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1章   南皖暄元七年春。
  
  河边柳树重绿, 林间动禽复欲。
  
  官宦商贾的家眷们, 也如囚了一季被放的鸟儿般, 重新四处走动联络。阳城外的官道上, 车马往来不绝。
  
  花团锦簇中, 仿佛闪耀着无数金光。这是个好时节, 适合打劫。
  
  离城不远的白云山脚, 两个劫匪却犯了难。
  
  鸟儿在树梢欢快的鸣叫,林间奔跑的兔子匆匆掠过,夕阳似打着旋穿过树, 落在地上单薄的身影旁,那人一动不动。
  
  “她不会死了吧?”离的稍近的白衫男人思考了半响,惊恐出声。
  
  一旁的黑衣男人听闻, 气不打一处来, 骂道:“你对她做什么了?不是只拿银子吗,怎么把人给打死了!又忘记寨主的话了?”
  
  白衫男人又思考了半响, 想起来了, 他们的宗旨是劫财不杀人, 只要钱, 在保证自己命的基础上。寨主天天唠叨着, 可不能忘记。拿人钱财就好, 万万不可伤了性命。他们是有职业操守的劫匪,和一般劫匪可不一样。
  
  白衫男人胆小地缩了缩脖子,这下可好, 要是眼前这人死了, 寨子的一世英名就此毁掉,他们回去不被寨主给宰了。
  
  地上的女子着一身劲装,玲珑的身材凸显,原本端立的身形,此刻萎散在地,肌肤胜雪,容貌虽因额头的红印打了折扣,若是明眸轻瞥,应也是动人至极。只是此时面色惨白,毫无生息,倒真像死了。
  
  明明看着像个练家子,哪个晓得这么不经打,白衫男人仔细瞧着,此时又是委屈又是担心,不由苦了脸。
  
  黑衣男人瞪着他,“你刚刚对她做什么了?”
  
  “我见她要醒过来,就顺脚踢了下……”
  
  “你这个蠢货!怎么这么暴躁!”暴躁的黑衣男人数落了白衫男人一番,围着地上的“尸体”来回疾步,突然定了脚步,“你再踢下。”
  
  “噢,好。”白衫男人听话的往女子胸口踢了一脚。
  
  这一脚下去原本没抱希望,当死人踢的,是以非常用力。
  
  没想到地上的人,却皱眉轻呼出声,似乎有转醒的苗头。
  
  白衫男人和黑衣男人对望了一眼,忽然默契的击了掌,齐齐欢呼了一声。然后裹着怀里的银子,扬长而去。
  
  死而复生,原本该值得庆幸,是以厦小小未清醒,听到有人说要踢自己,也是高兴的。她还能感觉到痛,说明她掉下山崖后,并未去鬼门关报到。
  
  全身好似被车轮碾过,胸口尤甚,厦小小睁眼时,模模糊糊见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从眼前离去。她想开口,喉咙却像被人扼住,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状似痛苦的呻.吟。
  
  头顶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血红的夕阳参差落在身上,她缓慢的抬起手遮了眼,平复着呼吸,适应着体内的痛楚。
  
  半响,天边只余微弱的光亮,周围突兀暗了下来,她才回神。顾不得体内乱窜的气流,艰难的起身,扶着胸口,辨别着四周,背对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一步一步,缓缓迈出了林间。
  
  穿过郁郁丛林,路过陌上人家,跨过青石板桥,一路行过,厦小小只觉胆战心惊。身处的这个世界,于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
  
  此时天色渐暗,四周零落的人家,竟都是点了灯笼或蜡烛。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厦小小好不容找到了一间破庙,甫一进门,便被人拦住了。
  
  “没看见啊,这里有人了,出去出去。”拦住她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拿着根棍子杵在门里,凶神恶煞的打量着她。
  
  “老头,吃饭啦,又在做什么嘛,咦这丫头怎么了,脸色这样差。”紧接着出现了一个女人,同样衣衫破烂,拿着木棍和破碗,头上插着几根破草,一脸正派的乞丐模样。
  
  脑中模模糊糊,飘荡的一根神经,终于在此刻崩断。她这是什么运气,先是掉崖,再被打劫,发现穿越,现在又被乞丐误会,以为自己来抢地盘。
  
  这一切都太过诡异,只是现下天已黑,她这个鬼样子,人生地不熟,又身无分文,谁知道,去别的地又会遇到什么。死过一回的人,会特别惜命,她想着先落脚,再思考往后的事。
  
  于是换了副可怜兮兮的神色,对着庙内的两个乞丐道:“大哥大姐,我来这里找寻亲人,没想人没找到,钱财反被那些官兵败光了,现在我生着病,没地方可去,能不能让我在这里呆一晚?”
  
  果然,话毕,两乞丐立马缓和了脸色,看着她的目光,也多了些怜悯。女人上前扶着她进了庙,不断安慰询问着她,话里话外颇有些感同身受。
  
  这时她才来得及打量四周,庙里有些空旷,墙上有断艮附着的壁画,正中立着一座巨大却残破的佛像,左边地上有厚厚的草垛,她被女人扶着坐在了上面。
  
  还没来得及道谢,女人便拿着两碗食物过来,喊开饭。
  
  厦小小望着女人手中的食物,有些震惊,她左手碗里是满满的鸡腿,右手碗里是堆成山的,红烧肉。
  
  这年头的乞丐,生活竟然这么好。厦小小好是羡慕,然而可能是太久未食,现在又全是荤腥,她拿着鸡腿却吃不下。
  
  不忍拂了他们的好意,她抽泣了下,拿袖子抹脸假意擦泪:“我想我表哥,不知他吃了饭没,你们吃吧别管我,我想先去睡会。”
  
  女人劝了下,见她实在没胃口,也只能让她先去休息。她慢慢挪到角落,侧着身子躺下,脑中一阵清醒一阵迷糊,虽然以后的日子充满了未知,然而无论哪个世界,钱都是永恒的真理。她便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好好攒钱,去看看这个世界。
  
  “这丫头我瞧着是个好人家的,现在流落到这里,咱们要不帮衬下?”是女人压低了的声音。
  
  男人却不认同,反对道:“你没见她那一身的伤,她说是官兵拿了她的钱,说不定她是从官兵手里逃出来的,万一官兵追到这里,岂不是连累了我们。”
  
  “嗯,来路不明的人,也见得多了,可是这丫头病的不轻,明天肯定走不了,怎么办,要给她抓点药吗?”
  
  “你这婆娘,好好要你的饭,管这个闲事。咱们这地可是辛辛苦苦抢来的,怎能让她占了。她不走也得走,正好明日皇帝大婚会发赏,你骗她过去,然后悄悄回来。”
  
  “……哎,好吧……那你明天去肖爷那,记得多带点饭,别光顾着拿鸡腿了……”女人的声音渐低。
  
  直到身后窸窸窣窣,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厦小小终于睁开了双眼。身体不知哪里在疼,体内好像有无数股气流在涌动,很困但却睡不着。想到刚才的对话,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们应该以为她已经睡了吧。
  
  心里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好笑,毕竟只是陌生人,她来这个世界,对她施以援手的第一对人。想了想,还是感激吧,好歹收留了她。
  
  一夜未眠,竖日。
  
  男乞丐很早出了门,女乞丐绘声绘色向她描述着,今日将要发生的大事,她附和笑着。果然早饭后,女乞丐便说要带她去见识一番,说运气好,还可以多抢几两银子。
  
  她没吃早饭,眯眼笑着回好,女乞丐便拿着家伙事,木棍、破碗和她,一路往南进了阳城。
  
  十里红妆,百姓聚集,千军出动。
  
  偌大的阳城,已很久未如此热闹过。上一次还是七年前,新皇登基,迎娶纪首辅千金为后。
  
  此次,是北尚国夏晓公主与南皖皇帝联姻之日,虽只是封妃,但据说当今天子,十分满意这门亲事,更为表对北尚的诚意,特命百名宫女沿主街,随轿撵撒银钱万千,喜饼喜糖无数,视为普天同庆。
  
  锣鼓喧天中,人越来越多,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厦小小穿行在两侧的百姓中,四面八方的喧闹,向她袭来。她此刻,才真切的感受到,这的确是另外一个,于她完全陌生的世界。
  
  熙攘的人群令她有些无措,心中又激荡着一丝兴奋,她不由回头寻女乞丐,然而身后并没有女乞丐的身影,不知是被人群挤散,抑或是女乞丐早已走掉。
  
  即使她早做好,被丢下的准备,此刻被人群包围,内心却仍有一丝莫名的哀伤。
  
  骤然,万人的祝贺声似暴雨般,顷刻间,将她内心淡淡的哀伤浇灭。
  
  她抬眼望去,红纱层叠,繁复堂皇的轿撵,此刻已进了城,随行的宫女,齐齐撒下万枚铜钱,两排的百姓祝贺着,更积极地抢着地上的铜钱。须臾,便干干净净,无一枚漏网。
  
  厦小小直骂自己蠢,有钱自然要赶紧抢,又一轮的铜钱撒下,其中还随机掉落白花花的银子,来不及感叹皇帝败家,她便撸起袖子冲上前,和周围的人开始了抢钱大战。
  
  盆满钵满时,感觉到有人拍打肩膀,她琢磨着,莫非有人眼红她抢的太多。这可不成,这是她拼了半条小命抢过来的,于是身子一侧,往更前去了。
  
  哪晓得那人,丝毫不被拥挤的人潮影响,紧随着又一次按住了她。她没好脸色的回头瞪过去,“别老摸我。”
  
  刚吼完她便愣住了,身后是个男人,黑衣黑发,五官英俊,但脸色黝黑,像个呆头阎王。
  
  呆头阎王听清她的话后,黝黑的脸染了丝可疑的红晕,掩嘴咳了声:“总算找到你了。”
  
   正文 第02章   锣鼓依旧, 满城皆乐, 盛事未完。
  
  呆头阎王在前引路, 厦小小尾随着, 两人慢慢远离了围观百姓。她左手捂着怀里的碎银铜钱, 右手捧着一个木制的匣子, 脑子有些发懵。
  
  她快速的理了下思绪, 想着眼前男人刚刚说过的话。他认识自己,应是认识自己这个身体的原主,还说如她所愿, 由她亲自将贺礼呈给主上。
  
  主上?这个身体的身份是,丫头?
  
