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生   仲夏, 蝉鸣声声, 天闷热得似乎马上就会有一场倾盆大雨, 坐落在黎城北角的沈府在这火辣辣的日光里显得更加沉闷和威严。
  
  灰墙黛瓦, 圈出的一方南边苑儿里飘出浓烈的药味来, 在热烟滚滚的空气中愈发让人难忍。
  
  床榻上的女子如白瓷般细腻的脸颊血色全无, 紧紧阖着眼, 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一颤颤的,像只体弱的小猫。她的五官本来就是生得精致,可此时紧紧皱着, 眼角垂泪,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
  
  倏然睁开的一刹,眸中似万千星辉落尽。
  
  “小姐, 你醒了!”身着淡绿裙衫的丫鬟急匆匆而入, 手中端着的药碗被搁在了桌上,过来帮扶。
  
  林瑶眨了眨眼, 脑海中犹是最后她魂魄离体时母亲恸哭的模样, 一阵心悸, 直愣愣盯着那名丫鬟的脸, 后知后觉的发现身处的环境并非是她的闺房。若非因为身体缘故, 她向来克制心绪, 只怕完全不能镇定。
  
  她明明死了,心器衰竭,怎么又活过来了……?面前的玉白手儿并非是她最后那枯瘦干瘪模样, 相反还十分玉润有光泽, 艳红色的指蔻那是自己从不会涂抹的颜色,就好像……好像借尸还魂了一样!
  
  半晌她方听着不属于自己声音的沙哑问道,“这是……哪儿?你是……谁?”
  
  丫鬟一愣,“小姐,奴婢宛桃啊,您这是怎么了,莫要吓奴婢啊!”
  
  林瑶还没想透自己是怎么回事,就看着那叫宛桃的丫鬟急吼吼地出了屋子,随后又是一拨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是一名身着姜黄色云纹锦服,发鬓上插满金钗珠宝的华贵妇人,样貌动人,只一脸着急地望着林瑶,嘴里头唤的却是“娇娘”二字。
  
  饶是林瑶再镇定也惊得往床角缩去,她是认得这名妇人的。当初沈国公英勇护君的事迹传遍京城,沈家因此一门荣耀,成为京城圈子里的新贵。林瑶的她母亲与她面前的这位沈夫人交好,而今年为着沈国公新纳了五姨太的事,沈夫人更是频繁找她母亲一聚来消解心中烦闷,她也曾陪伴左右过。碰见过几面,看着她温婉隐忍的模样心中不无怜惜。
  
  可如今这是个什么情况?!
  
  妇人因为她这惊惧神情心底愈发难受,也不敢伸手去碰,怕惊着了女儿,连忙扯了大夫道,“大夫,大夫,你快给好好瞧!”
  
  老大夫一番望闻问切后方恭敬回禀道,“回夫人,沈大小姐身子并无大碍,但是落水时头部受到了撞击,有淤血未散落下的后遗症。”
  
  “你是说娇娘都不记得我们了?”妇人闻言便两眼泛了水光,“可有什么法子治!”
  
  “这……老夫只能尽力而为,替大小姐活血化瘀,兴许……兴许要不了多少时日大小姐就能自行恢复。”
  
  沈夫人闻言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噙着泪眼睨向瑟缩的女儿,“娇娘莫怕,是娘啊——,娘不会害你的。”
  
  林瑶到底没忍心从那妇人手中将手抽回,身上寒毛直竖,眼下这情形只怕不能用诡异来形容了,倒像是她曾看过话本中的灵异事。她这竟是在旁人身上……返魂了?
  
  沈夫人如此这般的待她,人人都唤她“如意”,难不成自己成了沈国公府嫡出的小姐沈如意不成?沈如意是谁,林瑶纵然没跟这人接触过总也从传闻中能得知一二,恐怕这天底下除了皇帝的帝姬公主就再没哪个是如沈如意一般被“娇养”着的了。
  
  只是尚不等启口,那大夫退去开药方的功夫,便叫一道迤逦影子施施然而入打断,只见是位姿容美艳的妇人,其身后还跟着一名样貌与之相似的少女。
  
  “姐姐可算是醒了!”少女轻快走了她身旁,眉宇轻蹙,一脸担忧道,“姐姐这遭可把老夫人和我们都吓着,若是知道姐姐会这般……我是死也不会跟姐姐说的!”
  
  “说什么……?”林瑶张了张口,正斟酌着要不要开口之际,那少女已好似迫不及待的抢着继续了。拢眉淡声问。
  
  “那封家大公子真叫是冷心冷肺的!……大公子他竟然和……”沈阑吞吞吐吐飞快吐了一半的话,又倏然打停了下来,还不忘瞟一眼林瑶似乎在打量她的反应。
  
  封家大公子……封墨台?林瑶因那名字而皱起眉头。
  
  “娇娘方才醒过来需静养,那些糟心事就莫要让她知晓了。”沈顾氏倏地抓紧了林瑶的手,脸上因为气急浮现出红晕担忧而显得有些发白。
  
  林瑶也因此将目光放在了少女身上,——好一位沈家的庶出小姐,她从前倒未仔细接触过这人,然而今日不过一面却已经是不喜得很了。庶出的沈阑她忽身为庶出,却对沈家主母视若无睹,只轻飘飘的一声问候,连是规矩礼数都没有越了规矩礼数不说,还故意说些挑事非的话……林瑶愈发紧皱了眉头。
  
  “夫人说的是,可娇娘一心痴恋,为了封墨台可谓是把名声都赔上了,这落水亦是为的他,自是该让他们封家负责。他封墨台下月初就要迎娶林府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义女,这不是打我们沈家脸么?”美妇人这话是看着林瑶说的,眸光隐隐闪动,仿佛一字一句皆是用尽真心实意。
  
  林瑶倒是知晓沈家千金和封墨台这段纠葛的,这时又叫妇人的话弄迷糊了,封墨台是她未来夫婿不错,可是她都死了,关义女……筠溪何事?
  
  “什么林府义女?”
  
  “姐姐忘了么,封墨台要娶宋筠溪为妻了啊!那病秧子林瑶死了,林知府便让义女替嫁打的一手好算盘。前个姐姐约了那宋筠溪见面,却不晓得为何落了水里,定是那义女害得姐姐!”沈阑一副替她义愤填膺的模样。
  
  林瑶怔然,她当然记得自己死了,死于心力衰竭,在大婚前夕……却不曾想会是由筠溪替嫁。
  
  筠溪……
  
  林瑶一顿,再度凝向咬牙切切咒怨筠溪的沈阑,眉宇笼下暗色,这蹩脚的挑拨看在眼里当真是半点耐心都没了。论起手段,可比林府那些嫡姐庶妹差远了,却受不了她的聒噪。
  
  须臾将目光落在了她与沈顾氏平坐的凳子上,点了脚尖使力,语调平平却说不出的气势,“你是什么东西,敢和我娘平起平坐。”
  
  沈阑没受住力,直接摔在了地上,一屁股墩地着地,尾椎骨那一阵剧烈疼,睁大眼睛不置信地瞧着。“你……”
  
  “我娘说了我要静养,你们耳朵都聋了么。”林瑶扮作沈如意的跋扈样子,眉眼盛气,锐利得很。
  
  沈阑蠕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叫赵姨娘一把扶起,赔笑道,“如意莫要动气,阑儿与你打小感情就好,这也是为你心忧一时冲动了……”
  
  一番话说得柔和婉转,叫人生不了半分脾气,好像生了,那就是她无理取闹似的。
  
  林瑶将目光从沈阑处移向了赵姨娘,这位是沈国公的二姨娘,出身也是不低,只是后来家族落魄,那些野心随之转入暗中,与沈顾氏处处比较争对,是个厉害主儿,同理,那女儿也教导的不是个善茬。
  
  “我伤着了脑袋,不记得了是吗?。”林瑶轻飘飘打了回去疑了一声,便扶着额皱眉凝思脑袋作势头疼,摆了送客的姿态言下之意一清二楚得很。
  
  赵姨娘扫过一眼,微微拧眉,可见这僵持下去也捞不着好,转念释然般的一笑,又是寒暄了几句直将面子都圆了过去才带着沈阑一道离开了最终只得与沈阑一道离开。
  
  沈夫人从门口那处幽幽收回目光,便对上女儿一双澄澈眼眸,“娇娘,你且休息,我去你祖母那。”
  
  林瑶垂首,尚也为自己这番灵异经历心绪不平,只是因为自小患有心疾,学了十数载的心平气和,自然看不出波澜,颔首目送沈顾氏离开。
  
  不多时,苑子中只剩下林瑶与丫鬟宛桃。
  
  林瑶下了床,缓步走向了屏风前一人高的铜镜前,映出的少女正值碧玉年华,乌溜溜的青丝顺滑垂落,端是出挑五官,风华肆意,赫然是沈如意的样貌。可里面却是她林瑶的芯子,林家嫡女才满京华,却患有心疾,曾有大师算了活不过十八,靠父亲精心养着才使得身体渐渐有了好转,不想成婚前夕却病发身亡。
  
  这一生我得不到所爱,这副身躯就送给你了……
  
  耳畔萦绕谁的一声喟叹,那言语中的任性跋扈一如其人,林瑶感受着胸腔内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着,那是一颗完好的,异常灵动的心脏,她十数载都求而不得的肆意畅快。
   正文 落水   七月, 尚是清晨, 已是有了升腾热意, 青石砖铺就的小道通往曲亦阁, 两侧小竹林蒙荫, 大抵是府中最凉快的地方。两名丫鬟捧着清凉饮子和浸过井水的冰镇瓜果往里去。
  
  堂屋的竹席榻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 老夫人头戴碧玉抹额, 身穿暗红色牡丹花纹外袍,端庄大方。听着底下议论声双目轻阖,手中捻着珊瑚佛珠轻轻转动, 单是那一身外露的霸道气势便晓得是个不好相处的。
  
  “行了,都别吵了。”老夫人半晌睁开了眸子,一双老眼甚是清明, 扫过底下, 见沈顾氏正襟危坐着,身后站着的几个姨娘却是碎碎私语不停, 愈发对这个媳妇看不上, 连个姨娘都镇不住。
  
  “老夫人, 如意这回举动出格, 在外头湿身被送回, 这么下去名声可就完了。”赵姨娘不乏忧心开口。
  
  沈老夫人亦是头疼, 这孙女儿她一向宝贝惯着,明明是个可人疼的,怎的遇上那封家大公子就疯魔了呢。
  
  “老夫人, 娇娘她磕着了脑袋……记不得事儿了, 把那段忘了。”沈顾氏斟酌启口,一双温柔眉眼不自觉在老夫人面前盛了怯懦。
  
  “她是将那段暂时忘却了,可旁的都晓得,老爷和老夫人能将这事儿压下去是不错,可不定人背后怎么说,如意正是十六大好的年华可怎嫁人,只怕几个弟妹都要受了她影响去。”杜姨娘嘴快登时插了话去,她是在赵姨娘后入门的,生了一儿一女,母凭子贵,仗着府里男丁少直了腰板。
  
  赵姨娘瞥过一眼,看老夫人眼里划过不虞,转而圆场道,“老三这话差了,如意是跟林二小姐出游不小心落下水的,也是封家雇轿子送回来的,合着怎么就祸害弟妹了?”
  
  沈老夫人闻言神色稍松,点了点头,狠狠瞥了一眼杜姨娘,“成日里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也不晓得你跟哪个是一家的,娇娘往日那些就休要在她面前提了,安安生生过日子。”
  
  杜姨娘暗暗撇嘴,暗啐赵姨娘是人精,可对于老夫人偏心眼儿是有领教的,即便是这样丢人的事儿老夫人也愿意抹平了去,她还有什么话说。
  
  “沈顾氏,娇娘也是十六了,亲事上你这当娘的不上心还指望哪个,赶紧定下来罢。”老夫人揉了揉额头,将人遣散了去,又在最后唤住了沈顾氏道。
  
  “儿媳省得。”沈顾氏咬唇,即使老夫人不说,她也知晓该如何的,只是女儿如今的名声在外……
  
  同样晚一步出去的赵姨娘留步,转了转眼眸道,“老夫人,妾身倒是想推荐一人,李侍郎家的二公子,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只纳了一房妾室,正妻之位还悬着,老夫人你看……”
  
  老夫人垂眸,似是思量。
  
  沈顾氏却是皱紧了眉头,对于那位纨绔子耳闻不少,与青楼女子厮混,甚至要娶其为妻,便是不允才荒唐行事绝非良配。“这怕是不妥……”
  
  到了无甚无关旁人,沈老夫人才彻底沉了面儿,“这不妥,那不当,你要是能好好管教好女儿何至于落今日,我看那李侍郎的二公子身份匹配,倒也无不可!”
  
