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生查子 楔子 行客斋 惊蛰。 江南小镇春雷滚滚,伴着倾盆大雨,难得一见到糟糕天气。 然而洛臣心却松了一口气。天雷阵阵,至少不用见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支起窗棂,清冷潮湿的空气扑入屋内,对面雨帘中,是木窗四方的视野里望不到顶的高楼。繁华的闹市区中,这里是唯一一栋只有两层的、木质结构的房子,已不知存在几百年。 无论周边建筑从同类的木屋变成水泥砖瓦,再由水泥砖瓦变为高耸入云的钢筋混凝土,这栋房子在危危风雨中伫立,始终不变,甚至不须翻修。 这栋房子,叫行客斋。 行客斋,乃是洛家祖上传下来的。洛家乃大世家,数十代之前,家主身具异人之能,然行为不知收敛,终惹下弥天大祸,招至天街。彼时他一代单传,其父不忍香火不继,与妖王结盟,请妖王挡去天劫,而洛家自此起,世代经营行客斋,用以与异界往来。 数百年前,掌管行客斋的,皆是洛家道术佼佼者。然百年时光,时过境迁,派出执掌行客斋的,变成家族中无用之人。而这类人因道术不精,加之长住行客斋中身染异界之气,人气杂乱,往往年不逾四十而逝。 洛臣心,是现在行客斋的掌柜。本也是族中道术传承者,但五年前一次大难,让她现在只能留在行客斋。 道术已去大半,形如废人,已经被视作弃子。 轮椅悄无声息地滑进了里间,就在这时,一阵似有似无的暗香幽幽滑过窗棂,如同缭绕轻烟,飘至洛臣心身旁,混杂着雨水的气息,投进胸腔,一呼一吸之间都充盈着这种香气。 果然不该期待这个世界会清净。 调转方向,轮椅移至门前,镂空雕花的木门转动,门轴轻轻咿呀。门外,暴雨如注,天色晦明,檐下精致的描花素纱灯笼洒下一片氤氲,而大门口正当中,静静横卧着一枝虬节劲枝的白梅,玉雪一样的花瓣上隐隐可见朱色触目惊心。 已是惊蛰时节,又何来白梅怒放? 洛臣心摇摇头,在门后抽出一把油纸伞,撑开来,将轮椅滑进了暴雨之中。 白梅虽是暴露在暴雨之中,花瓣却丝毫不见零落,挺秀枝头。洛臣心俯身拾起,放在膝上,回到了行客斋。 屋檐之内便设有结界,不得擅入。所以这枝遭了天劫险些形神俱灭的梅,也只能幕天席地躺在雨中。 洛臣心虽然道术已失,单行客斋内法宝却不少,大多是各种妖魔精怪留下,于人并没有多大的用处,但对于精怪一类,却是价值连城。 比如,这昆仑之巅的雪水。 于人来说,那不过是一堆由氢元素和氧元素构成的化合物,与地下水也没有多大的区别。然而对于妖而言,山巅之雪未染俗尘,集天地日月之精华,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修道者吸取日月精华,但却没有哪一个修道之人,能够比草木更能够吸收水中精华。 是以,巅峰之雪,向来用以温养草木之灵。 昆仑乃龙脉发源之地,水质自然是其他巅峰所无法比拟。洛臣心寻出一个青花的清供插花瓶,大约也是万历年间的古物了,倒上昆仑雪水,将白梅插在瓶中,放到案上。而自己坐在一旁,仔细端详。 那白梅的确是修行得久了的,花色不掺一丝杂质,晶莹的仿佛水晶一般,呈半透明状,梅蕊浅浅的一抹黄。几朵梅花上溅上了朱红的血迹,昏黄的灯光下摇曳浮动,显得凄艳无比。 半晌,梅枝轮廓渐渐透出一抹光晕。 洛臣心不由得有些吃惊,只剩下这一截梅枝,必是形体已灭而内丹大伤,这种情况下仅仅半刻时间即可化形,莫不成,是成仙最后一劫? 莹莹白光中出现了一名白发白衣的男子,饶是洛臣心见过无数仙妖,也不免感叹,他委实生得太夺目了些。许是因为本体是白梅的缘故,化形出来当真是一片耀目的白。 星目点漆,耀如明灯,鼻若悬胆,肌肤有着几近透明的质感,就连唇,也是苍白的。唯一有些颜色的,便是他头上那白玉嵌金丝的束发冠,和腰间同式样的玉带钩,就如同他那浅黄的梅蕊一般。 洛臣心暗叹了一声,亏得现在有了白化病一说,否则这等化形走出去,当真是一波风浪。 男子那双瞳色极浅的眸子看着她,举手齐眉,深深一揖拜了下去,开口道:“在下梅渊,谢阁下救命之恩。” 洛臣心摇摇头,心中诧异于他形似远古的礼数,嘴上却道:“行客斋分内之事,你可以在此养伤,伤好了自行离开即可。” 梅渊点点头,洛臣心转过轮椅便欲离去。 “阁下留步。” 洛臣心回头看他,梅渊略略一犹豫,终究开口道:“可否劳烦阁下前往城西山中取回我的木心?” 非成仙之草木,无法孕育木心。果然是最后一劫,可惜形体毁灭元气大伤,飞升是不可能了,最起码也要再等上五百年,但如今也算得上一介散仙,虽未入仙籍,却与妖、精一类,有了本质上的区别。 但老实说,洛臣心并不想去取什么木心。 成仙之木,必然先遭九转雷劫,自成精之日起,每五百年一次雷劫,九劫过后,白日飞升。而那木心,蕴集了九次天雷之力,道家用以做木剑,符牌,皆是威力非常。木心并非唯有成仙之木所有,遭过雷劫的草木皆可以道术催化炼出,但其效力远远不如自然形成的木心。 既然是好东西,那就肯定遭人觊觎。洛臣心道术已然废了大半,这一份成仙之木的木心,她用不上,有可能,更抢不到。 梅渊见她犹豫,也知是何种原因,急忙道:“西山上有一蛇妖与我为敌,修习的是生魂一脉法术,若是它得了木心,后果堪忧。” 洛臣心一愣,忽而想起了前几日说西山上有蟒蛇出没的新闻,不由皱了皱眉。行客斋存在的意义便是保证人间妖类的安全,当然前提是它们与人类井水不犯河水。更多的时候,行客斋不过是道门的一只眼,提防着有妖生乱。 是以这种事情,反而不得不管。 生魂法术每十年用生人一祭,祭的人越多,法术越高强,若那巨蟒得了九转木心,炼化之后必是人间浩劫。 “明日清晨,我会去西山。” 说罢,转头,轮椅滑向黑暗之中。梅渊勾唇一笑,目送着他消失在门后,自己的身形也渐渐淡去,隐入梅花。 次日清晨,洛臣心落了门锁,将插了梅枝的瓶子抱在膝上,梅渊元气大伤,暂时不能离开这梅枝三尺之外,洛臣心在瓶中多倒了些雪水,西山此去来往不过半日,应当撑得住。 西山不算远,却也并不近,洛臣心想来不喜近人,故而只是转了轮椅,每每到了坎坷路段,梅渊便在后面推上一把,如此反复,也足足有一个小时左右,才到了西山脚下。 所幸梅渊的本体便在这山阴脚下,反倒是用不着爬上山去,只是当他们赶到的时候,那被雷劈的焦黑的梅树下,已是盘着一只青麟大蟒。 那蟒蛇足足比人大腿还粗上几分,青麟金眼,直着身子,猩红的蛇信不断吐出,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然而洛臣心一眼便看出来,这只蟒道行尚浅,不过是修炼了生魂之术,才勉强有那么几分厉害。它敢和梅渊这等大妖对着干,摆明了是知道梅渊天劫临近自顾不暇,无心应付它罢了。 当即洛臣心冷冷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用朱砂画过的符纸,再摸出打火机,点燃了扔到地上,符纸化作一团火焰,落地的瞬间,大蟒的身体立即蜷缩起来,不住痉挛,翻滚几下,竟是受不住遁去了。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雄黄味道。 那是洛家依妖怪特性所制的符咒,千百年间不知经过了多少洛家道术大手的改良,蛇符中画符的朱砂掺了大量的雄黄,效力倍增。大蟒不过短短百年修为,自是抵挡不住。 所幸梅渊还有那么一丝远见,天劫之前就筑下结界,守住了木心。若是当真灰飞烟灭,那结界也随之崩毁,那时他都已经不存在了,自然是管不着这颗木心去了哪,为谁所用。但只要他尚有一息,这结界便依旧存在,好歹也是成精了数千年,蛇妖虽是凶悍,也奈何不得。 洛臣心转动轮椅上前,梅渊撤开结界,将木心引了出来。只见一团白光自那焦黑的木干中渐渐渗出,飘飘忽忽落在了洛臣心腿上,白光散去后,余下一根一尺来长,形似戒尺的木块,肌理似玉,坚硬非常。 调转轮椅,洛臣心道:“我们回去吧。” 至于那只大蟒,行客斋早已与妖界有着明文约定,若非拿住确实证据,行客斋等闲不得对任何妖类下杀手,便是废去修为也不行。是以,木心已经到手,已然算得上是尽了行客斋的责任。 梅渊没有说话,依旧是一路推着洛臣心回了行客斋。到了临进门的那一刻,洛臣心抬头看着他,已一种很认真的语气道: “梅渊,你的衣服该换了。” 卷一 生查子 第一章 画中灵 洛臣心觉得,自己看人,不,看妖的能力,还是有待提升。 到底是谁告诉她,梅树一族性情冷淡的? 一切彬彬有礼,不过是假象而已! 院子里,那段梅枝已然插入土中,不过一月光景,已经长了一米多高,梅花常开不败,所幸这行客斋内院没人敢踏入。 而此刻,早已能脱出本体的梅渊,在前厅和一众小女生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什么时候传出去的流言,说是行客斋中来了一个白发美男,使得原本门可罗雀的行客斋一下子成了人流聚集之地。 后来听说这里专门处理灵异事件之后,来的人便都成了十几岁的小姑娘。有来算星座的,有来占塔罗的,当真是信什么的都有,而这一切接待事宜,都让梅渊一人揽了个满怀。 当真是,看差了妖精的恢复能力。 洛臣心想来不喜与人交际,此刻便待在内室整理柜子,房间里靠墙立着三个中药柜师弟大木柜,比中药柜子略略厚些,每个小抽屉都是横面拳头大小的长盒型,里面装着一幅画。 画中囚着妖与灵。 有的是为祸人间,被洛家拘住,封印在卷轴之中,印以丹砂,丹砂中掺杂化血丹的粉末,不多,只用来抑制其灵力,每十年,便有一个洛家之人将这些卷轴送回妖界,由妖王处理。 而另一些,多是天劫过后形灭神存,无所寄处,留在卷轴之中修炼。洛臣心日常的工作,便是检查这些朱封是否松动,墨封是否已经空了,墨封中的妖灵都是自由的,来去自随它。 柜子只满了一个,世事迁移,愿意留在人间的妖灵早已越来越少了。洛臣心耐心的一个抽屉一个抽屉打开仔细看了,朱封都还完好,墨封却是空了三个,将那三个卷轴打开来,果然宣纸上便是一片空白,洛家以符咒缚下的灵力网也荡然无存。 行客斋处理灵异之事,一般便是看点风水,斗一斗小鬼,均是由洛臣心出马。若遇上千年以上道行的妖灵精怪,才会通知洛家大宅。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多少人信这些东西,所以生意甚是冷清,相反梅渊来的这几日,茶水小吃批命钱倒是赚了不少。 命词多是梅渊胡诌的,“红鸾星动”、“命犯桃花”。 洛臣心觉得有些头疼,梅渊当真是不想成仙了不成?须知一言一行皆有因果,他这样成了散仙跳出人间轮回的人,早就身处另一个命盘中,再插手这人间事,不知徒徒惹了多少红尘气,挑了多少因缘际会。再这样下去,莫说是成仙,怕是妄言多言者,当是下拔舌地狱。 将空白的宣纸收进了库房,供下次取用,法器一向是要节约的。将将走出库房,洛臣心就发觉屋外结界一阵颤动。 有异者擅闯,但修为不够,已经是被挡在门外了。洛臣心轻轻闭了眼,感受结界传来的信息。 怨气……而且不轻…… 还有……灯油的味道……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无形体的灵物,是魔,还是阴灵?洛臣心睁眼,木然转动轮椅,向前厅滑去。 前厅之后小门上有一串珠帘,上面串着的全是镌了符文的檀香木珠,隔着串帘,只见前厅装潢古典的房间里,几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围着一个白发男子,叽叽喳喳的说着些什么,而男子只是皱眉看着一个瘦小的女孩。 只一眼,洛臣心就已经断定,这是一只魇。 