  “主上已经到了,我不知道你一定要亲自呈礼的原因, 虽说烷灵草是你亲自取得, 但主上……嗯,你行事小心些, 即便真有什么要求, 也思量下。”呆头阎王板着脸, 停下脚步, 似是不甚放心, 言语间又有几分顾忌, 只得堪堪嘱托了她一番。
  
  厦小小点了点头,装做面不改色:“好的,我知道了, 谢谢。”实则一头雾水, 她也想知道,原先的这个女人,到底想方设法,见这所谓的主上,是有什么大事。不知道现在逃跑,来不来得及。
  
  正当她四处打量时,呆头阎王将她带进了一间酒楼,直奔二楼。
  
  因是难得一见的两国联姻,酒楼的生意也大好,均是一群人聚在一桌,喝酒讨论着。她跟随着前面人的脚步,耳不忘听着四方。
  
  酒肆茶楼,最是八卦之地,断断续续的信息中,她知晓了,当今皇帝登基七年,只封得一后一妃,加上这次联姻,后宫也才三人,有人说,皇帝约莫是不行,至于什么不行,有人厉喝一声说,不要命了,众人便纷纷噤声,转了话题。
  
  厦小小听到这里,差点乐出声,不举的皇帝?这和历史怎么不一样,哪个皇帝不是后宫三千,坐拥天下美人。
  
  前面领路的人,猛然顿住,横眉扫了眼楼下众人,她有些奇怪,呆头阎王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少顷,呆头阎王又收回视线,略带点无奈,往最里间行去。
  
  她抱着匣子,赶紧跟上。进了雅间,靠窗的桌子坐了两个人。
  
  厦小小绕过那扇山水屏风时,似跨过淼淼山河,一眼望见临窗之人,仿佛整个世界,倏地天光乍现。
  
  男人着一身银灰色交领宽袖长袍,风姿威仪,面冠如玉,鬓若刀裁,目若朗星,端立在那,便有股穿云裂石的气魄。他本无甚表情的脸上,带了些不虞,大约是她肆无忌惮的目光,令他不喜,眸光渐冷。
  
  其实她打量间,也只是瞬息,然与男子目光对上,厦小小骤然打了个寒颤。一霎,却感受到了一股柔和的视线。
  
  她疑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轻柔带笑的眼,男人一袭月白长袍,发尾将将以发带挽着,支着腕轻轻倚在桌上,手摇折扇温和与她对视,这一身派头,原本该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然而男子脸色苍白,无甚血色,便生了股柔弱病态。
  
  虽然银灰衣袍男子的样貌,好看的紧,但神色实在可怖。她想了想,还是白衣男子好,温柔带笑,令人如沐春风。
  
  “主上,十一回来了。”呆头阎王作揖行礼,对着银灰色长袍的男子恭敬道。
  
  “嗯。”男人声音极淡,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厦小小虽然有时冥顽不灵,但也是个聪明机警的人。呆头阎王口中的十一,应该就是指她,而先前说的主上,原来是那冷漠的男人。此刻形势不明,她不及细思,屏息凝神,也学着呆头阎王,对着男子鞠躬行了个礼,“主上,这是贺礼。”话毕,便把手中的木匣子,递了过去。
  
  被称作主上的男子,依旧端坐在那,眸光清冷的落在她身上,并没有要接过的意思。她挑了挑眉,正想上前,直接放在桌上时,半路横过一人,将木匣子接了过去。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精瘦,一双小眼轻轻眯着,接过匣子,后又默默退回了角落。她刚刚竟没发现他,可能是这个人的存在感太低,加之桌上两人太惹眼,她在心里给自己找着借口。
  
  斜椅着桌子的白衣男人,一直在观察,厦小小虽然学钟昊然,有板有眼的行礼,但是小身板挺直,神态自若,眼神灵活,没有半丝奴颜卑躬之态。他眼底有丝淡淡的讶异,缓缓笑了开:“小十一,第一次任务完成的不错,本王比较好奇,你要求亲自向皇兄呈礼的原因是什么?”
  
  男人的声音非常清润,虽然问到厦小小也头疼的问题,但她却没有半丝不快,只是男人自称本王,还称那个冷淡的男人皇兄……
  
  片刻前,在围观百姓那听来的信息,清晰闪过脑中:先皇子嗣凋零,当今皇帝登基时,封了唯一的弟弟,为南皖唯一的王爷,赐字宁,号宁王,因宁王先天孱弱,虽封王赐城,但皇帝怜其身弱,是以准许长居阳城。传闻皇帝甚少进后宫,谁也不想自己家的千金,一进后宫便守活寡。故现下除了少年皇帝外,温柔多金的单身王爷,便一跃而上,成了无数少女梦寐以求的第一良缘。
  
  厦小小心里咯噔一下,对面坐着的,是宁王无疑了,那他称为皇兄的银灰色长袍的男子,便是楼下众人口中的“不举”皇帝了?
  
  厦小小借着回宁王的话,凝眉望去,银灰色长袍的男子,此时面向窗外,表情淡漠,眼神疏离,与楼下喜庆喧闹的人群,似乎隔了九重天,果然,像是不行的样子。
  
  “啊,我有点饿,可以等我先……”她打量着还下了结论,是以回的有些漫不经心,原本她想说,等她先缓缓,吃饱喝足,以后再考虑要什么封赏。
  
  宁王却打断她,略带戏谑的看着她,“这里正好有酒菜,要先填下肚子吗。”
  
  桌上摆放了十几盘小菜,荤素搭配,红绿皆有,看着便很有食欲的样子。厦小小已两日未食,此刻望着这些佳肴,头昏脑涨中,哪里还顾得上要保持警惕,匆匆回了声谢谢,便一屁股坐了下来。仅有的理智似在提醒她,举止哪里有不妥,她拿着碗筷想了想,竟是腼腆的朝宁王举了举碗,然后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若不是碗而是杯,宁王大概会以为,她要和自己干杯了。原本见她有些奇怪,他便打趣了一句,没曾想她这样大胆,竟然敢与自己和皇兄同桌而食。他还从未见过,手下有如此,厚颜胆大的暗卫,心内微微觉得有些有趣。
  
  他看见皇兄此时的脸色沉了沉,心中又有些莫名,竟是怕皇兄问责于她。
  
  众人都没料到,厦小小会真去吃,一时屋内气氛,因皇帝暗沉的脸色,降到了极点。鸟为食亡,一心只在眼前食物上的厦小小,没有半分察觉。
  
  是呆头阎王先回过神,为厦小小出了声:“主上,七告诉卑职,取烷灵草的过程十分凶险,十一因此身负重伤,为了能在大婚前,将它呈交给您。她只得在途中将烷灵草交给七,让七先行赶回。七说十一的伤势极重,有可能会在途中……”顿了顿,见皇帝未出声,又续道:“卑职这两日一直在寻找她,刚刚找到时,想是伤势过重,十一都有些认不得卑职了。所以,恳请主上念在十一此次的功劳上,饶恕她不敬之罪。”话毕,面色肃穆的呆头阎王,已是叩首跪在了地上。
  
  厦小小嚼着嘴里满满的食物,脑子有些充血,听了呆头阎王的话后,她缓慢思索这个原主所做之事,没注意呆头阎王在她身后,已跪了下去。
  
  李衍冷冷瞧着,那女人坐下后,还记得向宁王打招呼,却并未看他一眼。听闻钟昊然解释前因后果,他心中轻哼一声,暗卫替他办事,更难更危险的事,不是没有过,只区区一个烷灵草,算什么。再次看了眼埋头吃饭的女子,面容不甚清晰,脸腮一鼓一鼓,真像半月没吃饭一样,蠕动的嘴唇倒是鲜嫩饱满。
  
  他自诩是个有风度的皇帝,此时此刻,不想与这上不得台面的女子较劲,于是摆了摆手,问他关心的问题,“韩孙二人进展如何。”
  
  “回禀主上,韩已顺利取得纪的信任,孙有些阻隔。”呆头阎王,也就是钟昊然,见皇帝并未追究十一,于是立了身形,将昨日得到的情报,告知皇帝。因是在宫外,他也只以姓称那两位,在座都知指得是谁。
  
  讨论着事情,屋内此时气氛渐松,没了那股莫名的压抑,宁王也侧了身,应道:“小韩的身份对纪可有吸引多了,自然容易上钩,小孙嘛,为人机敏,我相信他自会有办法的。”
  
  李衍听罢颔首,良久后,不紧不慢道:“不急,这棋才刚刚开始。”
  
  皇帝的声音非常好听,不同于宁王的清越,是略带低沉的嗓音,非常合厦小小的胃口。是以她在屋内人的交谈中,不知不觉又吃了两碗饭,吃多了有些渴,她想喝茶,哪知右手整壶都是酒,呛的她眼泪直流,她左手随手摸到一个杯猛灌,天不亡她,这杯正是茶。
  
  四周骤然安静,只余厦小小呛咳的声音,她喝了茶润了喉,胃里稍微舒适了些。见屋内四道目光俱盯着自己,不由红了脸,她刚想说不用关心她,她没事,请继续。
  
  宁王却忍不住惊讶出声,“那是皇兄的茶……”
  
  厦小小看了看手中杯盏,空空如也。望了望一旁的皇帝,神色极冷。
  
  “不好意思,还给你。”皇帝的脸色这么臭,大概是觉得她抢他吃的,现在又抢他喝的,她觉得有些百口莫辩。
  
  李衍从不与人共用杯盏,是以厦小小喝他茶时,他不由冷了脸,眉头骤跳。
  
  待到厦小小用脏兮兮的手,递还他的莲叶白瓷杯盏时,他的嫌恶升到了顶点,再也顾不得,自己是个有风度的皇帝,甚没风度的挥袖,将上好的鲁窑瓷杯摔得粉碎,用极轻的声音,慢斯条理地问,“还?”
  
