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渡岭风雪 序 后悔吗? 踏足雪渊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了不能后悔。 而她呢? 舍得吗? 站在火场中遥遥望见那个男人的时候,她以为死会是个比较好的结局。 一场风雪,一场阴谋,一场情。 一身红妆,一身鲜血,一身伤。 终了时, 她只笑问一句:“你可后悔?” “悔!” “迟了。” “那待如何?” 一朝美梦、一夜噩梦,醒后待如何? “忘了。” 爱恨忘不了,那便忘了天下,忘了她自己。 *** 第一章 下雪了,天潭山今年的头一场雪,来得那么凶猛那么猝不及防。才不过半个时辰,积雪已漫过脚踝,风雪呼啸,竟已叫这个世界白蒙蒙的模糊一片,难辩方向、难分昼夜。 天潭山下有座城,名曰“渡岭”,城虽不大却是缙、冀两国边界处的经济重镇。天潭山将缙、冀两国分隔开来,山脉有一处隘口乃是两国通商的唯一通路,穿过隘口进入缙国便是渡岭,另一头则是冀国边城“宝丰”。 渡岭城中,本是热闹非凡,却因这场大雪忽然变得寂静了,街上的商贩匆匆收了摊,行人亦找地方避雪去了。此时道上唯有一架马车逆着风雪而过,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轮印,不过多久这崭新的车轮印就被白雪覆盖,好像从来就没有过一样。 马车夫带着斗笠穿着蓑衣,急急催着马儿快跑。 马车里,唐语心情本就不佳,加之马车因急赶而颠簸不停更是恼火,她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一双眼里透出的杀气吓得身边二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老夫人急不可耐地把我找回来究竟所为何事?”唐语冷声问道,“眼看着就要到了,这是你们说实话的最后一次机会。” 杜胜跟霍礼对视一眼,咬紧了牙关不发一语。老夫人交代了绝不能对当家的说,那就是决计不能说的。二人心里都是发慌,老夫人和当家的,他们可是两边都不能得罪,两边又都讨不到好,此次真真是苦差事啊! 唐语扫了二人一眼,收起一张冷脸换了一丝微笑:“不说也罢。总有机会收拾你们。” 杜胜和霍礼都是一抖,哎,可怜他们的小命了。 一下雪又要封山了,不到来年三月唐语是怎么都回不去了,她手头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处理,这一耽搁又不知要少赚多少钱,最要命的是,她要在家住上小半年,足够奶奶把她折腾个够了,尤其是关于她婚事。 唐家大宅门口,门房已站在街口等了很久了,在风雪中直哆嗦,听见了马蹄声心里就是一紧,探头探脑张望了半刻才看清确是自家的马车,立即兴冲冲地跑回大宅,向着门口的家丁大喊道:“二小姐回府了!二小姐回府了!” 门口一众家丁听到呼喊声,又急冲冲地跑回府内报信,不消半刻,朱红大门被打开,两侧小门内家丁一顺小跑出来列队站好。风雪越来越大,这几十人不顾冷风如刀个个站的笔挺,静静等着马车驶到门口。 “恭迎二小姐回府。” 唐语下了马车,看着一干家仆,瞧这阵仗,是要做戏给谁看? 杜胜在唐语之前下了马车,开了伞为唐语遮了风雪,扑面而来的风雪冷不过心里的不安呐。霍礼紧跟着唐语,瞟了杜胜一眼,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更让杜胜心惊。 唐语疾步从院中站立的家丁侍卫侍女面前走过,带起一阵风雪,穿过前院、前厅、内院才到了偏院的厅堂内。她除去身上皮草披风往霍礼那处一甩,霍礼忙伸手接了过来。她一落座,热茶便端了上来。杜胜和捧着披风的霍礼默默站在一边,静静等着,等候老夫人大驾。 大约一刻时间,寂静无声的厅堂里众人听见一声一声缓慢而有力的龙头拐杖触地的“嗒嗒”声,老夫人到了。 唐语喝了口茶,看着身穿暗红色绣金衣袍、拄着紫檀木龙头拐杖的老夫人步入厅堂中,这才缓缓站了起来:“奶奶。” 老夫人笑了笑,和蔼地问候道:“语儿回来啦,路上可还顺利?” “还好。” “这一路赶回来,语儿累了吧,先回房歇着吧。” “不用。” 唐语用最简单的话语回答,语气恭敬却也冷漠。 唐老夫人似乎并不介意,依旧满脸皆是亲和的笑意,又道:“呵呵,好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次把你找回来确实是急了点,现在下雪了,要回去也不成,左右冀国的事情你大姐尚能打理,又有黎素在边上照看着,必不会有事,你且安心住下吧。” “……嗯。”这么大的雪,唐语想回都回不去,不住下还有其他法子吗? “打从你爹娘死后,你都不常在家住,这两年更是不着家,忙这忙那的,不光婚事耽搁了连我老太婆要见见你都快得用绑的了。”老夫人瞧着唐语,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你这丫头是聪明,偏是太过聪明了,什么事情交到你手上我都放心,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要撑起唐家这么大的家业……过了年,你就二十了吧,我寻思着得赶紧给你把婚事定下了,这样我的心也就定下了,万一哪一日睡着睡着就睡过去了,我去的也安乐。” 唐语蹙了蹙眉,看着面前端坐着的老夫人,无奈暗自叹气,她就料想找她回来除了为了这茬恐怕也没别的事了。 前几个月,她收到老夫人的信函,里头提了两句,那时她便隐隐感觉到这事避不了了。她自己心里有数,婚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迟早是要面对的,只是,这事让老祖宗折腾来折腾去,她必定如大姐一样,什么幸福都得送给唐氏金钱帝国做基石砖瓦。她远远逃家久久不归,就是不想做个牵线木偶,最怕逃避了这么些年,到头来还是一样被老夫人牵着鼻子走。 “语儿你刚回来,先歇几日,过阵子我把几家公子都请来让你见见,你若中意那便把婚事定下,若不中意,那我再替你去寻,总会有你自己喜欢的。”老夫人含笑说道,“奶奶知道你要强,但你到底是个女儿家,将来有个人依靠总是好的。” 唐语无意识地点点头,心里纵有多少无奈和怨气,此刻也不好发作。眼前这位唐老夫人、唐家的掌权人,可不是表面看来如此和善的老人家,唐老夫人的意思在唐家就是不可违逆的圣旨。 “语儿,这次奶奶为你挑的夫婿都是人中俊杰,吏部尚书之子罗元奇,不仅仪表堂堂,更是文采出众,连皇上都赞其才学,刚任了弘文馆学士之职;裕国公的外甥石凯,前年因其治水有功晋升为工部尚书左丞,此二人都比你年长两岁;还有镇远大将军的次子钟梓磬,现年二十有四了,这些年随父征战功绩显赫,深得皇上喜爱,若不是长年待在军营之中耽误了婚事,这么好的男子早是别人家的女婿了。”唐老夫人说的眉飞色舞,唐语只是自顾自喝茶,没有半点意见。 她端着手中茶盏,眼观鼻鼻观心,似乎认真听着唐老夫人的话,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渡岭百年唐家,最开始靠着不义之财发迹,而后改做正当生意,到现如今已然富可敌国。钱,唐老夫人早已不放在眼里,现在她想要的是名是权,是真正的光耀门楣。唐语的夫婿若是在朝为官,最好还是身居要职,那么唐语在唐家的地位自然稳当,再者,官与商不同,官宦世家出生的人大多自命清高、不将商贾之人放在眼里,决计不会插手唐家的生意,这样唐家仍然在唐语掌控之中。 唐老夫人这副心思很是明显,早几年唐语姑姑的长子、次子皆参加了朝廷科举,非但做了官而且所娶之妻也皆是出生官宦之家。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相继步入仕途,唐家的生意他们便不大适合再管,于是唐语成了那个捡现成便宜的人。 唐语心中暗笑,唐氏祖先本为绿林中人、强盗出身,这几十年来做的虽是正经生意,可在天谭山唐家的地头上,原本种种见不得光的事业从未停止过。这样的家世背景其他人家可能查不清楚、或者能够接受凑合,可罗元奇、石凯、钟梓磬皆是官宦子弟,怎么能接受唐语这样的身份?唐老夫人算盘打得这么好,怎么就能肯定人家看得上唐语呢? 暂且撇开唐家祖业暂且不谈,罗元奇、石凯、钟梓磬,以这三人的家世背景,若真如老夫人说得这般人品相貌都是上等的,那么配个公主来做妻都绰绰有余了,哪里轮得到唐语这个老姑婆挑三拣四? 只不过这时候的唐语怎么也想不到,她自小生活成长的这个唐家并不是她一直所想的那个样子,自然也猜不透她的婚事如何需要这般大费周章。 唐语听着老夫人口若悬河地不断夸奖着三人,实在连喝茶都怕塞了牙缝,向唐老夫人微微一笑,道:“奶奶的眼光不会错的,罗、石、钟三位公子必定是人中龙凤。不过婚事急不得,孙女也不着急,左右大雪封山,我少不得要住上四五个月的。不如奶奶先让我与他们见上一见吧,或许他们看不中孙女呢?” 唐语先应承了下来,可心里还满是困惑,唐老夫人给那些人下药了?怎么就眼巴巴地跑来边城跟她相亲? “呵呵呵,好好,先见见。”唐老夫人见唐语的态度并不如自己预先的反抗,心里正开心,原本那些唠唠叨叨的话也都可以省了,小丫头长大了,懂事了不少。 霍礼和杜胜在一旁听着瞧着,心中的诧异也不小,本以为二小姐回到府里知道他们二人将她骗回来是为了婚事,少不得一顿责罚,可唐语的反应却是出奇的冷静沉稳,这下子,他们心里可全没底了,也不知这样的平静会不会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正文 第二章 埋伏袭击 渡岭唐府,富甲一方,声名远播,缙、冀两国街知巷闻。 渡岭唐府,红墙大院,极致奢侈,门禁森严犹如皇宫大内。 渡岭唐府…… 唐语从老夫人那边出来,信步走在自己家里感觉好像是在参观别人家的园林,一路上遇上的仆人侍女皆是恭恭敬敬地俯身唤一声“二小姐”,可除了这一句二小姐整个唐府静的如同死地,这个家真的半分不像家。她离开了三年,回来首先见了唐老夫人,可家里其他人却没有出现。 唐语按照礼数去了姑姑所住的紫兰院,下人说姑姑最近受了风寒身体不适正在休息不方便见客。唐语笑了笑便离开了,不方便见客?唐语竟成了客人?她的三表弟,也就是她姑姑的小儿子唐谦似乎也不在府内。也罢,见到了怕也是无话可说的。 漫天白雪蒙住青天白日,莫名有种低沉压抑之感。从前唐语是很爱渡岭风雪的,以为这个银装素裹的渡岭就是这世上最美最美的地方。可如今,她却不爱了。下雪的日子总让她想起他,想起他渗入白雪土地里的鲜血,给那个纯白的冬天染上一层永远不会消失的凄美。 她不想留在唐家,这个时候她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可以躲一躲唐老夫人、躲一躲渡岭的风雪——雪渊。 天潭山中有一处峡谷,谷中有一温泉,气温四季如春,即使是隆冬大雪天,谷中一样暖和,是一处极好极隐蔽的地方,最妙的是,这个山谷早在数十年前就被唐家买了下来,是唐家的地产,唐老夫人年轻时在那山谷中建了座小院,唐语小时候不论开心或是不开心就喜欢在那处住,还给这山谷取了个名叫做“雪渊”。 从渡岭到雪渊骑马用不了二个时辰,走走最多一日便可到。 唐语独自牵了匹马就往天潭山里去了,只让霍礼和杜胜向唐老夫人说明状况。这两人自然是不想担这差事的,若让老夫人知道唐语回到大宅不到两个时辰就溜去了雪渊,他们少不得要挨骂,可这一边唐语正恼他们骗她回渡岭,一个眼色便叫他们心里发凉了,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 唐语思虑着唐老夫人安排她相亲需得不少日子准备,毕竟天潭山远在边关,那三位公子要到渡岭也不是三两日就到的了的,她还有些日子能逍遥一番。 渡岭风雪正狂,唐语骑马进了天谭山之后行进就越发艰难了。她走得很慢,耳畔细风轻吹,马蹄下踏着雪依依呀呀一声又一声,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唐语的心依然静不下来,她该这样轻易地就把自己的幸福出卖了吗?不抵抗、不争取、甚至不在乎…… 当初她姐姐唐谧出嫁的时候,她还不大明白唐谧的消沉是因何而来,那种如同枯木一般的眼神又是在为何而悲。当她也爱过又失去之后,她终于明白了,可如今还不是一样?如果他还在……会不会她就不用愁了? 耳边风雪呼啸似乎掩盖了世间一切的声音。唐语一路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马儿自己认得路往雪渊走着,因为风雪愈大走得并不快。 “嗖。”箭矢破空的声音突然响起,唐语猛然一惊俯身躲过。 暗箭伤人? 在渡岭,在唐家的地盘上,谁敢伤她? 不待唐语多想,第二、第三、第十数支箭矢纷纷射来,唐语低着身子贴在马背上,催马向箭矢飞来的方向急奔而去。 唐语一路行来都未察觉有人埋伏,想必他们已藏身在雪地之中许久,早该被埋得很严实了,能拉弓放箭已属不易,而唐语策马冲到他们跟前,那些人根本来不及从雪窟里蹦出来逃跑,直接被唐语逮个正着。 唐语冒着飞射而来的箭雨冲了过去,马身上中了一箭,马儿嘶鸣一声更是不要命的奔起来。唐语艰难的牵着马缰,再靠近那些刺客数丈的时候忽然送了手,翻身跳下了马背,解开身上厚重的外袍将向她射来的数支箭矢一并卷了起来抛到一边,而人在瞬息之间跃到了两个刺客的面前。 