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贵妃姐姐   “爹爹,皇宫好大呀!”   高耸的殿宇,七彩的琉璃,还有那参天的古木,使得从江南回归京城不久的韩玉沁频频相顾。   皇家宫苑气势如虹,威严赫赫,与江南的风光雅韵何其不同。   韩大人见小女儿进了宫还跑跑跳跳,不耐烦地喝斥她:“跟你说了多少次,进宫后要谨言慎行!闭嘴,好生走路!”   跟在二人身侧引路的小太监谨慎引道,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宫道上,来往的宫女太监们莫不是行色匆匆,一副战战兢兢,躬身驼背的样子。   韩玉沁眨眨眼,看着宫人们身上披的缎子,可比许多富裕人家的公子千金穿的都要精贵,不由得低头扯了几下自己的裙裾——这身衣裳也好看得很,上头还绣了九百九十九只指甲般大小的蝴蝶,不说别的,单蝶翅上的蓝,就辟出十余种之多。这一针一线都精致至极,而料子又是格外的纤薄柔软,摇曳间,总叫人恍惚以为,那上头隐约的蝶儿会飞起来。   这一身衣裳是嫡母寻人做来的,听说,这一套仅料子便需十两金。这做工,这绣艺,更不知要花费凡几。   可是,与其绫罗绸缎加身,却过得似这群宫人一样战战兢兢、谨慎小心,韩玉沁宁愿这一辈子都只是粗衣素食,只求一世安稳恬淡。   她六岁那年,就与自己的姨娘迁往了南方老宅。   嫡母曾扬言,终生不允姨娘和她踏入京城一步。可今年年初,居然会派了人回去老宅接了她们回府,更是亲自教习自己宫规礼仪,入宫多年的嫡长姐更是亲传了口谕,召她进宫相见。   如此种种,实在透着诡异。   大夫人与长姐向来心思缜密阴毒,谁知道这次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她心内实在难安。   少顷,宫道已是尽头,她与韩大人已被领到蓉贵妃所居殿宇——灵犀宫。   她的嫡长姐,已不再是韩府那位蛮横的娇小姐,多年不见,已成为皇上颇为宠爱的妃子,当今圣上更是以其名中“蓉”字为号,赐封蓉贵妃。   “爹爹,我们今天会见到皇上吗?”   “玉沁呀,不是跟你说过,这入宫之后要小心说话,一个不留神,是要掉脑袋的吗?你怎么这么不晓事?”韩大人趁着引路的小太监进去回话的空档,立时小声喝斥起小女儿来。   “爹爹,沁儿只是好奇嘛。姐姐她入宫好些年了,沁儿还是头次来……”   “混账!‘姐姐’也是你能叫的?要称‘贵妃’娘娘!如此蠢笨,进宫前你母亲教你的一句都没记住!”韩大人语气何其严厉,生怕小女儿头一次入宫就给自己添许多麻烦。   只是,为官多年,精明诡诈如他,心里也难免嘀咕——怎么大女儿这冷不丁的,要自己一定接回孟姨娘母女,还要他带着这养在老家的小女入宫呢?   “韩大人,贵妃娘娘请您与七小姐入宫觐见。”没多会儿就有宫女跑来传话。   韩大人不敢耽搁,连忙拉着韩玉沁进去。   “臣韩敬轩参见贵妃娘娘,娘娘福体安泰。”韩大人进殿,目光一缕扫到主位上富丽纤弱的身形,也不等瞧清面貌便掀袍而跪。   韩玉沁就同一般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般,一股子小家子气,慌了神,见着爹爹的动作,才连忙跟着一跪:“小女韩玉沁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吉祥。”   韩玉沁屏住呼吸,按嫡母的教导,说着祝祷之词,心中出奇的安静。   “免礼,赐座!”淡淡的语气,毫无丁点情感,华贵雍容中透着冷淡。   宫人听了吩咐,连忙请了韩大人上座。   韩玉沁小心翼翼随父亲起来,坐在一旁,很是娇怯惶惑。   贵妃遣了宫里一众侍立的宫人们,只留了两个贴心的,才紧步走来韩大人身边,一身金玉的她再无顾忌,跪倒在韩大人身前。   “是女儿不孝,委屈爹爹了。”贵妃此时已是梨花带雨,哽咽悲戚,悲痛非常。   仿若刚刚高傲不可一世不是她韩玉蓉。   “哎,贵妃娘娘怎能跪臣……快请起,叫人瞧见了不好。”韩大人顾不得拿袖子去揩眼角的泪珠子,慌忙搀扶起跪倒在地的大女儿。   “爹爹,女儿不能在爹娘身边尽孝,心中愧疚,还是让女儿给您磕个头吧。”贵妃膝盖再度贴上冰冷坚硬的金砖,冲着韩大人好生磕了个头。   “如今娘娘身居内宫,叫人瞧见了,又是麻烦。”韩大人急忙搀扶起她,“娘娘的心意,臣与夫人自是知道……这些日子,贵妃娘娘过的可还好?”   “女儿一向都好的,您回去与娘说,叫她别老记挂着。娘她身子不好,经不起忧思多虑。”   韩玉沁垂着头,心中嗤笑,她这位“韩大人”父亲,可最是怕麻烦的紧。而韩夫人,最爱的不就是思虑如何铲除府中的姨娘们吗?!   贵妃擦着眼泪,在宫人搀扶下,终于肯起身回归主位,瞧见了父亲身边儿拘谨坐着的小女孩,眉梢带了些喜气:“爹,这就是我那玉沁小妹吧?”   “嗯,这就是小七。跟她姨娘在南边住了好些年,不懂规矩。娘娘说要见她,我就派人从老家接了回来。夫人也教了好些日子。娘娘,您要见玉沁是为了……”   韩大人心里惦记,这一问才发现贵妃一直在打量着玉沁。   端华婷芳的蓉贵妃曼声开口道:“玉沁,你怎么老是垂着脑袋?好容易咱们姐妹俩见面了,快抬起头来叫姐姐瞧瞧。”   大殿空旷,贵妃柔和的声音在殿内似有回音,韩玉沁心中一颤。   “沁儿,贵妃娘娘叫你抬头,怎这么不听话?”韩大人瞧见玉沁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怯懦样子,越发来气。   “爹,别吓着妹妹。沁儿别怕,来,到姐姐身边来。”   当年被嫡母与这位嫡亲姐姐逼迫离开京城时那一幕,韩玉沁记忆犹新,别看韩玉蓉现在笑的温和明媚,还带着初见亲妹妹的欣喜,可她却知道这位的心肠从来都是冷的,硬的。   韩玉沁小步往贵妃旁边的位子上蹭去,蓉贵妃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好水灵的姑娘呀,可莫要学那些小家子气,好好儿一张如花似玉的娇颜,哪能藏着掖着呢。”   蓉贵妃轻声笑语,一团和气,韩玉沁跟着笑起:“贵妃姐姐。”   终于见面了。 第一卷 第二章 一入宫门   这一笑,原本清澈纯真的稚嫩娇颜顿时明媚三分,弯弯的眉眼好似月牙儿,皓齿白皙,樱唇若粉,好一个娇娇嫩嫩的姑娘。   蓉贵妃见她这样好容貌,想起了当年孟姨娘的容貌来,目中精明算计闪过,越发笑的宠溺温柔。不知道的,定会以为这对儿姐妹,情谊最好。   “哎,好妹妹。”贵妃含笑应承,柔柔拂过她乌黑浓密的发辫,有些感叹:“想当年本宫进宫时,沁儿也才六岁吧?一晃眼,这都过去十年了呢。如今的沁儿,出落的越发标致了,连姐姐都要认不得了。你姨娘也来了京城吗,在府里,吃住可还习惯?”   当年,就是因为她要入宫,无论做什么,父亲都不敢责骂于她,姨娘才会被污蔑,连带去了老宅,都要被那些姑姑婶婶讥讽侮辱。   “我与姨娘都好着呢。母亲对沁儿可好了,知晓我要入宫见大姐姐,还给我裁制了新衣裳。姨娘就是身子弱些,一入京就病倒了。”韩玉沁说道,笑的纯真甜美。   