   正文 第03章   南皖国建都阳城, 皇宫有个别致的名字, 称为仟宫。
  
  仟宫分前后两部分, 前部分为外朝, 是南皖皇帝与百官议事之处, 后部分为内廷, 即后宫, 是皇帝和嫔妃们居住之地。暗卫所在的甘泉所,位于仟宫东北一隅,算是外朝的范围。
  
  甘泉所占地不大, 但依宫墙而建,院风清简,院内还有棵百年梧桐。
  
  厦小小对此地甚是满意, 她站在梧桐树旁, 拿着把剑,因握不大顺, 便换了换手, 往地上比划了下。思考着把钱埋在哪里好。
  
  呆头阎王, 噢应该是钟大哥, 钟大哥与她是同僚, 似乎还有个较有地位的身份。钟大哥说皇帝今日大婚, 作为皇帝心腹组织的天影,得的赏赐不会少,皇帝对于手下, 还是蛮大方的。
  
  她不置可否, 她仅仅是吃了皇帝两碗饭,外带一杯茶,就让皇帝如此生气,想来皇帝的大方,也只是表面。钟大哥大约也明白吧,怕皇帝再见到罚她,于是让她呆在甘泉所,等宴会完毕,将赏钱给她带回来。
  
  暮色四合,距上午从酒楼回来,约莫已有三四个时辰。想起之前的事,厦小小仍是有些无语,当时皇帝那么轻轻一摔,宁王、钟大哥、那个杨公公齐齐跪在了地上,她是个识时务的,也只得跟着跪。
  
  良久,皇帝才开口:“念你此次任务完成不错,便功过相抵,自个回去好好反省吧。”皇帝语气淡淡的,似乎刚才摔杯之人,并不是他一样。说完便拂袖离去。
  
  钟大哥带她回甘泉所,厦小小才反应过来,皇帝摔杯时,轻轻的一个“还?”字,便是代表着后来的功过相抵。哎,白得的赏赐啊,那可是向皇帝要东西呀,要是再来一次,她一定,嗯,要个什么呢,那酒楼的菜挺好吃,赏个酒楼,不晓得皇帝舍不舍得。
  然而现在,她悔之晚矣,对这个,皇帝一言能使人发家致富,更能令人人头落地的时代,有些又爱又恨。
  
  皇帝的暗卫共两千人,皇宫一千,全国各地一千。暗卫旗下核心组织天影一百人,皆为武林高手,皇宫内外各五十人。这甘泉所便是御赐给天影的住所,据说皇帝对天影,只有一个要求,网罗全将才,知晓天下事。
  
  甘泉所有两栋楼,每栋楼各五十间房,然而此时整个院,却只有她一人。其他人据说一半去吃宴席了,另一半在执行任务。
  
  远处有丝竹声传来,眺望中,宫灯次第点亮,整个仟宫,褪下白日的威严,繁复婉约之态纤现。两相对比下,这里着实有些凄凉,厦小小抱着剑,坐在了院门栏。
  
  她骗钟大哥,说自己受伤严重,有些忘事。问了很多问题,钟大哥是个耿直的老实人,竟是信了她,还以直属领导的身份,安慰了她一番。
  
  钟大哥说,在大内干这行,除了把脑袋别在裤腰带,其实是个肥差事。他们天影更甚,月俸是普通宫女五倍,普通侍卫三倍,待遇优渥不提,还不用看各宫主子的颜色。只听命于皇帝和宁王就好。还说她来了不到一个月,第二天便出了任务,很多事情还不明白,以后便会知晓。
  
  她听了有些想笑,他约莫是没安慰过人吧。不过这具身体的主人,看来是有些真本事的,武功一定超群。于是她旁敲侧击,问她怎么进来的。
  
  “你武功不算顶好,但一身上乘轻功,连我都要甘拜下风。天影的选择,原本便不单单只看武功,人人都有各自技能,不过其他几位女卫的特长,都是些琴棋书画,你这轻功,自是比较特殊。”钟昊然黝黑的俊脸,带着丝骄傲,话里话外尽是赞赏。
  
  这让厦小小有些汗颜,两手握着剑,虚空乱舞了下,她现在连剑都不会拿,怎么使他说的,那身出神入化的轻功。
  
  她已睡了一觉,梳洗后换了干净衣裳,肩胛处隐隐作痛不提。此刻又有些饿了。摸了摸肚子,她蹙眉思量,衣食住行,在这个时空她如果出宫,要以什么为生呢。
  
  依钟大哥的说法,天影的选择,极为严苛,需家世清白,武功超群,一技傍身,所以月俸丰厚。这可是古代的“公务员”啊,牢牢把握这个铁饭碗,趁机多攒钱,待十年期满,光荣退休,寻个小镇,开间成衣铺,简直圆满。至于为什么是成衣铺,自然是以她自己真实的技能为生,更有保障。
  
  钟昊然沿青石路走着,宫灯杳杳,离甘泉所不远时,便见暗淡的院门外,有个娇小的身影,亭亭如玉。他刚从热闹的宫宴退场,喝了些酒,一路走来,只觉渐渐冷清,此刻见有人等着,且是在等他,从来如石头般,不开窍的心,竟有些微动。
  
  他声音带了丝醉意,“十一,我回来了,等很久了吧”
  
  是了,十一是她在天影的代号,而这具身体的名字,叫喻晓夏。这是她从随身的腰牌上得知的,上面竟然还有她的生辰八字,大约17、8岁,比她前世要小了5岁,是她赚到了罢。她觉得叫十一也挺好,左右不过一个称号。(后面女主出场直接叫喻晓夏了,免得后文再换名,造成混乱。)
  
  “钟大哥,你回来啦。”喻晓夏看见钟昊然后,笑脸迎了上去,双眼放光,像看着块移动的金子。
  
  钟昊然不明所以,内心却不由快意起来,边往院中走,边说:“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当然是钱啦,喻晓夏差点脱口而出,幸好憋了回去,不由抿了抿唇,“带的什么呀。”
  
  钟昊然引她到院中,坐在石桌上,她的声音软糯宜人,令他微微出神。她黑衣墨发,明眸皓齿,更显脸小,还没他手掌大吧。宫宴上有幸见了刚册封的夏妃,后听手下人议论,说她样貌生的好,与刚进宫的夏妃眉宇间有几分相似。只是可惜额头的红印,令一块美玉生出了裂纹。他此时瞧着,倒觉得那红印并没有白日碍眼了。
  
  “钟大哥,你也坐,带什么了?”喻晓夏见钟昊然站在桌前发愣,不由催促了下,她有些急切,但总不好,直接伸手要钱吧。
  
  神思飘的有些远,钟昊然回神咳嗽着应了声,坐在桌边,将手中包裹放上,然后一一打开:“这里有些小菜,我想你睡醒后,应该饿了,所以从宴会上给你带了些。这瓶是百露丸,可解你取烷灵草中的毒,至于你受的内伤,我只能大约瞧出是在心口。等会你吃完,我再给你把脉诊治下。”
  
  这番话令喻晓夏动容,有人关心的感觉真不错,不提她的伤,她都要在疼痛中习惯了。她几乎要感动的热泪盈眶,再看了看桌面,摆放着四碟小菜,麻辣花生,海蜇皮,凉拌肚丝,酱香鸭脖,这这这,这些小菜,都是下酒的吧。
  
  她眨了眨眼,问道:“钟大哥,你今天喝了很多酒吧。”
  
  “还好还好,我还没宁王喝的多。”钟昊然面容肃静,此时不由摸了摸脸,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扯起嘴角笑了,“没办法,宫宴上群臣侍卫众多,难得高兴聚一次,皇上又从不喝酒,只好由我为皇上代劳,敬络大臣们了。加之手下的侍卫们闹腾,他们一个个,就等这个机会,合起伙来欺负我。”
  
  喻晓夏听着,慢慢吃起了桌上的菜,小菜有些辣,她便轻轻抿口酒,她属于一旦饿了,就顾不上许多的人,现在慢慢吃,倒也觉得这酒菜,食之入味。
  
  见钟昊然说完,她拿余光瞥了眼,他的脸在夜色里更显黑了,但依旧能看出浅浅的笑容。啧啧,她边吃边咋舌,嘴上说着被欺负,实际上被欺负的挺高兴嘛。
  
  她夹了粒花生,随口问道:“皇上为什么不喝酒呢。”
  
  “自皇上登基起,我随侍左右后,便没见过皇上喝酒。说来也奇怪。这不,这次洞房皇上连交杯酒都没喝,以茶代酒意思了下,便回乾吟宫了。”
  
  钟昊然此时确实有些醉意,他自己不知,这些话,每一句都关系到他的主上。若是往常,定不会这样知无不言。他说完,觉得有些渴,也倒了杯酒,和喻晓夏两人对饮了起来。
  
  喻晓夏与他碰杯后,顿了顿,疑惑道:“皇上回自己寝宫了?今天不是洞房花烛夜吗?”
  