  沈顾氏脸色一白,叫老夫人喝斥得全无血色,却是嗫喏不敢回话。看着赵姨娘扶了老夫人进去歇息,自己杵在原地神色凄凄。她的娇儿怎能步上同她一样的路。
  
  这厢,沈顾氏从老夫人苑儿退出来,便候在了沈国公的书房处,直至午时末才等到了人来。尚不过四十的沈国公俊美风流,在见到她的一刻敛去了意气,想到了沈如意那桩不由得眉目深沉。
  
  “你在此处做什么?”沈国公皱眉将公文理了理,正准备出外公干,神情眉眼与发妻甚是冷淡。
  
  “老爷,母亲说要将娇娘嫁给李侍郎家的二公子,可那二公子纨绔名声在外,并非良人,只怕娇娘嫁过去是要受苦……”沈顾氏说着便替如意心疼起来,联系自己眼中已然泛了水光,她是真当急的。
  
  沈国公猛地将文册砸在了桌上,又被撩起了怒火,“娇娘的名声能比李家二郎好到哪去!”
  
  那砰的一声叫沈顾氏瑟缩往后,眸中水雾愈发明显。
  
  沈国公拧眉,那脾气无奈撒了一半,沈顾氏这般模样初识是风情,浅尝即止,日子久了便觉得生厌得很。但看那眉眼委屈便不愿再看,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也莫想那些莫须有的,娇娘的婚事定了,下月初八和封家二公子,前头那事就算揭过去了,反正名声毁也是毁在封家手里的,当天那二公子也在,由他娶了娇娘也算颜面上过得去。”
  
  “封家二公子……封晏?可他不是……”身有残疾。沈顾氏想到先前听过的传闻愈发拢了眉心。
  
  “下月初八的日子,这些时日你且好生看管着,莫要再出幺蛾子!”沈国公不耐说道,便径自下了逐客将沈顾氏驱出了书房。沈家新贵惹人嫉妒,几次叫人暗算,前头皇帝也敲打过,将娇娘嫁去镇国将军府是上策。
  
  ……
  
  翌日巳时,因厌烦小苑儿人来人往吵闹的林瑶去了水榭小憩,蝉鸣四起,荷花池翠绿的莲叶绵绵的幽延,带着一丝丝的清凉散入一方水榭,鱼儿吐着水泡在碧绿下嬉戏露头,闪着光泽的圆泡映出少女阖眸的侧颜,乌溜溜的青丝顺滑垂落几乎持平于湖面,风拂过,发丝轻飘,拢着一阵淡淡女儿香,慵懒惬意。
  
  “姐姐,不好了!”忽而,一道嫩翠色的影子急急朝她这方向走来。
  
  已经接受自己身份转换的林瑶,不,是沈如意悠然睁眼淡然瞥过,遂将矮几上的东西挪了一旁,上面搁着的书册是子阙新出的诗词集,她方使人买来的,可宝贝得很。“何事慌慌张张一点该有的仪态规矩都没有。”
  
  沈阑暗生不悦,心道整个府里谁不知道她才是最不守规矩的那个,早早叫人笑掉牙了还在这端着,给谁看呢!可面上不得作出一副受教模样,乖巧伶俐,一如赵姨娘教导那般,余光里瞥见那一套玉玲珑,老夫人明面说着惩处,可哪个好得不紧着她用,说不眼红气愤是假的。
  
  “姐姐,父亲和老夫人商量了,要把你许给封家二公子,下月就要完婚!”沈阑作了一脸着急,可眸底却隐匿着嘲讽,只想看她这胸大无脑的姐姐要怎么闹腾,最好再受不住刺激寻了短见才好。
  
  沈如意淡淡卷了书册,搁置在一旁仔细收好,不咸不淡哼应了一声算作回应。
  
  沈阑等了半天竟只等到她简单一字的淡然回应,瞪大眼不置信瞧看,难道真是磕着脑袋磕傻了?“可姐姐明明钟情的是封家大公子,非他不嫁,成日与我说那封大公子是如何如何好的,如今父亲把姐姐嫁给那方面有隐疾的二公子,这不是……这不是乱套了么……”
  
  沈如意静静听着她把话说完,看着她一副切实为自己着急的模样,只是到底年纪轻了,掩不住眸底那一丝的嗤讽,若是换做原主的性子指不定听了当真要闹事或是寻了短见去,可换做了她,她便打错了算盘。
  
  “乱套?”沈如意施施然起身,身量并不比沈阑高,生出的气势却硬生生让沈阑矮了一头,而沈如意也不克制,就是故意欺近,“如何个乱套法子?你胆敢当着父亲和老夫人的话把你那意思说了?”
  
  “姐姐这是何意,我……我只是不想姐姐嫁得稀里糊涂将来痛苦!”沈阑被她逼得后退,犹作镇定。心里实则着急万分,没成想她竟忘得如此彻底,这般刺激都没了用。
  
  “脑子是个好东西,没有就好好跟你姨娘取取经,虽然她长了个歪脑子。”沈如意却有些恼她搅了自己兴致,并不愿再搭理。原主如何会闹得这般下场,单看周遭这些不省心的就明了。
  
  ‘“你……”沈阑虽然也瞧不上自个娘亲姨娘的身份,可又赖着她受父亲宠爱,而沈如意那生母沈顾氏早早被父亲厌嫌,却因为家族身份占了当家主母的身份,沈如意也凭借此成了沈家嫡女,殊不知,她俩本来年岁就没差几日,若非赵家家道中落,今个嫡庶便应该倒过来!
  
  沈阑最在意的便是这个,这时更受不得沈如意这般言辞,“你有什么好得意,那宋筠溪和封墨台早在梅坞定情,那林瑶蠢,可你比林瑶还蠢!”
  
  “……”芯子是正主的沈如意沉默,暗暗扫过宛桃一眼。
  
  “林瑶不晓得她那义妹跟他未婚夫有私情,可惜死早了。我告诉你就是想看你怎么闹,结果你还真蠢得巴巴去找宋筠溪,还落水湿身,你才是最没脑子的那个,全京城的笑话!要不是封晏最后把你送回来,啧啧……也好,俩个一个那方面有疾,一个臭了名声,凑一块也好了。”沈阑语意刻薄,既是心中怨愤,更是想激她再失去理智。
  
  而沈如意想的却是她口中的梅坞定情,那是去年二月的事……她挑了挑眉梢,只暂将精力放在了面前那因嫉妒扭曲了姣好面庞的少女身上,看她咬牙切齿恨不得自己死的模样,倒有些回忆起家中那些庶妹,何其相似,不过一个是真病死了,一个……
  
  “沈阑,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不带脑子最好不要出门?”她既然成了沈如意,自然不想再受原主那困扰,沈阑便成了首当其冲倒霉的那个。
  
  沈阑瞧着沈如意嘴角扩散的笑意,陡的心生不安,退了一步。
  
  也恰是这一步的契机,让沈如意直接抬脚将人踹入了池子里,对着在水中扑腾成落汤鸡的沈阑娇娇笑笑,“你就没发现这四周都没人了。”
  
  沈阑挣扎。“沈如意你这个疯子,救命!”
  
  沈如意状似踉跄,不知何时离开的宛桃又重回了她身旁机灵扶住,大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二小姐失足落水啦!”
  
  “……”连咽了好几口水的沈阑倏地睁大眼眸,却是往下沉去。 正文 告状   竹林掩映的庭院中几株木槿花开满树, 灼灼芳华, 间或有几只鸟儿停在屋檐下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而屋里突兀传出切切哭声, 惊起鸟儿扑扇翅膀扑棱棱飞走, 留下几根鸟毛儿打着卷儿飘落。正从青石板路走过来的主仆俩听着里头声儿顿了下脚步, 复又启步入了屋内。
  
  “祖母。”沈如意盈盈一福身, 身上一袭青碧色绣玉兰花纹的长裙, 渺然在玉兰香的清烟里,微风追及,便将那轻丝薄缕的裙袂托得犹如云雾, 殊丽端稳又流露几分伶俐仙气。
  
  沈老夫人刚叫沈阑的哭声扰得不行,再看见控诉的正主不觉一愣,娇娘长得好是众所周知, 可如今这副样貌却又多了一点别的说不出的韵味来, 尤其是这端端正正的行礼,这可是难得了。
  
  “娇娘, 身子可好多了?”沈老夫人看着自个最疼爱的也是最不省心的孙女儿, 在心中低低叹了一声。还记得娇娘出生那日云雀环着庭院报喜, 连寺里的大师都说是祥瑞之兆, 赐名如意, 当个宝贝宠, 可不料却宠成了那性子如今也真叫人头疼。
  
  “让祖母担忧了,娇娘无碍,身子都好全了。”沈如意乖巧作答。
  
  沈老夫人微微颔首, 回头瞥见身旁的沈阑因为娇娘裹着薄毯愈发往里头缩去, 像是畏极了这人,呜咽喊着祖母,又不由皱了眉头。
  
  “妹妹,这是我让人特意熬煮的姜汤,她们说你来了祖母这儿,我就端拿过来了,趁热喝,莫要着凉了。”沈如意示意宛桃取了食盒里的汤碗出来,一大碗褐色的姜汁儿冒着热气。
  
  “你……你别过来,你把我推下湖,谁知道你是不是要毒死我!”沈阑是真被她吓怕了,毕竟以前突然一个没脑子的竟会这般谋害自己,她是真怕沈如意疯了连累自己,挥着手抗拒她靠近。
  
  沈如意眨了眨眼,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说,须臾咬住了唇角,亦是沉默委屈。
  
  沈老夫人原先听了沈阑的一面之词,看阑丫头浑身湿漉漉怪可怜相确有几分相信是娇娘气愤所为,可眼下瞧着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遂眉心一动,再看向蜷缩成一团的沈阑,“阑丫头说是你将她推下湖的,可有这事?”
  
  沈如意倏然睁大了眼眸,似是不置信又似气愤地身子发颤,“你竟敢跟祖母这般昧着良心说!”
  
  沈阑揪着薄毯亦是不示弱,瞪着红通通的眼儿怒道:“明明就是你踹的我,我何时诬赖你了!”
  
  “无缘无故我踹你做什么,我见你落水好心好意让人去熬了姜汤巴巴给你送过来,却要被你在祖母面前这般抹黑!”沈如意气狠踉跄,借着身后宛桃搀扶了一把才稳住身子,水润眸子凝向沈老夫人,“祖母,娇娘也晓得前些日子行事……确是叫人诟病,正借着这次受伤的契机反省,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倒也看通透不少。”
  
  “妹妹不知从哪得的消息说父亲和祖母要将娇娘许给封家二公子,怕娇娘日后痛苦才将娇娘过往的糊涂事告知。娇娘惭愧,若祖母和父亲真是如此决定,那也是为娇娘好,顾虑娇娘名声,并无怨言。相反还很庆幸,庆幸失了那段记忆不受情苦。”
  
  沈老夫人在她提及沈阑刻意告知那段就皱紧了眉头,落在沈阑身上的目光陷入深沉,“敢情是将老婆子的话都当了耳旁风,你这是哪儿得的灵通消息去折腾你姐姐?!”
  
  沈阑浑身打了个哆嗦,不敢抬首相对,一副心虚模样,登时就被沈老夫人一脚蹬到了地上去。
  
  沈如意在旁瞧着,适时补充说道,“我也是觉得妹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拿男子那方面不行说事不妥,才言语说了两句,没想到竟让妹妹生了怨心,自己失足落水却推到我头上。”
  
  沈老夫人闻言怒意更甚,更多是不齿,当真应了娇娘说的,这哪是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话!“混账,这等话你也能说的出口!”
  
  沈阑还在那忍痛扶着腰椎,忙是求饶,“祖母,祖母,我知道错了,我是心急口快说的,是阑儿跟姐姐从来都是推心置腹,这事也忘了咽肚子里不该说的!”她急于认错,便跪在老夫人跟前磕头。
  
  沈老夫人任由她磕着不出声,也是给气狠了,镇国将军府二公子的毛病京中世家都心知肚明,可封老将军是开国功臣,封父又助皇上平定四王之乱,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娇娘的名声败了,由封晏娶了是再好不过,她是一点都不想再横生枝节,偏生这些个就是故意跟自己作对来的!
  
  “孙女儿知错了,祖母莫气!”沈阑说话声音里也染了哭腔,虽及不上沈如意受宠,可也没受过这份委屈的。原来的沈如意由她好拿捏,可眼下却偏在这人面前出丑丢人,这陡然转变的落差几乎叫她受不住,也愈发抬不起面,心中恨极!
  