孟姨娘又怎能不病倒呢,不然的话,韩夫人会要了她的命。   “说这些做什么!”韩大人虎着一张脸,低声喝斥。   “她自小长在江南,让个姨娘带着终究不妥。”蓉贵妃感叹,目中是难掩的鄙夷,“沁儿,皇宫是天底下顶顶气派的地方呢,不如姐姐叫人带着你在灵犀宫四处转转?”   “可、可以吗?”韩玉沁弱弱地问了句,眨着水雾般的灵眸,天真无邪,我见犹怜。   “姐姐这里也是你的家呀。”贵妃扬头一笑,不远处候着的宫女们不敢耽搁,立时领了韩玉沁出了大殿。   贵妃见人走没了影儿,旋而欲泣,扑到韩大人身前悲咽哭道:“爹,这次您可得帮帮女儿呀!”   韩大人心头“咯噔”一声,面上大惊:“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有何事还请起来慢慢说——还有,贵妃刚刚说……这后宫,也是玉沁的家?”   想他为官多年,又怎会忽略这一句话的玄妙,莫非……   “爹,玉沁必须得进宫了……”   “进宫?她一个乡下姨娘教养出的粗鄙丫头,进宫做什么?”韩大人面上紧张,可心里,还真的开始思量起这个问题。   蓉贵妃入宫十载,却难有孕,好容易得了一个皇子,没养大就折了……这小女儿韩玉沁,虽说是心机全无,礼仪不知,可那面貌却是万中挑一的,清甜纯美,娇俏灵动,要得圣心,应是不难。   蓉贵妃见父亲现出犹豫之色,顿时抓住机会悲声陈述:“爹爹,女儿入宫多年,几次三番受孕却终遭人陷害小产,唯一保住的一个儿子,却也……吾儿夭折,女儿也没了倚仗,这后宫又进了那么多的美人,眼看着她们年轻貌美,日渐分得圣上恩宠,女儿心焦啊!”   “不是说皇上对你恩宠有加,从未冷落过你?”韩大人听到蓉贵妃这样哭诉,对她的话却是信了八九分。   “爹爹,您也是男子,怎会不知,这恩宠纵是再多又有何用?女儿无子嗣傍身,上有太后、皇后主持后宫,下有嫔妃美人争宠夺爱。现如今,女儿还入得皇上龙目,可这几年后,十几年后呢?无子终究难以安稳啊!”蓉贵妃哭的越发悲戚。   “可玉沁她懂得什么?自小被个姨娘养着,什么规矩、礼数全然不知,又是个天真懵懂的性子,哪里防得住这后宫众女的倾轧算计?没得帮你固宠不得,反倒带累了你……”   贵妃神色一哀:“爹爹,难道女儿自小就是懂得算计的吗?玉沁虽小,可还有我能照拂几年,以她的美貌,还有我的帮衬,必定能使得皇上恩宠眷顾。若能诞下皇嗣,又有爹爹在前朝周旋,咱们韩家说不定能出一位太子,爹爹也就是正经的国丈了啊。”   “可,老家那边已经为韩玉沁定了一门亲事,那户人家虽官位不显,那也是世家子弟……好歹也是走了纳采、问名的礼数,若贸然退婚,只怕不妥。”咬咬牙,扫了自家长女一眼,韩大人如此说道。   “爹爹,您是心疼这幺儿,定要舍弃为韩家奔波的长女了吗?”贵妃哪肯依,哭的含悲带戚。   她寻思了这么久,终于想出的法子,自然不能叫父亲的犹豫给搪塞了。   “怎么会,当年爹不是听你娘的话,把她们母女赶到江南乡下住了吗?若不是你提议,她们这辈子也不会入京来,爹自然最是心疼你的。只是,宫中贵人何其多,这若真有了皇子傍身,也不见得就能轮得到咱家……”   贵妃这才忍住悲意:“有爹爹这话,女儿的心也不必在那烈火热油里煎熬了。爹爹莫要犹豫,如今皇后无子,阖宫上下,只女儿地位最崇。只要韩玉沁进宫,来日诞下皇子,再过继到女儿膝下,子凭母贵,这太子之位必定落于咱们韩家血脉之上!韩家的昌盛必不远矣!”   韩大人终于被说的心神大动——一朝尚书有什么好,若玉沁入宫,为皇上生下一子,有他在前朝周旋辅佐,说不定,有朝一日,他真能成正经国丈……当朝皇帝的外祖,可比个什么尚书风光权势的多!   “如此,也好!”韩大人抚须,花白胡须下的笑容使得他越发像只老狐狸。   韩玉沁被宫女带出来玩,瞧着什么都稀奇。   蓉贵妃得宠这么多年,灵犀宫什么不是最好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精致的没边儿了。   韩玉沁任由宫女瓶儿带着,在灵犀宫里东游西逛,兴然之际,竟在墙角一隅瞧见只铁笼子,里头关着雪白雪白的两团,走近一瞧那圆乎乎扭动着的竟是两只可爱的小兔。   韩玉沁欢喜,问瓶儿道:“瓶儿姐姐,小兔子可以抱吗?”   话音未落,瓶儿已经被吓得跪在地上:“七小姐要玩便玩,可不敢喊奴婢姐姐。奴婢身份卑微,若要叫人知道了,贵妃娘娘一定会打死奴婢的。” 第一卷 第三章 初见帝君   “啊,我、我不知道。那我以后不叫你姐姐……那,瓶儿姑娘,我去抱小兔子。”   韩玉沁嘻嘻一笑,连蹦带跳地自己就跑去抓。   谁知那两只兔子被养的精怪,瞧见人来捉,腿儿一蹬,忽的便蹦跶出笼,还不等喊人来捉就跑了个没影儿。   “哎呀,我碰都没碰到呢。瓶儿姑娘快抓住它们呀。”韩玉沁急道,拎着裙摆,在草丛里四处寻觅。   “糟了,跑丢了,贵妃娘娘那儿可该发脾气了。”瓶儿急的满头是汗,叫了好几个宫人过来一齐翻找。   韩玉沁看自己搅地这灵犀宫里一团乱,阴霾稍散,心里畅快了些,再瞧着大家嘻嘻哈哈得抓着兔子,有时候把头磕碰到一处,委实好笑,倒也真心乐了起来。   抓兔子的人多,可也没那两只机灵,蹦跶来去,众人围追堵截都捉不到。   韩玉沁好玩心起,也不顾忌,卷了袖子,露出雪白如藕节一般的小臂,也跟着潜在草丛里扑腾。   一时间这处偏院可是越发的热闹了。   这时,一个管事太监正立在灵犀宫门口,与暗金色轿撵里走出的男子笑着说些什么。   男子一身湛蓝色饰金织盘龙的常服,冠以金玉、琥珀的腰带,将身形勾勒得修长,长身玉立,郎朗神姿,气质尤其清逸。温润如白玉,含着轻轻浅浅的笑。   不用说也能猜得出身份。   院内的欢声笑语传到了楚清帝的耳朵里,宽了宽神色,望进层叠的殿宇里:“贵妃向来喜静,今儿倒是热闹。”   “这个……许是因为省亲,韩大人带了他家的小女儿也一道来了呢,贵妃大抵高兴。奴才过去瞧瞧?”付公公说着便要过去通话。   “罢了,一道过去吧,省的搅了贵妃的兴头。”楚清帝当先迈步往院儿里走去。   “哎,两只机灵鬼在这儿呢!”有人眼尖,总算寻到两只小兔,原来又躲在了院儿里的葡萄藤下偎着。   小太监一声儿叫嚷,众人立时笑着扑去,哪知人太多,兔子毛都没摸到,众人却是撞到了一处,一个个疼得“哎哟”“哎哟”地叫唤。   “嘻嘻,太笨了,你们且看我的!”韩玉沁笑的前仰后合,没心没肺,熟练地将裙裾撩起捆在腰间,轻迈小碎步,悄悄得往兔子那儿靠。忽的扑着双臂去拦,一个猛子将兔子围在了怀中,自个却是扑了个狗啃泥,柔嫩的碧草弄得身上到处都是。   “哎呀,被我捉到了!被我捉到了!”韩玉沁心里高兴,肆意大笑,向大家招手,可一回身,却见众人全都跪倒在了地上。   韩玉沁一愣:“你们怎么都跪在地上?快看呀,我抓到小兔子了,这下姐姐不会责罚你们了。”   可是刚才还笑闹做一团的宫女内监们,此刻却战战兢兢,静悄悄的,连头都不敢抬。   韩玉沁不解,扬了扬手里的小白兔,茫然道:“我真的抓到了。”   她还没瞧见,角门那里,不知何时走进了一位俊朗男子。   “还不快帮韩七姑娘把兔子放回笼子里。”身后付公公出来打圆场。   谁知韩玉沁乍然听见他的声音,被骇了一跳,“啊”一声,发现了已经离自己不远的蓝衣男子。   