  “皇上说夏妃舟车劳顿,让她先歇息,怜惜美人自古有之……”
  
  钟昊然话未说完,喻晓夏恍然大悟般打断了他,“你们皇上果真不行啊。”
  
  “胡说!皇上怎么……怎么会不……不行。”钟昊然绷直了脸否认,虽然他是个武人,但仍觉得和女子讨论这个问题,实在不雅,峻黑的脸上有些红晕,不知是酒气还是害羞。
  
  看来是个忠心护主的,喻晓夏觉得和他辩论也无用。再者皇帝行不行,与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干系。于是她笑着打岔道:“是是是,皇上最行了。钟大哥,这药直接吃的吗?”
  
  果然,钟昊然带着满意的神色,被她绕了话题,“你中毒不深,这个需睡前服用,等会别忘了。”
  
  “好,我记下了,可以给我把把脉吗。”喻晓夏把药瓶揣进口袋,将左手放在桌上,刚才有些喝多了,她得赶紧把这身子的毛病找出来,不然晚上又睡不着了。
  
  因为时常治病,是以钟昊然把脉时,是非常坦荡的,待触到她的手腕,柔弱无骨,令他微颤,不由加重了力道。
  
  喻晓夏却想,不亏是练武的,把个脉都这么大劲,看着就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人。把脉看病,她头一次碰见,还蛮新鲜的,于是好奇问道:“钟大哥经常给人治病吗。”
  
  “算吧,我们习武之人,少不得伤筋动骨,是以会治些寻常大夫不会的病症。”这话五分真,三分谦虚,二分假。他没说,作为天影,自己的一技便是医术,而今天本打算只送药,并没想亲自为她治疗,“肋骨断了两根,我给你接上,等会敷点药,明天应该就不疼了。”
  
  说完,喻晓夏还没反应过来,他便绕过桌子,一掌按住她的肩头,一手快速握了握她的手,点了穴,猛然一下,硬生生给她把断了的骨头,接上了。
  
  随即,院内响起了惨无人寰的叫声,“啊!!!”
  
   正文 第04章   “你……还好吧?”
  
  钟昊然有些手足无措, 他分明已点了她的合谷穴, 似乎没起作用。
  
  “你说呢!你想杀了我吗, 呆……”喻晓夏直想骂人, 肩膀一刹撕裂般的疼, 她起身抬手轻抚, 两汪泪眼瞪着钟昊然。
  
  转瞬, 疼的级别骤然降低,比原先睡不着磨人的疼,要好上许多。看来这个呆头阎王, 确实有些本事。她是个甚没脸皮的人,刚才一言不和要翻脸,现下却觉得他救了她, 便换了副自认真诚的表情, 感激道:“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钟昊然, “……”
  
  夜色无边, 喻晓夏身体不虞, 两人未多闲谈, 便互道了安, 各回各屋。她的房在院子左侧一楼, 对着院中梧桐,月光融融,间或撒落几许。屋子不大, 桌椅床榻倒是齐全, 她回屋服了药便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有熙熙攘攘之声,片刻后又重归宁静。
  
  体内的气流,似乎在往一处涌去,又有回循之意。全身犹如被温泉熨烫般,轻盈畅快。那百露丸想来是个好东西,肋骨不再隐隐作痛,身体的毒素似乎已清。
  
  喻晓夏琢磨了会,起身披衣,拿着分别时钟昊然给的赏钱袋,踱步到了院中,她瞧见对面楼中亮了两排灯,遂明了适才的声响,便是值班暗卫回屋歇息了。视线还未收,便见那两排屋子,齐刷刷熄了灯,好似有共同开关一样。她心中赞叹,纪律严明,果然是皇帝亲卫队。
  
  梧桐树已百年,根深叶茂,树干粗大,须得三人合抱。面对着她屋,有个不起眼的树洞,这是早先选好的地盘。她走过去,扒开土,露出些碎银,那是白天在街上捡的,至于铜钱,她便留着傍身了。将碎银装入手中的钱袋,再把钱袋深埋在树洞中,最后仔细抹平周围的痕迹,她才满意的起身。
  
  “你也睡不着么……本王是快意的,你呢。”
  
  三更半夜,喻晓夏蓦地听到有人与她讲话,都要吓得魂飞魄散了。这声音有些熟悉,她绕过树干,果然见宁王一袭白衣,立在梧桐树前,背对着她,仰头望着空中的半弦月,身形清瘦,似要踏月而去。
  
  “王爷,你还没睡呢。”喻晓夏缓缓挪过去,夜幕幽深,这王爷似乎有些怪异。
  
  宁王轻轻应了声,仍是没回头看她,“本王醉了,呵这次是真醉了。终于,那老狐狸……本王也可以安心了……本王很是高兴,你呢。”
  
  他在笑,与白天淡然的笑有些不同。言语间有丝哀愁,又似解脱,像困沌了多年。这让她感到有些莫名的沉重。皇帝既封了他为王,还特许他长居阳城,对他应是不错的。王爷的生活虽不比皇帝,也当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她实在不明白,他的愁闷从何而来,至于老狐狸,她虽不晓得是指哪个,但总归不会是树林里,蹦跶的那些吧?
  
  想不通便不费脑了,他这个样子,说什么安心,这莫不是有了轻生的想法。这人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当,都瞎琢磨什么呢。
  
  这样想着,劝慰的话便带了丝无奈,“借酒消愁,当是今朝酒今朝醉。醉思烦恼,不如明日愁明日忧。不顺心的事,待头脑清明,再去思索。再大的难关,都比不上性命重要。王爷现下是醉了,说过的话,当不得真。好好睡一觉,忘得一干二净,这样最好。”
  
  她话未说完,宁王已是低头盯着她,面色苍白中带丝红润,目光清澈,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样子。喻晓夏觉得被骗了,一股苦口婆心的气憋在胸口,上下不得。
  
  对面的男人,却轻轻笑了,她气的想转身走掉,下一秒,他却直挺挺倒在了她身上。
  
  酒香夹杂着极淡的药香扑面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两个暗卫,将宁王从她身上扶起,又挟着他,飞向了对面楼阁,在最高一楼最左间,闪了进去。
  
  那里约莫,是他在这里的寝房吧。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速度极快,她未看清人脸,只从两人的穿着,分辨出是同僚,她脑中想的,竟是自己若恢复轻功,能不能追上这两人。
  
  一夜无梦,喻晓夏睡醒,只觉神清气爽。简单梳洗后,她慢悠悠到院中散步。
  
  今天是个好天气,有斑驳的阳光,穿过梧桐的枝桠,撒落一地金黄。昨夜的事,倒像是一个梦,轻淡无痕。
  
  钟大哥说甘泉所备有小厨房,她寻过去时,只见那厨房,干干净净、冷冷清清、毫无人烟。分明是从未开过火的样子。
  
  她转了一圈,甘泉所又是空空荡荡,大约都去执行任务了。虽说她是病号,但这样养在皇宫,总有些不踏实。她无端端想起了,老家圈养待肥腴而宰的猪。
  
  况且,就算是闲着,也得给饭吃呀,这会都快晌午了。
  
  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时,有个清秀的小哥登场,如神般降临,解救了她。
  
  小哥抱着把剑,派头十足,口气也神气得很,“听说,今晚和我值夜的,是你。”
  
  是肯定,不是疑问。
  
  喻晓夏听明白了,但她现在不关心这个,“你吃饭了吗。”
  
  “……”
  
  喻晓夏亲切地问:“没吃我陪你一起吃呀”
  
  “吃了。”小哥毫不留情拒绝。
  
  喻晓夏继续热络地追问:“在哪吃的,可以带我去吗?”
  
  “别用这个眼神看我”小哥满脸嫌弃。
  
  “好的。”喻晓夏说完,更热切地盯着他,脸都要贴上了,阴阳怪气地说道:“带不带我去,嗯,小七?”
  
  话毕,喻晓夏便退了回去,手中拿着块木牌,得意斜瞅着他。那是暗卫的身份令牌,每块都是独一无二,分别刻着自己的号码与生辰。
  
  “你……”
  
  “我什么我,偷鸡摸狗?趁人之危?”喻晓夏丝毫没有偷人东西的羞愧。谁让这孩子不听话,就该作弄他一下。
  
  她还没玩够,七哼了声,一个闪身夺回令牌,随之领她去了御膳房,径直带她进了一个偏殿,殿内宽敞明亮,摆放着几排长桌,中间坐着一人,黑衣黑面正埋头吃饭,是钟昊然。这里应是暗卫吃饭的地了。
  
  钟昊然望见她后,招呼她过去,她余光见小七也跟了上来。吃饭一向比天大,也不管桌上菜肴稀少,拨了米饭就开吃,她一向不挑食。
  
  吃饭时,钟昊然给她把了脉,说再休息两天便可痊愈。七在旁插嘴道:“钟大哥你上次摔断腿,次日不是照样值班巡宫。”
  
  钟昊然木着脸点了点头,“十一,今晚你和七值夜,虽说整夜难熬,但一般仔细些,谨慎注意点便好。”
  
  她这时才发现,钟大哥在人前,似乎都是这副严肃面容,倒是与昨晚喝酒时,相去甚远。
  
  不及她回好,已有人冷哼出声,她望着七清秀的面容,头一次想扁人。
  
  夜,如约而至。
  
  喻晓夏第一次值夜,正式开始。她觉得有些紧张,便同身边的人说话,“你见过夏妃么,听说她美得跟画里的仙女似的?”
  