  沈老夫人原先喜欢沈阑的单纯伶俐劲儿,不像她生母赵姨娘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却没想还是受了影响,那婚事庚书方才定下就透了出来,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行了,别在这磕着,晓得错就回去抄写《女戒》,抄个三十遍定定心!”
  
  至于赵姨娘那,等晚些她倒好好问问伯仲,别弄得后宅一团乱糟。
  
  这厢,以沈阑自作自受受罚收场,沈如意与她擦肩都能接受她眸光中的实质恨意,依旧心痛应对,想必历了这遭,这位妹妹不会再委屈自己同自己上演什么姐妹情深,再把人当猴子耍的戏码了。
  
  “这时辰,娇娘留下和老婆子一块用午饭罢。”沈老夫人看向娇俏孙女儿,心中念着方才险些生了误会有些愧疚,便招呼了道。
  
  沈如意由着老夫人握着手,却看向那艳红指蔻,作势为难,“娇娘也想陪祖母用饭,可先答应了母亲,这一次落水失魂惹得母亲难受,娇娘心里十分过不去。”
  
  沈老夫人闻言略有些诧异睨向,沈顾氏性子软弱可欺,她看不上眼,娇娘养在她身边的时日多,自然也带了脾性,却没想到这一劫后能说出这话来,想了想招呼婆子道,“去唤沈顾氏一块来用膳。”
  
  “是。”婆子领命出去。
  
  沈如意眯了眯眼,仿佛为这两全的法子高兴。心中想的却是沈顾氏现下的处境,一部分是她自己性子所致,还有便是来自原主的漠视。而自她醒来无一不感受到沈顾氏的真心,也不忍心看她郁郁寡欢,更别提若是她出嫁后……遂动了心思想帮一把,由她给予沈顾氏足够的尊重与爱护,树立威信,做国公府真正的当家主母。
  
  果然没一会儿沈顾氏便入了曲亦阁,进来还有些局促,毕竟沈老夫人很少与她单独一块吃饭。与老夫人行了礼便由沈如意拉着坐在了她上首的位置。
  
  丫鬟端着精致菜肴上桌,全是以海鲜为主却是难得。红烧的虾潺通身不生一根硬骨,只是一堆胖墩墩的肉,吃这鱼没有鱼刺梗喉之虞,就连那一截龙头都是软酥酥的细骨,嚼之有味。海螺肉丰腴细腻,味道鲜美;蛤蜊做了豆腐汤,小葱切得细碎做点缀极是勾人食欲的……
  
  沈如意等老夫人动了筷子后方盛了两碗汤各自摆在了祖母和母亲面前,两者皆是诧异,不过她却像是做得顺手。
  
  “你们不吃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沾了什么?”沈如意下意识摸了摸脸。
  
  沈顾氏眼眶里又蓄了水光,摇了摇头,嘴角弯起欣喜弧度。而一旁的沈老夫人亦不乏感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倒觉得如此甚好。”这时候的娇娘才是小时候那可人疼的样子,这一磕倒是磕回去了。
  
  沈顾氏闻言微拢眉心,却是与老夫人意见相左,只是未来得及表达就先被一人打断。
  
  “祖母是觉得娇娘以前不好了。”沈如意作势搁下碗筷,故意带上骄纵性子,却是拿捏好的分寸不让人生厌。
  
  “老婆子哪是这意思,只是觉得我们娇娘懂事了,晓得体贴人了,将来嫁到夫家我们也好安心。”沈老夫人看着孙女儿熟悉做派,不由笑道。
  
  沈顾氏随之点头,这番模样又像极了失忆前的娇娘,也打消了心里那一点的疑虑,宽慰自己娇娘失了记忆性情并未变,只是像老夫人说的那样学会体贴人了是好事。
  
  “老夫人,那海鲜尝着可好,都是新鲜运……娇娘,夫人也在呐。”杜姨娘的声音从外面摇曳而入,先是从桌上扫过,最后诧异定格在了沈顾氏身上。
  
  沈老夫人一早就听说杜姨娘老家来人,从沿海那运送了一批海鲜过来,因此对杜姨娘踩着点来倒不意外,等乖孙儿腻味到她身旁来便抱着上了桌。
  
  杜姨娘老家来的是她表嫂和外甥,她早早收到了娘家来信允了安排妥当,这会儿是来探老夫人口风的。再说她那外甥是读书人有出息的,永业十二年因病错过殿试,这回表嫂早早做准备提早上京。若是能高中状元那可是了不得的喜事儿,将来于她也是极挣面子的事儿。
  
  沈老夫人瞟过她一眼,逗弄着孙儿低头道:“吃人嘴短,既然你那外甥是上京参加殿试的,便让他住在府里安心备考罢。”至于前面说客栈走水什么的她不作细究了。
  
  “嗳,老夫人。”杜姨娘得了准信,掩着高兴一壁埋怨儿子道,“世泽快下来,别累着你祖母。”
  
  坐在沈老夫人膝盖上的沈世泽年方六岁,惯是善于揣测情绪,分出杜姨娘并非真心实意后心安理得地霸住老夫人腿上的位置,一口一个祖母,挑了扇贝喂老夫人,倒有和沈如意一别高下的意思在。
  
  沈老夫人喜欢小孩儿,乐得合不拢嘴,可偏偏沈家人丁不旺,于此余光扫了沈顾氏的肚子,生了一丝不虞,恼她这么多年都没个动静抱上个嫡孙儿。
  
  沈顾氏垂眸,轻轻咬着唇角亦是委屈的,身子却绷得直直,不愿在杜姨娘面前流露半分。
  
  沈如意在旁瞧着,暗暗摇头,这哪里是当家主母,倒像是看人脸色的侍妾,哪比得上自家母亲,既抓得牢父亲,又将妾室庶妹整得服服帖帖,半点不用她费什么心思。思及生母,沈如意的情绪不由有些低落,这一幕落在杜姨娘眼里暗生得意,给了儿子一个嘉许眼神。
   正文 打脸   杜姨娘的表哥是盐运使司运同, 从四品的外官, 可管理的是天下盐务, 还兼为宫廷采办贵重物品, 那可是个搜刮民脂民膏的肥差。自不消说杜姨娘在几位姨娘中的地位, 单是那几口大箱子嫁妆就足以说明一切, 是府里其他姨娘巴结的对象, 也惯得她脾气。
  
  既然是亲戚上门,国公府自然不能失了礼数的,杜姨娘早早看中了墨韵苑, 那地儿过了二道门算是离内宅近的了,若女儿沈清能嫁过去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还有个状元夫人的名号她想想都乐呵。
  
  只是还没等领人过去, 就看沈如意圈了那处做书房, 杜姨娘简直是气笑了,就那个胸无点墨的居然还有脸要个书房, 那分明就是故意跟她对着干。
  
  沈如意瞧见杜姨娘与一名陌生妇人过来也有些意外, 只是那意外很快被悉数敛去, 笑着道:“这位便是萧夫人罢。”
  
  萧常氏见少女一双眼睛又圆又大, 乌溜溜的, 还十分澄澈不由心生好感地点了点头, “这是哪位姑娘,这般标致可人。”
  
  “咱们沈家的大小姐,沈如意。”杜姨娘的话音含了一丝不阴不阳的怪调, 瞅着笑意也没达眼底。
  
  萧常氏欣赏的目光登时一变, 变得有些难以寻味,呵呵干笑了两声。
  
  “……”沈如意很想说萧常氏你呵呵得有点浅显,可面上装着不动声色,支使着宛桃和几名丫鬟将她新入的书册搬到里头去。她本来就是爱书之人,闺房里堆不下的自然想找个地方摆放,昨个和母亲说起才定了这处。
  
  “母亲已经让人收拾出拂安苑,那地方清静适合备考,萧夫人和萧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同下人说。”沈如意落落大方道。
  
  杜姨娘杵在原地,“可我已经允了这处,老夫人也说……”
  
  沈如意闻言却是低低笑了起来,“姨娘还是真爱说笑,这等安排的事儿自然是由主母说了算,何时又轮的上姨娘做主,萧夫人也是个当家的,可有底下敢这般行事的?”
  
  这话是火辣辣打脸了,嘲得是不知分寸的杜姨娘,那萧夫人也因此有些难堪。“好个伶牙俐齿的姑娘。”心道坊间传闻果然不假,骄纵跋扈不好相与。
  
  沈如意当是夸奖虚受了,转身与宛桃一道入了苑子里头。想越了她母亲的权,这位杜姨娘才真真是个脑子发热的。
  
  殊不知在她离去后,方从外面走过来的萧若棠只瞥见那轻灵身影,蛾眉螓首,是令周遭都失色的美艳。
  
  “母亲,姨母,那是……”哪里来的仙子?
  
  萧若棠是萧家长子,年方二十,身姿挺拔,长相风流俊秀,这回又在会试中得了前十,已是十分了不得,只等他日平步青云,要惹得多少女儿家春心萌动。
  
  “妹妹还是先带我们去安置罢。”萧夫人回避了儿子的问话,甚是冷淡地启口道。
  
  连是杜姨娘都有几分气闷尴尬,将人引去了拂安苑便借口回了自个苑子大发了脾气。
  
  而入了拂安苑的母子俩由着下人归置东西,萧夫人拉了儿子到一旁说话,说的正是他来之前那桩。
  
  “那女子就是沈家的嫡小姐……”萧若棠一顿,听完了前因后果同她开解道,“她即是有气那也是冲姨母去的,母亲不必为此不平。何况……她说的也没错,合着那沈夫人才是当家主母,如何容得姨娘自作主张,稍后母亲该亲自去拜会老夫人和沈夫人才是。”
  
  萧夫人叫儿子好言劝慰,也只余下心里被小辈下面的不舒服劲儿,“总归我是说不过你,不过沈家嫡小姐为了一个男子要死要活的,也够沈家丢面儿的了,你可别生什么心思来,安心备考才是要紧。”
  
  “孩儿省得。”萧若棠含笑应答,可心里翻涌的全是方才那惊鸿一瞥,像那软乎乎的猫爪子挠似的。
  
  萧夫人点了点头,她来前未尝不曾动过念头,如今沈国公风头正劲,能攀上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可到了京城打听诸多才歇了心思。那沈家大小姐矜持不顾矜持倒贴男子,哪里配得上她的麟儿。更别说那些庶女了,就是杜姨娘心里打着的那主意她也是不屑,做不成亲家也罢,借一把沈家的风头也是好的。
  
  这厢沈如意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捏着绣帕拢上了书页。
  
  “小姐,你都看了不少时辰了,歇会儿喝点莲子羹罢。”宛桃端着方木漆盘进了书房里,短短两一日功夫竟是大变了样子,光影透过书架撒落在娇娘身上晕出柔和光圈,美得令人窒息。
  
  不单是宛桃看得晃神,那跟来的小丫鬟更是痴痴看了,直到宛桃出声才敛了心神,“小姐,夫人差奴婢前来想再讨本书看,原先送去的夫人已经看完了。”
  
  沈如意抬眸,嘴角弯了微小弧度,从软垫上起身走到书架旁慢慢挑选,她之前让宛桃给沈夫人送去的书册都是讲巾帼英雄,或是凸显女子性情的话本,沈顾氏那性子要想改变一时半会儿不定能成,潜移默化也是一种。
  
  如今听到沈夫人喜欢看,她自然是高兴,又选了两本递给了那丫鬟。
  
  丫鬟得了书册去,她才接了宛桃盛好的莲子羹,里头加了沙沙的碎冰,一尝入口冰爽沁甜,但凡冰的辣的,都是她前世不得尝的,重活一世,为着这番肆意不由弯了眉眼。
  
  “父亲呢,回来了么?”她忽而想到。
  
  “老爷刚从荆州回来,去了老夫人的苑儿。”宛桃如实禀道。
  
  沈如意轻轻颔首闻言起身,一改懒散的做派,将自己收拾精神去了父亲书房候着。
  
  沈伯仲在老夫人那就听说了娇娘近日变化,等真正见着时她正就着他书架上的一本传记翻阅,侧颜柔和而专注,竟是像极了沈顾氏芳华时候的模样,知书达理,安静美好。大抵是发现了他的存在,侧过头来牵起嘴角。
  
  “……父亲?”
  “……伯仲。”
  
  沈伯仲有一丝恍惚,然也只是片刻就回过了神来,“听说你将墨韵苑划作了书房,倒是真潜下心了?”
  