何为魇?民间早有九魔一魇的说法,意思是这世上能生成九个魔,也不一定会形成一只魇。 魇诞生的条件极为苛刻,首先必须是大规模的死亡,而其后必须是死者怨气不散,尸体却原样保存,使得怨气留存于尸体中,久而久之,方可化魇。战争,或是大规模的瘟疫,常常是诞生魇的前提。而魇这种东西,并没有灵智,只会将人带入梦境之中,沉睡不醒。 洛臣心滑了出去,梅渊回过头来看她。梅渊绞了发,换上一身白色衬衫和休闲裤,倒也十分人模狗样。洛臣心看着那些小姑娘一个个眼不错珠的看着他,心想着是不是那天叫他换了现代人的装扮,反而是她错了。 等到洛臣心轮椅行至他们面前,梅渊微微皱眉,问道:“你也看出来了?” 洛臣心看了他一眼,道:“我残,但是还不废。”说着继续滑动轮椅,挪到了柜台边上,从桌下抽屉中抽出来一面黄铜镜子,举起时,正好看见那女孩倒映在镜子中的脸。现实中不过形容略略憔悴了些许,但在那镜中,却似是已然风烛残年,形容枯槁。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恍若迟暮老妇。 “小妹妹,你是不是经常做噩梦?”梅渊勾起一抹迷人的笑容,柔声问道。一时间,房间中都隐隐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梅花香气。 那女孩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心头小鹿乱撞的时候,更何况有着梅渊有意布下的**之术,如何抵挡得过,一时间涨得满脸通红,只扭扭捏捏的点头。 洛臣心将手中的镜子放回了抽屉里,她现在天眼已闭,望不出人的精气神,只得借助这些法器的功效。这女孩应当是被魇在了梦中,吸了精气,再这样下去,怕是也撑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 问完话,梅渊转头问道:“如何?” 一看那些聚在一起的少女,洛臣心有些头疼,打消了穿过他们去拿符纸的想法,道:“你右手边柜子第一行第三个抽屉,抽一张符纸,烧了用红纸包住给她。” 梅渊依照她的话做了,用打火机点燃了一张符纸,丢在烟灰缸中,然后在桌上拿了一张染了朱砂的红纸,折成一个三角包,将符灰都倒了进去,包好后还穿了一根红线,递给那小姑娘,温声道:“拿好了,最近别离身。” 女孩脸色有些苍白,问道:“我真的遇到什么脏东西了吗?” 梅渊垂眸看着她,道:“别怕,收好这符纸,没什么大事的。” 女孩连忙把那红纸包挂到了脖子上,小声的问梅渊:“是什么东西?是鬼吗?” 梅渊摇摇头道:“不是阴灵一类的东西,你之所以会做噩梦,是因为你碰上了一只魇。” “什么魇?梦魇的魇吗?”一旁的一个小女孩问道。 “对,”梅渊点了点头,“所谓的魇,和鬼一类的阴灵是完全的两码事。阴灵留恋人间,不过是因为各种原因的执念,一向可以以超度或者斩杀之法驱逐,很多时候遇上了阴灵,完成他的遗愿,他就会自行离去。 但是魇不同。魇是无数人的怨念所化,无乱世之祸,非魇之所成,魇的存在,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杀戮。是对于天道不公的复仇。” 看到那个小女孩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洛臣心心里实在有些不忍,当即道:“但是魇没有实体,只有怨念,并且既然对立天道,就必然为天道所不容。只有在夜晚,它才有能力,然而它也只能在睡梦中将人带走。 虽然强大,却也脆弱,想要对付一只魇,并不是什么难事。” 梅渊有些意外的挑眉看着她,撇了撇嘴不置可否,洛臣心却不再说话,只让梅渊将这几人送出去,自己不知道在柜台边上捣鼓着什么。 等到梅渊掩了门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她翻出来了一只金灿灿的七宝葫芦,一看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法宝,不由问道:“这又是要做什么?” 洛臣心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城西那只蟒蛇这几日怕有异动,明天我们上山看看。” 梅渊脸色一变,道:“这几日?”他抬头瞅了瞅窗外的太阳,“眼看就要五月初五了,正是百毒不侵的时候,这大蟒疯了不成要在这个时候蹦跶?” 洛臣心道:“恐怕是生魂祭祀一脉的法术吧,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一类法术在道门之中是禁忌,洛家更是绝对不会让门下弟子接触这类法术,所以我了解也不多。 “但这五月初五,我依稀记得是个祭祀的好时节,人间说端午祭屈原,但可知端午祭祀早在屈原出生之前就有了,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恐怕那条大蟒也是看准了这个时候,生魂祭祀恐怕能给他带来更大的能力。恐怕还不仅如此,端午习俗向来有游百病一说,晚饭之后大部分人会走出家门,而西山那种近郊,往往是人们常走的。” 梅渊不由得皱起了眉,道:“到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它就可以得到无数生魂作为祭祀的材料。” “所以啊,”洛臣心不知从哪里又搬出一个沉重的研钵,放到了桌子上,砸出一声闷响,“我们得做好准备,我已经传信本家示警,毕竟生魂术法太过危险,不过本家估计也只会派人稍稍盯着罢了,大蟒还得自己解决。” 她从那柜台的各个抽屉里,一件一件的摸出不少东西,有许多的纸包,包着的都是一些颜色各异的粉末,有好几样东西梅渊已经认出来了,丹砂,雄黄,金箔,犀角,看起来像是画符要用的东西。 然而洛臣心只将这些粉末一点点都倒进了那个研钵之中,当她拿起那磨杵磨下去的时候,那一钵粉末,竟然诡异的泛起了金光。 卷一 生查子 第二章 纸风灯 查叶阑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正灿烂。 一时间,有些迷茫。 昨天夜里,竟然真的没有再做梦,一夜好眠就这样睡到了天亮。心口处传来一阵暖意,查叶阑伸手一摸,却意外的摸到了一些粉末状的东西,那触感有些奇怪,惊得她连忙掀开被子爬了起来。 而这一动不要紧,就见那个红色的三角纸包,啪的一声掉在了床上,里面的符纸灰撒了一床。 “啊!”查叶阑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将纸包捡起来,触手却发觉了不对劲,那个纸包的温度不对,原本已经冷却的符纸灰,现在倒像是刚刚烧的一样,微微有些烫手。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昨晚没有再做噩梦吗?可是,怎么就撒了呢? 查叶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决定等一会再去那个奇怪店看一下。说起来昨天其实她并不想去那个店里的,只是闺蜜一直拉着她,说是那个店里来了一个比明星还要好看的男生,她也知道闺蜜犯起花痴来半点都不讲道理,所幸就陪了她去了。 谁知道这一去,就得了这么一个东西,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起来她当时脸色苍白的回来的时候,还吓了她妈妈一大跳。 说起来那个店,她很久之前就去过一次,那个时候还没有那个白发的男人,只有一个坐着轮椅阴沉沉的女老板。 本来她是被那店里古典风格的装潢引进去的,但是进了店门之后并没有看到到底在卖些什么,而那个女老板看了她半天之后,只说了一句:“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就窝在柜台之后不说话了。看了几分钟,她也就离开了。 后来才听说这里是专门解决灵异事件的地方,惊讶于世界上还真的有这样的店铺之余,她也就释然了为什么老板是个阴沉沉的人,估计没把她当胡闹的小孩子轰出来就算是好的了。 然而现在,拉开窗帘,阳光穿过窗前那株法国梧桐幼嫩的叶照射下来,一束一束在昨日雨后尚且湿润的地上投下一个个光斑。查叶阑就这样看着,突然就觉得自己身上松快了许多,仿佛那阳光已经直直的打在自己身上,驱散了连日以来半夜惊醒后的阴冷感觉。 没有噩梦当然是件好事。 转身去卫生间的时候,她瞥到了一眼桌上的风灯。不知为何,这小小的风灯,竟然给她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难道,自己最近的噩梦就是因为这只风灯? 查叶阑被自己一瞬间的想法逗笑了。这只风灯是她在一家家具饰品店买的,古风的式样,六角六面,边沿用木条架的骨架,蒙了宣纸,纸上画了几枝桃花。但那木柄两头都有金属包裹,一看就是合金,宣纸也洁白如玉,很明显就是现代的产物,又从哪里招来的脏东西。 买来的时候,查叶阑试着点亮过一次。风灯里有个蜡烛座,插着一根白色的蜡烛,也许是粗制滥造的工艺,又或者是放的久了,颜色有些泛黄,点燃的时候味道也很刺鼻,查叶阑当时就吹了。 但那味道她至今都记得,莫名的让人很恶心,感觉有股子腥气。她也曾想过把蜡烛拔出来换上一根新的,但她试了几下,风灯不能拆开,上面的小孔又太小了,手根本伸不进去,蜡烛插得很紧,根本无可奈何。 查叶阑也就放弃了,这样的东西,摆在桌上当个装饰也不错。 “叮——” 手机震动响了,查叶阑顶着睡得像鸟窝一样的头发爬回床上,四处翻找着昨天晚上看过小说之后,就不知道被睡着的自己丢到哪里的手机。 “喂?叶阑?快下来,我们都在你家楼下了!”同学颜娟的声音从听筒中传了出来,背景是嘈杂的车水马龙声。 查叶阑这才想起,今天是周六,和同伴约好了要去公园找四叶草来着。最近一直只能睡到三四点就被噩梦惊醒,以至于她昨天晚上根本没有定下闹钟,谁知今天一睡就是到了大天亮。她连忙跑到窗前,拉开窗子往下面看去,只见三个熟悉的身影的确已经站在她家楼下。而其中一个…… 她猛地缩回了头,脸上还有些红红的。 “你们先进来吧,我还没弄好呢!”说完她果断的挂掉了电话,往客厅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妈!我同学来了,你开下门我马上出来!” 然后风一阵似的冲向了卫生间。 十分钟之内换衣、洗脸、刷牙、梳头,这是学生党练就的专业技能,查叶阑住校的时候经常为了多贪几分钟的睡眠时间,把洗漱弄的跟打仗一般,动作十分敏捷迅速。等她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只见颜娟和席月荣都已经坐在自己床边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妈妈端了一碗面放到了她的写字台上,叮嘱道:“趁热吃了再出去,不许又不吃早餐。”又转头问其他两个人吃了没有,两人都乖乖的点头道吃过了。 查叶阑连连点头,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就开吃,席月荣站起来走到桌前问她:“怎么才起来?不是跟你说好了今天要去公园吗?” 