  七听罢紧了紧怀中剑,“你这文学水平,别夸人了。”
  
  “少打岔,我看是你根本没见过夏妃。”喻晓夏有些愤慨,这孩子说她没水平,简直侮辱人,她好歹受过21世纪高等教育的熏陶,竟然被一个十几来岁的古代少年鄙视了!
  
  随即,只听七冷哼一声,喻晓夏暗叫声不好,立马抱住了七的胳膊。她视线下移,果然见到无数落叶,打着旋轻飘飘,落在了三米之下的石砖上。
  
  半个时辰前,她同这些树叶的下场,一模一样。
  
  她是如何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这事还得怪‘不举’的当今圣上。
  
  因是新婚,皇帝可选择连续三日,宠幸新封的妃子。头天晚上,皇帝怜惜美人,是以今晚才翻夏妃的牌子。
  
  七说,他们同普通侍卫不一样,见不得光,得隐身。所以他们一路,躲躲藏藏,直到皇帝进了未央宫。未央宫中有棵银杏,非常不幸被七选中,更不幸的是,她一身轻功,完全不晓得如何使。
  
  若不是皇帝在殿中,她想,即使她软磨硬泡整宿,七也不会带她上树。不过上得树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就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合他意,就故意使内力,震撼树干吓唬她。
  
  然而人在树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是个极识大体的人,怎能与小孩子计较,于是好声好气道:“小七,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你倘若不好好控制,我身负重伤使不得力,一个把持不住,把你也给拉下去了,这就不好了嘛。”
  
  “没用。”七盯着殿宇只吐出了两个字。
  
  喻晓夏已习惯他讲话的章法,是以不甚在意。她也随他视线望去,然而除了屋檐便是瓦脊,“你在看什么。”
  
  “有些不对劲。”
  
  “赶紧上啊,皇上的安危第一。”喻晓夏有些迫不及待。
  
  许是她太过兴奋,七思量了片刻,决意道:“我去看看。”
  
  “别呀,带上我呀!”喻晓夏不干了,死劲拽着七的袖子不松手,可怜巴巴道:“小七,你走了我怎么办。”
  
  七这人有些油盐不进,此时却恨恨地盯着她,一个旋身,将她带到了未央宫正殿的屋顶上。喻晓夏还没稳住身,七又极轻极快地揭了块瓦片,将殿中的情形,一览无余。
  
  正在此时,殿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
  
   正文 第05章   夜色阑珊下, 美轮美奂的未央宫, 更显夺目。
  
  宫中此时的气氛, 却肃穆得有些可怕。殿内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 皇帝脸色沉静, 剪手立在桌前。少顷, 有一女子走到皇帝身旁, 令人眼前骤然一亮。
  
  喻晓夏睁大眼望去,她一袭淡粉宫袍,身姿曼妙, 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眉间有枚朱砂, 一颦一笑皆有万般风情。而一旁的皇帝, 褪了明黄冕服,着绛纱长袍, 衬映着面冠如玉, 更显丰神俊朗。两人站在一起, 深刻且生动地诠释了, 什么叫天造地设。
  
  喻晓夏向已然看呆了的七笑道:“看你这没出息的样, 果真没见过夏妃。”
  
  七闻言回头看她, 又往殿内瞧了瞧,似没看够般,然后蹙眉打量了她一眼, 眼里闪过惊讶。
  
  喻晓夏没注意七狐疑的目光, 只是想,爱美之心,古人亦如是,她很是理解,遂拍了拍他的肩,继续窥探殿中情形了。
  
  夏妃款款走向皇帝后,轻轻行了一礼,皇帝大手一挥,已是直接将美人扶起,接着缓缓抚上她的手,面露关切,言语之间,似在安慰。
  
  夏妃玉指纤纤煞是好看,只是左手拇指,缠了厚厚的白纱。
  
  皇帝大约非常心疼,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再见殿内众人,径直携着夏妃,衣摆逶沓,人便往内殿去了。太监总管杨喜来吩咐着,一地的宫女太监,如临大赦,一一退出了宫。抱着药箱的太医,也在杨公公的陪同下,出了正殿。
  
  喻晓夏眼见着,殿中空无一人,不由凝眉探向内殿,瓦片仅视方寸之地,半分皇帝与夏妃的影子也无。她非常好奇,传闻“不行”的皇帝,此时此刻,和美貌的夏妃独处,总不会是盖着被子,谈论诗词歌赋吧?
  
  天地骤然变换,她视线收回时,人已站在未央宫侧殿屋顶,心却还惦记着,不由嘟囔:“我还没看清呢。”
  
  七放开她,自己寻了片地,躺在屋脊上,轻撇嘴角,“不知羞。”
  
  喻晓夏稳住身形,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到七身边,也学他躺下,望着天幕,“食色性也,有什么好羞的。倒是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
  
  “我比你大一岁。”言下之意,你比我更小,你更无知。
  
  “也才18岁呀,在我们那里,18岁才刚刚成年,还在父母的呵护下,无忧无虑成长。”喻晓夏说完有些怔愣,皓月当空,不知今月,可照心中地?
  
  七静静地望着她,眉头紧皱,似乎在思量着,疑惑道:“我只对南皖国熟悉,你说的我并没有听过,是哪个国家?”
  
  喻晓夏脑子有瞬间空白,盯着夜空面不改色道:“一个小国的小部落,非常偏远。”
  
  “南皖去那要多久?”
  
  “很久……可能一辈子,也到达不了。”
  
  “……”
  
  那自己是怎么来的?喻晓夏脑中闪过这个疑问,暗骂自己蠢。果然,七已恢复了寻常模样,冷哼了声,“胡说八道。”
  
  这是她头次值夜,长夜漫漫,还得时刻保持清醒。寻七讲话,三五句才回,且总与她唱反调,打了个哈欠,她也有些兴致缺缺。
  
  七却突然说要离开会儿,约莫是去方便了吧,喻晓夏便应了声好。喻晓夏揉了揉眼,眼皮有些沉重,月色朦胧中,她缓缓阖眼,脑中突然跳出皇帝与夏妃,两相依偎的画面。看来,皇帝不是不行,而是没遇上对的人。思绪混沌间,沉沉睡了过去。
  
  未央宫内殿,宫帷重叠的床榻上,两具光裸的身体,若即若离。
  
  夏妃躺在床上,身若无骨,似能掐出水来。她媚眼紧闭,嘴唇微张,溢出似有若无的娇喘,腰身轻送,是无声的邀约。
  
  李衍眸光浅浅,与夏妃的动情截然相反,他眼里竟无半丝情.欲。将身下女子,从头打量一番,他双手试探着,攀上她光滑的玉背,成功引得身下人,随之战栗。
  
  夏妃无疑是个大美人,任何男人见到她现在这幅模样,都会有反应,他自然也不例外。分.身已肿胀叫嚣,然而和以往一样,头脑却越发清醒,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抑或缺点什么。
  
  莫不真是生了病,他有些好笑,民间的传言,他怎会不知。竟说他不举,他顺手握了握,别人怎样他不晓得,自己的东西,他还是很自信。
  
  先解决眼前吧,他思索片刻,单手握紧女人的两手,一个大力,已是将身下的人,翻了个身。
  
  跪趴着的夏妃随即娇声道:“皇上。”
  
  眼前不再见到女人的容貌,李衍微微颔首,嗯,这样好多了。他甚满意,将夏妃两腕单手擒住,正准备攻城略地,头顶却传来一声轻响。李衍年幼习武,耳力极佳。他拧了拧眉,刚升的一丝欲意,被生生打断,心中有些恼怒,暗卫的差,当的越发“好”了。
  
  夏妃原本已做好准备,男人的昂热刚一触碰,她止不住轻轻一颤,身后的人却突然顿住,没了动静。她看不见他,只得开口唤着,声音千娇百媚,“皇上~”
  
  “朕在。”李衍目光淡淡落在她身,打算再次进行最后一垒。几近同时,屋顶又传来一声,比之前更响一些。
  
  这次,李衍的性致,完全被浇灭。他点了夏妃的穴,冷了脸,快速的披衣,跃上了屋顶。
  
  夜色似浓稠墨砚,袅袅雾气笼罩下,整个仟宫有些不真切。李衍上得宫阙顶,环视着四周,随后将视线,停在不远处,一个黑影上。
  
  他凌空踏步,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一个偷懒的暗卫。宫顶倾斜,那人躺在上面已睡着,翻了翻身,身下琉璃瓦发出声响,比殿内听到的声音更清晰了。约莫是睡的不踏实尽翻身了,现下整个身子,已挂在屋檐边,摇摇欲坠,看着有些心惊。
  
  李衍面色暗沉,此时却扯了扯嘴角,帮了那人一把,轻抬云靴,毫不迟疑地踹了下去。
  
  月影婆娑,玄色身影仿佛染了丝光晕,体态轻盈,在空中弯出柔软的弧度,李衍陡然心中一动,已是追上去,接住了正坠落的身躯。手上的重量很轻,似八.九孩童般,然而透过锦缎,竟感觉到手中一阵柔滑,仿佛能窥见衣物下,女人独有的冰肌玉骨。
  
  李衍原本平息的欲念,此刻突然有些心猿意马。银杏繁茂的树叶,渐渐铺满头顶,待徐徐落地时,他望向怀中女子,眼神便带了股暗味。
  
  喻晓夏酣睡着,全然无知,她梦见了久违的芒果炫冰乐,擦了擦激动流下的口水,笑歪了头,欢呼开动了。
  
  是早先在四季楼拿他杯子喝茶的暗卫,天影代号是……十一来着吧?李衍眼见着怀中女子粗鲁地抹了嘴角,侧了脸直直往自己怀里拱,现出额上状似月牙的红印,在月光下十分突兀凄艳。
  
  昧色氛围荡然无存。
  
  李衍眼神一瞬恢复清明,脸色却越发暗沉,随即,神色不动地松开了手。
  
  摔在地上的人,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竟又沉沉睡去。
  
  杨喜来早已在院中,一直心惊胆战地看着。他是个不全乎的人,只听说血气方刚的男人,都极好那档子事,但他们这位皇帝,自幼清心寡欲,甚少流连后宫,多年来,他也习惯了,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有时,见皇帝通宵批折,他实在心疼。
  
  这次夏妃进宫,瞧着皇帝似很上心,他也感到高兴。然而,初次宠幸就被打断,他一个阉人,都觉得败兴,何况皇帝。做为服侍皇帝多年的御前红人,他极有眼色,明白什么时候该替皇帝出声,此时正好,“大胆……”
  
  李衍却抬手制止了他,不再看地上女子一眼,举步出了未央宫,曼声道:“看来暗卫们近日任务吃重,明日下朝后,宣钟昊然进宫一趟。”
  
  喻晓夏是被七拍醒的。想是还未睡醒,她也没计较七叫醒她的方式,月光透过树枝,照出她清丽的小脸,她惘惘的,“你带我下来的吗。”
  
  “你怎么下来的?”
  