等看见这男子衣裳上气势逼人的盘龙,韩玉沁脑中轰然而炸,抓兔子的手一松。   她再是懵懂也知道自己撞上的谁:“皇……皇上,臣女韩玉沁拜……拜见皇上。”   这一紧张,韩玉沁直接变成了个结巴。她怎么昏了头,会以为蓉贵妃在正殿与父亲说话,这处偏僻后院,便没了危险?!   一身好看如重叠莲瓣的裙子此时沾满了绿汁泥土,卷在腰际,露着裤脚……发髻也有些松散,惊惶呐呐的样子令楚清帝瞧着好笑,清咳一声:“免礼吧。你就是韩家的小姑娘,韩玉沁?朕听说你跟着你爹爹进宫来瞧蓉妃,怎么跑这儿捉起兔子来啦?”   付公公瞧着皇上并没有因韩家姑娘圣驾前失仪而恼怒,还算轻声细语,松了口气。   不等韩玉沁解释,蓉贵妃与韩大人得知皇上驾临,已经匆匆从正殿赶了过来。   “皇上,”贵妃仪态万千,裙裾轻摆,婷婷走上前来,漾起一笑:“您怎么来这后院了,内监传话,还唬了臣妾一跳呢。”   “呵,朕听见你这院儿里嬉笑连连,很是欢快热闹,就过来瞧瞧。原来你这小妹妹正跟着宫人们捉兔子玩呢。”   楚清帝不在意地说,韩大人见驾欲要行礼,被其挥手拦住:“此处非朝堂之上,韩卿不必多礼。朕已吩咐御膳房将午膳摆在灵犀宫,韩卿也一道在此用膳吧。”   威仪赫赫,饶是平常见面,也从不失了帝君之尊。   韩大人一阵激动,知道皇上这是在抬举他与蓉贵妃,“臣,谢皇上赐宴。”   见父亲跪地叩谢隆恩,韩玉沁也连忙跟着一道跪下。   “好了,好了。皇上不喜亲人间这么多礼的,沁儿你也起来吧。”蓉贵妃见楚清帝赐宴,分明对自己在乎,心里不觉如吃了蜜糖一般的甜。   “蓉妃与韩卿在说些什么?把个小沁儿丢出来抓兔子。”皇上如话家常般,随意自在。   “呃,臣妾……”贵妃脸上一慌,不知该如何解释。   韩玉沁语带笑意:“是沁儿觉得殿内闷得无聊,姐姐与父亲又好久不见了,理应一处说说话,于是我就跑出来玩啦。姐姐还叫宫女拿了好多点心给我吃呢,我本来想喂小兔子,可惜它们不乖,全都跑啦……”   “玉沁,殿前不准放肆!”韩敬轩被韩玉沁没遮没拦的话吓了一跳,连忙喝止,俯身请罪:“陛下,幺女自小养在江南,不懂规矩,如今才接回来,淑女之仪学的不到家,还望陛下不计较她冒犯圣前之罪。”   “韩卿也太紧张了,不过是个小孩子,玩玩闹闹,最是没心机的时候,朕怎会与她计较。”楚清帝一笑,根本未放在心上,“今儿难得蓉妃高兴,可别因为朕来了,就不自在了,若这样,朕可白来这一遭啊。”   韩大人连忙告罪,君臣二人前后走着,说些不大不小的前朝之事。   韩玉沁咬咬唇,本以为自己粗鄙的作为会惹得皇上反感恼怒的,可皇上脾气似乎还不错? 第一卷 第四章 一计不成   蓉贵妃叫住韩玉沁,远远跟在圣驾之后:“妹妹在家野惯了,虽然本宫跟你说,以后这儿也算你的一个家,可是,在皇上面前哪能叽叽喳喳没个把头?还好皇上今儿没怪罪,以后谨慎些,到底是皇庭内院,可知道了?”   韩贵妃谆谆教诲,看似柔和轻言,却是语露嘲讽。   “沁儿知道了,叫姐姐费心了。”韩玉沁心里慌恼无力,她已经猜出蓉贵妃的打算。   回了主殿,言谈稍许,皇上赐下的宴席就已准备妥帖,佳肴美酒陈列,香气勾的人馋虫四起。   韩大人与韩玉沁小心奉承着楚清帝与蓉贵妃用膳,饭菜精致适口,可两人哪敢适意用餐。   用罢饭,皇上瞧着时辰不早,便叫身边得力的付公公领韩大人父女二人离宫。   大殿之上,静幽幽的,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茶碗,清脆的声音回响在空彻的大殿内,诡异得叫人心下发寒。   蓉贵妃陪了皇上这么多年,哪里不知他这是生了气,忙把殿上服侍的宫人全打发了去,转身“砰”的一声跪在了冷硬的宫砖上:“臣妾错了,还请皇上降罪,莫气坏了身子。”   “好好的,朕生什么气?”楚清帝依旧含着笑,却任由她跪下去。   “臣妾不该让沁儿入宫……”蓉贵妃咬了咬娇艳红唇,小心翼翼打量楚清帝的神色,“沁儿自小在江南老家,没学过什么礼仪规矩,圣驾面前,唐突了。”   “哦,原来是这事儿。”   “沁儿自小与姨娘在江南老家生活,父亲在京任职这么多年,老家就只有姨娘与沁儿守着,好不孤单。臣妾想着,好歹是韩家的姑娘,哪有沦落乡野的道理,便央着父亲将人带进了宫……”贵妃讪讪跪着,“沁儿还小,自幼又无人管束,以至于规矩上有所疏失,还请皇上莫要怪她失了体统。只怪臣妾这个姐姐,竟这么多年才想起她。”。   过了许久,楚清帝才揽了久跪的蓉贵妃入怀,含笑:“你那妹妹年纪虽不大,可自有一脉天真,规矩的紧了倒也拘束。朕瞧着现在这样也极好,贵妃不必忧心,朕也不是不体谅的人。”   蓉贵妃摆动着柔软的娇躯,攀附上去,掩口娇笑:“臣妾就知道皇上没那么小气,皇上对臣妾的妹妹倒是喜爱的紧呢。”   “总归是你亲妹妹,朕这难道不是爱屋及乌?”   “那皇上您觉得,若是把沁儿接到宫里来……”   “嗯?蓉儿可是觉得寂寞,想要家人时常入宫陪伴?还是朕这些日子忙于政事,疏忽了爱妃?”   “怎会!皇上乃是一国之君,哪能时时刻刻都伴着臣妾呢。后宫姊妹又多,为后宫安定和谐,总不好厚此薄彼,这些臣妾哪里能不明白,不体谅?只是,臣妾的孩儿没了这些日子,臣妾每每想起都是难过——沁儿活泼可爱,若有她能在宫里陪着臣妾,臣妾这心里,也好受些。”贵妃说着轻吁了口气。   “这倒容易,不若朕传旨一道,允她入宫陪你几日?”楚清帝捉了韩贵妃的手,轻吻了下,满眼都是宠溺。   “皇上……臣妾想,不如叫沁儿入宫与臣妾一道侍奉您吧?”贵妃殷殷望向拥着她的男子,哪怕心中刺痛,也只能这么说。   “蓉儿,你这又是何苦?”   “皇上,孩子已经去了这么久了,可臣妾……还是一直无所出。臣妾知道,入宫这么多年来,皇上没有对臣妾薄待冷落过,可臣妾却不能为皇上诞育子嗣……身为贵妃,居于高位,臣妾日日听着冷嘲热讽也实在是寝食难安啊。”韩贵妃柔嫩白皙的玉指,拂过平坦的小腹,一阵凄凉。   “朕知道你受了委屈——当年你本是王府正妃,可朕登基为帝,你却只得了贵妃一位,太后嘱你,若得了皇嗣,必然扶你为后,方为名正言顺。可谁知……如今皇后虽也是个温和的,却还是委屈你了。”   韩贵妃慌忙轻捂上楚清帝的唇:“臣妾知道,皇上也有皇上的委屈。太后她毕竟……”   楚清帝目光柔了一柔:“当初你生皇儿便伤了身,太医也说你这几年怕是不能有孕。可朕的心里,只有你一位皇后。若你还担心,不若将现下几位皇子抱来抚育?”   韩贵妃垂下的目光里隐隐现出一抹狠厉,凄凄哀哀:“皇上对臣妾的好,臣妾怎会不知。可也正因为如此,才愈加难安。皇上,就让沁儿入宫吧,她好歹年轻活泼,有她陪着皇上,也权当缓了臣妾对皇上您的愧疚……若有幸,能诞下一男半女,臣妾好歹对得起皇家的列位祖宗了。”   楚清帝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罢了,既然蓉妃坚持……只不过,你那妹妹看上去也十六七岁了,还没许配人家?”   “皇上,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的臣民都是您的子民,若妹妹能入宫服侍皇上,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臣妾在这儿谢过皇上了。”