查叶阑塞了一口鼓鼓囊囊的面,含糊不清的说道:“我以为又会做噩梦,所以就没调闹钟。” “月荣你别闹她了,让她赶紧吃,江诚还在外面等着呢。”颜娟在一旁道。 席月荣听到这话反而坏坏地笑了一下,“让他等着呗,想追我们叶阑还在乎等这几分钟?” 一听到“江诚”两个字,查叶阑白净的脸立刻就飞上了两片红霞,抬头白了席月荣一眼,嘟囔道:“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便继续埋下头吃饭。 一旁两个人反而都带着一脸“我懂得”的表情,笑了起来,弄得查叶阑的脸更红了几分,席月荣笑道:“啧啧,还脸红什么?不过话说回来,昨天晚上你真的没再做噩梦了?看起来那个帅哥给的符纸还挺管用的嘛。” “诶,说到这个符——”查叶阑咽下一口面抬头准备想答话,却看见席月荣伸手拿起来了那个放在桌上的风灯,顿时心里一阵莫名的悚然,不受控制地大叫了一声:“快放下!” 那声音拔高了不只八度,尖利非常,一点也不像她平时温软带着点吴音的语调,这一下吓得席月荣手一松,风灯脱手而下。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捞,但终究是迟了一步,没有接住,“啪”的一声,风灯落到了地上,许是角度不好,脆弱的木柄正好杵到了地上,当时就折断了。 颜娟见状连忙跑了过来,也没管地上的风灯,反而担心地看着查叶阑,焦急地问道:“叶阑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席月荣吓得心跳加速,拍了拍胸口道:“你怎么突然叫起来了?吓得我,这灯很重要吗?抱歉啊我没接住,要不看看还能不能修?” 查叶阑下意识摇摇头,愣了两下,才缓过神来,这时查妈妈听到了声音,从外面敲门问道:“出什么事了?” 查叶阑深深吸了一口气,扬声答道:“没事,东西摔了。” 查妈妈嘱咐道:“小心些,打扫的时候别伤着。”查叶阑胡乱地答应了一声,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颓废一般一屁股坐下,抬头看见两个好友关心的表情,想笑一个却扯不动嘴角,“我也不知道,就是总觉得这灯好像有点什么问题,碰不得,但又不知道为什么。” 房间里一片寂静,良久,颜娟脸色有些难看,开口问道:“叶阑。你做噩梦,是从你买了这个灯以后吧?” 两人都是一愣,不约而同的看向那盏风灯,只见那一段折断的木柄竟然是中空的,现下已经折断了,参差的木刺下,撒出了一小片白色的粉末。 “那是什么东西?”查叶阑问道。 两人都摇摇头,胆子大一点的席月荣蹲下身去,用手指拈了一点在手上捻了捻,又闻了闻,还是摇摇头说:“不清楚,像石灰一样,谁会在木头里放石灰啊?” 两人也没有任何头绪,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最后席月荣提议道:“要不,我们拿着这个灯再去那个店里问一下?颜娟不是说你做噩梦是从你买了灯以后吗?指不定就是这个灯的问题,就算不是,问问也安心。” 查叶阑点了点头,说:“我本来也想去问问,昨天晚上的确没有做噩梦,但是今天早上我就发现那个符纸包撒了,我以为是我晚上睡觉不老实弄撒的,就想着等会再去看看能不能再买一个的……” 席月荣说:“找个包装着这个灯,我们走吧,江诚还等着。” 查叶阑也不想用自己的书包,连忙跑出去找了个塑料袋子,装好了灯,也不管桌上还没吃完的面条,急匆匆的就跟着两人跑了出去。 然而就在她们都转头之后,却发生了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而这件事情,让他们更加坚定了去行客斋的心。 卷一 生查子 第三章 西山行 西山,夏阳正炽,蝉鸣阵阵。 五月,古称鸣蜩,乃是仲夏,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当然这指的是农历的五月份。 梅渊推着轮椅,沿着山间崎岖的小路走着,丛生的杂草掩盖住了两人膝下部分,没有任何人看见那轮椅已然是离地一寸,否则怎可能推得如此平稳,没有半分颠簸。 当然,西山本就是郊区,人烟稀少,再加上这大夏天的太阳,人们都在空调房里安坐,怎么会没事跑到荒郊野外来,也就没人能看见,这轮椅漂浮的奇怪景象。 “为什么要在正午来?”梅渊有些抱怨,二人本来清晨一大早就起来了,谁知道洛臣心却突然告诉他正午再过来,这个时候太阳正是最大的,晒得梅渊有些不舒服。 洛臣心垂着眸没有半点表情,“正午阳气最盛。” “那是个蛇妖,又不是阴灵,怎的除蛇妖也有阳气阴气的说法?”梅渊颇为不满。虽然说此行对付的是自己的劲敌,但是他先下是个木灵,还是个受过重伤的木灵,最是不耐烦这太过灿烂的阳光,虽然说自己修为来说,阳光奈何不了他,但是始终是不舒服。 洛臣心伸手弹了几粒雪水在他身上,道:“这蛇妖似又有异变,今日来不过布个阵,撒些雄黄罢了,等到初五再来收拾它。” 梅渊得了雪水,立刻安分了几分,道:“什么异变?连你那些法宝都没办法吗?”他低头看向轮椅中坐着的清瘦的人,单对方依旧闭着眼睛,面色一如既往的僵硬而苍白。 似乎从他进行客斋到现在,这个人一直是这样的表情,不论是说好话还是坏话,都一概以冷漠对之。从来没见到她笑,却也从来没见过她生气。 她开口,语气依旧是冷漠的,“法宝也需要有法力的支持,我如今半身不遂,即使是无边法器,在我手中,效力也是大打折扣,许多时候所能发挥的不过是法器本身就具有的效用罢了。而且……” 她睁开眼睛,眸中如同深潭无波,“昨夜给那小姑娘的符咒,已经失效了,按理来说单单是那只魇的话,想要摧毁符咒几乎是不可能。所以两者可能已经联手了。” “什么?昨天那只?”梅渊一愣,“未免太过巧合。” 洛臣心点点头,道“青天白日,魇也不会出现,但找这蛇就容易得多。一天之中正午阳气最盛,魇也自然销声匿迹,所以现下先布阵困住这蛇妖,分而破之。”说着她指了指旁边,“往右边那条岔道走。” 闻言梅渊轻轻将轮椅一转,拐进右边一条难以看见,被杂草所覆盖的小道上。走不过多时,洛臣心便拿起膝上那个七宝葫芦,把开了塞子,把里面的粉末一点一点洒在小道上。那粉末呈淡粉红色,一触地就消失不见了,就连一丝气味也没有留下。 梅渊心知那是昨天她用了丹砂雄黄配下的粉末,本想着她是画符用的,却没想到,此刻已经直接撒到了地上。 等到走到了小道尽头,那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场地,她将手中的七宝葫芦塞到梅渊手里,道:“你去那边,画一个七星阵。”她指了指前面的那片草丛里。 梅渊接过七宝葫芦,入手便觉得一沉,就知道这又是一件不可多得放法器。所谓七星阵,便是阵法如同北斗七星般排列,七星七点连线,他按照洛臣心的指点,将最末尾一星点在远离小道,伸进草丛深处的方向。回头却见洛臣心点燃一张符纸,将符灰洒在了四周。 “这是何物?”梅渊回眸的一瞬间看清了符纸上的纹路,却并未认出来是什么符,似乎是自己以前也没有见过的符文。 洛臣心撒符灰的动作顿了一下,道:“符载的幻术,试试能不能引那蛇妖入阵。不过我现在担心的是,那蛇妖如果与魇联起手来,怕是现下已经不在这山里了。” 梅渊刚开始还没有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细想了一下,脸色一变,“那小姑娘……” 洛臣心抬眼,直直地看向他,也不言语。梅渊被她的眼神一惊,只觉得这样的眼神,分明是死水无波,却似乎是洞悉了一切,自己千年人心看遍,现在却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良久,洛臣心低下头去,似是无心地道:“修行不易,切莫沾染红尘因果。” 梅渊脸色变幻不定,然而终究释然一笑,道:“人类都说草木无情,但岂知,天地万物皆是造化情之所钟?红尘也好,因果也好,若不能顺心而为,谈何求道?九转天劫已过,若没有足够的把握,我也不会引天雷劫飞升,也许就如此也许就如此万万年过后灰飞烟灭,也不枉这一世来过。说起来,我也是活的太久了。” 天地万物皆是造化情之所钟吗?洛臣心垂下眼帘,万物皆有情,有情则生欲,有欲则易变,就如同人心。何尝不是睁眼沧海,闭眼桑田。 “随你吧。”难得带上一丝无奈的叹息,飘散在风里,她避过梅渊带着探究的眼神,滑动轮椅碾过萋萋蒿草,继续深入草丛的深处。这片草丛之中并没有什么高大的乔木,恐怕原来是有的,只是那大蟒盘踞在此,为了自己行动方便,也就弄掉了。 她四下检查了一番,确认阵法没有什么错误与疏漏,启动了阵法,道:“那蛇妖要是还在山里,端午出现时,这阵法也成气候了,我们先回去,估计那个小姑娘此刻也该来行客斋了。” “你早料到了?”梅渊走上上去,帮她推动了轮椅。 洛臣心看他一眼,道:“昨夜无梦,今日起来符纸包又破了,必然会来询问缘由,人之常情。如果她不来,今日正午过后我们也会去找她。” 梅渊道:“不是说魇白日不会出现吗?那白日你要如何对付它。” “那就让天黑吧。”洛臣心道。 等到他们回到行客斋的时候,查叶阑已经是站在门口,一脸焦急,看着那一扇闭紧的木门。烈日炎炎下她像是中暑一样一点血色都没有,几欲昏倒,站在她身边的除了席月荣和颜娟,还有一个男生,身材高瘦,穿着白色衬衫,牛仔裤,面目俊朗,且还带着一丝稚气。 “为什么没有人?”颜娟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在查叶阑家中,她们 经历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远远超过了她们的认知。 那盏风灯落地之后,手柄已经折断,撒出一片白色的粉末,查叶阑反而有了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出了房间去拿笤帚打扫。结果就在三人注意力都不在风灯上的时候,风灯自己悄然愈合,等到查叶阑再回房间,就连那一小片白色的粉末都消失无踪。 她们当即就决定赶紧过来行客斋。 那盏风灯被用一个黑色塑料袋子装了,三个女生都不敢拿,之后便由男孩子提在手中。 “怎么会没人。”清冽的男声从他们身后传过来,几人转身,正是才从西山回来的梅渊和洛臣心。 盏夜阑急忙跑了上来,却颤抖地几次开口都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指着男生手中的风灯不知所云,一张心形的脸白的堪比梅渊那一头华发。 梅渊温声道:“进门再说。”说罢推着轮椅穿过几人,走到大门前,洛臣心道:“你把那灯拿过来,别让他们拿着。” 梅渊挑眉照做,洛臣心从口袋中摸出一串钥匙,在当中找出一把最大,最古朴的黄铜钥匙,打开了大门。 “你们怎么知道是灯?”进门后,梅渊将几人安排坐下,起身支起紧闭的窗棂,那个男生问道。 而在窗台边整理一叠符纸的洛臣心头也不抬,道:“猜的。”说罢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呛住了对方,拿着那一叠符咒就进了里间。梅渊愣了一下,无奈的笑了笑,给几个人倒了一壶茶,然后坐下,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查叶阑吓得六神无主,颜娟倒是口齿清楚,细细说了。梅渊拆开风灯上裹着的黑色塑料袋,只见它完好无损,没有丝毫破损过的痕迹。 梅渊抽了抽鼻子,道:“这灯油味道怎么这么奇怪?” 