  两人同时开口,七望着她睡眼惺忪的脸,也带了丝疑惑。
  
  喻晓夏却陡然惊醒,脸色煞白,惊惶出声,“啊,好可怕,我自己掉下来了!你怎么走这么久。”
  
  七抚了抚额,将手中油纸包慢慢拆开,“不是还活着么。”
  
  想到自己刚刚从那么高的屋顶掉下,她一阵后怕。不过身体只有轻微的疼痛,有些奇怪,但她转念一想,死而复生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不能的。大约是她命硬,经得住折腾。
  
  七淡漠的语气令她有些气恼,遂咬牙切齿道:“你盼着我死是吧。”刚说完,却嗅到了一丝香甜,转眼便将摔落、斗嘴之事忘得干净,两眼放亮地盯着七手中的糕点:“原来你去开小灶了,好香,小七,我们好歹同僚一场,即便不能共苦,同甘总是可以的吧?”
  
  七未答,只缓缓圈着她,一个来回,放开她时,两人已坐在屋顶。
  
  七见喻晓夏眸光清澈,已全然清醒,心中有些好笑,神色自若地将整个油纸包,都递了过去。
  
  喻晓夏乐陶陶地接过,轻轻咬了一口,除了酥软面香,还有淡淡清凉之感,似乎加了某种花。她惬意地吃了几块,才顾得上一旁的人,然后大方地将糕分了一半给七,一边赞赏道:“这糕香甜软糯,清香中还带丝微凉,不错不错,你也尝尝。”
  
  七似迟疑了下,随后才捻起了一块,浅浅食着。
  
  吃着糕点,填着肚子,喻晓夏也不困了。继而拉着七开始闲话,两人在屋顶吃糕闲扯,犹然不知,他们值夜需保护的正主,已然不在殿内。
  
   正文 第06章   值夜结束后, 喻晓夏回到甘泉所, 想是作息还未调整好, 洗漱后竟毫无睡意。
  
  从房顶掉下的经验, 让她有了深刻认知, 在这严正宫闱里生存, 她作为保护皇帝的暗卫, 在刀尖上行走,保住这条命是最重要的,须得快些将这身体的武功拾回来。
  
  体内气力轻盈, 她试着运功,能感受到一股气力,然而她毫无章法, 这气力便四处乱散。七进房通知她明日继续值夜时, 她正吐出一口鲜血。
  
  她趁机寻七教她运功,只称自己先前练了个江湖绝技, 快要走火入魔, 须练些平常武功来引回。
  
  七见她的模样, 双眼赤红, 十分骇人, 真像是走火入魔了。又想起江湖上, 倒真有人为练些歪门邪道的武功,而自断正路的。他略微思索了下,便应了。
  
  喻晓夏张着血淋淋的嘴大喜道谢, 七见此, 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七是个简单直接的人,说教便不耽搁。喻晓夏能进天影,说明她武功高强,考虑到代号在他之后,他便将喻晓夏原本的实力,算做有自己八成。只这八成也已是江湖中的佼佼者,学另门武功,也应非常快速。但想学成,天资聪颖的约得两三年,愚笨的估摸得要个五六年。
  
  他可不好为人师,眼下将这不学无术,只想走捷径的人拉回才是正事。是以他控气、使力、着招,依次简明扼要说明,只堪堪演示一招。
  
  喻晓夏看得头大,眼睛跟上了,动作却滞后。七见她实在吃力,放缓招数又重复了一遍,她笨拙跟上,却依旧迟缓。
  
  许是实在受不了她的蠢笨,七将基本步骤写在纸上,随后看着她摇了摇头,“笨。”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迈出了房间,自行去补觉了。
  
  喻晓夏将整套基本功运完,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她全身湿透,都是汗水。不过好歹能控制内力不再乱窜。她拿过桌上的文字步骤,有些为难,这个时空的字,比那个世界的繁体要更难一些,她勉强只能看懂三四分。忖量着,她脑中猛然闪过一个想法。
  
  乾吟宫正殿,李衍伏在御案上,正批着奏折。杨总管立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如往常般,不出声大概没人知他也在。
  
  钟昊然孑身立在殿中,却暗自提着一口气。
  
  半柱香前,他遵旨面见皇上。因皇上有过口谕,天影众人私下面圣,无须跪拜。他作揖行礼,皇上倒是应了,随即却头也没抬的,继续批着奏折。
  
  殿中的暗纹祥瑞鼎炉吐出袅袅轻烟,檀香沁人中,钟昊然犹豫着是否叩首再次请安。
  
  “钟统领,你管理暗卫也有七年了,觉得如何?”李衍此时却突然出了声,语气很淡,叫人辨不出喜怒。
  
  钟昊然心口一紧,皇上登基时,他正待从义父手中接管暗卫,义父却说皇上自有安排。后来他成了大内侍卫统领,暗卫的首领之位,皇上却交给了毫无武功的宁王。他虽羡慕,却知道自己资历尚欠,皇上将心腹组织交给宁王,应是表明了莫大的信任。
  
  宁王听后却立即推脱,然皇上心意已决,宁王见不能改变,勉强应下。后以身弱患病为由,几乎不当暗卫之差,也不理天影之事。渐渐,皇上也不强求,暗卫的管理便落在了钟昊然的身上。而天影因人数不多,且具是贴身保护,或执行特殊任务,所以皇上和宁王有事也直接吩咐,天影也可越过他直接回禀。
  
  虽钟昊然代管着暗卫之事,明面上,他依旧只是侍卫统领。侍卫的制数要比暗卫多十倍,然暗卫的任务与人却更复杂,两相冲撞下,难免会有疏漏。
  
  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钟昊然不由迟疑道:“臣……”
  
  “不用紧张,朕只想听听你的想法。”李衍见他为难,颔首鼓励。
  
  钟昊然松了口气,思索了片刻,回道:“暗卫们不比侍卫按步当值,许多任务需要较高的执行能力与灵活多变,从任务完成情况看,他们都是十分出色的。臣虽暂时代管,其实大多时候只处理些,他们顾及不到的杂事。”
  
  虽然皇帝没空亲自选拔,但暗卫的要求是皇帝钦定的。他不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只说暗卫差事办得好,这话皇帝自是挑不出半点错。
  
  李衍扬眉哂唇,“你倒是学会了这些子囫囵话,朕知道,他们差事办得好,其中怎能没有你的功劳。”
  
  钟昊然连忙诚恳应道:“承蒙皇上厚爱,为皇上分忧,是臣份内之事。”
  
  李衍摆了摆手,不愿再听他谦恭之言,缓缓迈下殿阶,剪手背立行到殿门处,因离得有些距离,话语轻飘得带了丝温柔的残忍:“纪延德这盘棋开了头,不妨再多加个筹码。夏晓已来了南皖,他迟早会搭上这线,既是在朕身旁,朕没有不先下手的道理。”李衍往回走,却突然转了个话题:“暗卫差事办得漂亮,朕岂能不赏,便放上一月的探亲假吧。”
  
  暗卫都有出宫的腰牌,虽出入宫都需登记,但皇宫的禁制对他们也并未构成难度,是以虽然每人两月才有两天的假,但他们并未觉得有多大束缚,自然也不会如出宫特别艰难的宫婢,期盼着每年难得一次的探亲假。
  
  且暗卫的职责除了出宫执行任务,另有部分需时刻贴身保护皇帝。这长假虽难得,但皇帝身边没人怎么能行。是以钟昊然听罢立即跪在地上,惊惶道:“皇上,这万万不可,保护皇上是臣等的职责,若是万一,有刺客来袭,暗卫不贴身保护……臣万死难辞其咎,还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杨喜来已是吓得面无人色,他也想不明白,皇上为何要做此决定。
  
  “大内侍卫倒是被你们当吃白食的了,再者,想近朕的身,也得朕同意。”李衍神色淡淡的,话却甚是干脆利落:“朕意已决,你们若不愿起身,想跪便跪吧。”
  
  “你们还是起来吧,皇兄决定的事,这天底下还没有哪个人,能令他改变注意的。别说你们,就是本王跪上整宿也是无用。”宁王走进殿内,清越的声音伴随而来,他收拢折扇立定,向皇上翩翩行了个礼。
  
  钟昊然与杨总管听见他说的话后,在李衍的默认下,双双起身向宁王行礼。
  
  李衍命人给宁王赐坐,好整以暇地望着他,道:“宁王想要什么,直接开口便是,自是不必跪。”
  
  宁王无言以对,他最知晓皇兄性子,平日与百官打交道时,皇兄甚少当场决策,常命大臣进言,是以大臣们都以为他是个谦恭自谨的明君。但实际上,若大臣们的想法与皇兄谋和,他便顺水推舟,倘若有悖,皇兄亦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皇兄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也正是皇兄心思缜密,善于韬光养晦运筹帷幄,几年下来,已将朝局政事从纪老狐狸那儿,拿回了个八.九成,南皖在皇兄的治理下,也更显繁荣昌盛。他深深折服,若换作自己,这等劳心劳力,保不齐一年便撒手西去了。
  
  宁王还记得很久以前,皇兄颁布自己可久居阳城的旨意,朝堂之上曾有不少人反对质疑时,皇兄力排众议后,与一位耿直大臣的对话。
  
  耿直大臣身先士卒:皇上,臣有异议!
  