  沈如意娇娇皱了下鼻子,“父亲这是听谁说的?”却不等他回答,自顾接着说道,“我是嫌闷让人买书打发闲暇,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便想趁着出嫁前一月功夫好好休养身心,不给父亲惹麻烦了。”
  
  沈伯仲有些意外,又很快收敛,娇娘的性子向来听风是雨,维持不了一刻的热度。
  
  沈如意瞧出一二,作势佯怒:“父亲若是听杜姨娘说的来兴师问罪,可就伤了娇娘一片赤诚心了。”沈国公与她父亲年岁相仿,却是保养得好,一点看不出岁月痕迹,也无怪乎今年又纳了第五位姨娘。不过疼起女儿来,那都是一样的。
  
  果然沈伯仲抽了她手里的书册,“又关杜姨娘何事,我这刚回来哪有功夫经你们折腾。你大病初愈,伤的又是脑袋,少看这些复杂冗长的,那书房你喜欢且用着,晚些我让管家再给你搜罗些。”
  
  “谢父亲!”沈如意转瞬展了笑颜,随后又敛了眉眼认真道,“娇娘也并非和杜姨娘过不去,只不过刚好碰巧了去,两人都挑中了一处,可母亲已经为萧夫人和公子安排了住处,是杜姨娘逾矩擅作主张,父亲你说是与不是。”
  
  沈伯仲听着娇娘一句接一句,“娇娘是替你母亲叫屈来的,可我都不知是何情况,岂不也冤?”
  
  “父亲知错就好,那杜姨娘就是仗着父亲宠爱才不知分寸,这只是一桩小事,那萧夫人也算跟咱们沾亲带故,若是在外人面前那才是丢沈家颜面呢!”
  
  沈伯仲看她一本正经,实则讨伐自个,不由失笑,“难怪你祖母说,娇娘这一磕是福气,原来如此。,那杜姨娘确实不知规矩礼数了,回头我便好好说说,定叫她给你母亲陪个罪去。”
  
  “那倒也不是非要这样,我母亲也不是没有度量的,让她下回谨记着些就是。”沈如意摆作大度姿态,“父亲去了荆州三日,母亲念得很,晚饭咱们去潇湘苑吃可好?”
  
  沈伯仲想到方才应了赵姨娘那,可看着娇娘难得的乖巧撒娇不忍拒绝,想着回头让人推了即是,遂道:“娇娘说哪儿就哪儿。”
  
  沈如意眼底溜过一抹得逞,也同沈伯仲亲昵不少,只是因为瞥见桌上放着的庚书才问了一句,“日子真定了下月初八?”那封家怎肯的?
  
  沈伯仲闻言神色一沉,虽知道她失了记忆,却仍是存了隐忧,怕娇娘再出幺蛾子,“庚书都已经送了还能有假。”把娇娘嫁过去封家也是不得已,封晏虽不能人道,可至少不会亏待了娇娘去。
  
  沈如意连前世的未婚夫婿都甚是少见,更别提小叔子了,只是从他让人送湿身的原主回来生了一丝好感,“那封家二公子是个如何的人?”
  
  沈伯仲想到沈阑受罚的原因,不由皱了眉头,听大夫说娇娘恐怕要等淤血散了才能恢复记忆,“莫听你妹妹胡说,你喜欢的一直是那那封家二公子,只是将兄弟俩弄错了,如今你也是得偿所愿。封晏……丰神俊朗,谦和有礼,瑕不掩瑜……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你且安心待嫁罢。”
  
  沈如意没想到沈伯仲会编造这般谎话来骗自个,再看他眉心沟壑,忽而又释然。她向来是既来之则安之的随性性子,封墨台,亦或是封晏,于她并无差别。只是说到瑕不掩瑜……沈如意想到母亲在那临出嫁前对她的深刻教导,忍不住绯红面颊咳嗽了两声。
  
  好像用不上了呐。 正文 挑拨精   夜半丑时下了一场雨, 淅沥沥得扰人清梦。
  
  等到雨声稍停歇的时候, 沈顾氏察觉到身边起床的动静便也跟着睁眼坐起, “老爷。”
  
  沈伯仲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床上, “才寅时初, 离天亮还早呢。昨晚累着你, 再睡会儿。”
  
  沈顾氏闻言晕开娇羞绯红, 想到昨晚历的那番鱼水之欢神态愈发娇媚,昨儿个老爷和娇娘在她这处吃饭,娇娘还让人做了一大碗鸡汤最后全都落了老爷肚子, 后来才听侍候的敏姑说里面掺了鹿茸人参,故才……
  
  沈伯仲低头,看着夫人娇羞咬着唇角, 这番姿态又不由忆起新婚夜后, “琳琅,你我夫妻都十数载, 还有什么好害羞的。”随着他目光落向, 那□□的肌肤泛起柔嫩羞粉色, 就差要把自己埋了被窝里。
  
  他顺势往床上一坐, 便将人搂了怀里, 烛火氤氲, 眉眼含俏,当真是一副好景色。甫一低头,便触到那细腻脖颈, 轻轻啃噬其上……那温暖的气息喷洒在耳旁, 沈顾氏身子酥软的依在沈伯仲怀里,反手抱着他,因他动作而呼吸急促了起来……
  
  良久,沈伯仲才将人放在了床上,耗了一会功夫才把怀里的人打理好,但看女子仍旧脸色潮红,□□无边……不由黯哑了嗓子道:“再晚可要把早朝给误了。”
  
  沈顾氏羞红垂眸,将衣领子扣上,跟着下床拿过搁于屏风上的那套朝服为他穿起。沈伯仲伸开双臂,由着她替他更衣,倒也十分享受这份温暧柔情。余光里瞥见搁在床头的书册,挑了挑眉,“列女传?”
  
  “娇娘那送来的,我看了些,倒觉得挺好看的。”沈顾氏仍是低头,还有些羞赧。
  
  沈伯仲颔首,“都是些不凡女子,看看也好,娇娘如今喜欢看书是件好事,我让于伯搜罗不少,你们母女俩在墨韵苑品茗对弈看书也不失为一桩消遣。”
  
  “娇娘前面因为身子不便倒静养了性子。”沈顾氏闻言也是欣慰,尤其是这两日母女俩感情远胜从前,她就更舍不得,“只可惜这样的日子也不到一个月了,老爷,娇娘当真要嫁封家二公子,那还不如……”那个风流成性的李安。
  
  沈伯仲听她提起这话题就拂开了她的手,“娇娘就是叫你那性子给坑害的,如今这事都已经定了,没的回旋余地,你也休要再提,尤其是在娇娘面前,只管记住她喜欢的人是封晏,并不是那什么封墨台!”
  
  “这……”沈顾氏没想到竟还要这般诓骗,哪受得住眼泪打转。
  
  沈伯仲最不爱看的就是沈顾氏这般作态,受不了她胡搅蛮缠,当即穿好了衣服推门出去。
  
  房中只余下沈顾氏低低隐隐的啜泣声。
  
  等到天光大亮,雨早就停歇,青石小径上落了一地花瓣,堆积起的小水坑里浮浮沉沉,很快映照过一抹纤细俏丽身影。
  
  沈如意刻意等了等,到辰时末才来潇湘苑,不过入了门发现竟还有个比她早的,正拿着针线簸箩认真跟沈顾氏求学。
  
  “大小姐。”屋外几名丫鬟一道行礼。
  
  “娇娘?”沈顾氏听到动静看向她,露出笑来,“用过朝食没有,敏姑,去拿些点心来。”
  
  “用过了,敏姑不要麻烦了。”沈如意笑着挽留人道,沈顾氏的性子好摸得很,对原主可谓是掏心掏肺了,有什么好的都堆了面前去,反而把自己摆低了去。这性子不是不好,只是若得不到相等的回报,便显了落差来,“我带了红豆枣子汤来,宛桃,去分几碗。”
  
  红豆挑得个头大且饱满的,颜色是鲜艳的红豆,熬成沙沙稠稠的甜汤,和蜜甜的大枣子,补血养颜好气色。
  
  只是汤碗还没端到沈顾氏面前,就叫旁边一声轻哼打断。“黄鼠狼给鸡拜年。”
  
  说话的是个年约十一二的小姑娘,一袭梨花青绣轻罗长裙,小小的鹅蛋脸五官标致,一双细眉拢到了一块去,看似对她十分不满。
  
  “她是……”沈如意认不出是哪个,要说是小姐,可身边都没个丫鬟磕碜,可要说是丫鬟光是瞧那身打扮也不像,也不可能坐到榻上去。
  
  沈顾氏因着少女的态度正沉下眉眼,喝斥思儿,听到女儿发问才回了道,“这是沈思,你黄姨娘的女儿,思思,方才说的什么混话快给你姐姐道歉。”
  
  沈如意有些印象,好像那位黄姨娘是哪位官员送的歌姬,生下沈思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去了,沈思的名字也是沈伯仲随意取的,按照排行,后来才换了思字。沈思托沈顾氏照顾,才不至于可怜孤苦,如今倒比原主这亲女儿更像亲女儿。
  
  “可我没说错,上回她就是这么来讨好您的,带她出去等出去又把您一个人撇下,走了十几里路还叫祖母责罚。”沈思气鼓鼓说道,并非是沈如意错觉,而是真的十分讨厌她。
  
  “……”沈如意张了张口,并没说出什么来,虽晓得原主是个坑人的性子,但没想到这么坑,蔫了一旁。
  
  可就这么一沉默叫沈顾氏心疼了,“娇娘,莫听思思胡说,不是那么回事儿,是我中途被李夫人拉着说话,我俩错开了。”还一壁给沈思使了眼色。
  
  沈如意抓握住沈顾氏的手,“好母亲,是娇娘错,娇娘以前惹您伤心。”余光里瞥见沈思嘴角嗤讽的弧度,掩了掩眸子,“只可惜娇娘悔悟得晚,如今临到要嫁人,这般一想就更舍不得母亲您了。”
  
  沈顾氏叫她说得也不由眼眶泛红,原本一早上就为了这桩难受,直到沈思寻来才憋着些,紧紧回握住沈如意的手,唤了两声娇娘。
  
  “可是有思思妹妹替我在母亲身边照顾,我也就放心了。”
  
  “谁要替你照顾!”沈思当即想也不想反驳。
  
  “原来思思妹妹是不愿意,亏得母亲待你这般好。”沈如意眼底溜过一丝狡黠,故意说道。
  
  沈思晓得上了她的当,愈发生气,腻了沈顾氏身旁,“我照顾夫人是我的事,才不是替你照顾的!你……你个挑拨精!”
  
  沈顾氏一愣,随即想透不由也吃吃笑。
  
  “那你有本事别吃我这个挑拨精的甜汤啊。”沈如意故意伸手去夺,被沈思躲了过去。
  
  躲去了沈顾氏的身后,故意一副气人模样,“就吃,谁让你欺负我!”
  
  这么一闹,俩姐妹之间的隔阂倒是消了不少。沈思看了眼沈顾氏脸上的笑靥,一副小大人模样地点了点头,认真建议道:“要不还是别吃药了,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
  
  “……”作为返魂的沈如意呵呵了两声,并不搭话,舀着甜品就察觉沈顾氏并不高的情绪,下意识便往敏姑看去,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便寻了借口离开会儿找敏姑打听,这才晓得好不容易促成的两人又为着自己起了矛盾。
  
  从外面回去的沈如意瞧向榻上矮几搁着的花布绣料,便道,“下月出嫁,不知制一件霞帔可还来得及?”
  
  “来是来得及,可……”沈顾氏原先就有这想法,可这门亲事到底是不如意,若可以她定是要替娇娘在老爷面前再说说的。
  
  沈如意的眼睛亮了亮,“那就劳烦母亲了,用鸳鸯罢,比练雀要好看些。”
  
  沈顾氏看她有主见样子,只当她还被蒙了鼓里愈发心疼,女儿家嫁那是一辈子的事情,稀里糊涂得可怎生是好。
  
  “母亲,娇娘虽然记不得从前的事,可这些时日也听了不少,撇开听到的,单从那封家二公子将娇娘送回来这桩便可见人品,如父亲说的,娇娘嫁过去不会受委屈。至于封家大公子……也不知是如何传出的谣言,他与林家嫡女几年前就定下的亲事,娇娘怎会横插一杠,坏人姻缘。”
  
  “可能是那时候你脑子进水了。”正是沉重的时候,沈思突然插嘴道,后又想了想不对,“你现在才是进了水的。”
  
  “……”沈如意别有深意地瞟她了一眼,孩子小别计较……
  
  “总之,母亲就莫为我担心了,不管娇娘恢复记忆与否,娇娘都记得今时今日说的,嫁乞随乞嫁叟随叟,不会反悔。”
  
  沈顾氏看向神情无比认真的女儿,抹了抹眼角,“是我多虑了。”
  
  “莫要再跟父亲吵,娇娘盼着父亲和母亲和和美美,再给我添个小弟弟。”沈如意瞥了一眼沈顾氏平坦的腹部,化作轻松打趣。
  
  沈顾氏没料到她话锋一转,想到昨个夜里的不禁有些脸红,“这事可不得胡说……”
  
  “小弟弟好,好软!”沈思也不由跟沈如意一样盯着看,她还记得杜姨娘不让她碰世泽来着,可小气了。
  
  沈如意一副你看的模样,直把沈顾氏臊得没边,赶了两人喝甜汤去。沈如意舀了颗红枣,想到病逝前母亲还在努力造小娃娃,也不知有动静了没……
  
  忽而隐隐杂杂的咋呼声传来,沈如意回神问了宛桃,“外面怎么那么热闹?”
  