那两人果然窝在雪地里已久,挣扎着想跳起来,虽然他们的功夫都是一流,但始终因为积雪而慢了半拍,让唐语抓住了机会,她手掌一翻,两根三棱刺直直插入两人脖颈之中,明亮灿烂的鲜血喷溅,给皑皑白雪添了一份死亡的色彩。 “女人?”唐语听见其中一个人疑惑地说了一句。 另一个人应该是个头人,哼了一声,下了命令:“杀了。” 这群不知哪里来的杀手都已放弃了弓箭,尽快从雪窟中跳出来,各自抽出了兵器就向唐语攻来。 加上死了的那两个,一共十个人。唐语心中冷哼一声,她已许久没有遇上这种事情了,偶尔练练身手也不错。 那些人的武功都十分好,唐语没有随身带武器,战得很幸苦,若不是因为他们在雪地里藏的时间太久,动作难免迟缓,唐语恐怕会很危险。 但天时地利都在帮着唐语。 原本下着大雪的天忽然放晴了,阳光照耀就好像换了个季节似得。 唐语自小在渡岭长大,天潭山就是她的家,这样的天气她见多了,很是习惯,而那些人却截然不同,他们还未适应风雪又见了阳光,原本应该是更有利于他们杀人,只是白雪和他们的利刃都在反射阳光,不消多久他们就开始觉得光线晃眼,眼睛难受的厉害。 到了这个时候,胜负已定,唐语几乎可以感觉到地府的阴差已站在了他们身边。 唐语身手柔韧敏捷,一个旋身一个翻掌,三枚三棱刺便出手了,再一个侧身又是三枚三棱刺。她的武功或许是唐家最差劲的,但她的暗器却足以行走天下,在江湖武林中也能排的上号。 “次次。”的几声响,三棱刺扎进血肉中的声音很是清晰,更清晰的是鲜血止不住喷涌、洒落在雪地上的声音。 还剩两个人。 他们的震惊和恐惧都只是一霎那而已,唐语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没有逃而是选择跟唐语搏一搏生死,又或者说他们是在求死。 这群杀手不简单。唐语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决定留下一个活口严加审讯。可惜人是抓了一个,但还是死了,自断经脉而死。 唐语看着一地的尸体、一地的血,眉头都快拧到一起了。 渡岭恐怕要出事了。 她搜了他们的尸身,检查了他们的武器,心里的疑惑和忧虑更重了。 *** 唐语的马儿受了伤,她便把它留在了原地,独自走进了雪渊,以她的轻功,从山腰到雪渊花了不到两刻时间。 一进雪渊,她立刻命人回到山腰去将那些人的尸体都收回来,将现场处理了一番。 而唐语自己则直奔雪渊中的温泉去了,她讨厌血腥味、讨厌见血。雪渊里的那处温泉,不仅水温适中,而且还有极大的养生疗伤效用。 雪渊小院中的仆人见唐语一身是血的来了,都不禁吓了一跳,谁敢再太岁头上动土啊?所有人统统规规矩矩战战兢兢地靠边站了,不敢打扰。 温泉被围于峡谷之中,周围草木丛生,而唐语脚下所踩踏的石板路却是由细细打磨过的青石而造,光滑微凉,烟雾缭绕之中混杂着清甜的药香,唐语褪去衣物下到温泉之中,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还是在这里最是轻松自在。 她心里仍在想着那一队刺客的事情。天潭山中已平静了四年,如今又见了血,她总觉得心中不安。 静静的,只是片刻安宁而已,唐语忽然听见了些许声响,登时警觉起来,睁开眼凝神静听,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打搅她泡澡?! 唐语隐隐约约似乎闻到什么味道,不是温润的水汽、也不是她熟悉的草药味,细细嗅了嗅,她不禁皱起了眉头,是血腥味。雪渊怎么会有血腥味? 唐语轻手轻脚地拾起岸边的外衣裹在身上,一步一步无声地循着气味找去。她赤着脚踏过青石板踩入草地,每一步都悄无声息,走出了不到二里,血腥味越发清晰,唐语顺手捡起一根树枝,走近一块岸边的巨石,烟汽朦胧,她渐渐看清岩石边堆放着一些衣物,用手中的树枝小心翼翼挑开衣物,是一身男子的衣服,残破不堪、上面血迹斑驳。衣物下还有两节折断了的箭矢,上头满是鲜血,还未干透,原来这才是腥味的来源。 “什么人?!”唐语从巨石后悄然出现,树枝尖准确无误地指向温泉水里、岩石后面藏着的陌生男人。 那男子胸口以下没于水中,手臂有一些伤口,肩头的箭伤还在渗血,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遮掉了半张面孔,样貌甚是普通,他顺着树枝抬头看向唐语。 如白玉嫩藕般的一双脚,浅色素净的外衣,披散的长发,妩媚俏丽的面容,锐利如刀的眼神,手中握着细长的树枝如同拿着锋利的宝剑一般。 一个女子看见了岸边的血衣、断箭和他半身的伤,居然不是尖叫救命而是以树枝为剑,问他是谁。看样子他不是遇到了贵人就是遇见刽子手了,要么被救要么被杀。左右他现在这个样子,离死也不远了,不如赌一把。 正文 第三章 雪渊唐府 一个女子看见了岸边的血衣、断箭和他半身的伤,居然不是尖叫救命而是以树枝为剑,问他是谁。看样子他不是遇到了贵人就是遇见刽子手了,要么被救要么被杀。左右他现在这个样子,离死也不远了,不如赌一把。 “回答我的话,你是什么人?” 男子轻轻合上眼,缓缓叹了口气,回答道:“将死之人。” 唐语瞧着那人,忽然嗤笑一声:“你倒是很清楚嘛。” 她心中不由好奇起来,抬眼环视四周峭壁,这温泉处于山谷腹地,只有一条路可容人步入,而入口处有唐府侍卫把守,不是谁都能进的来,这个男人显然不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不然雪渊的侍卫早就提着剑搜谷了,那容得他如此悠哉地泡温泉。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从岩壁上掉下来的,不死算是命大,不过他身上既有箭伤又从高处跌下来,必是重伤,若不及时救治命不久矣。 男子缓缓吐息,身上的伤已疼到麻木,气息亦不顺,说话并不容易,但还是慢慢说道:“原本失足落下山崖以为必死无疑,不料山壁上、山谷中满是树木反倒没让我摔死,醒来后发现此处山泉竟是一口药泉,咳咳咳,我虽伤重却还有救,本以为是死里逃生,却不想又遇上姑娘沐浴……或许真是天要亡我……咳咳……” 这男子颇为坦然自在,让唐语不禁觉得有些意思了。 男子见唐语沉默半响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他这副模样多数人是不会愿意自找麻烦的,却不知道这位姑娘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似乎想笑,勾了起嘴角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轻咳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些血丝,表情古怪而僵硬,说不出的一种诡异。 唐语看着那男子,心中计较了一番:听此人口音乃是来自冀国中原一带;而伤他的箭矢却是冀国军队所用的三棱羽箭;岸边的衣物虽然已经破烂不堪,但唐语的眼力和阅历都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一眼便看得出来,外衣只是普通衣袍,而内里的衣料却是非常昂贵的丝锦。 三棱羽箭……正是方才在山腰袭击她的人所用的箭矢。那些人是为了杀他,才设下的埋伏。那条路是通往渡岭的,那些人守在那处其实是想拦住他的去路。 这个男人……身份不明,乔装改扮,被冀国军队追杀,就凭这三点,此人便是救不得的麻烦人物。 唐语长时间的沉默反而让男人心里的紧张慢慢消减下去,更多了几分活下去的信心。她没有立即杀他,而是在想,那他被救的希望就会越来越大。 “在姑娘想好如何处置在下之前,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唐语挑了挑眉,看着他。 “左右我不过是生与死两条路,姑娘答我几个问题总不妨事吧?”男人强撑起一个笑,只是一个细微的表情,脸色却竟是痛苦。 “问。” “此处是什么地方?” “雪渊唐府。” 唐府?原来是渡岭唐家。男人心里暗笑,他一路逃竟不料被人逼到渡岭来了,这下子就算能活着也是回不去的。既然来了,他还回去做什么?这么多年,他想法设法都进不来,今次可算因祸得福了。 “姑娘可是唐家小姐?” “唐语。” 他听过唐语的名字,唐家二小姐,如今唐家半个当家人。传闻中,她是一个很会算计的女人,却不知传闻是否只是传闻而已。 “在下因开罪了卫国公方落得如此境地,打扰唐二小姐实乃意外。若唐二小姐能给个方便,我即刻离开此处绝不会给二小姐惹麻烦;若二小姐不放心要将我送给卫国公,我也认命。” 唐语瞧着他,心里巨大的好奇涌出来,他在这种状况下既不向她求救,也不想办法逃命,说出来的话就跟聊天似得轻松,这是什么道理? 他清楚自己身份,唐语要是救他,对唐家而言风险太大,得罪卫国公,唐家在冀国的生意就不用做了,连唐家数百条性命都得搭进去。所以他只问唐语会不会放了他,而不求唐语救他。难道他的轻松是因为听天由命? 唐语皱了皱眉头,没有立刻说什么,这让男人心里更有了几分把握,唐语会救他。 男人又说道:“杀了我或者放了我,于唐家、唐二小姐而言并没有差别,既不会得罪卫国公,亦不能从他那处拿不到什么好处。唐二小姐一再犹豫定然不会是在想杀还是放,而是在犹豫救或不救……” 男人的话唐语听着,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心里倒有几分佩服他的垂死挣扎。 他伤得很重,说话十分辛苦,一连说几句话便得停下来歇一歇才能继续。 “二小姐既然有犹豫,说明我活着或许能对唐家有些价值,却不知二小姐心里给我定了个什么样的价钱?” 唐语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话说得这么多,只是让自己死得更快更难受罢了。” 男人想笑却笑不动,他已经快没有气力再撑下去了,但他必须撑着。 “不如我与二小姐做笔交易,二小姐今日救我一命,他日我还二小姐这个恩情,为二小姐、为唐家做一件事,无论什么事,只要二小姐开口。” “哼,你是太高估自己了,还是太小看唐家了?”唐语嗤笑一声,“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你办的了而整个唐家却没人办的到的?” “总会有的。”男人看着唐语的目光很是镇定、很是自信。 唐语轻笑起来,随手扔掉了一直握着的树枝,转身便离开了,片刻后,男子听见唐语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来人,把温泉里那半死不活的家伙捞起来,抬回去请萧先生瞧瞧。” 唐语一声令下,自然有仆人将那半死不活的男子从水里撩起来搬回雪渊宅院内。萧鸣随着仆人匆匆赶来,一进屋便瞧见唐语翘着腿喝着茶,不由笑了笑,恭恭敬敬向她请安:“二小姐。” 唐语有三年没见过萧鸣了,原想泡完了澡再找萧鸣的,却不想被那个伤重的男人搅和了。她将萧鸣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对着她永远带着三分浅笑,客气中略有三分疏离,当眼神交汇便有了他们两人的默契。 “人在里屋,是死是活就全看萧大哥的了。” 萧鸣含笑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里屋。 萧鸣和家仆为了那个重伤的男子忙得团团转,唐语则十分有闲情的又独自去泡温泉了。 泡在池子里,唐语望着眼前陡峭的山壁不由想着方才救回来的那个男人。雪渊很久没有血腥味了,天谭山很久没有杀戮了。这样一个从天而降的重伤男人,会不会再让天谭山中的白雪染上一片血污? 每一次有外人闯入天谭山都会出事,上次是他,这一次却不知会不会还是那样一场血杀。 *** 晚饭之后,若非萧鸣说及,唐语真好似把她带回来的那个人忘了个干干净净。 “二小姐,那位公子身上一共二十六处伤,其中九处是刀伤、两处箭伤,一伤在肩头,另一箭伤最致命在后心,所幸是偏了一些,不然神仙难救。落下山谷时,折了一条腿,身上十多处都是擦伤,倒不严重。” 萧鸣忙了几个时辰才将那人的伤都处理好了,明朗的脸上带着三分倦容。 “萧大哥,谷外下雪了吧。”唐语忽然冒出来一句毫无干系的话来。 “嗯。”萧鸣点头应了一声,“二小姐前脚进了谷,外头就开始下雪了。” “呵呵,真好,下雪真好,”唐语笑了笑,语气都开心起来,“既然下雪了,那我便在谷里多住几日吧。” 萧鸣了然地点头。 “那人就烦劳萧大哥好好照顾了。” “是,二小姐。”萧鸣想了想,向唐语说道,“二小姐,那人的脸……” “是人皮面具?”初见他时瞧着他失血很多却面无表情,她就察觉了不对头。人皮面具这东西江湖中人常提及,不过鲜少有人真见过,更少有人懂得使用,会制作人皮面具的大师这世上恐怕仅有一二人罢了。唐语越发觉得这男人神秘得有些意思了。 “是。”萧鸣点点头,道,“掉下山谷的时候毁了半边,我乘着那位公子昏迷时,私自取了下来。” “人还没醒?” “他身上的伤太多也太重,下药不得不重,等药力过去,明晨方能醒来。” 唐语笑了笑,道:“擦破了人皮面具应该没伤到他自己的那层脸皮吧?” “没有。” “哈哈,那好,明早麻烦萧大哥给他面镜子吧,我要好好睡个懒觉,吃过午饭去看看他。” 萧鸣点点头,取出一块玉石递给唐语:“这是那男子身上藏着的。” 唐语接过来反复看了看,上等羊脂白玉,雕刻成一个小小的印章,雕工精细,小巧别致,上头刻着一个字:棠。这是名字?代号?还是其他什么? “明日他若问起,让他来管我要吧。”唐语把玩了一番将玉石收进了怀里。 