  皇兄问:爱卿有何看法,但说无妨。
  
  耿直大臣谆谆告诫:皇上,自古以来,皇家子嗣封王拜侯,应离都城去往封地镇守。何况宁王乃先皇子嗣,理当规避,若长留皇城,万万不妥啊!
  
  皇兄讶异:朕,难道不是先皇子嗣?
  
  耿直大臣惊得退后一步,却苦口婆心再次劝诫:皇上,宁王长居都城,实乃有违社稷之本,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兄平静回:召旨已颁,爱卿是想让朕,烧了它、撕了它,还是,送给你?
  
  耿直大臣惊得再退一步:这这这……
  
  皇兄蔼声问:朕可有哪里做的不对,爱卿一定要对朕直言,圣旨已不可更改,别再把爱卿憋出病来。
  
  耿直大臣退无可退,气血上涌,却发作不得:臣臣臣……
  
  宁王当日并不在朝,后来听闻朝堂上的这一幕后,却不由摇头付之一笑。
  
  朝中大臣都不会明白,皇兄许你直白坦率要求,但他若不认可,即便你以死谏言,也是白费气力。当然,皇兄对很多事情都兴致缺缺,在意坚持之事,实在寥寥无几,这样独断决绝的事情,并不多见。不知皇兄执意较真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殿外传来清幽鸟鸣声,宁王收回思绪,轻咳一声:“我自知开口也是无用,虽暗卫不在,皇兄安全的确少了保障。然,臣弟猜测,皇兄可要的便是这不甚安全之境?”
  
  李衍嘴角抿出极淡的弧度,也没答是亦或不是。
  
  钟昊然在旁却一头雾水:“臣愚笨,敢问宁王此话何意?”
  
  “你呀,到底是一根筋,如今皇兄已步下棋局,纪老狐狸自会坐不住。以往皇兄身边都是顶级高手,他做事总有顾忌,若是皇兄身边没了暗卫,他放松警惕之下,便是皇兄收网之时。”宁王轻轻敲打着手中折扇,慢慢分析着现下的形势。话毕,笑吟吟似求认可般望着李衍:“皇兄,臣弟说的是也不是?”
  
  李衍眼底难得带了丝极淡的笑意,轻哼一声算是默认,随即瞥向恍然大悟的钟昊然:“孙韩二人留个暗卫照应,其他人明日便离宫吧。对了,昨晚值夜的两个暗卫除外,他们留下来看着夏妃。是明是暗,让他们自己想法子。”
  
  皇帝身后的杨总管听罢,暗自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原以为皇上时隔多年,还能记起与北尚的婚约,是因对夏妃有丝情意,如今看来,这貌美无双的夏妃,到底是没在皇上心中投掷半点涟漪。
  
  “臣遵旨。”钟昊然应罢,随即向李衍与宁王行礼告退。
  
  钟昊然细思皇上的话,将暗卫派到夏妃身边,到底是保护,还是监视?他又想起皇上先前说夏妃进宫,纪首辅寻着时机自会联络夏妃,皇上决定先下手。那么,派暗卫过去应是监视了。
  
  但纪首辅怎会与夏妃联络呢,朝臣不得与后宫私相往来,且夏妃北尚国公主的身份,纪首辅怎能不知避嫌?不过皇上既这样说,他便无条件相信。倘若到时纪首辅真与夏妃往来,那可是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日光倾斜里,钟昊然思即此,平日里冒出一身冷汗,心底感到有些风雨欲来,一面惊惶忐忑一面又隐隐期待,那个时机是什么?
  
   正文 第07章   喻晓夏最近时常感到惶恐, 无端总想象自己被人追杀, 追杀她的人武功超群, 她打不过却也逃不了, 结局自然是, 她卒。
  
  强烈的求生欲燃起, 她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按七教的法子,她练了整整一天。待暮色合围,她挟了本薄子, 径直出了甘泉所,待走进一片竹林时,才停下。
  
  这片竹林离甘泉所不远, 对面便是后宫, 但因宫墙隔离,且正对的宫殿是冷宫, 是以这竹林鲜有人至。
  
  清风拂过, 竹林轻轻摇曳, 远处宫灯光影迷离, 喻晓夏感受着竹叶清香, 不免陶醉地暗叹:这环境真适合花前月下, 来场浪漫幽会。
  
  然而,她只是来练功的。七教的那套武功,她只能照本宣科般完成整套, 想融会贯通, 得多下些功夫。而且,她想试试轻功,轻功是她心中保命的逃生本领。
  
  她将手中薄本摊开,那是她依照七写的步骤与演示而画的一本图,纸上的小人版七,一招一式间跃然纸上,寥寥几笔却入木三分。
  
  她瞧着甚是满意,来了这个世界后,都忘记自己原本的特长了。日后出宫,倒是可以摆个摊卖画,也算有门吃饭的活计了。忽然间有笛声在夜空中轻轻奏响,笛声清越悠扬,应该是哪宫的娘娘吧。
  
  喻晓夏照着本上招数,又练习了一遍。这次只用了半个时辰,体内有一股舒缓的气流流淌,她不由试着轻轻踏步。踏着踏着,她的身体竟腾空慢慢升了起来。
  
  她感觉到身体非常轻盈,人已到了半空中,脑子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她竟然会飞了?!
  
  喻晓夏满心雀跃,然而视线不经意低垂,透过丛丛竹叶,看见离得甚远的地面,她内心的兴奋立马化为了恐惧,没来得及运气,已是直直坠了下去。
  
  恍惚间,一直响着的笛声,也听不清了。
  
  她做已好摔成八瓣的准备,却在即将落地时被人及时接住。喻晓夏脸上犹带着惊吓过度的惨色,睁眼望见一张清秀的脸,不由抱紧了那人的胳膊,大叫出声:“小七,你真是块好砖,哪里需要,你便出现在哪里。”
  
  砖?这是夸人的话吗?七冷哼一声,反常地没有与晓夏争辩,只用力将胳膊从她手中抽走,退了一步,让出身后的人来,“统领有事找你。”
  
  喻晓夏整了整衣衫,望着钟昊然在夜色下更严肃的脸色,心里有些打鼓。她隐约觉得,他来找她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钟昊然带着皇帝的口谕,让她和七一起去夏妃身边,等候指示。至于如何接近夏妃,是明是暗,便由她们自己想法子了。
  
  喻晓夏不由感叹,自己真是慧眼无双。果然如她所料,皇帝不是不近女色,而是之前没遇到夏妃。现今竟派两名天影去保护,这夏妃,已是皇帝心尖上的人了吧。
  
  说来也奇怪,她与皇帝打过两次照面。一次她惹他生气,一次她偷窥他的柔情,仅仅两次,如今想起,却是深刻脑中。可能对长得好看的人,这大概是寻常反应吧。
  
  虽她以他的暗卫身份守护他,但她却深知,他与她之间,离得很远,好似隔了整个星河。大约这便是帝王之气吧,身居高位,怎能与平民凡夫作比。
  
  不过,相比保护皇帝,保护夏妃的难度与危险,简直不要低太多。思及此,她又觉着这任务也挺不错。
  
  钟昊然宣布皇帝的口谕后,七当即决定依旧在暗处盯着夏妃。
  
  喻晓夏在旁点了点头,左右七武功卓绝,怎么都不会出岔子。且七是个男人,要明着进未央宫,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
  
  喻晓夏就不同了,一来她武功未恢复,随夏妃左右,难保不被发现。二来暗处盯梢,需极强定力与忍耐力,她对自己着实没信心。她斟酌了一番,决定以宫女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出入夏妃身旁。如此一明一暗,都有人在,双管齐下,保管夏妃安然无恙。她越想越觉得,这法子甚好。
  
  钟昊然只嘱咐她一切小心行事,她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在哪都能生存,定会好好完成皇上的任务。七却不冷不热道:“别竖着进宫,横着出来。”
  
  “到时候记得给我收尸。”
  
  “……不收。”
  
  “没良心。”喻晓夏气绝,斜着眼打量着七,突然眼珠一转,眼底划过一丝狡黠:“小七,你也帮我易个容,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七面色一滞,有些不可置信,他的易容术,在这江湖上,并没有几人能识破。
  
  “这个不难猜呀,钟大哥与我说过,进天影得有项个人绝技。你是易容术,钟大哥是医术,对吗?”喻晓夏说完笑盈盈望着钟昊然。
  
  钟昊然显然也很讶异,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的确如此,不过十一,你此次去未央宫,还得多加注意。后宫比不得别处,我无昭示,入不得□□。若是有什么事,你可以去找杨总管,让他差人转告我。”
  
  “好,谢谢钟大哥。”
  