这时洛臣心的轮椅已经无声的从里间滑了出来,冷哼了一声,道:“万年油都认不出来?”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几个女生都差点尖叫出来,那男生问道,“什么是万年油?” “就是尸油。”梅渊道。 这一句“尸油”,更是让几人更加面无人色。然而洛臣心连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直直地滑到那个男生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诚。”男生吃了一惊,但还是老实答道。 “你身上,是不是有开过光的东西?” 江诚一愣,但随即就点了点头,伸手从领口中拉出一根黑色的绳子,坠着一块白玉,上面刻着的是一条盘踞的龙形。洛臣心只看了一眼,摇摇头,转头对梅渊道:“拿一张符纸来包上吧。” 卷一 生查子 第四章 梦中行 梅渊听了站起身来,转身去柜台的抽屉里抽出了一张符纸,折了一个三角包,示意江诚将那块白玉装进去。江诚一脸的戒备,显然是把他们当成了骗钱的骗子。 梅渊只将三角包递给他,道:“最好还是装上,你这白玉上的佛光已经被磨的差不多了。”说着他转过头看向洛臣心,“没看错的话那只魇真正的目标应该是他?只是道行还浅些,被这开光的白玉坠子抵挡住了。能有办法引出来吗?” “嗯,到地下室去。”洛臣心说得漫不经心,随手从桌子底下就抽出来一根棍子,伸手杵到江诚面前,“警用电棍,不放心就拿着,我保证,在座没有哪一个人有抵抗的能力。” 说完她转身就转着轮椅往里间走,梅渊一时间有些瞠目结舌,但还是示意几人跟上,自己连忙跑过去帮洛臣心推动轮椅。 江诚拿着电棍愣在原地,见三个女生已经跟上去了,只得拿着电棍跟上,走前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把自己的白玉摘下来放进了符纸三角包里。 摘下来的那一瞬间,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行客斋在洛臣心到来之后,内部进行过一次翻修,许多楼梯拆掉了一半,换成了坡道,方便她进出。可能是洛家对她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弟子最后一丝眷顾吧。在通往地下室的窄道上,梅渊扫了一眼江诚手中拿着的那根黑漆漆的电棍,问道:“你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洛臣心目不斜视,到:“总有这样的客人,在这里符纸更有用,他们却偏偏觉得电棍更加安全。” 梅渊耸耸肩,“我看你这里点的都是蜡烛,还以为你不喜欢这里出现这类的东西。” 洛臣心随手一伸,“啪”的一声,地下室里突然出现了暖黄的光线,转头很认真的看着梅渊说道:“电灯是有的,只是开电灯容易看不清一些东西。” “……”梅渊摸了摸鼻头,抬头看向光秃秃一片的天花板,仿佛上面突然出现了什么有趣的图案。 地下室潮湿阴冷,只有一张小榻,几张椅子,一个茶几,上面立着一枝长长的,儿臂粗的蜡烛。 梅渊抽了抽鼻子,啧啧了两声:“掺了犀角的蜡烛,做的这么大,洛家真是财大气粗。” 洛臣心不理他,点燃犀角蜡烛,关掉电灯,示意查叶阑躺下,:“你就当平时睡觉就好。”又转身对几人说,:“你们几个最好座到门边去,免得被卷进梦境。如果看到不对的地方,直接吹灭蜡烛。还有你,”她对着江诚,神情严肃,“自己小心些,免得被偷袭。” 说完转过身去,将一张符纸在犀角蜡烛上点燃。 查叶阑闭上了眼睛。这冷冷的地下室,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洛臣心环顾四周,看见了如织游人,还有在一群古人之中,格格不入的梅渊和江诚。 执念还真是强。 洛臣心不懂声色地继续观察着周围的景象,却警惕起来,江诚身上有着道家的符咒,这只魇还能将他拉入梦境,修为着实不低,但是魇这种东西,向来是存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的。 一般来说,在巨型的战役或者瘟疫过后,可能会因为执念产生魇的存在,但这些执念也是魇存在最主要的依托。当世事变迁,再大的伤痛疮疤,都会在历史的长河里消失殆尽,后来者只会缅怀,不会悲痛,魇也就日复一日的衰弱,最后化为虚无。 但眼前的这个景象来说,竟像是…… “这是哪儿?”回过神来的江诚摸摸头,问道。 梅渊开口道:“汴京。” 洛臣心极目看去,的确是宋朝的衣饰风格,男子多为圆领交领长袍,女子窄袖短衣,削肩束发。这里似是在庆祝着什么,男子三五成群,高谈阔论,女子携着女伴,提着花灯莲步轻移。街边的小店也是花灯辉映,更有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儿。 “应该是中元灯市。”,梅渊道,“常言中元到,鬼门开,许多人都喜欢在这个时节燃放河灯祈福,女眷也可以出门逛庙会与灯市。” “汴京?宋朝那个汴京?”江诚瞪大了眼睛,洛臣心看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上了嘴,又挠了挠头:“那个,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梅渊笑了笑,对着江诚道:“你这小子胆子也是大,被卷进了梦境,也不见你慌一下,要知道这里可能是出不去的。” 江诚听了这话也不急,只是说道:“我小时候据说是也经常看见一些脏东西什么的,家里人才去求了那个白玉给我戴着。不过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没有半点印象,反而觉得鬼什么的没什么可怕的。” 江诚说得实诚,洛臣心却道:“那是因为你身上那块白玉,神鬼都不得近身。所以一般来说那些只能吓吓人的小鬼也不敢对你作法,从来没见过,自然不会害怕。” 说着她看了看周围,道:“这只魇把我们带来这个梦境,目的到底是什么,也不清楚。只能找找能不能在这梦境里面发现它的踪迹了。” 梅渊点点头,看了看两个人,道:“梦境虽然看似一片平和,但是实际上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会陷入魇的术法中再也醒不过来,精气化为魇的养分。一会我们不要走散,自己要小心。” 江诚点了点头,洛臣心却没有半分反应,梅渊知道她向来是这个样子,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三人一起沿着集市向前走去,这里的人们似乎看不见他们几人,每每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这样直直的走过去,就是偶有撞到他们身上的,也是穿了过去,似乎他们并没有真的存在这个梦境当中。 第一次有人撞到江诚身上的时候,他还惊讶得不知道怎么是好,梅渊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在这里我们只是一个投影,看不见我们很正常。” 然而江诚还是避开这些行人,然而正正是集市热闹的时候,游人都避不得有些摩肩接踵,自然是不会空出他们走的位置,所以当一个又一个人穿过自己的身体的现象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江诚还是有那么一点受不了,脸色都白了几分。 刚刚还说自己不怕鬼神的少年在真的经历这些奇幻的事情之后,还是有那么一些不适应。 反观洛臣心和梅渊,两人老神在在,梅渊推着洛臣心的轮椅,也不管这些游人,直直地就往前走,边走洛臣心还拨弄着手上的一个罗盘,只是那罗盘的指针始终是时而停止时而疯狂的旋转,就是没有明确的指示。 “还是没有找到吗?”梅渊低声问道。 洛臣心神情凝重的摇摇头,她手上的是伏羲八卦盘,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古物了,是她从洛家里带出来的,也是当年她还是家族追捧的道术天才的时候师父所赠,向来是无比精准,从没有出过差错。 就算是在当年惊天一役里,如果不是因为它,洛臣心此刻也就没命还在这里干着这捉鬼驱邪的事情了。此刻八卦盘的指针一直转个不停,洛臣心皱了皱眉,终究把它收了起来。 梅渊道:“算不出来吗?那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去找了。” 洛臣心道:“只能这样了,八卦盘也测不出这里的气,很有可能是有混乱的缘故,我们仔细看看,指不定这些人当中就可能有埋伏。” 江诚听了更是有些惊慌,躲避那些人的动作更大了,只是没什么用处。 洛臣心坐在轮椅上,抬头看这些似乎是存在于千年之前历史中的人物,一个个如同从工笔古画之中脱纸而出,他们的笑容神态都是鲜活的,就像是真的存在于这个虚构的梦境一样,在这里生老病死,经历一代又一代的传承。 这里太过真实了。洛臣心发现了这个问题,捏造的梦境,不可能有这样真实的感觉,就像是,你真的回到了宋朝这个时候,看着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好像这个世界也是你的一样。 梅渊也皱着眉头,四下看着想找到这些欢声笑语破裂缝隙,但这些带着笑的脸庞上并没有任何的裂缝,一切都太过完美,让人找不到何处下手。 “那个人……”这时候,江诚却突然开口了,他盯着刚刚走过去的,三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神情有些不对劲,就连之后不断有人撞上他,从他身体里穿过去,他都没有再躲避,只是直愣愣的看着逐渐远去的三个人。 “怎么了?”梅渊见他有些不对,但是刚刚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危险,于是转过头对着江诚问道。 洛臣心也抬头跟着看向那三个走过的男子,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江诚抬起头,脸色白的可怕,他的喉结蠕动了两下,“那个人,他长得好像我。” 卷一 生查子 第五章 人相似 “你说什么?!”洛臣心猛地把轮椅转了一个方向,道:“赶紧,追上去!” 梅渊自然是不敢怠慢,走上前推动了轮椅,江诚还有些懵,不过也跟着跑了起来。所幸的是那几个人也是上街游玩的,不时看着街边的小玩意,走得并不是很快,也并没有走远,否则在这人潮人海之中,错过之后又怎么找得到。 等三人追上了以后,再看江诚所说的那个人的模样,的确是有八分相像,那个男子更加的清瘦一些,穿了一身青色的直裰,正和身旁的两个人说着些什么,脸上有些笑意,神采飞扬,很是一副书生意气的模样。 梅渊仔细看了看,道:“他们身上并没有魔气。” 魇虽然生于阴灵,但若是要细细算起来,当归于魔类,早已脱出了阴灵的界限,也不能用对付阴灵的方法来对付它。 一般来说被魇接触过的东西,都会遗留下魇的魔气,但是显然,这个人,甚至这个地方,这个梦境,都没有半分的魔气让他们感知到。这也是最奇怪的地方,但是他们至今还没有找到原因。 