韩贵妃破涕为笑,算是坐实了韩玉沁入宫一事。   夕阳西垂,暮色四合,远处厚重的层云包裹绛色霞光,暮霭沉沉,染上一抹红妆的薄媚。   站在大殿外恭送已经远去的楚清帝的蓉贵妃,百般滋味在心头,可精致的妆容下,已经漠然无绪。   乘着龙撵的楚清帝,望着远处静谧来临的夜色,紧紧拧着眉。   付公公见其如此,小心近前:“皇上,贵妃娘娘这么做……您若不愿,回了那韩家女子便是了。何必这么为难……”   “朕也没想到,她会下这么大的本钱,竟拿了自己妹子来做陪——罢了,湘妃那里也是过分了,仗着大将军打了几次胜仗,行事越发退了回去。贵妃失子,压制不住湘妃。这次,恐怕也是慌了神。既然贵妃容不得她嚣张,送个妹子来便送吧,总归是她们女人间的事儿。”   付公公看着慕容祁天脸上那嗜血的光芒,不由打个寒颤,不敢对各宫娘娘非议什么,连叫摆驾回宫,却见皇上摆摆手,竟是要往近日新封的敏贵人那里去。   敏贵人原本是湘妃宫中最最得力的婢女,名唤秀儿,从大将军府上一路跟着湘妃进的宫,这么多年来,为人最是谨慎细心的,与湘妃情重于姐妹……前几日,湘妃将皇上喜欢的梅贵人给打了,皇上便将秀儿抬了位分,直接送去自己寝殿里服侍,湘妃急怒攻心,以为秀儿不要脸面,背着她勾引的皇上,险些把当时还是宫婢之身的秀儿打死。   谁知,昨儿皇上知道了,竟直接赐了“敏”之封号,还给抬了贵人位分……   湘妃这一次,是真把皇上给惹急了。 第一卷 第五章 玉郎啊玉郎   付公公在龙撵一侧紧紧跟着,端的是恭谨小心。   至于韩玉沁,却是一回府便被韩大人斥责没规矩,连带病中的孟姨娘都受了喝斥。   孟姨娘没有心思用饭,第二日一早便叫身边儿小丫鬟把韩玉沁叫了来。   “可是你姐姐难为你了?”孟姨娘捉着韩玉沁柔嫩白皙的小手,眼中隐有泪光,“我就知道,她们允咱们娘儿俩回京定是没好事儿的,唉,这一回京就许多麻烦,天天喝斥,日日责罚,还不若在江南老家……就是路上逃了,也比再回这虎狼窝强呀!”   韩玉沁见孟姨娘难过,连忙反手一握:“娘,您别为女儿担忧,不过抄写几篇经文,权当练字修心了。咱们怎么说也是回府了,小心些无妨的。娘也别再说什么逃不逃的话,夫人她手段太狠,不容的。您是府里姨娘,逃奴被抓……是大刑啊!”   韩玉沁语气微顿,却是轻笑一声:“娘放心,想来,祖母已安排启程来京城了——这么多年,韩府无一子女诞下,祖母再是气恼爹爹,也不会拿子嗣开玩笑。嫡母那些手段,怕是在祖母手下过不得几招,有了祖母,您在这府里也有几分安稳日子过。”   孟姨娘失神,想起远在江南的日子,虽清苦些,却也过的自在。   老夫人对沁儿疼爱,对她也是好的,只是……   “你祖母她,最见不得人耍心机,斗狠毒,若叫她知晓你收买了她身边的丫鬟仆妇,少不得要大怒一场。”   韩玉沁却自认所做并不过分:“若非如此,早些年里夫人派去的那些人,可不是要把咱们娘俩吃的连渣滓都不剩了?娘放心,左不过是许以情,贿以利,祖母身边儿的都是人精,自知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可说。”   “姨娘知道,就是心疼我儿。这么多年了,谁能料到夫人会对我这样记恨,将咱们打去了南边儿,还不肯放过——派去的人一波又一波,各个不留情面。若非姨娘有你这女儿,总要自我了结,省的我儿跟着受苦。”孟姨娘擦了擦泪。   “娘,您别这样说。是夫人她过分了。委身为妾侍,已叫您抬不起头,她还要苦苦相逼。派去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被祖母发卖的也有的是,她却还要上窜下跳地触祖母霉头。昨个入宫见姐姐,一口一个粗鄙,不知礼,虽是训斥女儿,却也没把祖母的教养放在眼里——纵使女儿不出手,祖母也早晚要清理门户的。娘且坐山观虎斗,祖母定不会轻饶了夫人去。那样毒辣的正室,祖母不好好挫挫她的锐气,还当韩家没了骨头呢!”   孟姨娘见玉沁难得这样言辞狠厉,不由心中一紧,连忙问道:“沁儿,她们可是有什么盘算?这十年都不曾派人送个只言片语,好好的,叫咱们回京来做什么?”   韩玉沁嘴里发苦:“嫡母怕是想着叫女儿入宫吧。”   “入宫?”孟姨娘一声尖叫。   “嗯。”   外头小丫鬟急急闯进来,见二人在一处说话才放了心,不屑道:“孟姨娘您小声儿些,没得吵到老爷夫人呢!”   孟姨娘连忙一笑:“哎,我晓得了!”   等小丫鬟走远,韩玉沁心疼道:“娘,叫您受委屈了……嫡母把持韩府多年,府里全是她的眼线,您才回来,可要处处小心。”   看了眼那道袅袅婷婷走远的背影,顿道:“且等些日子,咱们才回府中,不好与夫人正面对上。”   “我晓得,以后你人前人后,还是唤我姨娘吧。夫人啊,可是给我这小院儿布了不少的眼线。”   在南边老宅子里住着,夫人还三番五次派人去动手,何况回了这京城。   韩玉沁低了低头,没应,接了之前的话,与孟姨娘说了起来:“韩玉蓉早几年死了几个孩子,最后一个儿子也没保住。这一次把咱们接回来,也是她的意思。”   孟姨娘却如兜头一盆冷水浇身,一下子失了力气:“姨娘猜着也是。她没了孩子,若还想上位,必要培植自己的人,底下也要有个皇嗣支撑。莫非,你长姐她想你入宫为她手里的棋?”   “嗯,我猜,她是觉得我养在乡下,蠢笨粗鄙,无知之人也好拿捏,又长得不错,好利用罢了。”韩玉沁说这些的时候,面色容色淡淡,无悲无喜。   “唉,这可怎么好?都说皇家宫苑是富贵窟,可韩家长女那样心机手腕的都没保住一子半女,我的沁儿……都要怪姨娘当年没有拦住你,那避子的药,竟成了今日的果。她不能生,却偏要拉拔了你去!”   韩玉沁连忙拉住孟姨娘的手,往外头瞧了一眼,不让她继续说,却是低头叹了一声。   孟姨娘心疼地看着她,心里却真切祈祷上天,将这孽债报应到自己身上,绕过自己年幼孝顺的小女。   当年,韩玉蓉小小年纪,就练就一身狠毒,对待府里几位姨娘,非打即骂,尤其对自己嫉恨非常,看不得老爷对她与沁儿好半分。   韩夫人挑唆着府里上下传她勾引小厮,硬生生按的罪名,令得老爷醉酒之下,将她往死里发落。   玉沁当年,不过是六岁稚童,哭的险些断气,却背着自己将夫人赏赐的药物添到了韩玉蓉的补药中去……那药,是府中姨娘常年避孕之药,大寒之物,韩玉蓉那时年幼吃过之后,尤病了半月余,却不知其中沁儿手脚。   虽多年过去,可看韩玉蓉难以有孕,生子也是羸弱,说不得就有当年那一剂药汤的果报……而如今,她不能生,却偏引了沁儿去入宫,这难道又是另一场因果轮回吗?   “什么因果,沁儿却是不信的。”韩玉沁低头,神色晦涩,“夫人杀生多年,府中稚子何其无辜,几位姨娘又哪里都是不知足之人,偏她容不得,见不得,断了多少人性命!”   眼见孟姨娘神色哀戚,玉沁不忍她为自己担忧,连忙一笑,宽慰道:“况且,沁儿自觉比那韩玉蓉可强多矣!而且,这不是还没作数么,娘与祖母早前帮我安排了婚事,王家的哥哥是与咱们一道入京的……我去与他说,让他家早些迎娶……” 第一卷 第六章 君可知我心?   