命……
想起那种濒死的感觉,孙氏心里也是一紧,虽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但是一只脚迈进鬼门关的恐惧犹在。
感觉到孙氏手指蜷缩,魏怜不由得用拇指安抚性的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
“我只是不想你再生个孩子了,你却以为我想要女儿……你对我越来越冷淡,我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于是两人就这么一年比一年冷淡的过着。
魏怜觉得这事如今细算起来,自己也有错,她错在有话喜欢憋在心里不说出来。
魏怜的话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攥着孙氏的心,每说一句话捏着他心的手就收缩一分力气,她的话说完了,他的心也疼的几乎抽搐……
孙氏想起来自己生完魏洛后,他以为妻主不喜欢儿子,心里藏着气和委屈,脾气也不好,一般她刚开口,他几乎本能的就回呛过去。
她本就不是多话之人,后来越发的话少。
孙氏将手从魏怜手心里抽出来,缩着身子无声的哭了出来。
原来这么些年,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魏怜叹息一声,将熟睡的儿子轻轻抱了起来,送回他自己的屋子里。
回来后就将痛哭的孙氏搂进怀里,伸手替他抹眼泪,直到两只手都被他哭湿,魏怜才将人搂进怀里,宽大的手掌放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的抚着他的背。
孙氏手攥着魏怜腰侧的衣服,咬着嘴唇,哭声压抑又释然。
魏怜垂眸轻吻孙氏头顶,动作温柔克制,像个没亲热过的人一样,有些生涩又有些怀念。
两人真的许久没曾亲热过了,如今连一个简单不过的吻,魏怜都亲的有些小心翼翼。
孙氏哭肿了一双眼,仰头主动向魏怜索吻。
再次碰到这张柔软的唇,魏怜的心轻颤了一下,不由得搂着孙氏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等两人亲热过后,孙氏垂着眼眸小声说道:“我虽然心里埋怨你疼阿悯,可如果阿阮长得不好,或是阿悯对阿阮没感觉,我也不会让她娶阿阮的……”
他是见魏悯的确对阿阮有几分感觉,才会狠下心点头同意。
魏怜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理了理孙氏身后的头发,说道:“这件事到底是我们对不起阿悯……明天去老宅看看吧。”
孙氏如今心结被解开,对魏悯的愧疚如潮.水般涌上来,将他拍的溃不成军,听魏怜这么说立马就点头同意了。
魏怜拍了拍孙氏的后背,像对魏洛似得半哄着他睡了,而自己则是迟迟睡不着。
人前训子,人后训夫。
夫郎做错了事,她是有责任的……
第二日魏怜和孙氏起了早,牵着魏洛就去了老宅。
魏悯早上看书一向起的早,但她今天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空了。
魏悯出了里屋才看见阿阮已经将饭做好了,正弯腰在桌子边摆碗筷。
听见声音回头看见魏悯,阿阮不由得将沾着水的手在腰上系着的围裙上擦了擦,有些局部又有些不自在冲她露出一个笑脸。
魏悯笑,“怎么起那么早?”