江诚愣愣看着那个男子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一直闷闷的站在一旁什么话也不说。 洛臣心和梅渊在一旁很是认真的观察着这几个男子,都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在宋朝的时代,这个年纪,已经是足以独当一面了。 听了很久,他们也沿着这条街走了很久,知道了这长得十分像江诚的少年名叫傅君流,几个人趁着今日中元节,下了私塾之后都没有回家,就在这街上游玩,说的都是一些十分正常的对话,梅渊和洛臣心都没有听出什么破绽来。 眼见着夜色渐渐沉了,几人表示自己都是偷溜出来玩耍的,家里也查的严,就此别过要回家去了。而那傅君流也应着,说自己也要家去了,待得几个人分开之后,却是转头又沿着这条街走了回去。 梅渊推着洛臣心的轮椅转了个向,跟着傅君流的脚步又走了回去。和来时随意游玩不同,这次傅君流像是有什么目标一样,走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因为夜色渐深了,行人也渐渐的少了很多。傅君流一路轻车熟路,甚至还在一个摊子上买了一只莲花状的河灯。然后他拐进了另一条街,在一个卖小食小吃的店铺面前停下,对着那个老板说,“萧伯,来一份扁食,要肉馅的。” 所谓扁食,指的是像饺子一样面包馅下水煮熟的汤食。不过扁食和饺子有些许不同,以皮而论,饺子皮较厚,而扁食皮薄如蝉翼,晶莹剔透。且扁食馅料千奇百怪,中元节之时,南方很多地方有家家户户吃扁食的传统,只是近**始,扁食和饺子就都混为一谈了。 梅渊皱了皱眉,敢情傅君流不回家就是为了买一份扁食?难道这个傅君流是个吃货? 洛臣心仔细看了那个老板一眼,面容普普通通,就是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脸色黝黑,翻弄着油锅里煎炸的面食,一切都十分正常。 那老板一看面前的傅君流,立刻笑了笑:“傅郎君有些日子没来了,肉馅有现成的,我这就给你下一份扁食。” 傅君流点点头,和老板就这样攀谈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梅渊突然一怔,因为就在这个小小的小食铺子里面,他感觉到了一丝丝魔气。洛臣心抬头看了看他,梅渊道:“有魔气,但不是在这个老板身上,在店里面。”他指了指被帘子遮掩的小店里间。 两人还在对话着说着些什么,大概便是一些寒暄的家常。这个时候,店后面的帘子被一把拉开,里面急冲冲的跑出来一个少女,一件傅君流便绽开了一张灿烂的笑脸,眼睛弯成了月牙状,道:“君流哥哥,你终于来了!” 而那一丝魔气,正是从这个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 那正在做扁食的老板马上把脸一垮,道:“阿月!谁叫你出来的,还不快些回去!” 少女脸上满满的写着不乐意,噘着嘴不肯走,傅君流笑道:“也有些日子没见到阿月了,今天中元节,她不能出去也是憋坏了吧。” 那老板道:“可不是,闹着要出去呢,但也是今天中元节,街上乱着呢,人家那些小姐出门哪个不是带了许多随从,我也之后阿月这么一个姑娘,怎么好让她一个人出去。” 说着手上不停,将煮好的扁食从锅中捞了出来,倒进了一个粗瓷的大碗里,撒上一把葱花,一把芝麻,调味的醋和酱,端到了傅君流面前。 然后他回头,就开始数落那个少女:“自己也不小心一些,上次偷偷跑出去玩,还差点闹出事,要不是傅公子,你还能站在这?” 少女脸上挂着两颗金豆豆,委屈的站在那里,傅君流道:“萧伯千万别这么说,我和阿月自小一起长大,虽然现下并不像之前一样毗邻而居,但我心里是把阿月当妹妹的,她出事怎么都要帮上一把的。” 少女瘪了瘪嘴,说道:“人家才不是你妹妹。” 小食店老板立刻喝止道:“阿月!” 傅君流也不恼,拿着手上一个莲花模样的河灯,道:“知道你今天肯定是出不了门的,所以我来的路上给你买了盏灯,你瞧瞧喜不喜欢?” 那个少女立刻就面露喜色,一把将傅君流手中的莲花河灯拿到了手上,只见那个河灯以竹片做成的支架,宣纸上色蒙在上面,做成了莲花的模样,做灯的小贩手巧,一朵莲花细看也是栩栩如生。少女看得心里欢喜,又笑了开来,眼睛弯成两个月牙。 “谢谢君流哥哥!” 傅君流见她喜欢,也只是笑笑不说许多,安心吃着自己面前的那一份扁食。少女在他身边找了一张凳子就坐了下来,老板也不去管他们俩了,只是在旁边看顾自己的灶火。 夜已经深了,也没有客人再来,一时间店里出了少女缠着傅君流问东问西的声音,就再没有其他的动静。傅君流也是好性子,少女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不急不慢的在少女的一声声追问下还吃完了面前的扁食。 他将粗瓷碗里的汤都喝了个干净,放了一个铜钱在桌上,站起身来,道:“萧伯的扁食做得越来越好了,夜已深了,我就先回去了。” 老板立刻站起来接过碗,道:“郎君慢走。” 那个叫阿月的少女又将傅君流送到了门口,抱着手中的河灯道:“君流哥哥你要常来找我玩啊!” 傅君流笑着点点头,一步一步走远了。 等得他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老板看着还站在门口把玩着手中河灯的少女,叹了一口气,道:“阿月啊,不是阿爹说你,傅郎君他现在可不是我们家能够高攀的人了。” 少女又不高兴的撅起嘴,道:“阿爹你这些话都说了好多遍了,可是难道他搬到了汴京,就不是我的君流哥哥了吗?小时候我们同在一处玩,他说过以后要娶我进门的。你看,他怕我在家里憋坏了,还特地给我买了河灯。” 少女把那个河灯献宝一样送到老板面前,老板只是无奈的叹了叹气,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的收拾起了摊子。 一行三人在这里看了很久,却也没有看出什么头绪来,大约是青梅竹马现在却家境有些差距,少女爱慕着少年,但是这少年的态度显然是将她当做妹妹,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少女身上的魔气的确是实实在在的,但却淡得并不能确定从何而来,一时之间,又陷入了僵局。 江诚一路上都闷闷的不说话,梅渊看了看他,沉吟了许久,问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转世?” 洛臣心也抬头看了看江诚,回忆起刚才的傅君流,“说不准,不过很有可能便是前世发生的事情,否则为什么总是针对他。” 江诚道:“刚才那个人是我的前世吗?”他思索了一下,说道:“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看到那个女生的时候。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被抓住了一样。” 洛臣心冷笑了一声,“指不定呢,既然单单针对你把你拉了进来,说不定就是为了你前世做了的事情来报仇的。” 江诚吓了一跳道:“你可别吓我,前世的事情那是前世了,为什么要到今生来还?” 洛臣心道:“因果循环,做了什么事情就要付出什么代价的,天道才不论你前世今生,你自己要小心些,乱惹了什么因果,怕是也会沦落到下一世来还的地步。” 江诚还待再说两句,却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强烈如同地震的一样的震动,整个空间都扭曲了起来。 卷一 生查子 第六章 碎繁华 “怎么回事?”江诚话都在喉咙里了,又咽了回去,惊声叫到。 洛臣心抬头看着在他们面前渐渐扭曲了的房屋,冷然道:“这个梦境,要崩塌了。” 梅渊也凝神看了一番,道:“很奇怪,说是崩塌了,但是一般来说梦境崩塌了之后,肯定会把梦中的人弹出梦境,但是现在我们三个人,并没有收到崩塌的影响。似乎是这个梦境外面,还有一个梦境?” “不是,”洛臣心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沉声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梦境,而是一个伪装成了梦境的,回忆。” “是回忆?”梅渊惊讶道,“这就说得通了,如果是回忆的话,展示给我们看的,肯定只是它要给我们看的东西,这些只是记忆的一个片段而已,而如果只是记忆的话,那我们只需要看着就好了。等到了时候,自然会找到关键的地方,走出这里。” 洛臣心点点头,脸色却依然游戏凝重,魇这种东西,是万千人的执念所化,所以也只是一股执念而已,根本不会存在自己的意识,更别说是记忆了。 这样的结果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他的执念强大到超过了所有人的执念,生生将其他的所有人产生的执念,压了下去,变成了主宰。 洛臣心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可能,就算是洛家的记录里,也只是有这样的可能,从没有人真正的遇到过。洛臣心很怀疑,这次他们遇到的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而他们,究竟有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 梅渊不知道想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安静的看着那些渐渐从扭曲中又慢慢成型的房檐屋舍。那里渐渐的清晰起来,依旧是他们方才走过的那一条街,左右的房屋并没有什么较大的变化,只是这一次,万家欢笑,变成了万里歌哭。 当那画面真的清晰的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江诚是第一个崩溃的,他几乎忍不住,扶着洛臣心的轮椅,弯腰就开始呕吐,几乎吐到痉挛。 那可能是一个人间地狱,无数的骑兵突破了城门之后,在街道上四处肆意的杀戮。 他们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居民,拼命的逃跑,甚至有人跑到了他们面前,却被纵马而来的骑兵,长枪从背后刺入,活生生的挑到了半空中,重重落在他们脚边,血沫从口中喷了出来,抽搐挣扎着还想爬起来,却渐渐的不动了。 就算是洛臣心,此刻的脸也是煞白的。 梅渊明显比两人要好一些,他看着那些人,眼中是抹不去的不忍和怜悯,“靖康之耻,当一个国家的君主软弱,再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子民,这样的生灵涂炭就会发生一次。朝代更迭,兴亡之后,都是黎氓的血。” 洛臣心看着脚边那具已经断了气的尸体,眼睛还大大的睁着,惊吓和恐惧都还没有从他脸上褪去,就已经定格成了生命最后的画面。 当真是,万物如刍狗。 “臣心,那边。”梅渊推了推洛臣心的轮椅,指了指他们之前去过的,小食摊子在的那条小路。 洛臣心一愣,转了转轮椅的轮子,但是又回头看了一眼此刻还在白着脸,已经几乎把胆汁都吐出来,只能干呕的江诚。梅渊会意,伸手在江诚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江诚几乎是立刻就止住了干呕的动作。