韩玉沁咬咬牙,忍着面上的羞色:“总不能叫她们如了愿,害了咱们一次又一次,还想着把女儿送进那种吃人不见骨头的地方……算盘打的好响。而且,女儿回府,也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偷到娘亲您的身契的,再不好叫他们如此摆布咱们母女。”   韩玉沁心有不甘,可孟姨娘却心神不宁,总觉得,这事情不会善了的。她自己倒是不在乎,半截儿入土的人了,若非膝下有沁儿这个孩子,她早就三尺白绫自己了断了。   与韩玉沁订了亲的王家子弟,家中行六,人称王家六郎,他家祖上,是出自山西太原的高族,只不过到了他这一辈,只能算是旁支的旁支,远远连着亲罢了。   因为好歹连着高门的亲缘,才使得韩敬轩韩大人点头同意了这门婚事,之前还自得于自家一个庶女高攀了,谁知道,如今出了蓉贵妃的变故,眼看原本好好的一门亲事,也成了拖累。   回了屋里的韩玉沁正想着心事,忽然见丫鬟小桃挑了帘子往屋里张望。   “小桃,做什么呢,鬼鬼祟祟的。”说着,韩玉沁将一支碧玉的簪子把头发重新挽好。   小桃趁着屋里头服侍的几个大丫鬟不在,连忙跑了进来:“小姐,王家的姑爷来了。”   韩玉沁手顿了顿,拧眉道:“王家来人了?”   “是呢,说是来请期的,王家姑爷跟着一位王家伯伯来的呢。”   韩玉沁捉着梳子的手紧了紧,心慌如小鹿乱撞,深知这已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务必要抓住。   “小桃,你去,看没人注意时,把王家的六郎叫去花园子那里。”   小桃险些惊呼:“小姐万万不可,虽说他王家已下聘,可到底还没正式嫁娶,怎可私下见面?被夫人与老爷知道,要打罚的呀!”   韩玉沁连忙安抚,听着外头笑声隐约传来,晓得是被自己打发出去的大丫鬟们回来了,“小桃,我知你最忠于我,可是,我要见王家六郎实是逼不得已,想与他说句话,可这话又相当重要,不能落于人耳的。”   小桃被韩玉沁从江南老家带来,乃其心腹,如今瞧着韩玉沁急的蹙眉恳切,只得认了:“那姑娘小心准备,小桃现在就去。”   外头帘子动了动,小桃不敢与那些夫人派来的大丫鬟在屋里撞上,赶紧跑去了韩玉沁的闺房里,翻窗而出。   韩玉沁想着自己心事,不知觉,被握在手中的玉梳压了深深几道印子。   “我要去花园走走,你们几个好生看着院子。”韩玉沁清咳一声,起身便走。   那几个大丫鬟面面相觑,目露鄙夷,想着这位七小姐还真是出身乡野,粗鄙无知。   不过因其能去的地方也就这方院落,再就是孟姨娘那里——夫人已经交代过,孟姨娘是活不久的人了,叫大家不必在意。   于是,这时刻,倒是谁也没有抬脚跟上韩玉沁。   小桃躲在屋外打扫,看着一屋子夫人分派下来的丫鬟还在说笑逗趣,不由冷笑。   她乃是跟着小姐从南边儿回府的,却只落得个在屋外伺候。   众人瞧不起她就罢了,却也瞧不起小姐……真是睁眼瞎,各个以为这位七小姐可是好欺负的呢!   若真好欺辱的,那南边儿老宅子里的几位姐儿怎会被小姐收拾的各个服帖?且江南多名门世家,门第高,眼光高,生的小姐更是娇骄的鼻孔朝天,可咱家这位七小姐,愣是被众千金引为知己好友。   回府后,众人均以为小姐粗鄙草莽,无知无礼,殊不知,小姐的学术礼仪,那是连老夫人都要夸赞的。   这韩府上下且等着吧,她家小姐,还真不是吃素的。   初春的日子,百花初绽,空气中满是馥郁馨香,韩家的后花园里更是群芳摇曳,妍丽多姿,配上小桥流水,弯廊画壁,那股子江南小调精致而又婉约。   韩玉沁赶到的时候,王家六郎已经等候在小桥一侧,见了她来,微微一笑,出尘之姿,仿若神祗。一身月蓝色长裳,若月光,染幽蓝,那样孤傲冷漠的颜色,却偏被他穿出悠然从容的气质来。   “玉沁见过王家公子。”韩玉沁紧走几步来到身前,行礼问候。   王家六郎美玉之姿,双眸如白银染墨色,望着韩玉沁温柔一笑:“不是说过,以后可以叫我名字么?”   温柔而守礼,一如二人之前短暂数面的印象。   韩玉沁含笑应是,“子轩,我有事找你。”   王家六郎,字子轩。   “嗯,我看见了你那小婢子,猜着你是有心事——来了京城几日,可还习惯?”王子轩背过身去,二人在花满径的游廊上不远不近地随意行走。   良久,韩玉沁深吸一口气,凝声道:“子轩,可否……将嫁期提前?”   王子轩倏然望来,细细打量韩玉沁神色,才淡然开口:“提前?这是为何?”   韩玉沁虽不知王家此番派人送来的几个日子都是何时,可依着她那父亲如今的打算,必然是一拖再拖。   “子轩,昨日父亲带我入宫瞧了姐姐。”   “是你姐姐蓉贵妃?”   “是,姐姐她……有意要我入宫。”韩玉沁咬咬唇,一副娇弱无依的样子,却又急急解释,“可我,我并不想入宫。”   那目光里,是深深的眷顾,以及痴迷热恋。   王子轩却似被什么所灼,匆匆回过头去,人已经走的越远:“出来时辰不短,我先回了。”   韩玉沁愕然,虽与王子轩几年间见面次数不多,私处时间更是从无,可人人都道王家六郎情深意重的……   小桃远远跑来,见韩玉沁神色凄迷,小心询问:“小姐,你与王家姑爷吵架了?”   韩玉沁笑容有些勉强:“怎会。”   心底却是幽幽一叹:他那样气度的人,怎会与人争吵。   王子轩走过通往议事堂的月牙门,他的小厮还在这儿候着,觑见他神色不明,打趣道:“少爷,可是韩家七姑娘等不及,害了相思之苦,这才巴巴的赶着见您一面?” 第一卷 第七章 斩情思   王子轩淡淡瞟他一眼:“不可胡说。”   “是,是,小的嘴贱!不过少爷,这韩家七姑娘又是为何匆匆要见您一面啊?这眼瞅着,婚事已成啊!”   王子轩立住脚步一定,想到刚刚韩家姑娘那满目的热切,对于这桩婚事,向来无所想法的他,不由生了退意。   韩玉沁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为摆脱韩家的摆布,实在不该去寻王家六郎,只因她眼中的算计,叫人不喜。   王家子弟,自小见过女子何其多也,韩玉沁虽容貌姣好,家世尚可,可比她强上许多的女子,又不是没有,若非韩玉沁老家那里的祖母眷顾她些,韩家又是清贵的名声,与王家的亲事哪会如此容易牵线搭成?   却没想,蓉贵妃横插一脚,阻了前路,韩玉沁心慌意乱,竟忘了如王家六郎这样清傲的男子,最厌烦不喜的,也正是女子的算计与功利了。   再是佯装情深热切,也敌不过那双清冷孤傲的眸子。   一场好好的婚事,便在女家不愿,男方生悔的谈判中,婚期一再推迟。   那位王家伯伯自然从韩敬轩的话里话外听出门道,出了门便一路叹气,只等回家,便把京中诸事回禀家主,这婚事,再行定夺吧。只是可惜了自家金马玉堂的王六郎啊。好生生,一场议亲,却成了污点。   然,王子轩正闭目于车驾中,似笑非笑,想着的,也只是前几日新得的曲谱,对悔婚一事,全无半分恼意。   韩夫人主持府中中馈多年,眼线遍布,虽韩玉沁小心安排了一场见面,可最后还是被韩夫人知晓了。   韩玉沁本就晓得韩夫人的本事与小心机,孟姨娘都被人盯得死紧,更何况是待价而沽的她。因此,传话的丫鬟一来,她便已经收拾利索,立时跟着人过来了。   如临深渊,容不得一点马虎,就好比,被子轩无言的拒绝,已叫她心殇成灰,却没有时间准允她去悲怀往昔。   