阿阮想抬手对她“说”习惯了,但想起来魏悯不懂得手语,又讪讪的放下了,两手绞着围裙,冲她微微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他见魏悯还站着,立马去将自己烧好的热水倒好,为她把洗脸水端了过来。
魏悯早上除了衣服是自己穿的之外,其他的几乎全是在阿阮的伺候下完成的,整个人都被熨帖的舒舒服服,顿时觉得成亲了就是不一样。
有夫郎在身边,连早上喝的水都是热乎的,带着淡淡甜味。
正文 我喜欢阿阮
早上吃的是面疙瘩,属于魏悯的那个碗里窝着一只水煮的荷包蛋。
桌子上的菜也就只有一碗自家腌制的咸菜,正摆在魏悯面前,阿阮坐在她的右手边,几乎没有吃菜的意思。
魏悯拿起筷子要吃饭前,余光不动声色的从阿阮的身上扫过,最终停在他的手腕处。
阿阮卷起来的袖口吃饭时忘了放下来,露出一截白皙如藕消瘦如柴的小臂,脆弱的如同陶瓷一般,仿佛稍微用力一握就会断掉一样。
魏悯垂眸,端起碗将荷包蛋夹到了阿阮碗里。
阿阮看着碗里突然出现的鸡蛋,慌忙拿起筷子要给魏悯夹回去。
魏悯仿佛猜到了他会这么做一样,筷子一伸就搭在了他的筷子上,微微用力就让他抬不起手。
阿阮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仿佛不赞同的她的动作,放下筷子抬手对魏悯比划:
——妻主比我更需要鸡蛋。
阿阮一时间显然忘了魏悯不懂手语,一句话接着一句话的又比划出来:
——妻主是要考状元的人,我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不需要吃这个。
魏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阿阮比划,哪怕一点都看不懂也没出声打断他。
阿阮比划完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妻主看不懂自己的意思,手无措的搭在桌子上,手指蜷缩着抠桌面,抿着唇冲魏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吃。
魏悯见阿阮态度坚决,也没说什么,垂下眼睑将鸡蛋又夹了回来。
她的沉默不语,让阿阮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蜷缩的更紧。
妻主其实是想对他好,他刚才是不是有点不识抬举了?
阿阮抿紧嘴唇,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魏悯,从妻主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心里不由得更是不安。
在张家,有好东西自然要先紧着读书的张有钥先吃,张氏说她在读书费脑子,需要吃好东西补身体。
他刚才只是想让妻主补身体而已……
阿阮重新拿起筷子,闷头吃饭,带着热气的面疙瘩被他囫囵吞下,仿佛感觉不到烫一样。
魏悯抬起筷子时,正好瞧见他被呛到,头瞥到一旁闷咳的样子。单薄消瘦的肩膀,被他咳的发颤。
魏悯吓了一跳,急忙倒了杯温水递到他嘴边,“怎么吃这么急?”
阿阮手攥着腿上的衣服,咳的眼眶发红,抬头看魏悯,见她一只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后背,一只手端着水递到他面前时,就压住自己想抬手端碗的动作,垂下眼睑长睫轻颤,伸长脖子试探性的就着魏悯端着的碗喝了一口水,眼睛偷偷瞧着她的脸色。
魏悯看见阿阮抿过水的唇粉润发亮,喉头不由得一紧,吞了口唾沫,连端着碗的手都抖了一下,急忙不自在的将视线从他唇上移开。
阿阮仿佛没感觉到她的异样,喝完水后,还抬手轻轻碰了碰魏悯的手背,把她的目光重新吸引到自己脸上,冲她笑了笑,示意自己不喝了。
魏悯这才将碗放回一旁,看着他咳红的眼尾想伸手碰碰却克制住了,轻声说道:“下回别吃这么急了。”
阿阮温顺的点头。
魏悯将碗里自己刚才夹成两半的荷包蛋,分一块到阿阮碗里,眼神从他身上扫过,评价道:“你太瘦了。”
阿阮这次没再把鸡蛋夹回去,而是安静的接受魏悯对他的好。
魏悯见他乖乖的吃鸡蛋,心里一松,就把嘴里的后半句话说了出来,“瘦到我想摸你都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你。”
“……”
这话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一瞬。阿阮一张脸迅速红了起来,像只被煮熟的虾,看起来就觉得香的不行。
魏悯本来有点不自在,觉得说这种话的自己忒不正经,但是在看到阿阮的这幅反应后,竟莫名觉得能看见这样的阿阮,不正经就不正经了吧。
两人饭后,阿阮利落的将碗筷收拾起来,端到一旁刷洗。
魏悯也没闲着,转身去井边给他提了一桶水。
正在这时,魏怜带着孙氏和魏洛过来。
魏洛看见魏悯,眼睛一亮,下意识的想扑进她怀里,手都从魏怜手里挣扎出来了,但正准备跑过去时,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怯生生的不敢动了。
孙氏看见儿子这幅模样,心里一酸,眼泪差点落了下来。抬手摸了摸魏洛的脑袋,柔声说:“去吧。”
错是他的,不能因为他坏了魏洛和魏悯之间连着血脉的亲情。
魏洛这才欢快的喊了声“小姨”,撒开小脚朝魏悯跑来。
魏悯忙蹲下身,接住冲过来的小外甥,笑着问他吃饭了吗?