然后梅渊将人扶了起来。 江诚看着两人没有半分表情的脸,恨恨道:“你们都没有反应的吗?” 洛臣心只道:“有,但你能做什么吗?这些人可能真的是历史上存在过的,但是也已成为历史了。”梅渊说的不错,朝代的更迭都是生灵涂炭,白骨垒成的王座,作为后来者,他们也只能有那么一丝缅怀而已。 她看了看梅渊,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那一瞬间她也的确陷入了那种不可避免的愤怒和伤痛之中。 她也是人,从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年代,那种人命做草芥的年代。她虽然性情冷漠,却并非是没有感情的人,她除过不少妖,救过不少人,生与死的边缘也徘徊过好几遍,却没有一次感觉到这样深深的无力。 这些都是做了历史的人,也许在真的靖康二年的那一天,他们真的这样死去,但是现在的,从异世界来的人,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而她刚才已经忽视了这一点,险些拿出了法器。若是现在破坏了回忆的平衡,虽然说很有可能就此出去,却也再也找不到那只魇了。 是梅渊提醒了她。 洛臣心使劲握紧了手,指甲掐进了肉里,疼痛使她清醒了几分。她示意梅渊扶着江诚,自己转着自己的轮椅,向那个小路走去。 一路的嘶吼与惨叫的声音灌入耳朵,洛臣心的手都爆出了青筋,但是她没有半分迟疑,直直的就拐进了那条小路,照着记忆中的位置,找到了那家做小食的店铺。 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老板的尸体。 那个会做着各种小食担心自己姑娘的中年男子,此刻已经躺在了店铺正中,脖子上的一刀深的几乎入骨,皮肉外翻,涌出了一地粘稠的血。洛臣心镇定的继续往里走,掀开了那一道帘子。 仅仅一瞬间,她就放下了。并且闭上了眼睛。 梅渊见她的表情,上前准备掀开帘子,却被洛臣心拦住了,她道:“别看。” 梅渊似乎是懂了什么,点了点头,转身推着洛臣心出去了,门外还站着不敢进去的的江城,他看见两人出来,捂着嘴问道:“怎么了?” 洛臣心摇摇头,道:“阿月死了,在里间。”她忍不住咬了咬牙,那幅画面真的太过惨烈,本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磨难,却这样被虐待致死,只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阿月向来笑得如同一个月牙的眼睛,死死的瞪着她已经看不见的天。 梅渊叹了一口气,道:“看这样子,很有可能,那只魇就是阿月。准确来说,是阿月的执念压住了所有人的执念形成的。” 江诚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有些呆愣,他看着这满地的鲜血,听着远处近处不时传来的惨叫声,喃喃问道:“这就是战争吗?” 靖康二年的那个四月,似乎真的所有的芳菲都凋尽了,只剩下熊熊燃起的凄厉的火光,将汴京的土地染上了血一般的红色。 金军攻破汴京,俘虏了宋徽宗、宋钦宗父子及大量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等三千余人,押解北上,东京城中公私积蓄为之一空。史书上的一笔,交代了王公贵族的结局,却不知这背后的万千百姓,流了多少鲜血,才能染红这个芳菲时节的汴京。 整个空间又开始了扭曲,之后的记忆大多只是一些画面,他们看到了汴京所有人的尸体,被草草一个万人坑埋葬,没有人注意到这群尸体之中有没有哪一个,起了什么变化。 看到了傅君流已经随着家人迁到了应天府,安安稳稳的过着自己的日子,而后娶妻生子,儿孙绕膝。而就是这个时候,阿月的怨念,就已经爆发,她几乎是吞吃了其他人的执念,才成就了自己一份记忆的保存下来。 而就是这一份记忆,支撑着她四处流离,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傅君流,至于找到之后要干什么,她大概也已经不清楚了。 在记忆从宋朝一路流浪过后,终于一阵强烈的震动,将三个人弹出了梦境。睁眼的时候,还是在那一个昏暗潮湿的小小地下室里,犀角蜡烛依旧燃得正旺。洛臣心看了看蜡烛,离他们进入梦境,还不到半个小时。 “诶你们醒了?”颜娟眼尖的看到洛臣心和梅渊都睁开了眼睛,马上凑了上来。而另一边,江诚睁开了眼睛之后,腿一软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梅渊一看,道:“还是被吸了些精气。” 洛臣心挥了挥手,道:“一会找点丹药喂他吃了便是,现在我们要想想怎么把这只魇给捉出来。刚刚在梦里它只给我们看了记忆,却是完全一点踪迹都没有找到。” 梅渊看着江诚,道:“阿月不就是要找他吗?你试试,就让江诚叫一叫,说不定就出来了。” “阿月?那是谁?”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席月荣问道。 梅渊道:“没有谁,”想想又觉得几个人在这里终究不是好事,万一波及到她们也很危险,于是道:“接下来的事情有些危险,你们还是带着你们的朋友先回去吧,她只是睡着了,已经没事了。等她醒了和她一起回去。”然后他转身看着江诚,“现在能捉住她的方法,就剩你了,你要不要试试?” 江诚咬了咬牙,道:“要。我也想弄清楚到底她是不是就是来找我的,找我到底又要干嘛,前世的债,今生要是真的叫我还,我还她就是了!不过我要怎么做?” 洛臣心道:“招魂。” 卷一 生查子 第七章 魂兮归 所谓招魂,其实是和阴灵沟通的方法,相传起自《楚辞》有《招魂》一篇,乃是宋玉哀悼屈原,忠而斥弃,愁懑山泽,魂魄放佚,厥命将落。故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 然而道家的招魂一说,则是以死者生前的物事作为媒介,用术法招来逝者魂魄。一般来说,若是强大一些的魂魄,招魂是能够使其真正现身,但若是魂魄本身比较弱小,则是需要借助一些条件,比如附在一个命灯较弱的人身上,就是所谓的鬼上身。 虽则是用来和阴灵沟通的方法,但是对于阿月这样执念很重的灵物,也是有用处的。洛臣心看着席月荣和颜娟带着查叶阑离开了行客斋。临走之前查叶阑还十分担心江诚的安全,知道发现怎么都说不动他,他执意要留下来,才跟着两个人走了。 而这边梅渊已经在洛臣心的指示下找到了招魂所需要用的各种道具,其实也不过是一张招魂符,一碗糯米和一把香而已。 他们再次回到了地下室里,那支明晃晃的犀角蜡烛还燃烧着。 相传东晋时期,一个叫温峤的人来到牛渚矶,见水深不可测,传说水中有许多水怪。温峤便点燃犀牛角来照看,看见水下灯火通明,水怪奇形怪状,有乘马车的有穿红衣的。温峤晚上梦见一人恶意责怪不该用犀牛角火照,之后过不多久,便急病去世。 照犀一事便是从此而来。而没有自报能力的人往往在照犀之后,容易被招来的异界之物缠身,加上通天犀的数量年复一年的减少,最终照犀一事,都成了道家一脉的传承。 洛臣心看着梅渊将香点燃,插进了糯米中,示意江诚坐下,伸手将符纸在犀角蜡烛上引燃,然后让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喊阿月的名字。 江诚照做了。然而一连喊了十几声,都没有一点反应,江诚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洛臣心。而对方脸色都没有半点变化,只是说道:“继续,到时候我会喊你停的。” 江诚只得继续喊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到底喊了多少遍,觉得自己喊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快要着火了的时候,这个封闭的地下室竟然刮起了一阵冷风,江诚吓得一愣,那下一声还在喉咙口的“阿月”便喊破了调子。 “停。”洛臣心道,她看着那火焰已经开始摇曳的犀角蜡烛,然后看向了蜡烛火焰飘动的反方向,对着那墙角道:“此处并无日光,阁下请现身相见。” 像是他们在梦中经历的一样,墙角的空间渐渐开始扭曲,又逐渐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不同的是在那里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影子。那是犀角蜡烛也照不亮的影子,依稀看得出来是个人形,但是那一片黑暗似乎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仅仅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悸恐慌。 它就站在那里,江诚却觉得对方是在看着他,那种视线有如实质,让他如坐针毡。 洛臣心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她甚至推动轮椅上前一步,温声叫道:“阿月姑娘?” 那一团黑漆漆的身影像是抖动了一下,然而就这一下,在之后就没有了任何反应。洛臣心又叫了一遍,道:“阿月姑娘?”见对方依旧没有反应,只道:“是否要准备符纸?” 就在这一句话落,地下室突然响起了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震动了整个空气,那声音找不到发出的地方,像是无处不在。 “不必了。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叫过我阿月了。” 声音似乎还是像当年她叫着“君流哥哥”的样子,让洛臣心和梅渊都轻轻舒了一口气,既然是还有神智,就代表着有道理可讲。就在他们这样想的同时,黑影又颤动了两下,江诚明显感觉地下室更加阴冷了几分。 梅渊皱眉道:“怎么回事?” 洛臣心也是一脸凝重的看着那团黑影,像是在细微的挣扎,她有些不确定的答道:“是不是,她并不稳定?” 梅渊似乎是有些听不懂,这个时候那团黑影好像已经安静了下来,空气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她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十分不稳定。当年我执念太大以至于成魇后吞吃了周围所有的执念,然而这些东西,既然称作是执念,就不可能甘心这样消失。这近乎千年的时间,我都在和他们纠缠,但是这些年来,我已经越来越压制不住他们了。” 那声音似乎是笑了笑,“可能是因为我的执念就要消失了吧。已经将近一千年了,我走过了很多地方,经历了更多的战争,甚至于自己报了仇,将曾经残害过我的人永远埋在了梦境之中。所以生死的执念,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没有那么重了。” “后来我总是想着要找到君流哥哥,就是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被一个老道士封印在他的丹瓶里,他似乎是想借助我的魔气来炼制什么丹药,那段时间我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等到我再次恢复的时候,我就发现我已经附在了那个风灯上面,不能再随心的控制那些执念了。 “而反过来有时候甚至被他们控制。控制着我去不断的回想靖康二年发生的事情,让我不断的放大找到君流哥哥的念头,而我甚至不知道,找到他之后我能够做些什么。 “然后,我变得越来越暴躁,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断的在梦中吸食人的精气,就像是上瘾了一样,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我害怕自己如果真的找到了君流哥哥之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曾经抗拒过,却没有办法。直到我真的找到他,却发现他身上有开过光的东西保护着他,才回到风灯里。” 阿月磕磕碰碰的说完了一段话,期间多次被打断,黑影也是不断的颤抖了好几次,江诚听了觉得很不是滋味,等听到她讲完了自己的经历,不由得道:“老板,我们可以帮帮她吗?” 梅渊道:“此事不是说帮就能帮的,阿月姑娘很可能是遇上了邪修,专门修习邪门歪道的那些道士,他们所用的术法有很多都是自己肆意妄为制成的,很有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用了会造成什么后果。” 洛臣心点点头道:“的确,阿月姑娘的情况像是被束缚在了那盏灯里,但是究竟束缚住她要干什么,我们都不清楚,贸贸然施法很有可能不仅我们,连阿月姑娘都会被术法反噬。只是,当初不是说是被困在丹药瓶中吗,怎么会跑到风灯里去?” 阿月道:“我依稀记得好像是在瓶中,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然后就像是被吸了出去,之后就再没有印象了。” “知道你的名字?”洛臣心皱着眉,“像是招魂?如果是知道你的名字的话,那就有迹可循了,阿月姑娘,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那个人叫你的名字,你是什么样的感觉?” 阿月犹疑了一下,道:“我只觉得很亲切,很亲切,我甚至知道他对我没有恶意,而且他喊了好多声,所以我才会在朦朦胧胧之中直接被吸进了灯里。而且这个灯,并没有任何术法,但我试了很多次,都没能从灯里出来。” “没有术法……”梅渊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心中一惊出现了一个想法。他看向洛臣心,也同样看到了她眼中掩饰不去的震惊。 江诚看着他们一瞬间变得莫名其妙的神色,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渊深吸了一口气,道:“阿月姑娘,如果是没有法术将你留住,那能够把你束缚在那盏风灯里的,很有可能,是你的父亲。” “阿爹?这怎么可能?他已经死了!” 洛臣心闭了闭眼,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终究是说道:“阿月姑娘,你也已经不在这人世了。你应当清楚,人死之后,是有魂灵的。能够束缚住你的,只能是你至亲之人。” 阿月突然安静下来了,半晌,她颤抖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你是说,我阿爹他,点了魂灯?” “除了魂灯,不做他想了。”梅渊道。 所谓点魂灯,乃是用至亲之人的骨血制成蜡烛,并引燃其魂魄,换的阴灵常驻人间的一种方法。这本是一个邪修的手笔,相传他本是正道修士,其爱妻曾受父亲和继母的虐待,以至于常年病弱,寿数难久。 妻子过世之后,这个修士一怒之下走上歧途,抓住他妻子的父亲,拆骨尽血做了一根反而看着洁白如玉的蜡烛,并且以魂魄点燃,却误打误撞真正招来了妻子的魂魄常驻在灯中。然而就在这之后,这个修士也因为术法的反噬撒手人寰,而他所点的魂灯,也不知去向。 阿月沉默了,江诚并不懂所谓魂灯到底是什么,梅渊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了一遍,此刻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洛臣心道:“你的父亲,应该是知道了你变成了魇。魇这种东西,是没有轮回的,早就脱离了人间的命盘,一旦消失,就是灰飞烟灭。作为一个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落到这样的下场,该是何种感受?” 卷一 生查子 第八章 青麟蟒 洛臣心坐在窗棂下,伸手接住了从远处飞来的一只符纸做的小鸟。她身后的行客斋,传出一阵阵似是鬼哭一般的声音,连绵不绝,整个行客斋现在可以说是怨气冲天,就连在周围居住的普通人,都觉得十分不正常,是以这两天的客人少了很多。 严格来说,如果不算那些来找梅渊算命的小姑娘,行客斋基本是没有什么客人的。 而最近那股巨大的怨气,则是因为阿月。因为这一个事件牵扯到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记录下就已经脱离命盘魂飞魄散的人,所以洛臣心还是传信给了洛家的大宅,而阿月则是决定留在行客斋内,让洛臣心帮助她消化体内那些留存了千年的执念。 洛臣心曾经问过她,如果所有执念都消失了,魇也就不复存在了,她难道不怕就此消失吗? 阿月说,如果不炼化那些执念,就会有更多的人猝死在梦境之中,而她,也活的太久了一些。 洛臣心不知道那是不是所谓的“活”,她想起了在梦境之中看到的,阿月生前的最后一幕的凄惨状况,也只能叹那么一句天命不公。 今日洛家大宅的回信已经来了,内容和她想的基本无二。阿月的阿爹已经脱离的命盘,是再也寻不回来了,至于是谁教会他点的魂灯,年代久远也已经无从查证,所以洛家大宅的意思是不用再过理会了。 至于阿月,洛家大宅表示能够度化就尽量度化,不能够度化便加以朱封至宣纸中,等到每十年一度洛家派人前往异界的时候,一同带进异界去也就是了。 所以洛臣心给阿月弄了一个清心阵,让她在阵里自己修行。 行客斋里那一阵一阵的鬼哭声,大概就是这些执念不甘散去最后的发出的声响吧。已经存在了近千年的时间,就这样消亡于一旦。但是这项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阿月的状况还是时好时坏,少不得人盯着。 洛臣心始终是常人,需要休息,这个工作就留给了梅渊,梅渊也是不胜其烦,每日都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盯着洛臣心,却在洛臣心要将他的梅树挖出来丢出行客斋的威胁之下敢怒不敢言。 而今日则是五月初五了。 洛臣心抬头看了看天气,依旧是烈日炎炎的,高高挂着的太阳似是一点都体会不到人间疾苦,努力的散发着自己的光和热。洛臣心手上的那个七宝葫芦也奇异的泛起了红光。洛臣心知道是当时放下的蛇符有作用了。 她找阿月了解过那只大蟒的来历,阿月却说她也不是很清楚,遇到那条大蟒的时候她正是神志不清,差点将大蟒也吸入梦境中,但是却被大蟒逃了出来,之后便是大蟒与她谈了一个条件,若是她能用梦境将人在端午的时候带到城西山上来,它就帮她弄掉江诚身上的那块白玉。 彼时阿月正是神志不清的时候,哪里管得了许多,便胡乱应了,还将自己身上的魔气染到了那条大蟒身上。 就此而言洛臣心知道那条大蟒也没什么大的本事,毕竟修为和道行都摆着那里,并没有什么可怕的。而它若是想要这满城的人作为它祭祀的祭品,也太贪心了些。既然是端午,那就该知道做蛇的本分,端午还要出来作死的,当然是嫌命长。 “我好了。”身后传来了梅渊的声音,洛臣心回头一看,只见梅渊换了白色衬衫,黑色的休闲裤,一头白发在日光下亮的仿佛有了一圈光晕。 他很自然的走过来,接手了洛臣心的轮椅,那一双手握住轮椅后面的把手,骨节细长,光润似玉,洛臣心避过眼去。纵然只是一副皮相,但是这样耀眼的一个生物存在在身边,实在是太让人自惭形秽了。尤其是,她还是个女人。 梅渊丝毫没有感觉到洛臣心的情绪,或许在他而言,潜意识里他知道洛臣心是一个女性,但也只是知道而已。 首先他并不是一个人类,无从了解人类到底有着什么情绪,而其次,在这样的环境下,自始至终,洛臣心于他,也许只是行客斋的主人,一个会道术的人类而已。与性别没有多大的关系。而洛臣心也正是给人这样的感觉,总是沉稳得让人忽略她的性别,让人会忘记她是一个女人。 梅渊安静的推着轮椅往城西走,一路上和洛臣心絮叨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这周围哪家看起来气运不是很好,又或者哪一处风水大凶,洛臣心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上两句。 梅渊见她这幅爱答不理的样子也不恼,这段日子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当做对话的主角,也摸清楚了洛臣心的性子。与其说她是特别冷心冷性的人,不如说她只是懒得和人交流。 她会在行客斋后门的小巷子里摆上一盆猫粮,也从不驱赶因为避暑而躲到行客斋檐下的小动物,只是她对动物都这么心细,却并不肯敞开心扉对待任何一个有灵智的生物,人也好妖也好,梅渊觉得,洛臣心可能是有一段故事的人。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城西的山上,盛夏正是草木茂盛的时候,这里的蒿草已经长得齐腰深,梅渊故技重施,让轮椅在蒿草的掩盖之下离开了地面飘着前进。 走到当初他们布下七星阵的地方的时候,就看见这一片地里的蒿草,都像是被大风过境,东倒西歪的横在地上,一点也没有那些生长得要通天的气势。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雄黄的气味,梅渊把洛臣心的轮椅停在路边,自己走了进去仔细查看这里的阵法。 七星阵的确起到了它应有的效用,仅仅是走进七星阵的范围之内,梅渊便觉得脚下的土地有些发烫了,那七个阵眼之内,更是让他觉得无法立足。他一只大妖都是如此,更别说那一只道行只有短短百年的蟒蛇。这些草木的倒伏,可能就是大蟒挣扎留下的痕迹了。 然而奇怪的是,梅渊在阵内走了一圈,都没有发现那只大蟒的踪迹。按道理来说,一旦被困在这七星阵当中,除非是你有比布阵的人更大的本事,不然是不可能脱出的。就算是这个阵法不能置你于死地,却也能困住才是。 而这里的状况明显就表现出了大蟒对这个阵法毫无抵抗之力,但现下却消失不见了。 洛臣心也将轮椅转了下来,手中出现了那个伏羲八卦盘,她皱着眉拨弄了几下那个八卦盘的指针,只见指针几次都转到了一个方向,但是他们看过去的时候,却真的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梅渊闭上了眼睛,仔细感受了一遍,洛臣心已经不会望气,凡事只能靠着手中的伏羲八卦盘,而他作为一只妖,对于同类的敏感程度是比八卦盘更加精密的。 