韩家夫人也是出自名门大户,屋子里布置的奢华,却很是典雅,金玉之器很少,多是檀木,沉木所雕的家具,隐有幽香。   韩玉沁鼻子里嗅着香气,小心行礼:“不知母亲叫女儿来,可是有事吩咐。”   韩夫人年逾五十,再是保养肌肤都已见松弛,工于算计,脸色沉暗,只是那气度犹好,见了韩玉沁来,连忙一笑,招手叫小女儿走过去,拉着她说话:“听人说,你今儿见了王家的六郎了?”   韩玉沁面上羞赧:“嗯,以前在老家也见过几面。”   想到那不待见自己的婆母,韩夫人目中寒光一闪,笑意不减:“沁儿可是想着早些嫁去王家?嗯?”   柔柔的声音,一声声击打着韩玉沁的心,她勉强一笑,羞涩之意越发明显:“母亲笑话沁儿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沁儿自是听从父亲母亲的安排。”   “呀,沁儿也晓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嗯……既如此,那王家的婚事便算了。”韩夫人“咯咯”笑起,甚是欢畅。   韩玉沁只觉得浑身僵硬,那笑都勉强挂住,那心,却一沉到底。   韩夫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韩玉沁娇嫩的手,良久,似想起什么是的,问道:“沁儿呀,昨儿跟着你父亲去见姐姐,你说,皇宫好不好?”   韩玉沁扯扯嘴角:“皇宫,那自然是极好的。又大又漂亮呢,只是……只是,规矩太多。”   韩夫人不满,握着她手的力道一紧,斥责道:“那是因为你自小粗鲁,你姨娘又是乡下人,一点学问见识也没有,哼,没规矩怎么成方圆!”   韩玉沁吃痛,那手背上的红紫昭然:“是,母亲说的是,女儿……记下了。”   “嗯,好孩子,可喜欢你贵妃姐姐那里?”   韩玉沁只觉得满屋的空气都凝重至极,她的呼吸越发不顺畅,愣怔良久,被韩夫人手指狠命地一掐才回过神来,忍住手背的疼痛,不去理会红紫一片的肌肤,低声道:“姐姐那里……自然也是极好的。”   “嗯,既然沁儿喜欢皇宫,又喜欢你贵妃姐姐那里,那母亲送你入宫好不好呀?”   韩玉沁颤了颤,终是闭上了眼睛,呐呐道:“母亲……是送女儿进宫陪伴姐姐几日吗?”   “沁儿啊,你爹爹与我说了,要送你入宫做妃子呢,你说,欢喜不欢喜?”   入宫做妃子,妃子……   韩玉沁只觉得轰然一声,心下某个地方便崩塌了。   “母亲……”   韩夫人把韩玉沁凄惶的神色尽收眼底,她自是知道这个女孩有些小心机,不过,她也自信,这点子心眼,在长女玉蓉手里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鄙夷地嗤了声,韩夫人把持着自己的端庄温和,拉着韩玉沁又说了几句入宫后要谨言慎行的话,这才挥手叫人回去。   韩玉沁出了韩夫人的院子,被日光晃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十年前,姨娘被嫡长姐栽赃冤枉,被人污蔑与家中长史有了私情,年仅六岁的她,看着姨娘被打的头破血流,毫无辩解之力;   那一年,在嫡母的阴笑,长姐的娇蛮,以及,父亲的雷霆大怒中,她与病重垂死的姨娘,被一辆驴车拉往江南老家。   在江南那孤僻荒芜的老宅里,一住就是十年啊,大家以为,她韩玉沁会忘了这“想当年”吗?   还是会忘记,当年韩家如轰赶乞丐野狗一般,乱棍飞舞,撵的她与姨娘头破血流,险些不活?   还是会忘记,那一路的围追堵截,只为了将自己这“不知来历”的野种,斩杀于人世?   ……   她怎可忘,怎能忘?!   韩玉沁啊韩玉沁,你在她们母女手中,真是栽了一次又一次……韩玉沁自嘲苦笑,挺直了身子,骄阳烈日之下,头也不回的往自己闺房翩然而去。   孟姨娘是听了院儿里疯传的消息,一路哭着过来的。   “我的儿,我的儿……是姨娘没用啊!”孟姨娘如今才三十余岁的人,可满鬓的风霜看着,却要比韩夫人还要老。 第一卷 第八章 再生一计   韩玉沁强忍着心酸泪意,将屋里偷听的丫鬟悉数打发了去,才与孟姨娘抱在一起哭了一场。   “娘,是女儿没本事……王家六郎想是不喜我,爹爹要退婚,看来他家也是应了。”韩玉沁虽自觉对那王家六郎也无甚感情的,可是,事到临头,人人传诵的那名男子,居然就这样袖手旁观,亲眼看着自己的未婚妻被转手送人,居然……居然全无反应,多年的祈盼守候,到头来只是一厢情愿,怎不叫她心中酸楚?   而韩夫人的奚落嫌弃,对她连番的打击,饶是她心性柔韧,素来隐忍,也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打蒙了。   孟姨娘抬起手,为韩玉沁拭去眼角的泪:“儿啊,跑吧,跑吧!”   “娘,您又说这些做什么!夫人手段强势,咱们一跑,必定坐实了您逃奴的身份。”   “我的儿,姨娘这么些年,攒了不少银子了……你带着银子走……”   韩玉沁一惊,终于明白,孟姨娘是要舍弃了自身,让她一个人逃出韩府。   “娘,别说了,别说了!不会没有法子的,咱们还没到那份上!”韩玉沁连忙打住孟姨娘的念想。   她不能想,若知道自己逃跑,恼怒的蓉贵妃还有韩夫人,会怎么对待自己的亲娘,“娘,不就是入宫么?皇宫很好的,锦衣玉食,宫人环伺——连个宫人穿的都比女儿好,而且……而且皇上人很好啊,脾气好,长得也好看,一点不比王家六郎差。真的,娘你信我,在宫里,你的姑娘也会好好活着的。”   孟姨娘一脸凄苦,怎能去信,她自己就是为人妾侍的,哪里不知晓这屈居正室之下的心酸。   当年她只有这一女,还要被善妒的韩夫人欺压糟践,如今,自己的女儿可是要进宫替韩玉蓉生子的,这去母留子,是韩夫人用了几十年的手段,韩玉蓉为其女,心肠更黑更狠,怎容得下沁儿?!   她不愿女儿入宫,在那样阴毒的妇人手底下讨生活。   “娘,女儿总是要嫁人的,这天底下的好儿郎何其多,最尊贵,最威仪的不就是皇上了么?皇上只是女人多些……可如神仙之姿,玉树之风的王家六郎,将来的妾侍又怎会少?咱们入京的时候,南边不也是在传,王家还要给六郎娶一房平妻吗?既然妻妾都不少,处处都是小心谨慎,那女儿入宫好歹还更有身份些吧。”韩玉沁死死攥着帕子,她知道,她再也不能哭了,她已经是孟姨娘在这世间唯一的指望了。   韩玉沁劝了好久,终于叫孟姨娘暂时歇了逃跑的打算,却也发现,自己屋外服侍的人更多了……她知道,一定是姨娘的话,引起了韩夫人的警惕,怕她一跑了之。   漆黑的屋内,韩玉沁躲在床上,没有点灯。   她在黑暗中坐了许久,那颗心,一冷再冷,终于是硬如寒铁——韩夫人,蓉贵妃,是你们逼得我不得不回,逼得我不得不战,为了姨娘,为了自己,我是绝不会叫你们心愿得偿的!   坏她姻缘,迫她亲母,还要挟她入宫,做那代人生育的棋子。   不是要子嗣吗,不是要韩家的昌盛吗?   那你们便等着吧!   漆黑的夜,无星无月。冷风过境,这初春,只来得及叫冰雪消融,可还冷得人浑身打颤。   韩玉沁却并未如此等待自己的命运,向来只相信人定胜天的她,带着提着小风灯的小桃,走在前往前院的小径上。   