魏洛被魏悯单手抱了起来坐在她的臂弯里,乖巧的点了点头,扭头往屋里看,小声问她,“小姨父呢?”
“在屋里刷碗呢。”魏悯见大姐一家人都来了,就大概猜到是因为什么事,笑着抬手剐了一下魏洛挺翘的鼻梁,问道:“阿洛喜欢小姨父吗?”
魏洛没有任何迟疑的点头,略微有些害羞的小声哼唧道:“小姨父长得好看,阿洛昨天偷偷看见了。”
他人小个子矮,往阿阮面前一站,稍微抬头就能看见阿阮盖头下的脸。
魏洛美滋滋的,“小姨父还冲我笑了呢。”
魏悯不由得笑了,轻轻捏了捏魏洛的鼻子,“阿洛跟小姨一样,小姨也喜欢你小姨夫。”
她这话声音不低,刚好够走近的魏怜和孙氏听到。
夫妻俩的动作一顿,彼此对视了一眼。孙氏低头搓着衣角,走到魏悯面前,“阿悯,姐夫对不起你。”
魏悯将怀里的魏洛放了下来,摸了摸他有些不安的脸,笑着说道:“小姨父那里还有些花生,你去问他放在哪里了。”
将魏洛打发走了之后魏悯才站起来,脸上的笑意比刚才面对魏洛时淡了几分,但到底还是带着笑,“我知道姐夫当家不易,不怪你。”
孙氏的难做之处,以及他的思虑魏悯多少能想到,心里谈不上怪他,可要是说完全不介意也不太可能。
孙氏红着眼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魏怜从他身后往前跨了一步,握了一下孙氏的手,才对魏悯说道:“大姐想跟你说两句话。”
孙氏进屋去找魏洛了,魏悯姐妹俩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魏悯见长姐眼底发青眼里还有血丝就知道她昨夜怕是一宿没睡,心里有些心疼,伸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说道:“姐,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我真的不怪姐夫,也是真心喜欢阿阮,哪怕他不能说话是个哑巴,我也喜欢他。”
魏怜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和想替孙氏道歉的话全都因为魏悯的这句话打乱,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反握住魏悯的手,紧紧的攥了攥,哽咽着说道:“姐对不起你。”
“姐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魏悯苦笑,“你对我有多疼爱我怎么能不知道,姐夫若是个恶毒之人早就在阿洛出生时就想办法把我赶出门了,哪里还会愿意出钱让我继续念书……
我知道姐夫一直想要个女儿,你也别怪他,他也是为了咱们魏家着想。我也知道你心里的疙瘩,这得你跟姐夫沟通了,生不生孩子你都得让他知道你不是那种重女轻男的人。”
说起沟通,魏悯脸上不由得带上几分自豪之色,“别看阿阮不能说话,但我觉得我俩的沟通比你和姐夫要简单直白多了。”
魏怜看见魏悯说这话时眼里明显带着几分笑意,就知道她喜欢阿阮的话不是说来安慰自己的。
像今天这种话若是以前魏悯是不会对魏怜说的,但如今成了亲,姐妹俩关于和夫郎间的相处似乎多了些话题,聊的比以往多了不少。
孙氏到了堂屋后,就看见阿阮半蹲在地上往魏洛口袋里装花生。
阿阮听见魏洛喊爹爹,这才抬头看向孙氏。
孙氏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冲阿阮露出笑意,手足无措的解释道:“她们姐妹俩在外面说话……”
阿阮回了他一个干净温和的笑,孙氏微怔。再看阿阮时,就见他将手里的花生都塞进魏洛的口袋里,摸了摸他的胳膊示意他可以来找自己了。
魏洛站在孙氏面前,将手里的花生递给他,脆生生的说道:“爹爹也吃。”
孙氏见阿阮笑着看向自己,再低头看着举着花生的魏洛,脸上再露出的笑意不由得自然了许多,“爹爹不吃。”
他抬手点了点魏洛的额头,小声说他,“你把小姨家的花生都装完了,你让小姨夫吃什么啊?”