唐语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萧大哥,那人身上的伤全是新伤?” 萧鸣愣了愣旋即明白到唐语问话的用意,回答道:“二十六处皆是新伤,全身上下曾有过两次骨折,左右手掌皆有茧,右手是因握剑而左手是拿弓,右手食指、中指之间有伤痕,我料想是常练弓箭所致。” 唐语静静听完,点了点头,又问道:“萧大哥可曾注意他的双脚了?脚底、脚踝和脚跟处是否也有茧?” 萧鸣想了想:“这个我倒不曾留意。” “我知道了。今日有劳萧大哥了。” 萧鸣笑了笑退了出去。 正文 第四章 事多烦心 唐语喝着热茶想着那个男人,二十六处皆是新伤,也就是说他从未与人杀伐斗武而有所损伤,即便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都难免伤在他人手中,他该不能是天生便是武林第一高手吧?又或者说他自幼习武却不与人动真格的拼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卫国公的人马追杀之下还能活着逃到雪渊来呢?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他一直使用的伤药非常的好。就如同萧鸣所制的伤药绝对可以保证不留任何疤痕,一处伤了,养好了便跟一层新皮似的。 这样的伤药、这样的药方,如何是寻常人能得到、能用得起的呢。 这个男人绝对不简单。 要在卫国公几批人马的铁箭利刃之下逃生,他的武功定是极好的,而一般有这样功夫的人若非是杀手便是很有背景。显然他不是杀手。再者,若是一般的武林中人,贴身的衣料不会如此高级,身上也不会干净的一道伤疤都没有,更是决计无法让卫国公动用这么多亲卫的。那他会是哪家的王孙公子?又犯了什么事需得动用卫国公这么多人?又为何会逃进雪渊? 那些杀手的尸体已经全部处理掉了,但这件事情显然不会那么容易结束。 救他,唐语或许当真是太过冒险了。不过这男人还真的没有说错,唐语确实有件事需要借他人之手来做,而且还非得武功高强、智计无双的人来做方能做的成。这个从天下掉下来的男人就是个非常好的人选。 *** 翌日晨,唐语还未睡醒便被敲门声吵醒,“什么事啊?不是交代过不准扰我清梦的嘛!”早晨,特别是没有睡醒的时候,唐语的脾气非常不好,一般这个时候若没有重大事情没有人敢来打搅她。 “二小姐,旧库房来信了。”小院二管事厉三娘在门外应道。 厉三娘曾经是唐语母亲的丫头,她母亲死后就搬进了雪渊,历三娘和丈夫黎叔都是唐家的老人,在唐家做事已经有三十多年了,黎叔是小院的总管而历三娘是二管事,小院的大小事务基本都是黎叔在打理,厉三娘则是乐得清闲,唯有唐语来小院住的时候,厉三娘才会亲自伺候。 唐语噌得坐起身来,方才的微怒瞬间化为乌有,应声道:“进来。” 三娘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段白色锦帛,退开两步立于床侧,言道:“今早旧库房来信,前两日在山中遇上一队人差点撞破了一道暗卡,杀了九人,活捉了一个,审过了后才知道是冀国卫国公的部下。霍廉派了人搜山,又遇上三支十人的队伍,尽数杀了,做成野兽袭击的样子,已证实都是卫国公的人。另有两队离开旧库房很远,没惊动。” 六队人?仅仅被他们发现的就有六队人?天潭山何其之大,定还有未被发现的人马。这男子果然很不一般,也是非同一般的危险,卫国公居然派了这么多人一定要他死。 “霍廉做得好,给他回信,告诉他,若再有人靠近旧库不必尽数杀了,留下一两人审问,其他人能赶走就赶走,但要格外小心不留痕迹。”霍廉是霍礼的兄长,比霍礼年长八岁,是唐语她爹在世时从小培养的,后来也是她爹亲自派进旧库房的,至今大约有六七个年头了,现在霍廉已然是旧库房的管事人之一。 唐家的旧库房藏在天谭山深处,有重重密林做最自然的掩护,又有唐氏几代人精心设计的暗卡、地道、埋伏做保护,不熟悉其中秘密的人根本找不到,若是误打误撞闯了进去,那便再也出不来了。因为这旧库房正是唐氏最阴暗的秘密,也是唐氏金钱帝国的根基所在。 唐语这次回来渡岭一方面是因为老夫人,另一方面旧库近两年的账目大有问题,她早有亲自回来查一查的想法,不然单凭杜胜和霍礼怎能胁迫的了她呢。 “知道了,二小姐。”三娘想了想,问道,“已经下雪了,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在山里走动?还是卫国公的部下?不涉足天潭山是缙、冀两国十数年来默认的规矩,怎么忽然出了这事呢?是不是跟昨天小姐救回来的那个人……” 唐语微微一笑,道:“近些年不太平啊。” 冀国如今几位皇子为王位之争打得头破血流,不光卫国公,冀国朝中其他权臣都有份在其中搅混水,想乘机培植势力,是以常有暗杀之类的事情发生,明面上是一派太平暗地里是各怀鬼胎。 厉三娘并不太明白唐语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又不敢多追问,只问道:“那么,是不是要让旧库房行事小心着些呢?” “嗯……派人去趟大宅,让霍礼进山,先来见我再去旧库房帮他大哥。”先借机让霍礼进山暗中调查一番,看看究竟是谁挑得祸头子这么不安分。 “是。” 唐语另交代了历三娘如何处理卫国公派进山,她要做一个假象给那些人,唐家的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也不是什么人都会救的。 “明白了。” 唐语想了片刻,在厉三娘将要离开的时候将她叫住:“三娘,你让黎叔来一次,我有事交代他去办。” “是。” 厉三娘走后,唐语睡意全无,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便起身了。两个侍女捧了几身全新的衣服让唐语挑选,她随手拎出一身来穿。一番梳妆之后,唐语有些无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女子面无表情,双眼直视冰冷无波,面容妩媚娇俏又如何,却难叫人心有怜爱,这张脸再美都抵不过这双冰冷的眼眸。即便是唐语自己,有时候也难免厌恶自己这副漠然的神情。她的姿容虽称不上倾国倾城、绝世无双,但也是十分美丽耐看的,不过是她自己不喜欢。 缙国还好,在冀国的传统里对女子有颇多约束,是以从开始冀国生意开始她便要做男子打扮,过过虚凰假凤的场子,初时那些商贾都不待见她,其中大半原因是欺她年幼,小半原因是因她容貌,甚至有人出言调戏于她。不过数年过去,她唐二小姐唐语的名字已叫得响亮,当人们提及时再不会首先评论她的容貌,而是她做事经商的手段。有时候她自己都不确定这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不多时,黎叔就来敲唐语的房门:“二小姐。” “进来。”唐语正撸着自己的头发,真好像是在做一件很要紧很要紧的事情,一心都在自己指间的发丝上,黎叔进来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二小姐请吩咐。”黎叔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口,面向着里屋的唐语说道。 “桌上有个信筒,乘着天还不算太冷,放只雪鹰去冀国。要快而且要保密。” 黎叔取过桌上的小小信筒,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这种天气让人去送信恐怕信没送到人就冻死在山里了,或者真的送到了那也得两个月之后了。大约从唐家人有意将生意往冀国发展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命人驯养雪鹰,为的就是在冰雪封山之时依旧能保持冀、缙两地的通信。 对于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唐语心中存有猜忌和疑虑急需求证,而且救下此人是件可大可小的事情,说小了不过是多花点米粮养个下人,说大了可能牵连到唐家上上下下数百族人性命。再就是这个人究竟值不值得唐语花这么多心思救活了、藏好了。 辰时将尽,萧鸣为唐语救回来的那个男人准备好了药物,捧着药箱先到了他的房间,准备一边持书静读一边等那人转醒。 萧鸣的书才翻了不到十页,房门被轻轻推来,萧鸣微有惊讶地看着踏入屋内的唐语,“二小姐,你怎么来得这么早?人还未醒,尚需再等一个时辰。” 唐语微微一笑,道:“不急,我就在这里等,你陪我下棋可好?” “自然好。” 唐语棋艺不精,萧鸣却是个中高手,两人对弈其实很无趣,萧鸣知道唐语下棋之时大半心思都不在棋局上,他就好像是自己在跟自己下棋一样,计算着每一着,掌控整盘棋局,不打扰唐语,随她心不在焉。 屋内的人渐渐苏醒,听见一声又一声轻响,是棋子落盘的声音。 这是什么地方? 他试着起身,一瞬间钻心刺骨的痛楚立即贯穿全身,也分不清是哪一处的伤口被他扯到了,不由紧紧咬住牙忍住痛,他自己的伤势自己最清楚了,昨夜他甚至以为合上了眼就再不会醒来,看来他的运气实在很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放松了身体,静静等着疼痛减轻,看了看四周围,虽然只能看到床顶和小半间屋子,床很大,屋子的装饰也很简洁,让人看一眼便感觉大方舒适,他动了动手指,摸了摸身下的床褥,触感柔软细致滑顺,应是上等的锦丝,此刻他已明了自己的待遇相当不错,唐家不亏为一方巨富。 忽然想起昨日水池边的女子,那双修长白嫩的腿、那双深邃冷酷的眼、那个让他看一眼便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女子,她像一把绝世无双的宝剑,令每一个见过她的剑客都爱不释手、无法忘怀、拼尽全力地想要拥有,但同时她又是致命的武器,随时会伤到自己…… 无声失笑,太奇怪了,只是一个女人罢了,怎么会让他想到这些?他是多么可笑,现在半死不活的情况他倒是很有闲心胡思乱想嘛。外头忽然安静了,那一声一声下棋落子的声音突然就停了,他似乎有所察觉,赶紧闭上了眼。 唐语对很多东西都不在行,比如琴棋书画、比如针线女红。但她如山狼一样明锐的感觉也是别人比不了的。 好像此刻,唐语忽然察觉里屋的人已经清醒,直到唐语打断萧鸣落子,他才后知后觉,露出询问的表情。 唐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缓缓起身轻轻推开房门走进里屋,来到床边,不急着揭穿装昏迷的楚棠,只管好奇地仔细打量床上这个合着眼轻缓吐息的男子。 除去了那张十分平凡普通的人皮面具,属于这个人自己的脸此时异常苍白,这才让唐语感觉他是真实存在着的,想起昨天看见的他千疮百孔,现在的他显然平静安宁的多。 唐语有意作怪伸出手,轻轻描画他的脸,喃喃自语道:“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呢?” 萧鸣闷笑一声,接口问道:“二小姐想他是什么样子呢?” “嗯……”唐语认真细想了一番,道,“不记得了,反正不是现在这样子。萧大哥麻烦你把镜子递给我。” 萧鸣依言将梳妆台上的铜镜递给唐语。 唐语含笑拿起铜镜摆在楚棠面前,道:“睁开眼自己瞧瞧吧,这张可是你自己的脸?还是我昨日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难不成我是救了只画皮鬼回来?” 躺在床上装睡的人嘴角微微勾起,慢慢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铜镜,里头那张苍白的脸可不就是他么,继而看向站在床边手捧铜镜的唐语,艰难开口道:“多谢唐二小姐出手相救。这张脸是我,昨日那张脸却不是。” “你倒挺老实。那还有什么事情有必要说出来的,不如也老老实实说吧。” 听着唐语略带戏谑如同审问一样的话,他微微扯动嘴角干笑一声,连带着咳嗽起来,缓了缓气才道:“在下楚棠,我身上有一枚印章可以证实。” 唐语点点头,取出印章攥在手心里把玩,忽又抛到半空中,瞥见楚棠眉间刹那微微抽搐,又很快放松,唐语来来回回抛接了几次,才收了回来,缓缓念道:“楚棠,楚棠……” 楚棠,这个名字听来十分陌生,这世上有多少人会这样叫他的名字?一个?两个?古语有云,雁过留声,人死留名,倘若他死在天谭山里,墓碑上刻着的会是什么? 唐语瞧着楚棠深思游离的模样,不知是因为他伤重无法集中精神,还是在想什么、盘算什么。 这男人样貌十分好看,比他那张人皮面具俊的多,是那种让人看一眼便不能忘记的好相貌,或者这就是为什么他需要换一张脸。 楚棠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眉头深深皱褶,眼神中若有似无的神色让唐语看着像是落寞。被人追杀几乎丢了性命的人,好不容易活过来,第一个反应不是恨、不是痛苦、不是死而复生的侥幸,而是落寞。真是个古怪的人。 唐语探究的眼光毫不掩饰,楚棠对上她的视线,同样也有着好奇。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女子,或妩媚妖娆、或温柔娴静、或势力矫作、或单纯可爱,却从未见过如她这般大胆、沉稳,目中又尽是冷峻萧肃的女人。