  其中一名丫鬟敛了脸上□□,恭敬回禀,“回大小姐,是萧公子,萧公子跟三小姐传诗,以乞巧为题,正是焦灼难分上下的时候。”
   正文 传情   萧若棠和沈清传诗比试, 看沈顾氏那诧异神情就知道这事不靠谱。随后就瞧见管那墨韵苑的桑笙匆匆赶了过来说是三小姐早些时候带着丫鬟取走了不少诗词书册, 其中还有子阙的。
  
  “……”沈如意最宝贝的就是那, 当即就坐不住让宛桃带路直往沈清的苑子去。
  
  而那青芜苑中, 沈清正拿着字条一脸少女怀春, “鹊辞穿线月, 花入曝衣楼……”想到笔墨主人脸上羞怯更甚, 仿佛那诗词是为她作的一般,妥帖放了就着执笔的手沾了墨汁,另一手正要翻书册抄上一句, 却突然被人抽走了去。
  
  “……沈如意?!”
  
  正主看着被垫在下面沾了墨迹的子阙诗集一脸霜寒,毫不客气地将她书房那的书册一本一本都收了回去,宛桃接住, 看着三小姐此刻定格脸上的表情有些滑稽。
  
  “玉露金风报素秋, 穿针楼上独含愁。”
  “岂能无意酬乌鹊,惟与蜘蛛乞巧丝。”
  “流苏翠帐星渚间, 环佩无声灯寂寂。”
  “天为欢迟, 乞与初凉夜。”
  ……
  
  沈如意擒着书连着道, 最后止而望向她, “没有真才实学就别跟人比试, 输了让人同情你愚笨?”
  
  话落, 便看到沈清一瞬扭曲了脸。沈如意犹在心疼那本诗集,黑着脸走了。
  
  “三……三小姐,那边还等着回呢……”丫鬟看她泄愤地将宣纸撕了, 斗胆上前提醒道。
  
  沈清窒闷, 片刻又想到沈如意那趾高气昂的样子,重新抓握起笔,可连那半点都想不出,独独一句玉露金风又不记得后面是什么,又气又恼下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回了墨韵苑的沈如意费心救那本诗集,又怕毁了封页,这般仔细小心下又不由怨上罪魁祸首,吩咐自己的书苑不得让沈清再入内。还有那萧若棠,调情就调情,整那劳什子对诗做什么,分明就是迁怒了。
  
  等到了第二天的七夕正日,沈如意方知道二人的比试结果以一方中暑遗憾结束,这就惹得沈如意在饭桌上多看了沈清两眼,后者犹作虚弱,只在被瞥到的时候暗暗咬住了唇角。
  
  沈阑是最后一个到的,跨进门的脸上隐去了好事神色,娇娇俏俏唤过了祖母,便道了她来时遇上的一桩,“现在吴姨娘还在那骂人手欠,拔了她好好的绿豆芽子,骂得可难听。”
  
  沈老夫人闻言倒是意会一二,吴姨娘刚入门半年,心急想要怀上孩子这点她是知晓的,在这乞巧节‘种生求子’却叫给拔了……老夫人本来就重视子嗣,而今只得了沈世泽一个乖孙儿,自然想多多益善,听到这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可晓得是哪个做的?”
  
  沈阑说着就望向了在沈如意身旁正吃着巧果的少女,只可惜那少女完全没接收到,反而兀自吃的欢快。
  
  “……”沈如意看沈思鼓着腮帮子后知后觉地抬起头,默默把那一盘让了出来,不知怎么的有点心疼。“吃吧不关你事儿。”
  
  沈思看了眼沈如意沉默下来,并非没察觉席上气氛不大对,她在这个家向来是隐形惯的,何况生母又是生她时拖累身子病逝的,一向被视作不详,何时受过这等关注。
  
  “沈思,你去吴姨娘的苑子摘木须花做劳什子香包,还要那绿豆芽子的么?”沈阑径直对向她。
  
  沈思陡然睁大了眼睛,“什么绿豆芽子,我没有,我没有弄吴姨娘那口大瓷碗……”
  
  沈顾氏亦是皱眉,“思娘不会那么做的……”
  
  “咦,你怎么知道是瓷碗,沈思,你莫不是为了夫人出口气才故意弄的罢?”沈清在一旁搭腔,只是还牵带上了沈顾氏,携了一丝恶意。
  
  沈思当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连否认,可这时候却显了嘴笨来,反而叫沈阑和沈清一唱一和硬扣了黑锅。
  
  沈如意敲了她脑门一个栗子,“你拿出怼我的气势来哪还会让人这么平白冤枉,还是跟你两个姐姐一样,柿子专挑软的捏?”
  
  “什么平白冤枉,吴姨娘也怀疑是她……”沈阑当即道。
  
  ‘软柿子’沈如意笑了笑,正对上沈阑,“怀疑?也就是没证据,你这煽风点火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三十遍《女戒》都不能让你长记性?”
  
  沈阑因为她提及《女戒》脸色变了变,暗自咬牙,想到快提不起的右手实在怨恨得很,还连累姨娘被父亲责怪,都是沈如意搞的鬼,遂腻向老夫人撒娇道,“祖母,明摆着是有人心怀阴暗,我只是实话实说,竟是连这都要叫姐姐怪罪……”
  
  沈老夫人被她摇着晃,眉头微拢,往深了说去,可不就是不想沈家开枝散叶,不由凝向沈顾氏,思娘是她教养,若说指使做也未尝不无可能……
  
  “阑姐姐的意思是有人做贼心虚么?”沈清问得一脸天真,巴不得俩人闹起来才好。
  
  沈如意正眺着隔间,沈世泽方从这桌问祖母讨了巧果吃,抹了嘴巴才回去沈伯仲那间,地上还留了星星点点的泥印子。“清妹妹有这功夫在这里瞎猜,不妨先带世泽去换双鞋,踩花坛脏了底儿弄得到处都是,怎么弄的也最好问问清楚。”
  
  沈清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着那泥星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对上沈老夫人不虞的神情,陡的被喝,“还不听你姐姐的快去。”
  
  “……”沈清被赶离桌席方想通,咬着唇赶紧去了。
  
  “今儿讨巧,我给备了礼,崔林氏去把我那镜奁拿过来。”沈老夫人转了话题道。
  
  萧夫人刚巧由人引领进门,看济济坐了一桌的姑娘们,在沈顾氏身旁留出的空位入了坐,笑着夸赞道,“沈家几位小姐都是一等一的姿容,各有风采,真是叫人羡慕得很。”
  
  “哪里哪里,萧公子才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好儿郎,萧夫人好福气。”
  
  说话的功夫,崔林氏手里托了一个古旧的铜鎏金雕花嵌宝镜奁走过来,交到老夫人手上便退了到了其身后提醒。“今个几位小姐投针都是不错,思娘别出心裁取巧,该赏思娘才是。”
  
  那镜奁一打开,明珠美玉,金珠银花,宝石珊瑚映光折射,竟使满室华光流动,宝气氤氲。老夫人取了一支碧玺石坠流苏簪,招了沈思上前,亲自簪在了她的发髻上。
  
  “那合着,我也得占一半了,思娘的针线活儿是母亲教的。”沈如意看着沈思局促模样,笑着打趣。
  
  “你个小不要脸的,这都能揽了去。”沈老夫人呵呵笑,却是从镜奁中取了一物件,白玉薄翅蝴蝶簪轻轻颤动,宛若活的一般,“这可能堵了你的嘴。”
  
  沈如意笑着双手接过,眉眼弯弯,身上自然投注几道艳羡甚至携了嫉恨目光。
  
  沈阑暗暗咬牙,那沈如意连针都没投平白得了好,祖母真是偏心眼,却不知老夫人床榻那的靠垫是沈如意今早送的,绣制的比寻常的垫子又短上一点刚好能让老夫人枕得舒服,也就这贴心劲儿如何不得疼宠。
  
  萧夫人掩眸,因今日见闻对那沈如意更是不喜,面上却佯作笑笑,同样送上了自己备的薄礼,比不得老夫人贵重却也足够拿得出手,当是见面礼,瞥见沈清乖巧模样,心生叹息,可惜了庶女的身份。
  
  临到散席,一人从隔间绕到了厅堂,“沈老夫人,沈夫人……”萧若棠今日换了一袭靛蓝色的宽松长衫,疏袍广袖,风姿卓然,与众人作揖道。心中暗暗回味却是少女噙着浅笑摆弄玉翅的慵懒姿态,只消一眼,就夺了全部注意。
  
  沈清自他出现便低垂了脑袋,露出绯红耳根,老夫人瞥见,心思一动便发了话道,“今日乞巧节有庙会,料想家里头也拘不住她们这几个皮猴儿,不如我这先松了口,都一道叫跟了若棠出去,你也好看管着她们些,别一出去就疯得没了形!”
  
  “几位妹妹正当年岁小爱玩闹也是人之常情,老夫人放心,若棠这边应了老夫人的差,定将妹妹们都照看好。”
   正文 庙会   萧若棠原本就想着如何提出邀约, 没想到老夫人竟先开了这个口, 心中甚是高兴, 便约定了在酉时在府门口碰头。
  
  沈如意原本就有出门的打算, 前世因为身子缘故她并没有多少机会出门, 距离上一回已隔了两年多, 近两年来身子时好时坏, 更不被允许出门,只能听筠溪说外面见闻神往。这次乞巧节庙会听说还有番邦的杂耍艺人,热闹可想而知。
  
  从曲亦阁跟着回来的宛桃绞了一碗凤仙汁, 俯身仔细替娇娘涂抹指蔻,原先的颜色褪了不少,洗了重新涂抹, 照主子要求抹得淡了些, 浅淡的水红色几近透明,衬着她细白柔荑修长美好。
  
  宛桃是个细致性子, 抹得匀称仔细, 最后用布帛包覆。趁这会儿的功夫, 绿厝便拿了镶银边的梨木梳替她梳了个垂鬟分肖髻, 发尾束结垂于肩上, 插上两支赤金掐丝暖玉火凤含珠簪子, 簪尾嵌着的东珠荧荧玉润,耳垂上同样配了细细的羊脂白玉流苏坠子,一荡一荡, 随之轻晃, 衬得脖颈愈发的修长而优雅。
  
  绿厝是梳头的二等丫鬟,因为梳妆梳得好成了原主跟前的红人,得了不少赏赐,独独近段日子在手艺上连连受挫,连带着平日里的好处也都没了。
  
  “绿厝,我是去看庙会,不是去让人观赏的……”沈如意照着铜镜,用湿帕子擦去了脸上过分艳色的胭脂,从珐琅掐丝圆盒中挑了稍许玫瑰玉露膏涂抹在脸上,因为方才擦拭动作而起的红晕停留,反而粉润得很。
  
  “可小姐一向都很喜欢……”绿厝无措地攥着描眉的笔,似是想争却又不敢。
  
  “小姐天生丽质,一出门定是众人瞩目躲不掉的。”宛桃挑换了一件浅绯色绣牡丹云锦绡裙走上前来,并了一只独山透水的碧绿翡翠镯子一道拿给她,笑着圆乎道,“反正是要看,可得往好看了捣鼓!”
  