魏洛笑眯眯的说:“小姨夫说他不吃。”
孙氏抬头看阿阮,阿阮配合的点头,示意魏洛说的对。
孙氏这才噗嗤一声笑出来,牵着魏洛坐下来跟阿阮“说”话。
多数都是他说阿阮听。
阿阮实在是个好听众,表情会因为你话里的内容变化着。惊吓时微微张着的嘴,好笑时嘴角露出的笑意,听到剧情转折时皱起的眉头……光看着他的神色,就让人感觉到他是在认真倾听的。
许久没人这么跟他“聊”天了,以至于孙氏走了之后阿阮脸上的笑意都没褪下。
魏悯见夫郎这幅模样,心里对孙氏的那点介意也散去了七七八八。
魏悯一共跟卫夫子请了五天的假,转眼间都过了四天,按着计划本该明天下午回去的。
魏悯想着三日回门的事,就打算先问问阿阮,再决定要不要回书院。
若是别的人家,魏悯是不会问这话的,但她见张家的态度,根本没拿阿阮当亲人,所以才有这么一问。
果不其然,阿阮神色淡然的摇了摇头。
魏悯了然,正欲收拾东西回书院,却听从张家村回来的人说张氏让她给阿阮带了句话。
张家说让阿阮明天带妻主回门。
正文 阿阮护妻
这两天太阳好,张家想趁这个好天气搬到县里去。
可家里舍不得扔的东西太多,恰好张氏这个时候刚给张有钥在县里书院交了钱,摸了摸荷包,不舍得请人帮自己搬家了。
他盘算了一圈,最后想起来阿阮和他那穷秀才妻主魏悯。
“那个贱货明天是不是该回门了?”张氏手指在面前桌面上的几个铜板和星碎银子间拨弄了两下,冷哼道:“我也不指望他回来能给我带什么东西,让他那穷秀才妻主把家给我们搬好就行了。
她如果干不完,就让那魏家老大也来帮忙,要是晌午不吃饭,天黑之前应该能搬好。”
张老大觉得这个计划好是好,既省钱又省力,但若是阿阮不愿意呢?
张氏闻言眼睛一斜,手往桌子上一拍,理所应当的说道:“还反了他了!我养他这么多年,就换了三两银子,还不够给有钥交一年的书费呢,我现在就使唤他干一次活怎么就不行了?”
张氏使唤阿阮使唤惯了,觉得他不敢不来,就让人给阿阮送口信,让他明天带妻主回门。
第二天阿阮果真来了,也如张氏猜测那般什么东西都没带。
张老大有些失望,手揣在袖子里耷拉着脸嘟囔道:“好坏东西多少也得带点啊,这么空着手就来像个什么样子。”
张氏嗤笑,“但凡那秀才家里有钱又怎么会娶个哑巴?也只有你还想着他能带东西来。”
魏悯昨天下午本就打算回书院的,但因为张家的口信,让她耽误了一天。
阿阮因为这件事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就他张氏女儿张有钥读书重要,他妻主就不重要了吗?
阿阮木着张脸回来,在看到张氏两口子站在门口迎接自己时倒是愣了一下。
“阿阮回来了?”张氏满脸笑意的走过来,嗔道:“怎么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你看家里正在搬家也没办法给你做饭。”
阿阮听完张氏的话,面无表情的抬手:
——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吗?