若不是第一次遇见是她在泡澡的时候,她身上只裹了一件单衣,胸腰臀腿实在有些遮掩不住,他定会怀疑她是不是男扮女装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没有任何话,好像光这么看着就能将对方看穿了似的。萧鸣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僵持的环境说道:“二小姐,楚公子刚醒,且让我先替他把把脉。” 唐语点点头,退开,让出地方给萧鸣。 萧鸣一边为楚棠把脉一边向他解释道:“现下谷外已是大雪纷飞,送你进城医治实属不便,为公子安危计才将公子安置在谷内,在下萧鸣,略懂医理,小院内药材齐全公子大可安心养伤。” 楚棠笑了笑,心中有数,他自己伤势极重随时有性命之忧,根本不是什么略懂医理的人就能治得了的,一般的大夫一般的药物,自己至少得昏睡几日几夜,可他居然一夜便能清醒过来,这足以证明萧鸣医术过人,他太多谦虚了,而唐家小院也不仅仅是药材齐全而已。 渡岭唐家,闻名天下,楚棠浅浅一笑,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进了唐家他该能有不少收获。而唐语唐二小姐,敢救下他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单说她的这胆子,便是绝不输于男子的。 “多谢唐二小姐、萧大哥救命之恩。”楚棠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忽又感觉到胸口如烈火焚烧一般的疼痛,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萧鸣道:“楚公子不必客气了,此时药力已快过去再无镇痛的效力,你觉得不适是正常的,我已命人备好了药,喝下后定会舒服些的,不过因楚公子伤重,药力猛,会让你感觉昏昏沉沉的。” 萧鸣的话是向着楚棠说的,也是说给唐语听的。 唐语微笑道:“那我就不在这儿碍手碍脚了。”又向着楚棠说道,“你的印章我暂且保管着了,过几日等你好些了,我再来探你。” 楚棠看着唐语转身离开,那般潇洒毫无忧虑之色,似乎并不将他或者卫国公放在眼里,她是太过高傲自大,还是唐家真有本事与卫国公周旋? 他伤重不得不养,行动不便,要寄人篱下,这些日子他或许该收敛一些,先摸清楚唐家的环境再作打算。 正文 第五章 相思可杀 唐语离开楚棠的客房,踱回自己的书房,厉三娘已在那里等候。 “三娘等很久了?” “没有,只一会儿。” “怎么样?”唐语使了个眼色,示意厉三娘带上房门,自己坐到桌案前, “回二小姐,方才派了人往山上走了一遭,确实遇上了七个带着弓箭兵器、家将扮相的人,其中有二人还受了伤。派去的人依命向他们提供帮助,暗示他们此处是唐家地界,但是唐府不会轻易予以帮助。之后七人迅速离开唐府地界,派去的人跟了一路,发现有两人折返,其中一人带了点伤,两人到了谷外被家将挡在外头了。” 唐语点点头,问道:“此刻走了没?” “走了。” “哈,卫国公的人做事果然挺小心的嘛。”唐语笑了笑。 厉三娘有些忧虑,问道:“二小姐,把人留在小院内是否有些不妥?” “无妨,暂且留着他。让霍礼再做件事,在前几日旧库房杀掉的人中间挑一个身形跟楚棠差不多的出来,做成野狼袭击的样子,然后扔到谷外半掩半埋了。若是卫国公真要追究,我们也好应对。”唐语浅浅一笑,这可能是多此一举了,不过小心些也没什么不好。 厉三娘皱了皱眉,她不懂为何唐语要收留一个来路不明还被卫国公追杀的男人。唐家家业再大、再有钱,可民不于官斗,何况是卫国公,万一处理不好得罪了卫国公唐家在冀国的生意可就算完了,倒不如将那人杀了来得干干净净,或者将人赶出雪渊任由他自生自灭好了。唐语是个精明的商人,今次怎会做这等招惹麻烦而又得不到好处的事情呢? 唐语是生意人,唐家的生意来往于缙、冀两国之间,要发财就要依靠官府的力量,所以任何一方朝廷的动荡都会在无形中影响到唐家。照理唐语若有机会应当好好巴结巴结卫国公这样的权臣而不是救下一个被他追杀的人。而唐语冒险却是为了另一桩生意。 唐语知道厉三娘心中疑虑,不过她自有分寸,也犯不着向三娘解释太多。唐语扯开了话题,问道:“三娘,旧库房今早是否已将账本送来了?” “是,账房已经开始盘账了。” “好,盘完了随时交给我看。另外让库房也开始查货吧。” 唐语不常住在雪渊,但雪渊的小院中却藏有不少珍宝,虽然每年都做清点,每年她都会拿到清单,唐语盘算了一番,这里库房要检查,旧库房的帐要看,再者是缙国本地的生意账目,还有来年的计划,年底总是异常的繁忙,她就是住在雪渊的日子应该不会太清闲。 最让唐语烦心的还是她自己的婚事,她在雪渊能躲多久呢? 老夫人那边能拖一段时日却拖不了数个月,唐老夫人为唐语安排的三个准夫婿背景都很好,好到反而是唐语高攀,将这三人都请到渡岭来唐老夫人必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唐语猜不透,她的婚事为何会变得这么复杂? 只有见到了他们,唐语才能知道老夫人打的是什么算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三人都有官职在身,唐语不过是一介草民,无论如何都不能失礼,想想正好乘着雪渊库房盘点为这三位远道而来的大人准备一些见面礼。 不知不觉,唐语的心思已经飘得很远了,厉三娘见她沉默不语,呆立了一刻钟便自觉退离房间,轻轻带上门不敢惊扰唐语,自己先去做事了。 *** 夜里唐语邀了萧鸣一道吃饭顺便闲话家常。外面的世界风大雪大,雪渊里头倒很暖和,只是夜里仍有些微凉。唐语在亭子里摆了一桌子小菜温了酒等着萧鸣来。 萧鸣还未走到院子口已闻到了诱人酒香。 “二小姐。”萧鸣走入亭中瞧见唐语已独自开始喝了起来,“百果酿的味道如何?” 萧鸣坐下时才瞥见唐语腿上还趴着个小东西,是一只全身黝黑的成年黑貂。 唐语注意到萧鸣的目光,含笑道:“我刚命人备了酒菜,小葡萄就自己钻出来跳到我怀里了,三年多不见这小家伙还认得我,真是重情重义啊。” 萧鸣浅浅一笑,天谭山里的黑貂数量不多,到了冬天只有雪渊暖和,所以常会在雪渊出现,不过黑貂不喜人,一般是躲着不出来的。 唐语儿时救过一只黑貂,强留了它做宠物,黑貂一直想逃却被唐语关着,于是绝食了,唐语拿了许多好吃的引诱它,它丝毫不动心,最后却吃了葡萄,天谭山的地理和天气都是不能种葡萄的,偏是雪渊里种的出来,不过并不好吃,大部分都是酸的,没想到这黑貂喜欢。唐语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葡萄”,后来唐语想通了,自己放了葡萄。 从那之后葡萄每年冬天都来雪渊,唐语在的时候就拿葡萄喂它,唐语不在时谁喂它都是不理的。过了几年,葡萄背了自己的幼崽来,唐语自然把那只幼崽叫做“小葡萄”了。 “小葡萄只喜欢二小姐你。”唐语离开三年,萧鸣喂过小葡萄两次,却从不见小葡萄爬到他身上来。 唐语笑了笑向萧鸣举杯:“萧大哥也尝尝,离开这么多年最想就是这百果酿,总算喝到了,馋死我了。”唐语仰头一杯酒入喉。 百果酿是唐家的私酿,更确切来说是黎叔的私酿,酒香百里、味香醇厚、不太烈回味浓厚,绝对是全渡岭最好的酒,不过这百果酿从来是黎叔亲自酿制,独家秘方绝不外传,所以若唐语想喝就得回到雪渊来喝。 “萧大哥你就好了,什么时候想喝就能喝到,我派人回来向黎叔讨酒,他怎么都不肯,真真真小气!”唐语说起这事表情就好像个孩子撒娇一般。 萧鸣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想来她已经喝了不少酒了,否则也不会该了平素冷冷淡淡的模样,恢复了一些小女儿的常态。 “二小姐现在不是喝到了吗?多好喝酒若天天喝早晚是要腻的,不如留下个念想,二小姐时时想到却喝不到才让这酒更有味道。”萧鸣端起酒杯浅酌一口,说得好像这百果酿对他已无甚吸引力。 唐语笑着点点头:“吃菜,历三娘亲自下厨,萧大哥咱们有口福啊!” 萧鸣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二小姐走到哪里都有最好的厨子供二小姐差使,怎么偏贪心历三娘的厨艺、黎叔的酒了?” “萧大哥,这是家的味道!”唐语一本正经地说道,“菜也好,酒也好,人也好,总之雪渊里的就是最好的。” 萧鸣脸上仍有笑,眼里却划过一丝悲戚之色,唐语看见了,举起酒杯向萧鸣说道:“萧大哥,你不敬我一杯,欢迎我回来?” “敬二小姐,”萧鸣举杯轻轻碰了碰唐语的酒杯,“欢迎二小姐回来。” 唐语笑开了:“我回来了!”这一杯又是一饮而尽。 雪渊实在是个好地方,整个唐家就好像是渡岭的冬天,寒冷刺骨、风雪突然而至随时能把人冻死,只有雪渊是温暖如春,只有在这里她可以放松一下,胡言乱语不要紧、不深思熟虑也不要紧。只可惜她不能永远躲在雪渊里醉生梦死。 “二小姐喝慢些,百果酿虽算不得烈后劲也不小的。” 小葡萄用爪子扒了扒唐语的手臂,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唐语手中的酒杯,唐语笑了笑倒了一点点百果酿喂了小葡萄,萧鸣看在眼里无奈一笑,小葡萄会醉吧。 唐语一边逗弄小葡萄,一边说道:“萧大哥,我很久没有回来了,你好吗?” 萧鸣浅浅笑着,淡淡应道:“好。” 唐语偏过头去瞧着萧鸣,说道:“真的好吗?一个人在雪渊该很无趣很孤单吧?” 唐语脸上的笑容莫名得变得很苦涩,眼睛半合半睁,像是酒醉欲睡了。手中微微摇晃着的酒杯洒落几滴酒水。 “二小姐这几年过得好吗?” “说不上好与不好。唐家这么多生意要做,忙久了也就忘了去想好与不好了。”唐语看了萧鸣一眼,轻声说道,“姐姐挺好的。” 萧鸣脸上的浅笑僵了僵,片刻便化开了苦涩的笑容:“那便好。” 唐语仰头,将目光放空,心里有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如果现在坐着身边陪她喝酒的不是萧鸣而是他,如果萧鸣身边坐着的不是她而是她姐姐唐谧,此刻这小亭子里该是如何快乐幸福的景象? 不知沉默了多久,唐语忽然痴痴笑起来,说道:“萧大哥,若相思是一个人,我定要一剑杀了他。” 萧鸣也跟着笑起来,附和道:“倘若真有这么一个人,请二小姐一定要给他穿心一剑,便是神仙下凡也救不得他那才好。” “是是……啊哈哈哈,便是神仙也救不得才好!”唐语一松手摔碎了那奇贵无比的琉璃酒杯。 唐语想若萧鸣能不再相思或许就不会再留在雪渊了,而她若能不再相思或许也不会再回来了吧?若能有这样一天,她会想去一个什么地方?身边还会有谁陪着她呢? 许是真的喝多了,唐语的脑子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由笑起来。面前好酒好菜,身边有个可以说话的人陪着,她何不只管吃喝说笑,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小葡萄喝得醉醺醺地趴在唐语腿上就睡了,唐语笑着扯了扯膝上的小毛毯把小葡萄裹起来放到身边的椅子上。自己拿起筷子开始吃菜,历三娘的手艺真是没的说,今日的菜色有尽是她喜欢的,其实要她唐二小姐满意也不是件很难的事情。 萧鸣瞧着唐语一边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将心里那一片郁结又压了下去,也开始吃菜。 他这几日都忙着照顾楚棠,唐语却似乎不大在意他,于是想了想便问起来。 “对了二小姐,救回来那人你准备如何处置?” 唐语吃了口菜:“救活了再说。” 唐语的脸越发红润了,可萧鸣知道她没醉,只要一谈及什么重要的事情,唐语就还是原来那个心思缜密的唐语。 “二小姐不担心他来历不妥?” “不担心,”唐语摇摇头,“他来历一定不妥。” “那二小姐还救他?”萧鸣不明白了,救这样一个人唐语用意何在。 唐语搁下筷子,一改方才嬉闹的模样,严肃地说道:“这人不简单,留着比杀了有用。萧大哥你可听说了冀国的事情?” “嗯,出去义诊的时候偶尔听来往人提过,说最近冀国皇帝景孝帝废立太子一事搞得朝野动荡,几位皇子皆觊觎太子之位,是以频繁上折子议政,尤其是针对赋税、建军还有就是集中弹劾过去的太子一党,各出招数力求表现。可这与唐家有何关系?” 唐语笑了笑:“萧大哥你这避世也没避得太彻底嘛,什么都知道。” “二小姐说笑了,若不能告诉我,我便不打听了。”萧鸣知道唐家的一些事,也知道唐家很多事是不能知道的,他是一个聪明人,懂得如何在唐家生存。 “太子失势,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景孝帝这几年积劳过度,一月之中上朝的日子一双手就够数了,太子之位悬空预示着要变天。我回来之前,景孝帝命七皇子监国。” “既然景孝帝属意七皇子即位,那应当能够稳定朝野吧?” 唐语摇摇头:“没这么简单。” 卫国公是景孝帝的胞弟,为冀国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甚至救过两次驾,曾是景孝帝的左膀右臂、最信任最倚重的人,可近些年景孝帝百病缠身,与卫国公多次发生政见上的分歧,两人关系愈演愈烈,其中还有一原因是冀国几位皇子皆有才干,尤其是七皇子和九皇子越发显露出政治才能,朝中大事不再需要以卫国公的意见而定了。显然卫国公很不满诸位皇子对他权力的分割。 权力之争其实从未停歇过,只是表面的平静已保持不了多久了。 萧鸣听到此处更有些不解了:“这些朝政大事与唐家生意有关?” 唐语把玩着手中酒杯,说道:“无论是在冀国还是在缙国,做生意靠的始终是人脉关系,关键是有没有人在背后撑着你。