当年,父亲与姨娘锦瑟相和,常常为避着嫡母的眼线,从此处绕过大半的院落,从前院溜到后院,这条路,也是姨娘被人构陷偷人的噩梦所在。   小桃发觉自家小姐抖得厉害,不由低声问道:“小姐可是怕了?这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太骇人了些。”   韩玉沁瞥了她一眼,声音凛冽异于往常:“鬼魅魍魉都吓不倒我,更何况只是区区没有灯笼的路?把风灯给我,你若怕了,自回去便是,废话忒多。”   小桃喉咙一梗,想着从前小姐做的那些事儿,哪个不比如今可怕,心虚之际,赶忙岔开话道:“小桃手里没风灯,回去岂不要吓死——婢子瞧着老爷对小姐也十分冷情的,小姐去求什么,老爷能答应么。”   韩玉沁只摇摇头,咬牙道:“他只能答应。”   书房里,灯火通明,韩敬轩看着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幼女,只觉一阵无力。   “入宫之事已定,你再来求我也是无用。”   韩玉沁只惨然一笑:“女儿自是知道,只因知道,所以才来与爹爹讲条件。”   如今,能只手遮天,帮她渡过难关的,惟有这父亲韩大人,韩玉沁不能放过这唯一的生机。   她已顾不得再装傻。   “父亲,女儿愿意入宫,愿意辅佐姐姐荣登后位,也不怕家中大愿得偿过河拆桥,置女儿于死地,只求父亲答应女儿几个请求,女儿入宫便断了所有念想,一心一意为咱们韩家效力。”   老狐狸似得韩敬轩,如今也只冷冷淡淡瞧着地上衣衫单薄的幼女,并未说话。   韩玉沁因此知道,自己的筹码还不够。   “嫡母近年来行事倒是越发泼辣了。”韩玉沁轻笑言道,目光直直看向曾经十分喜爱自己,疼宠自己的生父,那些年的时光,终究回不去了。   果然,话一出口,韩大人的神色陡然凌厉:“沁儿说什么?”   “说嫡母呀,”韩玉沁笑嘻嘻的时候,总显憨态,连她祖母那样精明的,都被她骗过,“沉井的丽姨娘,难产的平姨娘,还有一尸两命的李姨娘……对了,女儿并非排行老七呢,之前尚有五位夭折的哥哥与姐姐,咦,这些父亲难道不知吗?还是父亲不知道,这些年里,府中死掉的那些姨娘与庶出子女,没十数,也有八、九了?听外头人传,咱们府中连死了的婢子、奴才,都比寻常人家的多的!”   “噼啦”一声,清脆的瓷器声儿断在韩玉沁眼前,她父亲韩大人手边儿的清茶可是没得喝了。 第一卷 第九章 好一只老狐狸   韩玉沁只轻笑,那笑容在这灯光烛火摇曳间,只叫人觉得似如鬼魅:“父亲,您乃德高望重的一介尚书,底下学生千千万万,有识者众,皇上都封您为天子帝师,咱们韩家,可是难得的清流之贵。”   韩敬轩在他这女儿提及府中嫡妻之后,便死死盯着她,心隐隐而动,似乎已经明白,这是小女儿要与他亮底牌了。   “说,我倒要看看你如今说些什么。果然年纪大了,翅膀也硬了,跟你祖母旁的没学会,全学会如何吓唬人?”   韩玉沁“呵呵”而笑:“祖母的本事,女儿只学了不到十分之一,可也自认够用了——当朝清贵,纵容嫡妻,枉顾府中妾侍奴仆性命,更容其残害稚子骨肉,这御史参上去,恐赞扬父亲良多的皇上,也再也容不得韩家!”   “啪”   清亮的巴掌声,把外头候着的老管家老韩头也给惊着了,愣然间,也不知是惊骇于府中夫人的凶残性子,还是惊诧于憨憨傻傻的七小姐陡然变了的性子。   “逆子!孽障!”韩大人气的手发抖,可看着稚女面上的红痕,只觉心隐隐生疼。   韩玉沁并不惧怕这巴掌,来前儿就没想过会全身而退。   “父亲三思,女儿已做了完全打算——嫡母毁我大好姻缘,我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若要女儿守口如瓶,怎么也得顺了女儿心意。”   韩大人狠狠喘了几口气,把心中的骇浪压下去,冷冷问道:“你留了后路在外头?”   “是,但凡女儿有不测,府外自有人会帮女儿传递消息。”   老远从江南赶来,怎会全然无措,任由韩府摆弄,韩玉沁的心思已然大了。   韩敬轩韩大人不知该感叹自己生了个好女儿,还是该懊悔如此工于算计的幼女,居然把矛头对向嫡母生父。   “好,你说,要什么!”   终是妥协了。   韩玉沁知道,父亲定有办法能查到谁会帮她,可还是与了她一个活命的机会。   她自会珍惜的。   轻轻一笑,韩玉沁将心中所想道出:“女儿一走,夫人定然会取了姨娘性命,请父亲顺水推舟,趁机将姨娘移出韩府,另外安置。”   “夫人不会目光短浅。”韩大人摆手,不耐烦道。   韩玉沁却是不屑:“她有了个贵妃做女儿,目光怎会短浅,杀个把人,瞒过远在宫内的女儿,又不是不能。”   韩大人略一思量,应道:“只如此,你只当你姨娘死了,你这一入宫,怕是再也没有与她再见之机。”   想了想,又道:“京郊有一处庄子,夫人从来不知,你放心,会放你姨娘一条生路。”   韩玉沁终于松口气:“还有一事,请父亲恩准。”   韩大人大袖一挥,越发不耐被人威胁的滋味:“说便是。”   “请父亲赐女儿银钱与人手,不用令夫人知晓。”韩玉沁吐口气,心里松了一块儿。   韩大人回身,目光灼灼,似要从韩玉沁身上烧出个洞来,好看看她的心究竟算计什么,冷然道:“你姐姐乃是贵妃,韩家不用再多出一位宠妃!”   韩玉沁只冷嘲道:“荣华富贵,谁人嫌多?再说,女儿可不觉得那位贵妃姐姐能护得了我。连自己亲生骨肉都护得连连夭折,也不过那点儿本事!”   “胡闹!别以为你在府中安插几个眼线,便自诩对京城了若指掌。那皇宫不比韩府,能人多的是,你这点小心思,还是收起来,若韩家倒了霉,你姨娘也不会安生活命!”   韩玉沁面上一狠,怒然道:“父亲不必讥讽,女儿几斤几两自然清楚,只不信长姐她能护住幼妹,若我将来产子,再因那些污糟事儿而早夭稚子,想来咱们家也再无适龄女儿送进宫承宠了!”   韩大人只觉得被这小女气的快要吐血,可她面上的倔强与坚韧,与自己当年又是何其相似?   继承了孟姨娘的容色,与自己的脾气性格,这个孩子……   韩大人猛然打住自己的回忆,只瞪着恨声道:“好,你要银子我便给你银子,你要人手,我也定会给你人手。只一样,你若敢存了害你姐姐的心,我必叫你姨娘生不如死!”   韩玉沁只握紧双拳,面上肃杀:“我自不会令双手染了她的血,不过,若旁人要取她性命,纵是我知晓,也不会助她分毫——别以为我不知,嫡母想来已与长姐定好了女儿的死期,待产下皇嗣,哪里容得女儿嚣张。哼,生死之事,各凭本事吧!”   韩大人喘着气,一指大门:“给老子滚出去,你这不孝逆女。”   韩玉沁“嗤”了一声,叩首起身:“还请父亲记得答应我的事。天凉夜深,父亲早些歇了吧,女儿告退。”   回应她的是一只呼啸而过的茶杯,韩玉沁淡定躲开,关门就走,瞅见老韩头伫立在侧,袖着手说道:“父亲大人肝火燥热,管家给他沏壶菊花茶好了。”   “给老子滚远点儿!”   屋里暴怒的韩大人张力十足,吼得房梁都颤了——老管家哆哆嗦嗦地往耳房跑:还是先去沏茶吧,省的老爷揍不了小姐,把这邪火发在他身上。   小桃躲在了院子里,这书房不是她这身份的侍女能进得去的,见小姐出来,忙迎了上去。   “老爷的书房把守森严,婢子瞧着夫人的人都不能随意乱闯。”   韩玉沁冷嗤道:“她以为韩玉蓉做了贵妃,这韩府里就是她的天下了,殊不知,越是这样,父亲防她防的越紧。”   