魏悯跟在阿阮身后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张氏顿时有些下不来台,脾气上来之前又咬牙忍下了,装作没看见阿阮的手语,接着说道:“你看家里正忙着,不如你先帮忙把家搬好,咱们再去县里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张氏这话虽是对着阿阮说的,但眼睛看的却是站在他身后的魏悯。
阿阮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时彻底冷了下来,往魏悯身前一站挡住张氏的视线,毫不客气的“说”道:
——我妻主的手是用来拿笔的,不是用来给干粗活搬东西的。
张氏一看阿阮这幅护犊子的模样,脾气蹭的一下子上来了,压都压不住,“怎么?我说两句软话给你脸了?使唤不动你了?不就是几个柜子和两张床吗,别人能干就你妻主干不得了?”
阿阮抿紧唇丝毫不愿意退让:
——既然别人能干得那你找别人干去。
反正他妻主不当这个苦力。
阿阮觉得妻主的手掌干燥温热,掌心指腹都是柔软的,没有自己手上这种老茧,被她牵着的时候可舒服了。
可见在家时大姐也没使唤过妻主做粗活,现在张氏哪来的脸使唤妻主使唤的这么理所应当?
张氏从来没被阿阮这么顶过“嘴”,气的连脸上的肉都在抖,抬手就要往阿阮脸上扇,“你嫁了人就长能耐了是吧?我看穷秀才能护你到什么时候,等过了新鲜劲,有你哭的时候!”
阿阮抿紧嘴唇瞪他,脸色显然也不是很好看。
张氏抬手阿阮也没躲开,他要是再打自己,那他就还手。
不管有没有今天这一出,也不管将来他和妻主之间如何,张家早就没了他的立足之地,哪怕他今天跪舔张氏,张家依旧不会承认他这个哑巴养子。
张氏的巴掌最终没能落在阿阮脸上,而是中途被手更快的魏悯拦住。
阿阮跟张氏比划时动作很快,魏悯根本看不懂,但从张氏的话中可以猜到阿阮是在维护她。
魏悯的好心情才刚挂在脸上,就见张氏一言不合就要抬手打人。
张氏这一巴掌用了全力,被魏悯拦下时身子还闪了一下,可见要是真招呼在了阿阮脸上,他那半张脸都能肿起来。
魏悯隔着张氏的袖子捏住他的手腕,说道:“我能护我夫郎到什么时候我不知道,毕竟生老病死这事不是我能决定的,但至少现在,我不允许有人当着我的面打他。”
阿阮闻言一怔,心里因为这句话慢慢泛出一股甜意,悄悄垂下头遮住自己羞红的脸。
这幅小男人的作态,跟刚才挡在魏悯面前和张氏顶“嘴”的模样截然相反。
张氏咬牙动了动被攥着的手腕。他一个男人力气哪里比得上年轻有力的魏悯?
张氏眼珠子转了转,立马用另只空闲的手抬大腿,张嘴嚎叫,“来人啊,打人了。”
张大听见动静第一个冲过来,看清场面后立马伸手指着魏悯,只是气势不足,不由得有些结巴道:“你、你这是做什么呢?还不松开!”
魏悯皱着眉头松开手,显然没想到张氏会来这么一出。
张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天喊地,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阿阮没良心白眼狼,说魏悯欺负他手无缚鸡之力要打他。
说着还捡起地上的碎石块往魏悯身上扔。
魏悯怕张氏伤着阿阮,就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护,两人站在了张氏够不着的地方。
左邻右舍听见动静都出来看,没有一个为张氏说话的,只是图个热闹看他撒泼。
平日里被人好话捧惯了,没成想如今没一个站在自己这边的,张氏脸色气成猪肝色,爬起来大骂这些人是羡慕他要搬到县里去了,活该他们穷一辈子!