  这些时日,她倒有些摸准了娇娘的脾性,若说与原来有差,那是有的,可随性得有度,好当值了不少。反而是绿厝她们有些不适应了。
  
  就好比现下,经她一说她便乖乖伸手让自个套了那镯子,换做以前定是还要折腾一番的。
  
  沈如意换上了衣裳整装,想起的是多半苍白病弱的前一张脸,如何能像现下这般肆意张扬,遂左侧了下身子,又换了右边照一照,换了副身子,还是一样爱臭美的。
  
  宛桃掩着吃吃笑,觉得这样子的娇娘十分率真可爱,“再照下去天都要暗了。”
  
  “哪个给你胆儿了敢笑话主子。”沈如意嗔了她一眼,在绿厝瑟然间却没要追究宛桃的意思,反而带着人出了苑子。
  
  国公府门前,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着,前面缀了璎珞流苏的那辆伸了纤手撩帘子探看,看到她出现便重重甩了下,似乎是因为等得不耐烦。
  
  萧若棠站在马车前,同样看到了人眼前划过一抹亮光,待近了跟前稍前了两步,语带亲近道,“今日长安街人多,届时妹妹跟紧我就好。”
  
  “……劳烦萧公子。”沈如意向后不着痕迹地避了避,并不是很喜欢这人这股子莫名的亲近,径直入了马车里头。
  
  萧若棠伫立片刻便与沈世泽随后入了后面那辆。
  
  而沈如意坐的那辆里人就多了,沈阑和沈清明显作了打扮,只是前者一上来,便给比了下去,脸色俱是有些难看,再因前面的过节都不搭理。而最小的沈思只盘了矮几上的云片糕吃,看到沈如意再扭头看了另一侧的两人,屁股挪了挪算给腾出了一个空儿,嘴角微小牵动像是幸灾乐祸。
  
  沈如意给看乐了,坐在沈思旁边,伸手一捞就将那一碟揽入了自己怀里,拈了一片吃,确实香甜松软,清新可口。便对上沈思巴巴的眼神,忍着摸她脑袋的冲动,“才用过饭,少吃点。”等下到了庙会,自然还能有吃的时候。
  
  沈思倒是听清楚她的意思了,不扒着那云片糕,撩着帘子往外探看,看什么时候能到长安街。
  
  反而是她对面的沈清鼻端发出一声低哼,十分的看不上眼。
  
  沈如意原本就不是爱作解释的人,何况气着的不是正主她也没办法,马车在一车的沉默中抵达了长安街。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从昨日就挂上的花灯在此时被悉数点上,汇成地上星河。在长安街入口不远,马车就不得前行,人潮拥堵比肩,只得停驻让公子小姐下车步行。
  
  这本来就是个年轻男女互动的好时机,也是在今日并无那么多的礼数规矩,权宦人家的姑娘公子身后带了随从婆子,寻常百姓家的也是三三两两并作一行,十分热闹,花灯猜谜,各色小吃,隔着老远果然看见来自西域的昆仑奴们表演吐火,有带小猴的杂耍艺人……
  
  沈如意跟着人潮走着,哪感受过这般喧闹氛围,带着宛桃左顾右盼,对什么都觉得新奇得很,只是好歹平日端惯了才没露陷。沈思自发黏在她身旁,巴望着烤红薯,捏糖人儿咽口水。沈如意察觉便使了婆子去买,不一会儿就收获颇丰,反而惹得沈阑和沈清离远了去。
  
  “快走,快走,前面的长安阁那有猜灯谜、对酒、作诗,拔得头筹者奖品丰厚啊!”有人从她们身边跑过,满大街地吆喝着。路上本在欣赏着夜景,逛着夜市的人群,听到他这么吆喝,有些耐不住好奇的,便随着那人向他跑的方向走去,打算一探究竟。
  
  长安阁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楼,此举也是作为乞巧节的噱头,当即围聚去了不少人。
  
  沈如意正和沈思一块看着耍猴戏,就听到旁边响起一道熟悉男声,“长安阁猜灯谜是最热闹的,伙计事先把灯谜写于木板上挂于楼前的花灯下,若是有猜出来的可以取下木板,写上答案自有人将写了答案的木板送往主审官那,若是答对便会让你根据答案作诗一首,最后,主审官会将所有猜对之人写的诗张贴在告示板上,请几位一起评审,得票高者便可拔得今年的头彩。”
  
  “头彩是……”沈如意顺口那么一问。
  
  “听说去年的头彩是整年免了酒菜钱。”萧若棠笑着道,因为他的停留,叫沈清和沈阑不得不也停在了沈如意边上。
  
  沈如意感觉衣角被拽了拽,就看到沈思亮闪闪的眸子。顺手拿了个猪八戒的面具贴在了她脸上,自个也戴上鬼后面具,隔绝了那些打量目光,“那就去罢。”
  
  话落,便由萧若棠护着随着人群挤到了长安阁门口,彼时刚有伙计将挂着木牌的花灯悬挂起来,沈如意正抬头看,便叫另一蜂拥的呼声转去了注意,便瞧见长安阁旁的雅意居竟是人流不少,还隐隐听到子阙的名字。
  
  这边萧若棠佳人在侧,自然不愿错过表现机会,看了一会儿就让人取了一盏花灯,正要赋诗却发现佳人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当真是子阙,你可瞧清楚了?”
  “这还能有假,雅意居的掌柜亲口说的,也不枉费我今日装扮一番!”
  “那本子阙集我都没抢到……”
  “咦,子阙呢,又跑了么?”
  
  沈如意跟着那些神情兴奋的女子往前,亦是想一睹子阙的风采,一听说人不见,当即也是着急追了上去。
  
  “小姐,你莫走那么快……”宛桃在后面急急喊道。
  
  沈如意受氛围渲染,想也未想就抓了宛桃的手跟着跑了起来,“快点儿!”她走得急,一心又惦记旁的事,竟也未察觉拉错了人。
  
  旁人只见一戴着鬼后面具的裙裳少女拉了个欣然长立的年轻面具男子疾步前行,虽则两个都瞧不见面容如何,可这一前一后的牵手而行总叫人觉得里头旖旎无边,权当成是一对偷跑出来玩儿的璧人了。
  
   正文 强吻   雅意居是一间书画斋, 但是又跟一般的书画斋不同多了些功用, 譬方说雅室小酌, 诗意私房菜, 以及今日以子阙签字为名整得一出。听说是因为子阙集售卖太好, 又加印了一百册, 这一百册有子阙亲自落下的拓印, 更有他本人在场,故造成疯抢。
  
  沈如意远远瞧着雅意居前几米长台子后的年轻男子,一身雪白的锦缎长袍, 玉带束腰,玉冠束发,十分的斯文儒雅, 只是此刻叫一众女子围着, 露了惊慌神色。
  
  “子阙……”
  “子阙……”
  
  伴着姑娘们不断上前涌堵,雅意居前再度陷入混乱。沈如意便站在那混乱外, 看着那一堆叠的书册透了向往, 叫价最高的已经到一百两, 可还在不断往上累加。
  
  “我不是子阙, 你们要找的人是那个带鬼王面具的!”被围堵的年轻男子抓着腰带狼狈指着沈如意的方向大喊一声。
  
  沈如意尚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力道后扯了去, 几乎是被人带着跑了起来, 原本怕宛桃跟丢抓紧的手变成了成年男子修长的大掌,热度源源不断的从接触的地方传来,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修长背影, 就被身后追着的那尖叫声惊得自发跟着快跑了起来。
  
  “子阙, 那是子阙,啊啊啊啊——”
  
  淮河畔的风裹挟着夏日热气,人流如梭,男子拉着少女的手身姿灵活穿过人潮,而身后追逐着不少狂热的姑娘,也有不明所以的好事者亦是加入跟随,队伍越发壮大。
  
  沈如意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呼,周遭嘈杂声如这后退的风景褪尽,余下一颗心砰砰砰砰跳动剧烈的声响轰鸣回荡。不知跑了多久,她只觉得心跳快要负荷不起,步子被拖得跌跌撞撞气息加重,想甩开他的手停下。
  
  那人似乎有所察觉,一回身直接揽着人避入了巷中暗处。呼啦跑过去了一伙人,依旧直追着而去。
  
  夜深,无人处寂静。
  
  沈如意捏了捏被放开的手,感受手心一片湿濡,不知是汗湿的还是紧张的,而男子靠墙似乎也是在平复气息。
  
  “……子……子阙?”沈如意绝不承认自己的声音抖是因为碰见两辈子都仰慕的人,推脱到因为跑了一阵上。
  
  男子闻言顿了顿,覆着面具,一双墨色深沉眸子映着光影,平静无澜地凝向她。
  
  沈如意避而垂首,右手按着左手拇指第一关节后的凹陷处,还是从前世带来的习惯舒缓心脉,是少见的紧张。传闻子阙鲜少露面,仅有几次却也是背影,或是如今日这般遮面,而偏偏其创作诗词又是那般惊才绝世,那一层神秘亦成为受京中女子追捧的缘由之一。
  
  出名不过数载,可也就这短短数载刻印在了沈如意心上,诗词佳作,由词及人,也无怪乎这些姑娘们家们如此,连她都不可免俗。
  
  殊不知恰是她那无意识的举动,令转身欲走的男子倏然停驻,眼前浮起相似一幕,眸中暗潮翻涌,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喷薄而出般,在他伸手抓住她手腕的一刻,却见她停了这动作仿佛那只是不经意而为,“……”
  
  沈如意被陡的拉住,几乎抵在那人胸腔,面具随之歪斜露出本来面貌,那双澄澈鹿眼中盛了不解,因他举动拢了秀气眉心。
  
  “沈如意?”随着那三字落下,他放开了她的手腕,动作里带了一丝迟疑。
  
  “你识得我?”沈如意呐呐,索性将半挂的面具摘下来握在手中,心里那股子雀跃渐渐按捺下。
  
  面具下似乎发出一声低沉轻咳,片刻后,“久仰大名。”手在暗处相互摩挲,似乎是要消去碰触带来的不舒适感受。说不适却比以往的症状轻了许多,由此生了几分暗疑。
  
  “……”沈如意有一种被戏嘲的错觉,可偏偏那人再未说越格的话,只那四字之后便打消了相谈的兴致。真论起来,久仰大名这几字倒也不算错,这京城约莫一多半的人都认得她这位沈国公府的嫡小姐。
  
  只是……
  
  沈如意蹙眉,一双眼眸紧盯着面前不远的这人。他虽则只是带了半张面具遮了上半面容,
  可自己却如何都认不出这是哪个。想到自己被他认了出来,而她却认不出眼前这人,多少有些觉得……不公平。
  
  只见古朴的面具下露着那人微微轻抿着的唇,昏暗的光照显得那人下颚冷峻——真是个矜贵内敛之人,沈如意腹诽道。
  
  巷子狭窄仄长,二人躲身此处避过了子阙的拥趸,却没躲过提着花灯跑闹的小孩儿,笑笑喳喳避过堆放的杂物蹦跳而来,落在最后的壮实小胖子没蹦起来撞到了沈如意,后者不防被撞,无意识竟揪住了男子衣裳却带着人抵在了冷硬墙面上。
  
  唇,印上两片凉薄,姿势强悍霸道。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味掺了几许墨香,全部的注意仿佛都集中在碰触的地方,触感柔软,混着冷冽气息。
  
  沈如意睁得溜圆的瞳孔中倒映出男子古井般深邃眼眸,似难掩惊怒。只是一瞬怔愣,她就被狠狠的推开了,踉跄两步直至后背撞在墙上头才才稳住,一张娇颜霎时鲜红欲滴。她她她她她……
  
  男子凝向她的目光犹是复杂,不甚明朗的月光清辉洒下来,半张脸颊隐没在黑暗中见不清神情如何,下一刻就倏然拂袖离去,仿佛不欲再多呆片刻。
  
  “小姐,小姐……”小巷外传来宛桃着急唤声,沈如意方回神找了过去。
  
  宛桃看着自家主子可真当是要哭出来了,一颗心好不容易安稳落了地,“小姐,你没事罢?方才您怎么拉着一男子走了,可急死奴婢了!”
  
  “……”沈如意无言以对,亦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行径十分跌份儿。于是在那小胖墩往回跑出来的时候直接劫了他手里的花灯。
  
  小胖墩登时不依了,踮着脚要抢,“还给我,快还给我!”
  
  “别在这处乱跑,撞着别人可没我这么好说话!”沈如意故意将花灯举高,一本正经地教训小娃娃。
  
  “你跟哥哥羞羞脸,羞羞脸。”
  
  “……”沈如意哽住,原本想还了花灯,这下直接提了一吹,将里面的灯烛直接给吹灭了再塞回了他手里。
  
  “小姐……什么……羞羞脸?”宛桃觉得她好像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
  
  沈如意忆起方才的画面,绯红漫到了耳根后,“没意思,回去了。”
  
  两人往马车的方向行去,宛桃看着娇娘明显有什么的神情心底就跟小猫爪子挠似的好奇不行,却是不敢问,只遥遥眺了小巷的方向暗生旖旎念头。方才娇娘拉着的是那位名动京城的子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马车那处萧若棠正巧在,原来是沈如意不见来着人四散找的,如今看到她回来立马迎了上来。“娇娘没事罢?”
  
  沈如意稍稍回避了些,“只是人多走散了。”随后瞥见他身后并没有应该跟着的几人,“思娘她们呢?”
  