小桃觑着她的神色,似乎比来前从容多了,小心道:“事情成了?”   韩玉沁好笑地点点头:“多年不见,虽许多事与人都面目全非,可人与人的关系……最是奇妙。父亲最懂得优胜劣汰,我与姐姐,不过他手中棋子,若无用,合该早些丢了去,省的在旁人手里断送了性命,连他的荣华富贵都保不住。”   姨娘,希望你以后的路顺遂些,女儿却是再也帮不了什么了。   韩玉沁一路漠然而行,对于未来,已经少了那几分忐忑,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望与跃跃欲试。 第一卷 第十章 娇颜初绽   第二日,韩夫人派人传话,明儿一早,便送韩玉沁入宫服侍皇上,叫韩玉沁今晚早些歇了,还将她从孟姨娘的小院儿里撵了出来。   她们母女从未想过,入宫之事,会来的这样仓促。   第三日一早,天才蒙蒙亮,丫鬟们便鱼贯而入,帮她沐浴更衣。   韩玉沁生的好看,比当年才貌无双的蓉贵妃还要美。   细细的发丝,浓密而乌黑,簪以珠花明玉,沉坠脊背,拢的腰身越发纤细,妖娆。青黛染眉,宛如柳叶新开,盈盈如水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铜镜内的自己。   镜中的女子,妆容甚是浅淡,更衬得眉清目秀,仿若冰雪里初绽的淡淡梅花。白皙的肌肤异常娇嫩,若白玉,如凝脂,好似无瑕的珍珠,在烛光下,竟散成淡淡光晕。   韩玉沁少有装扮,而现今看着这副姣好容颜,连她自己都险些忘了呼吸。   那为她梳妆的婆子,选了一块犹若滴血的红玉缀在额际,终是将那抹疏远淡漠撇去,只在恬静温婉里多了分奢华。   韩夫人在外头等得不耐,拨开珠帘进来催促,看见烛光下,盈盈而立的韩玉沁,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她心底甚至掠过一丝惶恐,竟开始怀疑,将这样容貌的韩玉沁送入宫中,是否真的正确。   就如同当年,她也是犹豫过,将不幸丧偶却依旧明艳动人的孟姨娘接进韩府,会不会是个她无法掌控的错误。   可旋即想起孟姨娘临死前的挣扎,想起这对母女终其一生都在自己的掌握中,她的目光里再无慌乱,狠厉中杀伐决断。   “还磨蹭什么,宫里的轿子已经到了!”韩夫人定然而立,眼含嘲讽。   韩玉沁显然听明白了韩夫人话中的意思,她是要自己无名无份,以无封无诰之身入宫。不过,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安静听完韩夫人的训斥,宫里派出来接她的小轿已等了小半个时辰了,韩夫人不允她再耽搁,连番催促韩玉沁上轿。   韩玉沁左等右等间都没能等来孟姨娘,心中不安,可又忤逆不得韩夫人,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入宫的路,与孟姨娘,终无再见。   韩大人目送那顶蓝色小轿渐渐远去,漠无表情的脸色多少出现了些松动:“夫人啊,孟姨娘的事儿可处理干净了?”   韩夫人强忍着不耐,清了清嗓子:“老爷放心吧。”   她把孟姨娘近身的丫鬟婆子,全灌了药,此时那些个僵硬的尸体,已经躺在乱葬岗了吧。   想到以后那女人再也不会在自己身前眼后的转悠,韩夫人只觉得浑身舒坦。她这夫君,年轻时起便是个风流种,四处留情,招惹无数风流债,若非她生的女儿有出息,入了宫做了贵妃,她还有的熬。哪里像现在,想发卖哪个小贱人就发卖哪个,想打杀谁就打杀谁,昔年怜香惜玉的风流公子也已硬了心,冷了肠,她也不再是那天真纯善的新嫁娘。   终于,死的死,走的走,这后院啊,清静了!   韩夫人凉凉看了眼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蓝色小轿,扭身回府,再无多顾一眼伫在原地的韩大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大人终于轻叹一口气,袖了袖手,回府处理公文。   此时的灵犀宫里,一身单薄衣裳的韩玉沁正老老实实地站着,低着头,含着肩。   立了许久,灵犀宫的宫人都未曾找个地方让她歇一下,哪怕是搬个榻几。   与她之前头一次入宫的待遇,天差地别。   天不亮折腾到现在,水米未进的韩玉沁有了些晕眩,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脸色发白。   “吱——”殿门大开,宫女太监鱼贯而入,一身锦衣华服的蓉贵妃悠然进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妹妹等了许久吧?”   韩玉沁连忙盈盈一礼:“沁儿见过贵妃娘娘。”   蓉贵妃也不理她,只瞟了一眼,径自让宫婢为其净面,卸妆,等那一身厚重的宫装褪去,换了一身常服,走来执了韩玉沁的手,歉意道:“你才来头一天,本宫却顾不得你。来人,还不赶紧给七姑娘赐座!”   虽是常服,可蓉贵妃位居高位,连脚下踩的鞋子都非金即玉,华贵异常,更别说是身上穿着的衣裳了。   一身金线绣牡丹的正红色长裙,甚是惹眼,秀发保养极好,浓黑而幽亮,被几支步摇金簪挽成高高的飞仙髻,整个人更显精神,只是合上她本身华艳的容貌,偏显得逼人了些,使得韩玉沁这样坐着,都会觉得呼吸不畅,心头发慌。   “贵妃娘娘……您这样穿,大红色?”   韩玉沁话一出口,只觉得空气一凝。   蓉贵妃已经目光咄咄地灼向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大红色,是啊,本宫最爱便是这红色了!”   “可……可不是只有皇后娘娘,才、才能穿……穿红么?”   蓉贵妃嗤她一声,笑起,媚眼如丝:“皇后?呵,她那个身份的,算哪门子皇后?妹妹还不知道吧,这宫里啊,皇后娘娘可是个透明人儿,诸事不管,成日间礼佛修缘法,她倒是轻松自在了,可苦了本宫,好吃好喝的供着,还要理着这阖宫内务,委实心烦。”   蓉贵妃又是不屑,又是自傲地说道。   她自然有那傲然的资本,皇后礼佛诸事不理,她独掌凤印,可着大红凤衣,可不比皇后更像是中宫之主?   可她还是有怒气,只因,这中宫凤位,本该是她得的!   遥想当年,蓉贵妃可是先皇钦点的太子正妃,多大的尊荣面子,可辅佐太子登基之后,这凤位却偏没落在她这正主儿头上,反倒被太后拱手送了自家侄女——乌家早就落败了,这是太后拼着打蓉妃的脸面,也要扶持乌家东山再起了。   彼时,新皇帝位尚不稳,朝廷之外质疑之声颇多,原因无他,先皇死的蹊跷,这宫内秘辛,韩玉沁本无多关注,耳闻罢了。   再者,这种事,真相如何,谁能说的清楚。   反倒是蓉妃被夺了凤印,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为了皇上忍下这口气,只这几年了,越发刁难中宫那位,直逼得皇后退居幕后,不敢与蓉贵妃稍有争锋的时候,这情形,便是太后也是自食苦果,不得不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