左右邻居也不理会张氏,而是劝着让阿阮回去吧,“你这孩子嫁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他是个什么人你心里还没有底吗?喊你回来能有什么好事。”
“就是。你看那院子里的东西都等着人搬呢,要是你来帮忙,张氏指不定连头驴都舍不得租,净拿你当牲口使唤。”
他们的话阿阮都明白,可张氏让人帮忙传了话,他若是不回来,张氏指不定要去青禾村里闹,被人看了魏家的笑话。
今天他本不打算让妻主跟着来的,是她不放心自己。
左右没了情分,不如今天断的干净。
辞别邻里后,阿阮又和魏悯回去了。
路上阿阮抬手对魏悯比划一句对不起,让她跟着自己受委屈了。
魏悯笑着牵住他比划的手,攥在手心里,柔声说道:“我知道你今天维护我了。”
以单薄的身板站在她面前,丝毫不退让的护着她。
魏悯掌心的温热通过十指相扣传给阿阮,侧头看着他的侧脸,轻声说道:“你今天护我一次,那我还你一辈子可好?”
阿阮长睫轻颤,没好意思回头看魏悯,却能感受到她停在自己脸上的视线,红了张脸,点头的时候,几乎把头埋在了胸前,羞的不行。
掌心的温度一路传到阿阮心里,慢慢捂热他那颗凉了十五年的心。
阿阮余光偷瞄魏悯的侧脸,见她没注意才又一连看了好几眼,嘴角的笑意如春风拂过的平静湖面,一波又一波几乎停不下来。
魏悯垂眸,只当做没看见夫郎的小动作,牵着他的手悠闲的回了家。
两人间气氛从张家回来后就极好,魏悯本打算今天下午回书院的,可看见夫郎的那张脸又舍不得了。
吃罢晚饭后,两人吹了灯躺在床上,但谁都没睡着,似乎在等着什么。
魏悯凑过去,从背后搂住阿阮,脸埋在他肩膀上,低声问他,“阿阮,我能抱你吗?”
“阿阮,我想抱你。”
阿阮不知道是因为魏悯的这句话,还是因为她说这句话时低沉的声音,听的身子都软了,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好不好?好不好?”
阿阮红着脸,点了点头。
魏悯感受到阿阮的许可,伸手轻扣他的肩膀,将人面朝上的板过来。
魏悯的视线极好,能看到阿阮脸部的大概轮廓,就用唇去细细描绘,一一亲吻。
结束之后,魏悯爱不释手的抱着阿阮,一下一下亲着他,仿佛怎么亲都亲不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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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作者有话说的重点来了,今天有惊喜~
正文 回书院
魏悯从心底不想当“吃”完第二天提裤子就走的人,奈何请的五天假早就结束了。
清晨天还黑着魏悯就起了,她轻手轻脚穿上衣服,将被角给阿阮掖好。
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亮,魏悯能看到阿阮缩在被子里正睡的香甜,半张脸埋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头顶。
魏悯撑着胳膊,低头轻轻在他发顶吻了一下,起身出去,到院子里打了桶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冻得人哆嗦,但却清醒了不少。
舀两勺凉水放锅里,魏悯从夫子给的那篮鸡蛋里摸了一个放入水中,又往笼屉里热了几个窝头。
天还没亮,屋里也没点灯,魏悯坐在灶台前烧火,看着锅底烧的噼里啪啦的干柴,心里在盘算着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如今都已经成家了,定然不能让姐姐再养着,而阿阮那么瘦,她也舍不得他做什么活。
自己如今虽然还在书院里念书,但倒是可以找点别的活赚些闲钱。
地里的稻子已经种下了,等收成的时候留些钱考乡试,其余的补贴家用,如果能有剩下的就给阿阮扯些布料做两身新衣服。
他嫁给自己什么都不图,她想尽可能的对他好点,再好点。
锅底火烧的旺,没一会儿水就开了,隔着锅盖都能听到锅里鸡蛋在水中咕嘟翻滚的声音。
魏悯用烧火棍将锅底的火拨小了些,又添了把软柴火,这才抬头看了眼外面,此时天才刚蒙蒙亮。
魏悯洗了把手,掀开帘子进了里屋,坐在床沿轻轻喊阿阮。
若是平日这个时候阿阮就该醒了,但昨晚折腾的有些晚,身子也有点乏,就一觉睡到现在。
听见魏悯唤自己,阿阮迷迷糊糊的动了动身子,咕蛹了两下才将毛茸茸的脑袋从被窝里露出来,艰难的睁开眼皮露出一条缝看她。
魏悯见阿阮实在困的厉害,就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皮,让他闭上眼睛听自己说话,“我今个该回书院了。”
魏悯这话才刚说完就见阿阮怔了一下,随后挣扎着半坐了起来,睡眼朦胧的看着她,反应有些懵。
——怎么,怎么就要走了?