  “底下的人都寻你去了,怕顾不过来便先将人送回去了。”萧若棠风度翩翩答道,心中暗喜这独处的机会。“娇娘还想瞧看什么,我陪着就是。”
  
  “不用了,我也有些累回去罢。”沈如意并不喜他的殷勤淡淡道,自顾上了马车。
  
  萧若棠在原地失神片刻,只得作罢,命车夫回去。
  
  一块丝绢在巷子里被风卷起,飘向颀长身影处,来人俯身拾起地上掉落的玉佩却被绢帕盖住了手背——醉卧千山下,风过谢桃花。
  
  男子的目光触及那绢帕上绣篆体小字的比划勾时骤然紧缩,与玉佩一同紧紧拢在了手心。
  
  回到沈国公的沈如意由宛桃搀扶下了马车,下意识往身上一摸,却没摸到自己惯用的那一方帕子,便让宛桃上马车上再看看,得到都没有的答复后作了罢。
  
  “大抵是方才掉了,算了。”合着也不怎么贵重,就是上面的诗词,是沈如意挑喜欢的绣在上面。
  
  她回来得晚,一路行来倒是安静,等入了自己的小苑,看绿厝正坐在耳房门前打瞌睡,听宛桃咳嗽了两声才急急起来侍候小姐洗漱就寝。
  
  沈如意就着湿帕子擦脸,放下时又不由想起庙会时,从未有过那般酣畅淋漓地奔跑,还有……子阙。
  
  “小姐,你脸怎么那么红,我去让厨子弄姜汤来,莫要着凉了。”宛桃取过盆子去倒水瞥见沈如意的样子不掩担忧道。
  
  沈如意后知后觉地放下在唇上无意识摩挲过的手指,咳嗽着往床上去钻入了锦被中,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那凉薄一吻,锦被中带出些许闷声,“不用,我没——”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宛桃惊恐地指着她身上一处。
  
  沈如意顺着视线下移,便看见两只毛绒黝黑的蜘蛛竟已爬上锦被往她胸口爬了上来。
  
  “啊——!” 正文 审问   夜深, 原该歇下的国公府吵吵嚷嚷, 乌云挡住了明月, 檐下灯笼漏出昏黄照在匆匆而过的丫鬟仆从身上, 俱是一张张惶恐面庞。
  
  “大小姐被喜子咬了都昏迷好几个时辰了!”
  “被喜子咬怎么会昏迷……”
  “你不晓得那喜子是黑寡妇, 可毒了, 死不了人, 可就让人成了活死人,这不比死了更让人痛苦嘛!”
  “这么狠毒……”
  “听说是调了毒蜘蛛想害大小姐,老夫人震怒, 要仔细查呢!”
  
  几名丫鬟站在下人院子里悄声议论,说着还时不时瞟向拂袖苑的人,希望能探得更多的消息。只是还没等来得及问, 就见一名个穿着茄色宝瓶纹褙子, 梳着一丝不苟圆髻的四旬妇人踏入下人院儿,前后站了两排的丫鬟婆子顿时噤声立直, 没了先前散漫样子。
  
  妇人是老夫人身边当差的孙管事, 身子直得像杆秤似的, 甚是精明厉害, 奉老夫人的命来查清楚大小姐中毒一事。手下婆子四名, 一个一个盘问过去, 但凡有点对不上的就会被拎出来再审,这般法子愈发弄得人心惶惶。
  
  绿厝和宛桃并在其列,宛桃虽然随大小姐一块出去, 可喜子是一早由她拿进去的也少不了嫌疑, 故被留着一块盘问。
  
  “孙嬷嬷,大小姐如何了,可醒过来了?”宛桃一颗心挂在大小姐身上,等孙管事问话时先急忙问了一句。“大小姐一向不喜那些东西,每年虽免不了俗,可都是一向搁在不起眼地方的,怎么会到了床上去!”
  
  “是啊嬷嬷,哪个生的坏心这般害小姐,嬷嬷可一定要将凶手查出来!”绿厝亦是皱着眉头附和道。
  
  孙管事让人搬来了椅子,就放在院子正中,扶着椅子扶手落了座儿,方瞧过宛桃、绿厝,朝着院子里站着的一众道,“今个,要不就有人老老实实出来把罪认了,要不大家伙一块陪着耗着,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做什么,都给我问清楚了,看问不出个破绽来!”
  
  这答不上来或前后有出入的拢共三四人,有大小姐苑儿的粗使丫头,还有二小姐苑子的,余下一些自是松了口气,然沈大小姐还没醒过来,事情愈发牵连众多,毕竟能下这手的定是府中之人跑不脱,和沈如意不对付的估摸也就几个姨娘和庶妹的事儿,不光是老夫人震怒,沈国公也是恼极这事必然要有个结果。
  
  那几名被抓的求饶不停,可孙管事照着章程办事,自然是让人将这些人关去柴房,自己则回去老夫人那复命。
  
  “杏儿我晓得,她跟李三儿好着,不肯说铁定和李三儿有干系。”
  “可杏儿就一粗使丫头,近不得主子跟前,哪能有机会。可不说是对,若教知道了,可不比毒害主子受罚轻。”原先凑一块说话的心有余悸。
  
  “我说肯定是二小姐苑的,说不定是二小姐先前因为大小姐被罚心里生着怨呢。”闵兰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压得极低,她是吴姨娘那房的,跟吴姨娘一条心,当然指了那嫌疑的替吴姨娘指摘清楚。
  
  其中一眉眼英气利落地当即瞪了一眼,“可莫要瞎说,让人听见了不得扒你层皮。”
  
  “不说哪个知道哟。”有个胆儿大的靠着闵兰,悄声附和,“我也觉着闵兰说得对,那二小姐提起大小姐可恨得牙痒痒,出去一趟弄个蜘蛛回来吓唬大小姐也不是什么干不出来的事儿……”
  
  话落就被容佩故意咳嗽引过去了注意,才看见绿厝失魂地站在不远,跟旁边几人眨了眨眼走过去关心询问:“绿厝,你哪儿不舒服么,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没……没事,只是想到那蜘蛛还有点吓着。”绿厝虚弱笑笑,实则念着宛桃离开前那句,她们是小姐房里当差的……只怕盘问没完。
  
  闵兰点头,有些怜悯地看着她,谁不知道绿厝最怕那些蛇虫鼠蚁的,虽然毒寡妇叫人给打死了,可得落下多大阴影,果然看她步子飘忽地回房去,摇了摇头。
  
  一直到寅时末都没有沈如意醒来的消息,这一宿的竟是没个人能安睡。
  
  拂袖苑里,沈顾氏一直守在床畔,一宿没合眼的憔悴,急忙又唤了大夫来诊断,那大夫是她找来娘家人,饶是娇娘中毒叫她吓坏了,怕是府里有人要害,自然不敢再用府里的。
  
  沈如意瞥了一眼被包起来厚厚的手指,连弯曲都不能,“……”
  
  “大夫,娇娘醒过来可是无碍了?”沈顾氏急急问道。
  
  “沈夫人宽心,那蜘蛛虽是黑寡妇,可大小姐中毒浅,放血排毒后稍加休养即可。”大夫拱手说道,一壁余光瞥见床榻上的正主给包的那处松了松劲儿,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
  
  沈如意放弃那扎得紧的纱布条,仰头看向沈顾氏,虚弱道:“母亲,我没事。”
  
  沈顾氏看着娇娘这般模样,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听到娇娘叫喜子咬了就急急赶过来,却恰好看到娇娘惨白着脸昏过去,一颗心简直要扑出来了,要不是宛桃提醒她还想不到能明目张胆害娇娘的怎会不留有后手,这才火急火忙地找了娘家卢大夫来。“娇娘,可哪儿觉得不舒服的,敏姑,去弄参汤过来。”那一盆黑血可瞅着惊心的。
  
  “母亲,我这屋里的丫鬟呢?”沈如意被扶着坐起,环顾了四周似是诧异问道。
  
  “出这么大的事都是你底下人照看不到的缘故,自然要好生审问。”若非要顾着娇娘,只怕娇娘这屋的丫鬟婆子她得亲自审问了不可,如何能出这么大的纰漏,万一像大夫说的最坏结果,可教她怎么活!单单想到那可能,就让她无法平静。
  
  “母亲也觉得是有人买通了我苑儿里的丫鬟?”沈如意虚弱靠着床头,凝向沈顾氏哑声道。
  
  沈顾氏瞧着愈发心疼,神色发狠,“不管是哪个买通的,我定叫她后悔生那个心思!”方才等的时候她想了甚多,一直以来她这主母当的就好比傀儡,后宅大权在老夫人那捏着,又有赵姨娘在旁虎视眈眈,不时给自己找些个麻烦,她都选作不计较。本来就不是好争的性子,还被好友林夫人怼过这懦弱性子,可她始终记得沈郎说自个宜家宜室时的样子,即使感情淡去,她始终想保持住在他心中那美好样子,而非在提及林夫人时那不屑的神情。
  
  所以,即使林夫人再怎么恨铁不成钢,倾囊相授,她犹是左耳进右耳出并未放在心上。可反而被人当做得寸进尺的筹码,涉及娇娘,便不可忍!
  
  沈如意看着沈顾氏神情几多变化,最后化作从未见过的深沉,适时暗中拧了大腿,眸中泛起些许水雾,“母亲,娇娘临了都不到一月在府中的时光却还要受这份罪,若是……若是真叫那人得逞了去,只怕这一生都毁了,母亲要为娇娘做主啊!”
  
  沈顾氏一听,更是揪心得疼,“不放,绝对不放过那害你的,娇娘莫怕!”她搂着娇娘,只教生了满腹怨怼,即是从前的,也是现下后怕的,积了一腔只等着那罪魁祸首揪出来发泄!
  
  而此时一抹窈窕身影正站了苑子口张望,身后的丫鬟鬼祟留意四周,少女支楞起耳朵想探听什么却突然被人拽到了一边,连着惊呼声都被捂住。沈阑一颗心狂跳着看向后面出来的人眼睛瞪得溜圆,待看清楚是赵姨娘后陡然失力,教后者给带回了苑子。
  
  敏姑端着参汤恰好瞥见二人离开时的背影,稍是顿了顿,连忙往苑儿里去禀报。
   正文 处置   沈如意被毒蜘蛛咬了兴许再醒不过来的消息叫沈国公压着不许外泄一个字儿, 可府里都已经传遍, 大家都揣测着大小姐凶多吉少, 毕竟叫黑寡妇咬着的, 就算活下来也是个痴傻的, 与封家的联姻势必告吹。
  
  底下人被审了又审, 孙管事架不住压力用上了重刑, 有受不住招了的,可也是和大小姐中毒无关的。沈阑按捺了两日,待听了沈如意再醒不过来的风声, 且阖府上下都认为她是害人元凶时再坐不住,终究没有听赵姨娘的话去了老夫人的苑子。
  
  曲亦阁里孙管事正向老夫人禀事,见着沈阑进门, 便识趣地咽了话, 得了老夫人示意退了下去。
  
  “祖母,可是抓着害姐姐的人了?”沈阑看这孙管事退出去, 方收回目光与老夫人行过礼急急问道。
  
  沈老夫人觑她一眼, 眉心深拢, “若是抓着就好了。”说完又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先不论那害娇娘的人藏得有多深, 只消想到府里有人心思那般狠毒她便寝食难安的, 而眼前这个正是府中传言最有可能的那个,老夫人瞧着心里头更塞了。
  
  沈阑不知老夫人想的,只觉得老夫人看自个的眼神怪怪的, 想到近日府里碎碎言的还颇感气愤, “祖母,阑儿是今儿早上忽然想起一事觉得蹊跷,特意来跟祖母说,可又不晓得该不该说,万一是阑儿闹了误会可就罪过大了。”
  
  “有什么不好和祖母说的,这可不像你性子。”沈老夫人睨向她,话似有深意。
  
  沈阑却是不察踌躇,想了片刻才道,“乞巧节那日,也就是姐姐黑寡妇咬之前,是我和清儿妹妹先回了府里,姐姐和萧公子一块,那时就见清儿妹妹不高兴了,还说了姐姐……一些不好听的话。”
  
  “你意思是……”
  
  “阑儿没有别个意思。”沈阑连是摇头,“只是记起妹妹回来前曾离开,回来后手里多了个木盒子,我当时以为她买了什么好看首饰便想瞧瞧,却不料妹妹反应极大还将我推开了。”
  
  沈阑说的诚恳,沈老夫人听完却是罩了寒霜,思忖片刻便让人喊了沈清来。
  
  “清儿见过祖母。”沈清先是恭敬地冲老夫人福了福身子,就看见立在老夫人身前的沈阑,且祖母的脸色并不好,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儿,作势不解,“祖母急急唤我过来是?”
  
  “听阑儿说你在庙会那日买了东西回来,是什么东西能否让老婆子瞧瞧?”
  