他能够感受到,那里有妖气,很淡,像是已经离开的妖类遗留下来的,的确是那一只大蟒的妖气无误,但是梅渊很奇怪,既然八卦盘指向这个方向,就应该没有问题才对,而他又怎么只感受到一点点残留的气息呢? 洛臣心皱眉,似乎也很是不明白此刻到底是什么情况。然而她还是从口袋中拿出一张蛇符,点燃了以后扔了过去。那个地方正在两个阵眼之间,蛇符落地引燃了蒿草,燃起了一片火光。洛臣心也不着急,只是看着那符燃尽之后,雄黄的气息更加浓烈。 不消片刻,此处的空间就像是在梦魇的梦中一般,扭曲了起来,依稀在空气中可以看见一个透明的,影影绰绰的蟒蛇形状,盘踞在脚下那一片的草丛中。洛臣心皱着眉,道:“看来阿月神志不清的时候倒是教了它不少东西。” 梅渊也皱着眉,道:“现下我们怎么办?能把它逼出来吗?” 洛臣心嗤笑一声,道:“终究只是学了两手而已,本身妖类一族就不擅长空间法术,勉强能撕开一个空间让自己藏身进去,就已经是这条大蟒的极限了,你还能指望它施下多厉害的法术保护自己周全不成?” 说着,她从衣袋中拿出了一张空白的符纸,毫不留情的一口就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在符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梅渊也看不懂她写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只知道等到她最后一笔画完的时候,那张符纸,竟然真的隐隐透出一些他都忌惮的威力来。 洛臣心冷冷的一笑,将手中的符纸叠起来握在右手手心里,掐了一个道决,低眉闭目,念了一声无上天尊。 然后梅渊就隐隐看见从她的指缝中,那张符纸透出一种红彤彤的光来。洛臣心猛地睁开眼,将手中的符纸往地上一掷,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一阵气浪掀了起来,就连梅渊都有些站不住脚,下意识地转头避了开去。 等到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就看见洛臣心的轮椅纹丝不动地还在原地,而她面前,是一只人立起来,比她还高大的青鳞巨蟒,猩红的蛇信已经快要吐到她的脸上。 卷一 生查子 第九章 蟒口毒 洛臣心面色沉静,仿佛面前的并不是那如盆大的蟒口,梅渊却是吓得不轻,下意识的一个抬手,一道淡青色的光就从他手中飞了出去,正正打在那大蟒的的头上,大蟒吃痛立刻蜷缩起了身子,退开了几步,远离了洛臣心身边。 洛臣心淡然从口袋中拿出已经画好的蛇符,点燃了扔了过去。那大蟒瑟缩了一下,却并没有退开,反而迎着这符纸燃烧后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雄黄的味道更上来了一步。洛臣心也不慌,只是看着那张符纸燃尽了,口中开始喃喃念着些什么。 随着她低低的声音,那只大蟒像是被套上了紧箍咒的孙悟空一般,似乎被什么东西套住了,然后紧紧的蜷缩起来,肉眼可见的看着它的肌肉都在痉挛,挣扎着想要逃开,但是因为七星阵的关系,它翻滚了大半天,只是又碾压倒了一些蒿草,到了七星阵的位置,就被一道红光弹了开来。 洛臣心也不慌不忙的,就这么冷眼看着那条大蟒挣扎,口中的念咒的声音却毫不停息。梅渊站在一旁,视线跟着大蟒滚动的痕迹看过去,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洛臣心念咒的声音停止了。 她举起那个七宝葫芦,拔开了木塞,对准了大蟒。被折磨过的大蟒还在地上喘息,已经瘫软了身体。七宝葫芦在洛臣心手中隐隐发烫,就在刹那之间,梅渊看得那条大蟒的眼中,竟然闪过一缕精光,当即想也没有想,抬起手来,那道淡青色的光芒又飞了出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瞬,梅渊眼睁睁的看着那条大蟒被七宝葫芦的法力吸了起来,但是就在那一瞬间,蟒蛇那紧紧蜷缩在一起的身体弹了开来,猛然暴起,尖利的毒牙狠狠地向洛臣心咬合而去,瞄准的正是洛臣心脖子上的动脉。 然而就因为梅渊的那一道青光,蟒头最后还是偏了一点,咬在了洛臣心的肩膀上。 “臣心!”梅渊惊叫道。 洛臣心吃了痛,皱着眉头,却一声也不吭,仿佛被咬的不是她自己一样,手中的七宝葫芦都不曾因此掉下来,依旧只是举着,葫芦口对准了那蟒,下一瞬,它就已经受不了法器的威力,被吸进了葫芦之中。 然而洛臣心的肩头衣物,瞬间被深色的血色覆了上来。她本来穿的是一件浅灰的上衣,只短短几秒时间,整个右肩就已经变成了黑色。梅渊冲了上来,因着男女之防,也不敢伸手,只是问道:“伤势如何?” 洛臣心脸色发白,咬着牙,直接撕开了自己肩头的衣服,只见她的右肩已经遍染血色,只偶尔透出一点苍白的皮肤。而那血更是黑红黑红的,一看就知道有毒。肩头上靠近锁骨的位置,两个血洞触目惊心,还在汨汨往外冒着血。 不过片刻,血洞周围就开始肿了起来。 洛臣心左手在轮椅上摸索着,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抽出来一把木片一样的小刀,却是削得极其锋利的样子,刀柄上还镌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符文。她抿着唇在两个血洞肿起来的位置都划了十字口,血流得更快了,却还是黑色的。 梅渊看着洛臣心已经开始发紫的唇,道:“这样不行,这毒本身就让血止不住,你就是开了再大的口子也流不尽。怕是这大蟒的毒和其他毒不一样,进去一刻便流遍全身,要想其他法子拔毒才行。” 洛臣心声音已然小了下去,她道:“寻常蟒类并无蛇毒,我没带解毒药。” 梅渊急道:“你若是信我,就让我先护着你回行客斋去。” 洛臣心看向他,目光还是那样冷冷的,似乎是在审视梅渊是否值得她信任。梅渊那双浅色的眸子看着她,仿佛只有几秒,又仿佛过了几百年那么长,洛臣心开口道:“送我回去。” 梅渊舒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了洛臣心的手腕,只感觉指尖触及的皮肤竟然比他这个非人类还要地上一些。淡淡的青光从梅渊的掌中渗出,沿着洛臣心的手腕向上延伸,直至全数盘踞到了洛臣心左胸上心口的位置。 紧接着,梅渊闭上了眼睛,两个人凭空就从这西山的草丛中消失不见了。 江诚听到了外厅有响动,掀开了檀木珠的帘子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梅渊横抱着洛臣心,轮椅倒在一边,而洛臣心则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已经失去了意识,右手还在不断的往下滴着血珠,黑红的血迹已经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这是怎么了?”江诚吓了一跳。 梅渊一脸凝重,摸了摸洛臣心的脉搏,又见她面上都浮现出一种青灰的颜色,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面纱一样,显然已经是中毒不浅了。 “在西山被那条蛇咬了。”梅渊道,这几日江诚没事就喜欢往行客斋跑,但是他在的时候阿月总是要清醒一些,所以洛臣心也就由得他去。 梅渊也顾不得其他的,将洛臣心放在了椅子上,使劲地掐了一把她的人中。洛臣心皱着眉微微抬了抬眼皮,似乎是认出来了这里是行客斋,开口声音小得如同蚊呐,梅渊一个妖都差点没听清楚。 “里间左转第三个柜子,最上面那一层,第五个格子,把里面的卷轴拿出来。” 梅渊使了一个眼色给江诚,江诚立刻跑进了里间,不消片刻就按照洛臣心的说法抱出来一个卷轴,梅渊是知道行客斋的规矩的,他眼尖的一眼就看见了那卷轴上的封印,是朱封。 根据行客斋的规矩,朱封里封印的妖灵一类,都是曾在人间作乱而被降服后,被用掺了化妖丹的朱封封住的,等闲肯定不会打开,只等十年一次将他们都送到异界去,在那里和人间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等级森严,并且弱肉强食。 梅渊对于异界早就有所耳闻,而人间许多妖灵不愿意去异界,也有这样的原因。 这是现在将这样一个凶恶的异类请出来,就能解掉洛臣心身上的蛇毒吗? 梅渊不解,但是却没有细问,只看着洛臣心将沾满鲜血的右手往那朱封上一抹,朱封就在那一霎那自行瓦解,消散在空气中。 江诚手中的画卷抖动起来,吓得他往桌上一扔,那画卷就此摊开来,画上本来是画着一个一袭青衫的男子,半倚着身后的一丛修竹,把玩着手中的一泓秋水软剑。 画卷弹开之后,画上就渐渐起了一层水雾,那画上的男子就在这一层水雾中似乎凝成了实体,生生的从画中走了出来。 江诚愣住了,张口问道:“画成精了?” 那男子却是嗤笑一声,转头看着洛臣心,道:“几年不见,你这么威风的人,怎么也落得这么狼狈?” 洛臣心虚弱地靠在椅背上,一字一顿道:“顾安,你若救我,他日必然助你复仇。” 那叫顾安的男子面色一冷,眯起了眼睛,道:“此话当真?” 洛臣心道:“你若不信,可以与我立誓。”说罢,用沾满血的右手伸了过去,“以洛家血脉立誓。” 对方却看也不看那只手,轻轻笑了一下,道:“不必,我信你就是。”说着转头对着梅渊和江诚,“你们两个先出去吧,我施法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场。” 江诚还想说些什么,被梅渊拉了一把,直接出去了。 等到两人走到了里间,梅渊立即感觉到就在那个檀木珠帘之前,已经凝结起了一个结界,梅渊触了上去,只觉得一阵金石之气扑面而来,气势宏大压得他几欲喘不过气,不由得抽开了手。而当他的手抽开之后,那股压抑的感觉就完全消失了。 梅渊已经是这个世界修为不可多得的妖类了,现在就算是修为大损,也算是迈进了散仙的行列,但是这个人,他竟然看不清他的修为深浅,甚至,连他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难道,是异界来的? 梅渊摸了摸鼻子,看着还一脸不在状态的江诚,道:“你先去找阿月姑娘吧。” 江诚看了看那道已经过不去的檀木珠帘,再看了看梅渊,一脸的惊讶,问道:“你都不担心洛臣心的吗?那个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妖怪你就放心吧洛臣心交给他?” 梅渊斜着瞟了他一眼,道:“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并不是我们二人可以抗衡的。还有你觉得洛臣心那样的人,会把自己陷入毫无退路的境地吗?” 江诚似是恍然的点点头,道:“也是哦。”说着摸摸头就往里面洛臣心特地辟开给阿月的房间里去了。梅渊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说着小子是没心眼好还是蠢好,继续站在珠帘面前,丝毫没有离去的迹象。 而这一站,就是整整一夜。等到那个结界真正撤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时分。清晨的第一缕光线透过雕花窗棂照在了珠帘背后,洛臣心苍白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