唐家能有如今的兴旺是怎么过来的我不好说,不过今天给唐家撑腰的大有人在,否则奶奶让我挑夫婿怎么也挑不上那些青年才俊。” 在冀国有手段知世事的商人都知道卫国公才是宝丰的真皇帝,而七皇子似乎有意调动宝丰的官员。卫国公岂会这么轻易让七皇子拔了自己在宝丰的势力。退一步说,万一七皇子真的下手抢了宝丰的掌控权,唐家会面临什么情势? 唐语抿了抿唇,后面的话并没有再向萧鸣说下去。她所担心的并非唐家明面上的生意。 无论谁当家作主控制宝丰,对唐家明面上的生意影响其实都不会太大,有钱能使鬼推磨,恰好唐家很有钱。不过暗地里,唐家从冀国盗运铁矿的生意可就岌岌可危了。 这门生意风险之大完全属于不可控制的。当年唐家与卫国公一纸信约,把整个唐家跟卫国公绑在了一起。若让七皇子抓到了这罪证,卫国公逃不了叛国之罪,唐家在冀国所有的人也都难逃一死。 她救下楚棠,为的便是这张信约,若能盗回来,唐家便能逃过一劫。这事必不能唐家人去做,否则万一不成,轮不到七皇子来兴师问罪,卫国公先将唐家给灭了。 但在那之前,唐语还需要考验考验他。她想借楚棠的手做另一些事,想来能躲过卫国公数十部下追杀的人,身手和智计都该是上乘的,对付唐家那些利益熏心的旧臣应当绰绰有余了。 正文 第六章 不速之客 翌日巳时,霍礼和杜胜顶着风雪进了雪渊,但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唐语还迎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她的姑姑唐彩柔和唐家三少爷唐谦。 历三娘来通报的时候,唐语刚起身,脸色微微沉了沉,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唐语迅速换了衣装便去了偏堂,唐彩柔是她姑姑,虽然如今唐语算是半个当家,但怎么都没有让长辈久等的道理。 无事不登三宝殿,唐彩柔素来跟唐语不亲近,比陌生人还差了几分,这会儿忽然亲自来了雪渊,必是有事,只怕是来为难为难唐语的。按下心中的疑惑,见到了人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雪渊的偏堂虽是偏堂,实则不小,少说能坐下二十位客人。唐语刚到院子口,见着院中一排而立的侍从,心知唐彩柔定带了其他人来,否则何须这等阵仗。 一脚跨进偏堂,唐语果然看见上座上还坐着两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两人长相有几分神似,看样貌体态皆不是泛泛之辈。 “姑姑。”唐语只看了那两人一眼,先走到了唐彩柔跟前,向她问了声安。 唐彩柔含着笑,应道:“一晃三年,语儿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唐谦跟在唐彩柔身后,淡淡唤了唐语一声:“二姐一路幸苦了。” 唐语冲着唐谦笑了笑。 “语儿,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二位乃是卫公国府上的高人,吕二爷、吕三爷。” 两位吕爷此刻都站了起来,向唐语抱了抱拳,一派江湖人士的举止:“久闻唐二小姐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唐语淡笑着回了一礼,说道:“二位爷客气了,唐语不过一介小女子,如何受得起。二位爷远道而来必定有要紧事,不妨说与唐语听听,唐语自当尽力为二位爷、为卫国公办事。” 唐语口中说得谦逊客气,心里却是另一番主意,他们的来意无非是为了楚棠,明目张胆进了雪渊,且看他们能耍出什么手段来。 吕二爷狭长的双眼略微眯了眯,瞧着唐语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说出来实在有损国公英明,还望二小姐可以保守秘密。” “国公吩咐,唐家上下必定遵从。” “大约一个月前,宝丰的府衙遭宵小闯入盗走一件重要物品,官兵连夜搜捕未得,只能报于国公知晓,事关机要,国公即刻派出亲兵抓拿,一路追着那小贼进了天潭山中。那小贼身受重伤如今已是瓮中之鳖,我等手到擒来。只不过此处已是缙国土地,我等不敢造次,以免为了一个小贼伤了两国和气,所以想请二小姐帮个小忙。” 吕二爷说到这个份上,唐语怎能听不懂,含笑连连点头:“唐语明白了,不如二位吕爷就在雪渊小住几日,我即刻派人搜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此这般,那我二人便打扰了。” 唐语不经意见撇到唐彩柔,她脸上虽带着几分浅笑,但眼中的妒恨又实在难以掩饰。卫国公派人来此拿人,说是请唐家帮忙,其实唐家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而唐老夫人竟然让她把人往唐语这里带,摆明说唐语才是当家作主的人,唐彩柔怎么气得过。 唐语命人给两位吕爷收拾了小院厢房,客客气气的将两位“瘟神”请进了门。 天底下恐怕没几个人敢把猫和老鼠放在一起,但唐语偏是敢,她救了楚棠又留下了卫国公的爪牙,甚至来不及先将楚棠藏好了。 她送走了二位吕爷,并不急着藏起楚棠,料想那二位爷还不至于大白天明目张胆地将雪渊搜个遍,毕竟唐语这个主人待他们如上宾,他们怎么好自贬身价呢。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唐彩柔没打算轻易放过唐语。 “语儿,三年多不见了,坐下陪姑姑说说如何?” 唐语淡笑着应下了,挥手招来下人准备茶点:“语儿回来时听下人说姑姑身染风寒,不知如今可痊愈了?不如请萧大哥来给姑姑瞧瞧?” “风寒罢了,不碍事的。”唐彩柔捧起热茶啄了一口,又道,“我倒是为语儿你担忧着呢,冀国那边生意忙,一回来都来不及歇口气便得招待贵客,语儿你始终是个姑娘家,忙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我特意带着谦儿入山,想着多少让他给你帮帮手。近几年你不在时,旧库和雪渊的帐目都是他在处理,必是能帮到你的。” 唐语笑了笑看向唐谦,他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唐彩柔是嫌唐语回来抢了她儿子的权,不,应当说唐彩柔不仅希望唐语不曾回来,她更希望唐语从未存在过。 “多谢姑姑好意,不过语儿尚且顾得过来,还不需劳烦唐谦。府里内务尚需要唐谦打理,况且,据语儿所知,今年缙国内唐家茶庄的生意有些问题,广林那边大掌柜的似乎出了些问题,账目不大清楚,这事儿恐怕急待唐谦处理吧?”唐语笑着说道,“我这处不是还有霍礼和杜胜帮着嘛,无碍无碍。” 唐彩柔一听到唐语提及广林茶庄的问题脸色就变了,那广林的大掌柜数年私吞唐家百万两白银,到了今年广林茶庄失收才给发现,唐老夫人一气之下直接就把账册甩唐谦脸上去了,实在是件丢人的事。此刻唐语拿出来一说,唐彩柔憋着怒不好发作,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免得让唐语“得寸进尺”了。 广林茶庄的事情其实唐家捂得很严实,除了当日在场的几个大掌柜之外并无他人知晓。唐彩柔虽然疑惑唐语从何得知此事,但她怎么都不好意思追问,毕竟是桩丑事,如今落在唐语手上成了话柄,唐彩柔和唐谦也只能忍了。 唐彩柔瞪了唐谦一眼,怨怪之意十分明显。唐谦倒任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淡淡瞧了唐语一眼,说道:“既然二姐不需我帮忙,那我就先回去了,广林之事确实严重,不过我已将账目查的差不多了,只待广林大掌柜到了渡岭,便可向奶奶交代清楚了。” 唐语笑了笑:“幸苦了。” “二姐也一样,幸苦了。”说罢,唐谦就先一步走了。 唐彩柔自然也没有久留。 唐语按了按眉心,招来霍礼命他尽速前往山中旧库。 唐语抬手交给霍礼一封信,吩咐道:“旧库房那里的帐,你再查一遍,若有何不妥立即告知于我。另外要多加留意几个管事的,他们有什么胡作非为的,你只管替我一一记下,切勿与他们当面冲突。” 近两年旧库时不时会出些幺蛾子,行事敷衍、账目不清,唐语很难不去猜测是否有人想吃里扒外,不过旧库是唐家的暗部,连老夫人对他们多数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她就更不好多说什么了。不过那几个管事若真有造反的意图,她自得查清楚了早做打算。若是查不清楚,下次唐老夫人也会把账本甩她脸上的。 “是,二小姐。”霍礼恭恭敬敬接过信件收入怀中。 “霍礼,替我问候你大哥。”唐语向着霍礼摆了摆手,道,“快些上路吧。” 霍礼向唐语拱了拱手,应道:“二小姐保重。” 霍礼走后,杜胜打开包袱将两本厚约寸许的账本交给唐语,道:“二小姐,这是老夫人吩咐我带来给你的账册。” 唐语随手翻了翻,问道:“是唐府的账本?” “是。” 唐语无声而笑,唐府的账本何时轮得到唐语来查?唐老夫人此举是想暗示什么呢? 唐语一边翻看账本,一边继续问杜胜:“老夫人把你派到雪渊来还有什么事吗?” 杜胜一板一眼地回答:“老夫人知道二小姐事忙,平素又一直是我跟霍礼二人跟随二小姐,怕二小姐在雪渊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使唤,于是吩咐我来给二小姐帮忙的。” “你倒是我知冷知热的人了?”唐语不由笑起来,道,“行了吧,现在老夫人又不在,你就不必说这些门面话了。跟黎叔去账房帮忙吧。” 杜胜点了点头,道:“二小姐,老夫人还让我给你带来些东西。” 唐语疑惑地看着杜胜从包袱里取出三本几乎没有厚度、锦绸为封的册子。 “老夫人的原话是:语儿那丫头心思多,定会派人去查罗元奇、石凯、钟梓磬三人,这三本册子你带去交给她,就说我老太婆为她省事了。若不信我也不必再查了,一个月后见到了人不就清楚了嘛。” “……”唐语愣了愣,心里细细想了一遍老夫人的这些话,只道:“知道了。” “杜胜告退。” 待人都离开之后,唐语立刻命人传话给萧鸣,令他小心藏好楚棠。她料想入夜之后那两位吕爷少不得翻墙上房,不过想在雪渊将人搜出来,谈何容易?即便他们懂穿墙入地,连一片衣服角都别想找到。 唐语随手翻开那三本小册子来看。册子的封皮是月白色锦缎,分别用行书写了三位公子的名字,内里还各夹了一张人物工笔画像。 “哈,想得还真周到。” 唐语带着三本小册子回到自己的书房,将它们随手一撩便再没碰过。径直拿出近两年天潭山旧库的账本细细核对起来,对着账本从正午一直月上树梢,连晚饭都没有吃。 旧库做的帐向来一塌糊涂,即便有霍廉在一旁监督,但账目数额巨大实在很难靠霍廉一个人理的清楚,况且旧库几个当家都是老人,倚老卖老的功夫何其了得,霍廉根本制不住他们。 唐语心思千回百转,暗自计较,唐家的人和事太琐碎也太麻烦,唐老夫人还特喜欢给她出难题,这一次她或者该下手狠一些以绝后患,但毕竟是唐家的人,她若下手不留余地恐怕会引起更大的乱子,万一弄巧成拙反自伤其本…… *** 这天夜里唐语做了个梦,梦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人,梦里那个男人浑身都是血、握着长剑的手缓缓松开,她没有看清这个男人的脸,但她清楚他是谁,这个梦里寂静的没有任何声音,但她听见了自己眼泪滚落的声音。 唐语从梦魇中惊醒,黑暗中空气冰凉,朦胧的月光透入房间好像是另一个梦境,她再无睡意,草草披上了件外衣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雪渊大宅后面有一片小树林,林中建有一座坟院,里面只有一碑孤坟。坟头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一根杂草甚至没有一点灰尘,因为这座坟碑自从建起那日便有人专门负责打扫。 她离开雪渊三年多,有时候会很想回来瞧一瞧,可只要一想起来她心中便隐隐作痛。回来对着一座空坟做什么呢? 唐语坐到坟头的石阶上,依靠在空无一字的墓碑上,静静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喃喃自语道:“是因为离开你太久了吗?所以才会越来越少梦见你?” 唐语久坐墓前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匆匆跑回来书房,翻开书案上杜胜带来的三本小册子,摊开其中一张工笔画像。真不知是那画匠功夫太差还是世上人有相似,这位钟梓磬公子画得居然有七八分似他,难怪她会梦见他了。 正文 第七章 绝世无双 唐语留下了两位吕爷,日日好吃好喝好照顾,对雪渊上下众人都下了命令配合二位爷,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两人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将雪渊里里外外每一个院落每一间屋子都搜了个遍,唐语只当不知道,任他们将雪渊翻个底朝天。他们也小心地问了雪渊一半以上的下人,所有人给出的答案都是完全一致的:近三个月,除了唐语、唐家的人和他们,再没有其他人进过雪渊。 又过了两日,唐语估摸着差不多了,命人开始往雪渊里抬尸体,一共四十七具尸体,当然还有一些不完整的肢体,其中自然有唐语前些日子特意伪装成楚棠的尸体。 