  沈清倏地睁大眸子,再看向沈阑含了几分深意,稍稍抖落手腕便露出腕子上戴着的白玉嵌珠缠花双扣镯,“这就是我那日买的,包括那木匣子也是小叶紫檀的,阑姐姐想看,我拦着没让是怕姐姐又给相中不还我了,前面那一对翠玉耳坠姐姐今儿还戴着呢。”
  
  沈阑叫她说得脸上一红,带了几分羞恼,“明明是你送我的,怎就变成是我讨的!”
  
  “一开始是我送的,可后来的就不是了罢。”沈清亦是不让,回了她一个呵呵的嘲讽笑容,随即凛了正色,“阑姐姐就凭这个怀疑我,来祖母面前告我的状,想把害了姐姐的罪名扣在我头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鬼鬼祟祟藏了东西回来,说不准就是那害人的黑寡妇!”沈阑涨红了脸疾斥说道。
  
  沈清凝着她,像是不置信,“亏得底下碎嘴二姐姐跟姐姐不对付使阴招时我还帮二姐姐说话,孰料竟背后捅一刀,二姐姐良心可过得去!”
  
  “你——!”沈阑被沈清一张利嘴说得憋不出话来,张牙舞爪得更显了狰狞。
  
  相反沈清相处淡然,浑当被泼了一盆污水,犹作委屈。
  
  眼见俩孙女就着这问题要闹起来,沈老夫人揉了揉额头,不是不晓得沈阑是个什么德行的,偏巧前面又让娇娘整治过,心存怨恨做出糊涂事也不无可能,“事情没个定论你们就在这儿争,要真有一个那定是不轻饶的!若不是,岂不伤了姐妹和气?”
  
  沈阑本来就是打了邀功的主意来的,沈如意被沈清毒成了傻子自是大快人心,可眼看着这锅要让自己背,她怎还能学赵姨娘沉住气,还不若先下手为强。可跟沈清一番对峙,反而自己陷入了被动,更是气急道,“祖母明鉴,我只是觉得妹妹那行径可疑,妹妹却说道谋害嫡姐的事情上去分明是做贼心虚!”
  
  沈清哪由得她这般没有证据的污蔑,拉着老夫人要凭做主,“照二姐姐这样嘴皮子碰碰就定了罪的,岂不都是冤假错案了。祖母,我忧心姐姐的情况本来就难受,还要受二姐姐这般指责,当真是应了姐姐说的柿子专挑软的捏,二姐姐看我好欺负么?”
  
  而此时闻讯赶来的赵姨娘和杜姨娘刚好迈入屋子里,杜姨娘一看女儿含着眼泪当即上前护住了,“我就说今个乌鸦怎么停了屋檐上叫唤不停,合着是要倒霉,三娘莫哭,老夫人还在呢,哪个敢欺负你?!”
  
  赵姨娘皱了皱眉头,却也是站了沈阑身边,“什么事儿值当姐妹如此,各人退一步哪有什么欺负不欺负的。”
  
  跟在二人身后进来的还有个事不关己偏要往前凑的吴姨娘,左边看看,右边瞧瞧,再看坐在正中神色阴沉的老夫人,“嗬,瞧着可不是什么退一步的事情啊,弄得急赤白脸的,老夫人您先喝茶消消气儿。”
  
  沈阑见着赵姨娘方停了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竟被沈清牵着走,险些说出失言的话来。
  
  “是啊,老夫人正是烦心的时候,你们也该顾及些,有什么争端私下了了就是,还来叨扰老夫人。”赵姨娘亦是软软开腔,话头却是直指了俩小的闹矛盾。
  
  沈老夫人哼哼,“养得好啊,嫡姐还躺在床上,一个指一个是凶手,闹得快活呢。”
  
  赵姨娘凝了面色,瞟过沈阑,后者一腔郁火叫那一眼熄灭了大半,晓得被姨娘恼自个办砸了事儿。
  
  沈清似是受不住祖母这番指摘,委屈蔫蔫道,“祖母,是二姐姐非要冤枉我,我可没说这事是二姐姐做的,就像二姐姐说的只是实话实说了罢。”说着又是一顿,“毕竟谁都知道,姐姐和二姐姐只差了两月,赵姨娘和夫人差了两年,身份却差了,不服心想整事儿的是哪个,谁不晓得。”那赵姨娘的家世若撑得上两年,可不就入了国公府当正妻了,可现下就得排在沈夫人后当小,不知憋了多大劲儿呢。
  
  杜姨娘捏着帕子掩唇,敛去了眼底笑意,为沈清的这番话叫好。
  
  吴姨娘的目光往赵姨娘那扫去,“这般说来,确实很有嫌疑呐。”
  
  “一码事归一码事,若说起动机,三小姐也不是完全无辜罢。”赵姨娘即便叫人戳了痛处依旧噙着淡然道,“听闻前些时候三小姐去娇娘书房拿了书可是教娇娘直接下了面子的,再加上萧公子一事,三小姐可敢说真的一点怨气也无?”言下之意怕是大家都不干净,谁也别说着谁。
  
  “赵姨娘说得也有道理。”吴姨娘又是道。只是话落下就被沈老夫人瞪了眼,噤言站到了一侧。
  
  杜姨娘却不依,“这事本来就是娇娘小题大做,为了两本书怎会惹来这等风波?说起萧公子,那还得说娇娘自个不避嫌,下月就是成亲的日子,若是传出去可不叫人笑话!”她心中看不惯娇娘,连带语气都不掩,惹得老夫人不快蹙眉。
  
  “哪个正经事叫你一扯都能偏了旁的去,如今娇娘还昏迷着,你们是存了心给老婆子来添堵的!”沈老夫人喝斥道。
  
  “妾身绝没有这意思——”
  “孙女儿不是那意思——”
  
  几人异口同声,沈清有些埋怨杜姨娘搅混水,原本说的好好的反而变不好了,斜斜睨了一眼,转而道,“祖母,您想想,二姐姐这档口提及的契机是否太过巧合了?侍候的丫鬟审了两回就受不住刑罚招了,虽然招的是别个,可也不能说明不是受了二姐姐指派,兴许就是故意来转移的!”
  
  “我……我也是刚想到的。”沈阑恨恨磨牙,“那贱丫头私会男人要是叫我知道我定早早让人处置了,哪还会留到现在!”她也是气愤极,恨不得能打死了那丫头,这时机偏巧得遭人诟病。
  
  “谁知道这是不是二姐姐的借口?”沈清轻飘飘道。
  
  “沈清你休扮这虚伪面孔,乞巧那日,是谁说沈如意不要脸到处勾搭人,少了那皮囊什么也不值!你不就为了萧公子留下陪姐姐心怀怨恨么!”沈阑被激得豁出道。
  
  沈清眸色一深,窥见老夫人投过来的目光,眼泪又挂了上,嗫喏嘴唇,方是踌躇说道,“明明,明明是你心属萧公子,姐姐与我们走散时还说巴不得找不回来的好,你怎么能赖在我头上……”
  
  “心属萧公子的是哪个大家伙心知肚明,下个马车还装崴了腿跟个软骨头似的靠着萧公子,连矜持都不顾。可惜呀,你哪里能入得了萧公子的眼,那些小伎俩……噗!难为你一个国公府的小姐做得出来!”沈阑其实并不喜欢萧若棠,只是享受有那么一个英俊潇洒知情识趣的男子围着自个转,此时看透了沈清的心思,不由挖苦几句方才畅快。
  
  “你……你……!”
  
  沈阑看不得她那委屈巴巴的作态,是往撕破了脸去,“你连盒子都不敢打开,里面分明有鬼,什么破镯子,哪个稀得,肯定是你后来编造来圆话的!”
  
  这下好,一个咬死了一个做的,另一个却似受了天大委屈偶尔争上两句,可是捅了沈阑的马蜂窝了,揪了沈清当日说过的反复说,可到底是如何说的偏就没有第三个人知晓,故是难分真假。
  
  后头来的沈顾氏踩着各式关于女儿的诅咒踏入了屋里,打在门口听见时面上就罩了寒霜,等见了沈阑沈清神色愈发晦暗。
  
  而突然瞧见沈顾氏的二人也倏地噤言,沈清更是乖巧地唤了夫人,眼眶微红地紧张道,“夫人,您怎么来了,姐姐呢,姐姐可还好?”
  
  “装腔作势!”沈阑啐了一口,对上沈顾氏那不寻常的神情并未放了心上,合着又不是她害的沈如意!
  
  沈顾氏顺着瞧向她,目光幽深几许,“你既然觉得那匣子有古怪,为何不提醒一句,若提醒一句,先检查了屋子里,不定会让黑寡妇咬了!”
  
  沈阑语滞,半晌才干巴巴地道,“我……我一时忘了。”
  
  “是忘了还是压根就想看着我遭殃?”一道俏灵灵的声音自沈顾氏身后传出,沈如意噙着浅笑走到了老夫人跟前,“祖母,如意今个觉得身子好些特意来瞧看您,不料却看了一场好戏。我都不晓得自个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惹得两位妹妹这般记恨?”
  
  沈老夫人看到娇娘一喜,随即又因着这糟心的动了怒,“她二人说的那都是些混账话,娇娘莫放了心上!”
  
  沈阑和沈清俱是惊诧望着,不止她二人,除了老夫人和沈顾氏外,其他人等俱是惊讶于沈如意的出现。
  
  杜姨娘下意识喃喃,“娇娘她不是……”
  
  沈老夫人瞠目,“娇娘福缘深厚,当然是没事!你们这些个是不是盼着她出事呐?”
  
  “妾身不敢!”杜姨娘叫一喝连忙道。
  
  赵姨娘维持着脸上庆幸笑意,心中犹是波澜,沈阑就没那么好的涵养,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沈清与她相比,倒稍微显了正常,捏了捏拳头,说不上几分热络,“姐姐没事真是万幸。”
  
  沈顾氏方才听了一番证词,此刻看向沈清心中生寒,“你当真觉得万幸?”
  
  沈清一顿,神色化作不明,“夫人?”
  
  沈顾氏却不愿再看那懵懂面孔,“将人带进来。”话落的功夫,就有婆子押着两名衣衫狼狈带血的丫鬟走了进来,两人被扔了地上俱是奄奄一息,微弱喊着饶命。
  
  沈清在见着那丫鬟时变了脸色,却是极力稳住,“铃儿这是……”可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沈如意慵懒靠了老夫人的软榻上,倚着老夫人身子好一副孱弱模样,“祖母,有人要喂娇娘喝劳什子汤,可娇娘听着母亲一直在唤我才醒过来,娇娘险些……就再见不着祖母了……”
  
  沈老夫人闻言轻轻抚着娇娘的后背,更是心疼了,也更怨那动了狠毒心思的。
  
  “绿厝是娇娘屋里的梳头丫鬟,贪图好处,放三丫头的丫鬟进娇娘屋里头调了有毒的喜子,已经都给招了。东西也一并搜了出来,三丫头出手阔绰,打赏的就是碧玉镯子,却是谋害嫡姐好大胆子!”沈顾氏陡然发怒,平日里素来温和的人发起怒来竟是比寻常人还要可怕几分。
  
  沈清瞪着这一幕犹是要喊冤枉,可侍候她的丫鬟被打得奄奄一息,颠来倒去就一句三小姐救命,连着供词一块儿呈去了老夫人面前,由不得她狡辩。
  
  “祖母,祖母,我没害姐姐,是……是她们屈打成招的,不不不,是她们买通了人故意陷害的!”沈清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慌张喊道。
  
  “是不是陷害查一查买卖就清楚了,合着卖这些个的地儿不多。”沈如意娇娇说道,实则心里门儿清,早早怀疑上绿厝,不过为了抓那幕后之人一直放任罢了。果然,没过多久就真找去了沈清那,被孙管事抓着时还在问沈清的丫鬟要封口银钱,若非如此,也不可能这般顺当就抓了。
  
  沈清睁大了眼,陡然软在了地上。
  
  沈阑见着这幕,不可谓不痛快,想到方才处处受她掣肘,这时恶狠狠道,“亏得夫人英明,否则岂不让你反泼了一身脏水!谋害嫡姐不说还要诬赖我,沈清,你好毒的心思!”
  
  沈如意闻言瞟了她一眼,“既知晓她那盒子不对劲,为何不一早说出来,知情不报,岂不也是帮凶?”
  
  沈阑脸色一白,确实一开始是存着看好戏的心情,孰料被一块发落。
  
  沈老夫人扫过二人,捂着胸口犯闷,再不听那叫唤哭声的,由着沈顾氏让孙管事送俩个一块去西山庵庙面壁思过去。而后沈清反口,承认自己买了喜子但只用作吓唬沈如意的用途,绝对无毒这桩更不被人关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