魏悯看出他的疑惑,说道:“我就跟夫子告了五天的假,昨天已经晚了一天,今个说什么都该回去了。”
阿阮抿了下有些干涩的嘴唇,垂下眼眸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后伸手掀开被子就要起床,手跟魏悯比划一个吃饭的动作。
——那我起来给你做饭。
魏悯伸手将阿阮一把又按回床上,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天还早着呢,你再睡会儿。饭我做好了,用火温着呢,等你起床正好把锅里的热水舀出来洗脸。”
魏悯摸了摸阿阮热乎乎的脸蛋,柔声说道:“你在家照顾好自己,若是缺了什么东西你就跟大姐说,别苦了自己。”
阿阮抿了抿色泽浅淡的唇瓣,将手从被窝里伸出来,覆在魏悯摸着他脸的手背上,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掌心。
魏悯心底一片柔软,目光自然而然的柔和下来,拇指指腹摩挲着阿阮的脸,低声说道:“我一个月后放假,你在家等我回来。”
书院里也有不少学子是不住在书院里的,但她们的家就在县里,来回路程很近。
如果魏悯不住书院,每天来回就要折腾两个时辰。再加上她以前和姐姐姐夫住在一起,常在家里住也不方便,所以魏悯干脆就住在书院里。
落羽书院每个月给学子放三天假回家,探亲也好休息也罢,每个月就只有那么三天的假。
魏悯一想到自己撇下刚成亲的夫郎,一走就是一个月,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怪舍不得的。
阿阮心里也不好受,但他勉强扯出笑脸好让妻主放心,免得她一边念书一边还要担心自己。
魏悯走之前,到底是没忍住低头抿了抿阿阮的嘴角,含住他的唇瓣狠狠亲了一会儿,直到把阿阮那张色泽浅淡的唇吻的鲜艳欲滴才恋恋不舍的松开。
阿阮的手臂不知道何时搂在了魏悯脖子上,等两人唇瓣分开时他还没回过神,眼神朦胧的看着面前的妻主。
魏悯知道不能再亲了,否则肯定把持不住。她抬手将阿阮嘴角的水泽抹去,说道:“我走了,你再睡会儿。”
阿阮怔怔的松开搂着魏悯脖子的手臂,见妻主要走,立马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里的朦胧情.欲慢慢褪去,一层薄薄水雾渐渐涌上来。
阿阮鼻子又热又堵,低着头抱着怀里的被子,忍了好一会儿,眼睛最终还是不争气的流下泪水。
不舍的情绪萦绕在心头,驱使着他出去。
阿阮咬住嘴唇,跟自己讲道理。
妻主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为了儿女情长耽误了学业?若是自己出去送她,误了妻主回书院的时辰,肯定会惹得夫子不高兴。
道理阿阮都懂,可他心里就是难受。
阿阮干脆往床上一趟,拉过被子一把将自己的头蒙住。被窝里还有妻主身上的温度和气味。
魏悯从锅里拿了两个窝头,挨个掰开,往里面夹了点咸菜,就这么边走边吃。
从青禾村到县里的路不算难走,除非下雨天被驴车祸祸过才会显得泥泞不堪,平日里不下雨倒是挺平坦的。
魏悯回到书院的时候手里的窝头早就吃完了,她先回了趟住的院子,将包袱放屋里。
她来的早,屋里三人这时候才刚起来,看到魏悯回来,倒是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今个不回来了呢。”