那些尸体大部分都被处理成了冻伤冻死的,小部分是山狼或野兽袭击而亡。两位吕爷又花了几日将尸身一一验过了,终于死了心,向唐语告辞。 *** 就在同一时间,楚棠被萧鸣藏进了雪渊下的密室之中。他只记得自己原本睡在屋内,下一刻睁开眼已身处一间石室之中。 从他被唐语救起之后,一直由一个叫棱儿的丫头伺候,在石室中也是一样,不过一连大半个月,他除了棱儿和萧鸣便再没见过第三个人,自然也见不到唐语。 楚棠不是蠢人,这样的小心藏匿定有原因,而这个原因必定是因为卫国公。他虽没有料到卫国公派来雪渊的人是谁,但大致的状况倒是猜得分毫不差。而就是他料得不错,更叫他对唐语这个女子有了更深的疑惑,更强烈的感觉。 他清醒着的时候不断琢磨着这间密室、琢磨着渡岭唐府、琢磨着唐语,一直到某一日,一觉睡醒他又回到了原本养伤的房间里,那间石室和那段日子就好像一个梦,从来不曾发生过似得。但过去的时间就是过去了,再如何刻意隐藏都没有办法藏起来。 唐家这潭水深得可怕,楚棠心里知道须得小心应对,而唐语,她更是个谜。 而另一边,送走了不速之客唐语心情轻松,总觉得在雪渊的日子过得非常快,有杜胜帮着查查帐、喝点小酒、和萧鸣聊聊天,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偶尔小葡萄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钻出来扑到她身上,能与她玩闹半日,逗得她十分开心。 唐老夫人放任唐语窝在雪渊里逍遥自在,让唐语颇感觉侥幸。 楚棠养伤养得十分无聊。一个多月之前,他被卫国公的人一路追杀,一连好几日过得血雨腥风、疲惫不堪,从崖壁上调进了雪渊之后,真似掉进了仙境,不仅被救回来性命,还被照顾得极好,他伤势颇重萧鸣说他需要忌口,饶是如此他的一日三餐也仍然颇为丰盛,这几日吃了不少可口的药膳,他几乎有一种错觉,恐怕皇帝老子都没这么讲究的。 中午,棱儿端来午膳,两菜一汤又是行气补血、又是化瘀通络的,萧鸣的医术毋庸置疑,再加上雪渊多少好药给他补着,他身上那些伤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楚棠默默想着,照这情况下去,待他伤好了必定长出一身膘来了。也不知唐语是怎么个心思,救他治他丝毫不计成本,但她只来见过他一次,便再无现身,又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是何道理? “公子?”棱儿瞧着楚棠拿着筷子发愣,便轻声唤了他一声。 楚棠抬眼向棱儿笑了笑。棱儿是个样貌甜美的女孩,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笑起来几分娇羞几分温柔,与唐语当真是天差地别。楚棠将眼前的可人儿再次细细打量了一遍,还是和初见她时一样的结论,比不得唐语。 其实棱儿看着人小小的,年纪却不如看上去的那样,不过是没人问及,她无须作答,便无人知晓而已。 “棱儿陪我说会儿话吧,总躺着怪无聊的。”楚棠笑道。 “好。”棱儿笑得乖巧,“公子想棱儿说些什么?” “嗯,就说说这雪渊吧,”楚棠道,“自来到这里就一直没有出去过,也不知这山谷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这里虽是天谭山,却一点都不冷,真是稀奇的好地方。” 棱儿点头道:“大约是因为谷中有温泉的缘故吧,雪渊确实不冷,四季如春,雪渊里长着许多天谭山里其他地方长不了的奇花异草,想来这世上该没有其他地方能比雪渊更漂亮了。” “哈哈哈,等我伤好些了定要在这世上最美的山谷里好好看看。”楚棠微微一笑,话头一转说道,“你家二小姐定然很喜欢此处吧?” “听说二小姐是极喜欢谷中温泉的。” “听说?” “嗯,”棱儿点头,“棱儿是两年前才到雪渊来的,而二小姐有三年多没有来过雪渊了。前几日我才是第一次见到二小姐呢。” “原来如此。” 棱儿机灵,似乎听出了楚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问道:“公子想向我打听二小姐的事?” 楚棠笑起来,道:“不知棱儿姑娘是否肯透露些许呢?” 棱儿捂着嘴笑了一会儿,应道:“那得看公子想知道什么了。棱儿虽从小被卖到唐家,却只听说过二小姐,如今即便见着了,也不曾伺候过二小姐一时半刻,怕公子想知道的事,棱儿也不知道呢。” 棱儿照顾了楚棠多日,他早知她十分伶俐,说什么不说什么她都极为明白,显然是受了很多管教的,他估摸着这小人精该是唐语特别安排的,可棱儿自己又说这几日才头一次见唐语,让他颇有些困惑,或许唐语是真的没有把他当一回事?还是唐语让棱儿说些小谎来骗他的? “我不过是一时好奇,棱儿姑娘就随便跟我说说吧。” 棱儿想了想,道:“二小姐五年前接管了唐家大部分的生意,三年前去了冀国就一直不曾回来。在唐府,很少有人说起二小姐,从前听姐姐们说起时,似乎都挺怕二小姐的。” “哦?怕她?”楚棠莞尔,唐语似冰似火,若说女人如花,她定是一株周身是刺且剧毒无比的花,碰一下都可能死人,何况还是唐家二小姐,怎能叫人不惧。 “以前在大宅的时候,偶尔听得下人们嚼舌根,说起二小姐多半是生意场上的事情。冀国跟缙国不一样,女人都在家待着呢,要说二小姐没本事怎能担下唐家在冀国的生意呢。所以啊,我还是挺佩服二小姐的。” 楚棠点了点头。 棱儿眼神一转,向着楚棠好奇问道:“公子觉得我家二小姐如何?” 楚棠笑言:“绝世无双。” *** 下午萧鸣亲自检查了楚棠身上的伤口,重新上了药,忙完了吩咐楚棠多休息,这便离开了。 萧鸣不跟楚棠多交谈,每次收拾完便离开,楚棠总是猜测他是不是去向唐语报告什么了。 楚棠猜得即不中亦不远,萧鸣确实会跟唐语说一些他的情况,不过只是他的伤势而已。 “习武之人身体就是比常人好,这么重的伤恢复得竟这般快,我看再有个几日他的两处箭伤便都不碍事了,不过腿骨还需再养养,过两天著根拐杖下地走走看,只要不是与人动武就没关系。” “有劳萧大哥操心了。”唐语正翻着账本。 萧鸣笑道:“左右闲来无事,拿他消磨时间也是不错的。” 唐语挑了挑眉,目光仍在账目上,含笑道:“原来是拿他消磨时间了。” “二小姐准备拿他怎么办呢?” “嗯……还未想好。”唐语忽然合上了账本,命人将棱儿召来,继续向萧鸣说道,“我觉着棱儿那丫头挺机灵,想问萧大哥要了来,如何?” 十数日来,唐语时不时会召棱儿来问话,从她口中得知楚棠的情况,而棱儿的回答总让她很满意。 萧鸣笑道:“棱儿是唐府的丫头,自然就是二小姐的丫头,何须管我要人?” 棱儿从进雪渊之后便一直是萧鸣的丫头。那日唐语救回楚棠之后,便让萧鸣去给他治伤,于是连带着棱儿也去了,而后唐语没有再吩咐人照顾服侍楚棠,这便让棱儿去了。 “跟在萧大哥你身边是福气,跟在我身边就得凭运气了,谁都知道我唐语难伺候,而你萧鸣确实唐家独一无二的大好人。” “哈哈哈,二小姐取笑我了。我不过是唐家的闲人。”萧鸣摇头笑道,“棱儿那丫头讨巧,应当合二小姐心意。” 说了没几句,棱儿很快便来了,轻轻叩了叩唐语的房门:“二小姐,您找我?” “进来。” 棱儿听命进屋,乖乖站在一边听候差遣。 “棱儿,这两日楚棠可与你说了什么?”唐语问道。 棱儿将楚棠最近的一言一行都仔细告诉了唐语,连他一个眼神一个笑都不落下,让唐语和萧鸣听得颇为惊喜,她不仅是乖巧而且还很细致。唐府从来不缺少精明机警的人,不过棱儿仍是很出色,确实合唐语心意。 “公子说,二小姐绝世无双。”棱儿说到此处不由抬眼看了看唐语的神色,她喝茶的动作顿了顿,脸上表情仍是一派平静。 将棱儿遣走之后,萧鸣终于忍不住笑了:“二小姐准备何时去见见他?” “为何要见他?”唐语仍捧着那杯茶,却是一口都没喝。 “他既说出绝世无双四个字,当值得二小姐一见了吧?” 萧鸣以为楚棠此人不仅武功高、有胆识也是十分聪明的,用“绝世无双”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来形容二小姐正是贴切不过,既不显得太过武断又不会太过含糊,对于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来说,他自以为是的恰到好处,正能引起唐语兴趣。 唐语笑了笑:“单凭四个字就想让我去见他,还太早了些,且让棱儿对付他吧。” “二小姐的意思是?”萧鸣很是不解,以唐语的性子素来很少拐弯抹角,但在处理楚棠的问题上,她显得颇为谨慎,似乎是有意试探他,但又似乎是刻意忽略他避开他。对于一个陌生被救的人,唐语这样的做法实在让萧鸣费解。 “萧大哥,你觉得楚棠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唐语的这个问题有些突然,萧鸣从未想过楚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只知道他是个病人,“他……待人极为有礼、说话进退有度,似是出自名门,是什么性子我倒是瞧不出来。” 唐语微微一笑:“萧大哥不觉得他自来到雪渊之后表现的十分坦然淡定?我这救命恩人十数日不曾见他,他到今日才想起问及,养伤养得甚是安乐呀。” “这……”萧鸣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仿佛是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唐语继续说道:“换了旁人,遭人追杀、经历生死之后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多会彷徨紧张,而于他却似乎只是初时那一瞬间的事情。” “二小姐的意思是?”萧鸣只懂治病却不大懂得看人。 “在危险而陌生环境之中的人通常会方寸大乱,而聪明的人通常会选择伪装自己迷惑他人,好像蜥蜴一般。虽然有些人习惯在任何时候都伪装着。”唐语喝了口茶,想了想才又道,“萧大哥除去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如今他能做出的伪装不过两种,藏拙露芒或是抛光养晦,萧大哥猜猜他会选哪一种?” 萧鸣浅浅一笑:“这我可猜不出来。” “萧大哥棋艺比我高明的多,自是猜得到的。”唐语笑了笑,没有再继续。 萧鸣只是淡笑着,也没有再问。楚棠这个人他或许无法看透,或者不会比唐语看得透,但唐语的话他懂,也能猜。 楚棠若是藏拙露芒既是说他想借唐家避难,他若抛光养晦或许是打算要掩藏什么尽快离开雪渊。 照楚棠之前的表现看,他似乎更想引起唐语的注意。让萧鸣真正猜不透的是唐语,她想怎么做? 正文 第八章 天下之局 又是两日过去,楚棠仍未等到唐语现身,他闷得无聊,都有些要沉不住气了。一日到头几乎都躺着,满脑子胡思乱想,杂七杂八的事情都一一翻出来想上一想,却还是无聊至极。时不时他会想起唐语,想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心里莫名有些痒痒的。 午时,棱儿准时来给楚棠送饭。 “公子。”棱儿伸手将楚棠扶下床,他的腿还不大能使力。 “多谢。” 棱儿笑了笑:“公子总这么客气。” 一样是两菜一汤,清淡但精美。楚棠深以为雪渊的厨子功力盖过御厨,实在非常养人。 楚棠原想向棱儿试探一番,瞧瞧唐语的意思,可真见着了棱儿他又改了主意,敌不动我不动,他腿脚不方便,只能有劳唐语自己来找他。他,有心无力!连楚棠自己都不懂,他是在跟唐语赌气吗?因为唐语的试探? 现在楚棠有两个选择,第一舒舒服服地养伤,就当自己在家那般,全不用将唐语放在心上,她来便来了,不来他更少桩心事;第二想个法子,引唐语自动出现。 “棱儿,我无聊的紧,你可否替我找盘棋来?”楚棠问道。 “棋?”棱儿想了想,说道,“雪渊里似乎只有先生那处有棋,等会儿我去问问先生,想他应该会借给公子的。” 楚棠微微摇摇头:“我想要象棋,不是围棋。”那日他清醒过来听见外屋子落棋盘的声音,是围棋。 “哦,”棱儿点头道,“那我去问问。” “那便多谢了。” “呵呵呵,”棱儿笑起来,“棱儿伺候公子好些日子,就数听这声多谢听得最多了。” 楚棠笑了笑,一边吃饭一边想着一局棋。 棱儿待楚棠吃完,收拾妥当之后,便去到唐语的书房。 “二小姐,公子说无聊,想要下棋解闷。” 唐语道:“去库房给他找一副棋去吧。另外他的棋局每一步记好了晚上告诉我。” “是。” 夜里棱儿将下午楚棠摆下的棋局一步不差得摆给唐语看,萧鸣也在边上凑热闹。 一条楚河汉界,分开红黑两处阵营,就着楚棠一步一步的对局,最后这一局棋停在战况胶着、胜负不明的局势之下。 唐语看着棋局眉头不禁皱起来:“他下这局棋花了多久?” 棱儿应道:“不足半个时候。下到此处公子忽然说犯困了,便停了。” 萧鸣瞧着唐语脸色不大好看,而他瞧不出这局棋有什么特别之处。 “二小姐?” 唐语看着棋局良久,忽然抬手挪动了棋子,将红色的车献了出去。 萧鸣一惊:“二小姐,你这……走车送吃?” 是,唐语将红色的车送入黑方陷阱,那处正有一炮一马等着吃这红色的车。 “二小姐,此刻两方不分胜负,红方并不在弱势,何须弃车?” 唐语先向着棱儿说道:“倘若明日楚棠的棋走到这一步,你立即来报我。” “是,二小姐。” 唐语叹了口气,向着萧鸣说道:“萧大哥,这局棋黑方走得迂回,目标不在将军,而在这个车上。” 萧鸣听不到唐语在说什么,这局棋就像是唐语和楚棠二人的哑谜,只有他们两个人懂。 *** 第二日,楚棠睡醒了就在摆弄那盘棋,棱儿来给他送饭时第一眼就落在那棋盘上,当真如唐语昨日猜测的一模一样。 