“你家里有什么事?怎么一回去就是这么多天。”另一个边洗漱边含糊着问她,“是什么好事,说出来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魏悯还要去跟夫子说一声自己回来了,就随口敷衍道:“也没什么事。”
屋里三人跟她貌合心离,但凡有一点小事都能传的整个书院都知道。魏悯不喜欢拿自己的事供别人谈资,也懒得跟她们细说。
魏悯见到卫夫子后跟她解释了一下自己晚归的原因,夫子倒是理解的拍拍她的胳膊让她回去了。
……
阿阮再睡醒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
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阿阮就起来了。妻主给他留了热水,若是再懒一会儿,水恐怕就要凉了。
阿阮走到灶台前往锅底看了一眼,火似乎才熄灭没多久,灶台旁干干净净的,地上的柴火都被拨到一旁,想来是魏悯怕锅底有火星子溅出来,别点燃了柴火。
锅里魏悯给他留了三个窝窝头和一碟咸菜,阿阮将笼屉端出来,才见锅里的热水中还有一颗水煮蛋。
阿阮脸上止不住的浮出笑意,将鸡蛋捞出来放在掌心里握着,舍不得吃。
阿阮这边吃过早饭,就见孙氏带着魏洛来找他说话了。
想来是魏怜交代的,怕魏悯走后阿阮不适应,就让自己夫郎过来陪陪他。
两人搬了矮凳出来,晒着温和的阳光做着手里的活,魏洛则是蹲在院子里自己跟自己玩,不吵也不闹。
孙氏手里拿着的是个鞋样子准备给魏怜纳鞋底。
阿阮以前在张家,什么活都是他来做,会的自然多,邻里见他手巧还教了他不少别种花样的绣工。
阿阮看着孙氏手里的鞋底心思不由得活络起来。妻主秋季是要考乡试的,若是考中举人怕还得去京城考省试。
阿阮没上过私塾,也没念过书,不是很清楚要怎么考,但有件事他是知道的,若是去京城考试怕是要用不少钱的。
家里现在的钱魏悯都交给阿阮保管,只能勉强维持日常开销,要是去京城怕是不够的。
阿阮抬手比划着问孙氏附近有没有人家需要缝衣服绣手帕。
孙氏也不懂手语,阿阮跟他比划了好半天,才猜出个大概意思。
知道阿阮想赚点钱补贴家用,孙氏就替他留意起来。
孙氏自己绣工不怎么样,平日里给自家女人和儿子做衣服就罢了,若是想要去集市上卖,还是有些拿不出手的。正是因此,他倒是没留意过村里去集市上做手帕生意的人。
如今费了心思打听,倒是真给阿阮找到了。
村头的李氏就是绣手帕的,他绣好让妻主拿到集市上买。
孙氏带着阿阮找到李氏的时候,李氏先验了阿阮的绣工,见他绣的东西的确不错,这才用了他。
手帕也不是什么能赚钱的东西,李氏给阿阮的钱自然不多。手帕根据绣工给钱,绣的越精细越精致,给的钱就越多。
阿阮算了下,一条手帕给的钱的确不多,但多绣些,多少还是能存点钱的。
孙氏叮嘱阿阮这东西白天绣绣就行了,晚上可别动针线,免得熬坏了眼睛。
阿阮面上应着,等晚上关了门家里只有他自己一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摸出针线。
安静的屋里只有灯芯燃烧时发出的哔啵声,阿阮坐在桌边,时常绣着绣着就发起呆来,想妻主现在在做什么,不知道睡了吗。
阿阮想魏悯,魏悯在书院里又何尝不想阿阮呢。
夜里吹了灯后,魏悯躺在床上迟迟睡不着,最后被舍友呼噜声吵的不胜其烦翻身朝里,把床头的枕头当做阿阮搂在怀里这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