楚棠看见棱儿瞬间改变的眼神便已知道唐语看明白了他的棋局。 楚棠手中捏着一枚岫玉棋子,心情十分愉悦,唐语一定会来见他,而且一定非常快。 果不其然,唐语在午后待楚棠服了药就来了,时间拿捏的刚好,空的药碗刚端出房门,她就来了。 楚棠倚在床头看着唐语,微笑道:“唐二小姐好。” “伤恢复得还好吗?”唐语往楚棠床边一坐,与他对视。 “托二小姐的福,已经好很多了。” “如此甚好。”唐语打量楚棠的眼光十分直白没有一丝一毫女儿家的娇羞。这样迫人的眼神让楚棠不由的想起另一个人来。 “唐二小姐特意来探望在下是有事吗?”楚棠看着唐语,想她应该没什么寒暄的心情,就直奔主题了。 唐语眼睛瞟到了床头放着的棋盘,收回了眼神定定看着楚棠:“这局棋,可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楚棠浅浅一笑:“不过是一局棋罢了,若是有什么意思,那也是二小姐的意思。” 唐语看了楚棠一会儿,沉默不说话,走到床头的棋盘边上,伸手将楚棠的那枚玉石印章放到了黑方的阵地里。 “你不该来却来了,若不下这步棋或许我就当真将你忘了,待你伤好了便会放了你去,只需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现在……”唐语救他是心存顾虑的,却不敢在未查清楚他底细之前用他,于是一方面拖着,一方面试探他、观察他,不曾料想倒反而被楚棠反客为主了。 不过唐语话里说会放了他,心里却不是这样打算的。 “二小姐花了这么多心力、药材救楚棠一命,是为大恩大德,楚棠又怎能养好了伤便离开呢?救命之恩自当还报。” 唐语没打算放了他,楚棠更没打算离开。好不容易进来了,怎能空手而回呢。 “想报恩?那就先替我解惑吧。”唐语指了指棋盘,“这局棋何意?” 楚棠淡淡看了棋局一眼,他的印章还在棋盘之上,心里紧了紧,唐语是在试探他的身份。 “天谭山就是这楚河汉界,若说黑方是冀国那红方自是缙国。两国情况正如这盘棋,相互牵制着于是一派和平景象,但棋局总有终了时,只要这局棋上有一颗棋子动了,那这盘棋就会完全不一样。” 楚棠答得十分诚恳却又巧妙,说得直白却更似是在跟唐语绕弯子。 “那为何将车献出去?” “为了棋局的平衡,红车不得不献,它太危险了。” 唐语看着棋局心中百般滋味,他们都不是弈棋的人,都不能决定棋局的走向,若这棋局就是天下之局,那舍或不舍之中便有千万性命,一旦落子后果难计。这世上仅有几个人知道或者猜得到唐家就是那个车,为缙国皇廷所利用的险招。身在局中唯有洞悉先机方能自救。 早前老夫人派人传信到冀国,提及皇上有意与冀国合作在天谭山开路,可能会对唐家暗部和矿石生意有很大影响。她本以为此等大事须得一议再议绝不会这么快决定,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但唐老夫人急于将她找回来,又让她查账,似乎这事并不如她先前想得那么乐观。 若只是唐家内部之事大可不必急,老夫人也无需将她千里迢迢地找回来。老夫人虽年近六旬,但手段脾气都是当年那样,要除掉唐家内里坏死的部分根本不必唐语操刀。所以她昨日才做了个大胆的猜测,走了一步对唐家最不利的棋。 楚棠一定从卫国公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才会落下这一招。他给了唐语这样的暗示定有目的。 “你如何知道的?”唐语将楚棠的印章收了回来,攥在掌中。 楚棠的目光黏在唐语握着印章的那只手上,就好像那只手里捏着的是他的命。 “有心自会知道一些。二小姐不也知道吗?” “好,”唐语见楚棠如此从容镇定、气定神闲,似乎他已料到了她的下一步棋。脸上不由浮出笑意,她没有看过楚棠,这人太不简单,虽值得留下不过甚是危险。 唐语笑容越发美丽,透出一股浓浓的自信,看着楚棠的眼神就像是看着自己箭矢所瞄准的猎物。她悠然说道:“十多日过去,雪渊方圆五十里之内都不再有卫国公的人,该死的都死了,该撤的也都撤了,你可以安心了。” 楚棠淡笑道:“多谢唐二小姐。” “大恩不必言谢,不过如你所说,此般恩惠你须得偿还。唐家都是生意人,我唐语救人自然是不会白救的。”唐语顿了顿,看楚棠脸上波澜不惊的,才继续说道,“用你五年的时间来还我救命之恩吧,在我身边为我做事、为我所用,五年之后去留皆由你。” 赌债、酒债都容易还,有钱就行了,可人情债却难还,因为还不起、还不清。现在唐语居然向楚棠开了个条件,让他来还她的恩情,似乎对楚棠太好了点。 “我若不答应二小姐呢?”楚棠挑了挑眉问道。 唐语坐到楚棠床边,与他对视着:“方才可是你自己说要报恩的。” “我说了要还二小姐的恩情,而且说过会为唐家河二小姐做一件事,却从未说过要卖身。” 唐语微微有些惊讶,她以为他不会拒绝,否则何须引她来见他呢? 楚棠挺喜欢看唐语眼中迷惑的神色,她不过是个女子,他总不能叫她牵着鼻子走。 两人对视片刻,楚棠展颜一笑:“我答应。” 唐语的惊讶更深更重了。 “我答应留在二小姐身边五年,以偿还二小姐大恩。”楚棠说道。 唐语轻笑一声:“好。” 楚棠笑着问道,“若是五年之内我想走,或者二小姐想我走呢?” “五年之内你若非要离开不可,那么你得应我三件事,至于是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我可以答应你这三件事绝不会伤你性命、或违背道义;若是我在五年内想你离开,那你离开便是了。我还可以答应你,一旦你离开了便于唐家、我唐语再无关系,任何人、任何时间都不会有人以唐家或唐语之名为难于你。” “那么五年之内,你要我的事呢?是不是所有事我都得答应做到?” 唐语笑道:“五年内我要你的事么,第一,绝非作奸犯科、触犯王法之事,第二,绝非有违伦理、背信弃义之事,第三,绝非强你所难、刻意刁难之事。” 楚棠啊楚棠,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关于他的所有一切唐语统统不知道,但她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他一定不会让她失望,莫说唐家内部的事情,即便是这天下之局,他都能窥得天机、从容应对。 唐语从袖中取出一张契约和楚棠的印章一并递给他,言道:“请。” 楚棠接过后细细看了一遍契约,与唐语所言完全一样,向着唐语笑了笑,往印章上哈了口气,盖在契约上,然后道:“楚棠见过二小姐,问二小姐安。” 直到此刻,楚棠都从没想过他会这样的轻易地把自己卖了,更没有想过唐语会这样轻易地买下他的命来。早听闻唐府二小姐手段强硬、心思机敏、做事狠辣、为人多疑,短短几日,他真的看不透这个女人,不知是传闻失实,还是她比传闻中更难应对。她真是个绝世无双的女子。 正文 第九章 离开雪渊 深夜,楚棠靠在床头,深深呼出一口气,露出一抹苦笑:“唐语……唐家二小姐,呵。” 他签了一纸卖身契,五年时间并不算长也不算短,对楚棠而言谈不上亏更谈不上赚。留在唐家或许可以避免不少麻烦,但能平静多久呢?以唐家的势力、唐语的手段能让他平安多久?他自己呢,能甘愿做唐语五年的跟班?五年,唐家自己恐有灾难临头,到时哪里还顾得上他? 楚棠不由无声地笑起来,唐语是否太自信了,居然要把他留在身边。他虽不会忘恩负义,却难保不会给唐语带来灾祸。他对唐语的认识太浅,感觉又很奇怪。第一眼见到唐语,他就已认定这个女人与众不同,她是香甜而无解的毒药、是锋利而致命的剑,是他无法以感恩之心对待的恩人。 他摸不准唐语是个性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比较合适。他觉得唐语并非那种需要他曲意迎合讨好的人,但又不是那种面慈心善宽容待人的人。他不知道她对他安的是什么心,甚至不太明白自己对唐语是种什么心思。似是有些迷恋、又似有些忌讳。 唐语……靠她一个女子能撑得住天谭山这片天? *** 第二日一早,萧鸣领了不少人来到楚棠的屋里,给他带来了特意为楚棠裁制的新衣、鞋袜,还有一柄长剑。 楚棠从萧鸣进屋开始,目光便再没有离开过那柄长剑。 萧鸣亲手将剑捧到楚棠面前,笑道:“果然如二小姐所说,你喜欢这把剑。” “这是?” “哦,前两日二小姐清查仓库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这把剑,让我把它和你的衣物一起带来送给你。刀剑兵器这种东西我不懂,所以这把剑的来历你只有去问二小姐了。” 其实根本就不用问唐语,楚棠已认出了这柄剑,这把剑名叫“听风”,是把名动天下的古剑,曾经几度易主引起多次江湖纷争,它就像被下了诅咒一般,每一个得到它的人都无法拥有它太久,因为觊觎宝剑的人太多,随着宝剑而来的往往不是名誉声势而是杀戮抢夺,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听风剑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让楚棠惊讶地不仅仅是为何听风会在雪渊、为何会在唐语手中,更重要的是为何唐语会这般肯定他会喜欢这把剑,会知道他善于用剑,还把此剑送给他。唐语跟他只是见过三次而已,却似乎知他甚多。 萧鸣继续说道:“二小姐让我告诉你,这把剑并非凡品,不是轻易能赠送与你的,想得到这把剑,你必须足以匹配它,至于如何才算有资格拥有这把剑,还得二小姐说了算。” “哈哈,”楚棠笑道,“原来二小姐是想考我了,那就请二小姐出题吧。” 萧鸣轻轻摇了摇头,道:“二小姐说,能不能配得上这把剑你自己知道,一个月后,待你能下床了,去试试这把剑,若你自觉配不上它,就将它亲自还给二小姐,若你心知配不上它,却还要贪恋宝剑,那么因此而丢了性命,二小姐也不会觉得可惜。” 楚棠没想到唐语的考验来得这么快,相对的,她的奖励是这么贵重。早在他签那卖身契之前,她就计划好了一切,把他猜得那么准。楚棠闭上眼,似乎就能看见唐语,他开始期待她的出现,开始喜欢她的惊喜,同时对她的戒心也更重了。 唐语没错,若他不能驾驭这把剑,带着听风招摇过市必引来杀身之祸,届时唐语恐怕不会救他第二次了。楚棠忽然心里开始怀疑,唐语究竟是要救他,还是想他死?唐语能拿得出听风,她所拥有的宝物定不少,世上宝剑虽不多亦不少,唐语却把听风送给他,这是太看得起他了,还是根本就只是想作弄他?他猜不透。 萧鸣给楚棠送完了东西立即去了唐语的书房,那时候唐语正在跟杜胜核查账目。 杜胜见萧鸣来了,自动站起身来,道:“二小姐,今天是不是先到这里?” 唐语点点头,道:“你先去休息吧,这帐明天再核。” “是。” 杜胜走后,唐语向萧鸣问道:“他什么反应?” “如二小姐所料,他很喜欢那把剑。” “有说什么或者问什么吗?” 萧鸣摇摇头,道:“没有,他只是笑着跟我道了声谢。” 唐语微微一笑,楚棠果然沉得住气,问道:“他的伤势如何?” “他恢复得很快,再过个三五天身上的皮肉伤就好得差不多了,后心那一箭比较严重,需多加休养,要下地走动还得再等半个多月,折了的骨头要完全长好也需要时间,没有两个月他不能再跟人动手了。” “我知道了。”唐语笑道,“你放心,我把剑给他不是让他立即去打打杀杀,捡回他这条命费了你不少力气,不光你舍不得他出事,我还舍不得浪费那些灵丹妙药呢。” “呵呵,看来二小姐很看重楚棠。” “萧大哥,他能布下那局棋已非寻常人,这个人若不是自愿,旁人是很难利用他、掌控他、摆布他的。”唐语道,“但他既然签了契约自愿留下,我自然要物尽其用。” “既然二小姐如此看重他,那为何只留他五年?” “萧大哥,你愿意留在雪渊是为什么?” 萧鸣乍一听唐语这样的问题不由愣了愣,旋即便明白了,他不是泛泛之辈,离开了唐家他照样可以衣食无忧,但他没有,曾经唐语也问过他,既然对唐家这么多怨恨,为什么不离开。他只摇头没有回答,这里有太多回忆是他放不下的,若离开了便会觉得自己心里少了一块。 “楚棠留下绝不是为了还我恩情。”唐语起身推开窗,神思游离,留下他对唐家究竟是好还是坏? 唐语轻声言道:“不论他究竟是何来历,他始终不属于这里,总是要离开的,既然是要离开的人又何必久留呢?五年已足够我做很多事情了。” 说着话,唐语心里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她的人,那种隐隐不绝的痛慢慢溢出心间,她只无声地叹了口气,忍下了。 萧鸣点点头,不再有话。他虽然不知道唐语想做的是什么事情,又为何需要楚棠去做,但是他在唐语身边这么多年,自然多多少少能明白一些事,明白唐语的处境和作法,所以他能明白为何唐语喜欢待在雪渊,他要做的就是让唐语喜欢的地方一成不变。 ***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快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 唐语已经在雪渊里窝了一个月了,而楚棠的伤也渐渐好了,腿脚虽还不便利但已能下地走几步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才一个月时间他已能下床走动,实在是个小小的奇迹,这全赖萧鸣的医术和雪渊里的珍奇药材。 这天午时刚过,雪渊里收到了唐府大宅送来的信,厉三娘亲自交到了唐语的手里。 唐语看完信件,道:“三娘,帮我把杜胜叫来。另外让萧大哥去看看楚棠,我等下过去看他。” “是。” 不消片刻杜胜就进了唐语的书房。 “二小姐找我?” “府里来信了,说罗元奇和石凯两人再有两日就要到渡岭了,老夫人让我回府里去,准备接待客人,你随我一起回去,咱们的清净日子算是到头了。” “是,二小姐。” “哦,另外我还要你帮我办件事,今天下午你先回城,不忙着回府里,去一趟芦苇巷,把那间空房子打扫打扫整理一下,日后有用。明天我去芦苇巷找你,然后一同回府。记住,芦苇巷的小屋别让其他人知道,也别让其他人进去,所有一切事务都得你亲自动手。” “杜胜知道。” “去吧。” 唐语交代完了杜胜,就起身出了书房,去找楚棠。早先,她命黎叔用雪鹰送了信去冀国,回信前两日刚刚收到,正如她料想的那般,卫国公出动了几队亲信追杀一个人,这样的大的动静只需花些功夫总是能查到些蛛丝马迹的。只是要将这件事情查清楚可就不容易了。 冀国正乱,卫国公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他大费周章的杀一个人,必有其他探子得到消息,几位皇子和几个护国大臣的反应也能让唐语多少猜到一些事情。 可偏是一个月时间太短,所查到的事情太少,而且几乎没有任何关于楚棠的资料,他像个凭空冒出来的。一般这样的人不是别人家中养的杀手、暗探,就是身份特殊的人物,楚棠显然该是后者。一个有身份的人对着唐语低声下气卑躬屈膝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不过最让唐语介意的是楚棠那局棋,他究竟知道些什么?会不会就是知道得太多才惹来了卫国公的追杀? 唐语在雪渊的逍遥日子到头了,楚棠的伤势也已无大碍,这次离开她准备将他和棱儿一起带走。 原本唐语身边的侍女是不少的,不过得力的只有一个黎素,如今黎素留在冀国打理生意,唐语一下觉得少了什么似的。棱儿年纪不大,不过机敏懂事,将她带在身边也不错,况且这一个月来楚棠都是由她照顾着,离开了雪渊她总得找个尚且能信的人帮忙传个话、跑跑腿,棱儿再合适不过了。 正文 第十章 芦苇小巷 第二日晨,唐语带着楚棠离开了雪渊。 唐语说走就走倒十分利索,而带着楚棠一个伤者离开雪渊又十分拖累,因为楚棠的伤,他们二人是坐马车离开的雪渊。山谷外是白茫茫一片,坐马车出山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花费的时间也相对要长。 唐语一手撑着头歪到一边,斜斜打量楚棠,说起来唐语还真没有仔细瞧过这个男子,想来一共就没见过他几次,最开始那张脸是人皮面具,后来是张惨白得堪比白纸的脸,一副随时会断气的病模样,就属今日他最有模有样。 楚棠身上的衣服从料子到样式都是萧鸣挑的,水蓝色清淡文雅、绢丝的料子又十分柔和,这样一打扮楚棠名门公子的气质已显露了八九分,加之他原本样貌出众、额宽鼻挺、眉目俊朗、唇红齿白,很是潇洒俊逸。若换做了其他闺中少女怕是会禁不住面红心跳了,可惜了对面坐着的是唐语这个素来不懂风月闺情的女人。 被唐语丝毫不掩饰的目光打量着,饶是楚棠脸皮厚都有些受不了了,从来都只有他看人家姑娘,还没有过被个女子这么看着好像还要挑拣一番,他偏过头去躲开唐语目光,轻声咳嗽了一下。 棱儿坐在唐语身边,瞅着两人之间眼神来去颇为尴尬,只能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躲在一边。 唐语无声地笑了笑,说道:“想你也是个明白人,该告诉你的事情我不会瞒着,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直接问我,别人的答案不管是真是假,你都不应该信、也不能信。唐家不似其他高门大院,我与你之间有五年的约定,我不想还未到时间你就先成了他人的盘中餐。若是你自己惹出了什么事情,可别怨我太冷血无情。不过我想你既然能从卫国公的手里逃出来,保命的本事总该有吧。” 楚棠不由回过头看向唐语,她的语气很是随意,笑也柔和,可话却是冷如冰刀:“是,我知道了。” 唐语喜欢楚棠波澜不惊的反应,取出一卷地图递给楚棠,言道:“这是渡岭的地图,你需要熟悉的地方都特别标明了,红线勾出的地方就是你住的地方芦苇巷,等下到了那里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今后我不在的时候听这个人的使唤吩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要质疑也不要问问题,想不明白的尽可来问我。当然了,日后你住在芦苇巷里,他会照顾好你的。” 楚棠看着手中的地图,应道:“明白了。” 唐语瞧着楚棠越发觉得有意思,他就好像杜胜霍礼那样似乎很了解她,对她的吩咐没有半点质疑和疑惑,不用提问就知道该怎么做,可楚棠不是才进雪渊一个月吗?他一共才见过唐语几次,跟她说过几句话,这样便能摸清她的性子、猜透她的想法? “哦?明白了?”唐语勾了勾嘴角问道,“明白什么了?” “二小姐是想把我藏起来。” 唐语露出的些许惊讶已证明了楚棠的猜测,他继续说道:“传言中,唐家现时当家的是唐二小姐唐语,但真正掌权的还是唐老夫人。二小姐把我带出雪渊,说要我待在二小姐身边,却又不把我带回唐府,必是不想我的存在让太多人知道。嗯……就好像听风一样藏而不露,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祸事便会接连不断的找上门来。” “你倒是聪明。”唐语笑起来很艳丽但不是让人心醉而是让人心惊,像宝剑利刃的锋芒,随时会沾满血腥。 “多谢二小姐夸奖,”楚棠笑了笑,问道,“但我还有个问题希望二小姐能如实告知。” “问吧。” “不知二小姐是如何处置那些追杀我的人?” “你是担心我没处理好,还会有人追杀人?” “不,”楚棠摇了摇头,“不尽然。” 唐语不置可否地盯着楚棠看了好一阵,才慢慢说道:“杀了几个,做成了野狼扑杀的样子,全都缺胳膊少腿的分不清谁是谁了,其中一人毁了摸样换了你身上那件破衣衫,做了一样的伤口,另外仿制了一枚印章放在他身上。月前卫国公派人来过雪渊,也就是那几日我将你藏在石室里,他们暗中搜过了雪渊,什么都找不到,之后我将伪造的尸体混在其他尸身中交给了他们,天衣无缝。你尽可放心,冀国境内也有唐家的生意,若卫国公那处有何不妥立即会有人来报信的。” 楚棠微微点了点头,有些佩服唐语做事的手段了,干净得找不到任何疏漏。 “那么……”唐语语调扬起,反问道,“你究竟是犯了多大事竟让卫国公派出数十亲卫紧追不舍,需要我这么仔细的替你遮掩?” 楚棠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只是定定得看着唐语沉默。他心里知道总有一天她会问,唐语并非大善人,不会平白无故、不明因由救人,但只要她不问他便乐得只字不提。也许终有一天他需要解释,但那绝不是今日。 唐语迎着楚棠的眼光,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再追问而慢慢说道:“你可以不说,我也可以不问,有些事情我不一定非要刨根问。不过你得知分寸明事理,别做什么事情可能让我误会而去追究你的过去。” “我明白了。” 两人之间的心照不宣,没有让楚棠有一丝轻松的感觉反而更加紧张更加小心翼翼。唐语的心思实在让他捉摸不透也让他不知如何应对。即使初见之时他便知道她是个极难应付的人,却不知她偏有十二分的本事让他感觉不安。唐语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感觉像极了一个人,到今日楚棠才确定,那种压迫的感觉像他的七哥,如狼似虎。 “你到雪渊一个月来我这个做主人的都没有好好与你聊聊,不过来日方长不是吗?”唐语淡淡笑道,“我们有很多时间来慢慢了解对方,只是此时此刻我必须清楚知道,你是否能付出十成的信任和忠诚?” 楚棠收敛了目光,略微低了低头,似乎在思虑着唐语的话。他明白唐语的话,更清楚自己的处境。他的那局棋很成功得引来唐语注意,也让她对他疑虑更深,他如预料一样留在了唐语身边,可唐语却不喜欢他不受控制。 楚棠取出那一枚印章,捏在手中细细摸了摸,略带不舍地递到唐语面前,说道:“这小玩意是我身上唯一所有,也是我唯一能交给二小姐的信物。” 唐语满意得笑了笑,接了过来:“我会好好保管的。” 这印章是唯一能确认楚棠身份的东西,曾被唐语拿走又还给了他,现在又被他亲手交给了唐语。她是早就想好了要留下这印章的吗?却是用这样光明正大地手段。楚棠忽然又笑了,遇上唐语也不知是他福气还是他倒霉。 而唐语则是对楚棠的态度十分满意,越跟他相处她越觉得自己捡到了宝。一直以来,他从容镇定地应对着唐语的诸多试探,给她比她预计中更好的回答,实在让她很惊喜。 唐语看着掌心中的印章浅浅微笑,落在楚棠眼中似乎比白雪反射的光线更刺眼。 *** 渡岭城,芦苇巷,一条位于城东的街巷,不算是渡岭城最热闹的街道,也不是富人居住的地方,只是一条平平凡凡的街道。 唐语命人将马车停在巷子口,只让楚棠跟着进去,将棱儿留在马车里。 楚棠的腿伤未曾大好,走路很慢还一瘸一拐地,唐语看着不禁有些好笑,她脚步不快陪着他慢慢走。 渡岭要比雪渊冷得多,地上厚厚一层积雪让人举步维艰,何况楚棠的腿好不利索,一段不长的路竟走出来一身薄汗。 唐语瞧着他走路的模样很是好笑,抿了抿唇忍住了笑意说道:“萧大哥给你准备的药应该是够的,不过渡岭天寒,你若还有什么需要的,例如衣服被褥之类,尽管跟屋主说,他会替你准备的。不过君叔脾气有些怪,你自己小心着些。” 楚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唐语停在一间小院门口,将手从衣裘中伸出来,敲了敲门扉。 黑漆漆的木门咿呀一声打开,门里一个叼着烟袋的老汉看着唐语眨了眨眼,转眼将楚棠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好一会儿,又咳嗽了两声,才开口道:“二小姐?” 唐语笑了笑:“君叔。” “二小姐快请进。” 进了门,三人往屋里一坐,姜东君先给他们到了两杯水,唐语的那杯是热茶,而楚棠的那杯却是刚打上来的井水,待遇差别大的让他不知所措。 “二小姐,这野小子是哪里捡来的?”姜东君斜着眼瞟楚棠,一脸不屑地问道。 “呵呵,君叔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呀,连他是我捡来的你都知道。” 姜东君抽了口烟,哼了一声。 “君叔,他叫楚棠,我想让他留在你这里,请你照顾他一阵子。” 姜东君再一次打量了楚棠一遍,道:“既然二小姐开了口,我姜东君无有不从,一切听二小姐吩咐就是了。” 唐语憋着笑看了楚棠一眼,向着姜东君说道:“君叔,他身上的伤挺重,暂时别让他干太重的活,不然还得萧大哥花心思来医,他心疼那些药材心疼得紧呢。” “行,我有分寸。” 楚棠看着姜东君的表情,可一点不像“有分寸”的模样,反倒是像要把他拆了的狠样。他做错了什么吗?为何唐语的笑容让他感觉心里毛毛的? “那他就交给君叔你照顾了。我先回府里去了。”唐语起身准备离去,又低下身向着楚棠耳语了一句,“药在你自己的包袱里,看好剑不得有失,别给我什么理由活活刮了你。” “二小姐慢走。”姜东君送唐语出了门,转身回来盯着楚棠看了半天,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抽着烟,直把楚棠熏得够呛。 “咳咳……”楚棠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姜东君故意往楚棠脸上喷了口烟,问道:“喂,臭小子,你跟二小姐什么关系?” 楚棠咳嗽得更厉害了:“咳咳咳,二小姐,咳咳,二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 姜东君摸了摸下巴上凌凌乱乱的灰白胡渣,用烟枪狠狠敲了敲楚棠面前的桌面,道:“胡说!救命恩人?!二小姐怎么会平白无故救你?怎么会让萧鸣给你治伤?又怎么会特意送到我这里来,让我照顾?说实话!” 姜东君的问话让楚棠无言以对,他怎么会知道唐语为何救他、怎么会知道要萧鸣出手救他是件很难的事情、怎么会知道为何安排他住在芦苇巷?他自己都想知道答案! “说话!赶紧给我老实交代!”姜东君一副审问犯人的模样对着楚棠,几乎有一种想把他吊起来拷打的冲动,“你……是不是……是不是?” “啊?”楚棠看着姜东君吞吞吐吐半天不停向着他挤眉弄眼的,真不明白他究竟想问什么。 “砰!”姜东君一拍桌子,急道:“你对二小姐是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说!” “啊?!没没有。”楚棠愣了愣,忙否认道,“君叔你多虑了,二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如此而已,我只想报恩,绝无他想。” 姜东君死死盯着楚棠看了半天,冷哼一声:“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又自言自语了一句,“是我想太多了?” 楚棠心里忐忑,这姜东君是唐语什么人呀?怎么会如此紧张唐语的感情问题,还问他这样的问题?难不成姜东君是唐语她爹?不会吧,看着不像啊。他往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好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