  “你还没说,你怎么发现的。”七冷着脸,依旧不相信她竟识破了他的易容术。他甚至想,极可能是统领告诉她的。
  
  “你虽武功比我高那么一点,但其他地方,恕我眼拙,实在没看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昨晚我瞧见你耳边有些褪角,便明白了。”喻晓夏自信解释着,却暗自腹诽,谁让你易容不做全套,光换个脸皮有甚用,脖子与手,和面具同步才完美。虽然七的易容术精湛,几处相接的色差并不大。但在她以前的世界里,天天与脸打交道的女人,近距离接触很容易便会发现破绽。这种小纰漏在她前世,叫破妆。
  
  喻晓夏如拿住了把柄一样,料定七不会拒绝,续道:“你帮我做个女子的面皮,二十左右,普普通通就好,最好是能令人过目便忘的那种。”
  
  七:“………… ”
  
  晨曦越过云层,凌照仟宫时,喻晓夏随着田嬷嬷的步伐,踏过重重宫槛,进了未央宫。
  
  原本她是想借杨总管之手进宫,后来思忖着,皇帝既让她们自行想法子,而不是直接送她们去,表明皇帝并不想夏妃知道。而杨公公又是皇帝跟前红人,不说这方法妥不妥,估摸着皇帝也应是不允的。
  
  看似她在这个时空适应得很好,然而她骨子里,依旧是个现代女性,有着独立自主的人格。古代阶级森严,尤其是差异显著的皇宫,让她奴颜婢膝,她能勉强做到。但保不齐哪天被逼急了,真如七所说,竖着进横着出了。
  
  为皇帝保护他的女人,不是不可以,毕竟现在是皇帝赏她饭吃。但她也要为自己谋划,得选个有分量的人,分配或是举荐给夏妃,这样与自个默默无闻去当个小宫女,然后费尽心机随侍夏妃左右,待遇怕是天差地别。
  
  所以皇帝的人不能直接用,那便间接使,田嬷嬷便是杨总管介绍的人。田嬷嬷是尚衣局的掌事,进宫二十余年,也算宫里数得上号的人物,很符合她的要求。她自认考虑得十分周全,进宫应是高枕无忧了。
  
  进得未央宫时,夏妃刚请太后安回宫,着粉蓝色抹胸和同色系蓝蝶外衣,衣纹样式别致,但却并不艳俗。夏妃听得田嬷嬷介绍她,一双美眸望向她,令喻晓夏顿生赞叹,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啊。
  
  “本宫正缺个行事稳妥的贴身宫女,内务府昨儿个才传来话,说广储司有合适的人手,没曾想是田嬷嬷亲自领人过来。”后宫有七司三院,广储司虽权力不高,但辖内的尚衣局,却握着整个后宫女人的门面。夏妃虽刚进宫,但她知晓宫中生存,光有皇帝的宠是不够的。何况她现下,其实并没有骄纵的资本,是以对田嬷嬷十分谦和,而田嬷嬷亲自引荐的喻晓夏,也甚是蔼然可亲:“你叫什么,抬起头让本宫瞧瞧。”
  
  “回娘娘,奴婢名唤无颜。”喻晓夏从容抬头,神色平静。
  
  喻晓夏已换上七特制的面皮,七的手艺精湛,造的脸与她的要求十分贴合,那是一张平庸无奇的脸。
  
  原本夏妃见她身姿端正,声音清丽,应是个容貌出众的。故第一眼见到她后,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只一瞬又轻轻笑了:“无颜,这名字不错,你日后便是本宫的风仪女官了。”
  
  喻晓夏愣了愣,在脑海中搜寻昨晚看来的资料,凤仪女官……宫妃的贴身宫女,仅六品以上的妃嫔才可有,正五品——官儿还不小。
  
  田嬷嬷脸色一喜,催促她道:“还不快谢谢娘娘。”
  
  田嬷嬷走后,夏妃唤了位漂亮宫女,带她去收拾住处,那宫女名如烟,应得似乎有些不情愿。
  
  如烟领她去偏殿,进了最头一间较大的屋子。里头很敞亮,摆放着两张床塌,另配有桌椅。喻晓夏松了口气,幸好不是普通宫女那样,整张塌同眠的床。她自打来这里后便有些失眠,若是和人挤在一起,估计要整宿睡不着了。
  
  “这里原本只我在住,所以东西摆放有些乱,你等我收拾下。”如烟说完便去收拾,将正对门的床塌上的杂物,一一归拢,准备往里间那张塌搬。
  
  喻晓夏本打算帮她一起收拾,然而回味如烟适才的话,似乎自己鸠占鹊巢般,便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
  
  如烟收拾着却突然顿住,回头对她笑道:“这床正对着门,我怕你刚来睡不习惯,还是你睡里面那张吧,那里对着窗,光线也好。”
  
  “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喻晓夏刚才还觉得她针对自己,现在人家不仅好心为她打算,还将好地方让给她。她感动之余,不禁又鄙视自己,太过敏感了些。
  
  “没事,我刚来的时候,也睡不习惯。你便睡在里间吧,大不了往后,我俩轮着睡呗。”如烟边说边往里走,三两下便将铺盖卷起,随即放回了对着门的这间床榻上。
  
  既已如此,喻晓夏再推脱,便有些不识抬举了。何况里间那张塌,正对着窗,她确实更喜欢,遂道了谢,喜滋滋收拾去了。
  
  然而,不到天黑,她却被人压到了夏妃面前。
  
  夏妃问:“你为何要偷如烟的发钗?”
   正文 第08章   “无颜, 本宫问你, 你为何要偷如烟的发钗?”夏妃端坐在雕花榻椅上, 一手拿着茶盖, 拨了拨茶盏里的浮沫, 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如烟侍立在旁, 眼底闪过清晰的嘲弄, 大声道:“主子问你话呢,还不跪下回答!”
  
  如烟是未央宫的尊等宫女,从四品, 在这未央宫也是一人之下,算得上半个主子了。她已习惯在未央宫呼风唤雨,更因自己是夏妃的陪嫁侍女, 总觉自己高人一等, 与宫里的奴才做不得比。
  
  而无颜这个托关系来的粗鄙宫女,一来便成了风仪女官, 这让她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如烟极瞧不起, 也极其不忿。
  
  如烟说着便向无颜走去, 那架势似乎要强制无颜跪下。
  
  大丈夫能屈能伸, 不等如烟走近, 喻晓夏便自己跪了下去。
  
  喻晓夏感到有些屈辱, 并不是因为下跪,而是对面的主仆二人。一个一口咬定她偷窃,一个理所当然让她承认。喻晓夏深吸了口气, 沉着道:“娘娘, 奴婢并未拿过如烟姐姐的发钗,怎么回答您的问题。”
  
  “大胆,你敢这样同娘娘说话!”如烟呵斥完,随即跪下向夏妃哭诉,:“娘娘,要是别的物什,奴婢想她没见过咱北尚的玩意,稀罕也是正常,断不会与她计较。可那银钗是您赏给奴婢的,奴婢一直舍不得戴,好生放着,没想到她心思这样大……娘娘,她这是没把您放眼里,刚进宫便偷奴婢的钗子,要是往后……”
  
  如烟跪在榻边,拿着娟巾掖了掖眼角,哭得很是委屈。夏妃娥眉轻蹙,安抚地拍了拍如烟的手背,便转向殿中那道跪得挺直的身影:“无颜,你还有何话说?”
  
  如烟如此声泪俱下,殿内侍候的宫女纷纷轻视地盯着喻晓夏,这夏妃只怕也认定她喻晓夏偷东西了。
  
  喻晓夏气得想笑,却更冷静回应:“娘娘,如烟姐姐的钗子丢了,无颜要感到很遗憾。但是,为何一口咬定是我拿的呢?就算是抓贼也得讲个人赃俱获吧,请问如烟姐姐,你可有证据证明?”
  
  “我念你刚来,好心将里间床铺让与你,自己睡在靠外床榻。因要值班我只将物什归拢,晚饭后我回榻收拾,便发觉榻柜上的银钗不见了,那房里只住我和你,不是你趁我不在偷拿的,还有谁?娘娘,您可派人去查,是不是她拿的,一搜便知。”
  
  如烟似乎就等她要证据了,还让夏妃去查。喻晓夏心里咯噔一下,她并未拿过,如烟却如此笃定,钗就在她的位置……
  
  她再迟钝也明白现下是何情景了,只是如烟为什么要陷害她?她与她无冤无仇,分明今天才认识,且如烟还那么友好的将床让与她……
  
  “许公公,你带人去吧。”夏妃见喻晓夏有些失神,误以为喻晓夏心虚,便更坐实了偷窃的行径。原本夏妃卖田嬷嬷的面子,是欲好生重用这位宫女。没想却是个这么不上道的,眼皮子忒浅,一进宫便被迷了心窍,是以心中有些失望,又有些厌恶。
  
  喻晓夏毫无反抗的余地,夏妃吩咐完,那一队太监便往偏殿冲去。喻晓夏眉头剧烈地跳动,如烟既敢让人搜她,便铁定真能从“她的地盘”找到那银钗。心中有些焦虑,喻晓夏捏了捏手,强制令自己镇定下来。
  
  这个时代没有监控,这种事情仅凭口头之言,便可令她中招,再加上搜出的“赃物”,那她这行窃的罪名,十有八.九是跑不掉了。
  
  不经意间,看见如烟眼底得逞的神色,喻晓夏烦躁地低头,突然却有些福至心间。她今天才入住,还没弄清那屋里的摆设,不管从哪里搜出来,她若只说自己不知情,推诿到如烟身上。是如烟自己乱放忘了,便能与她毫无干系了。左右也没人证明是她拿的。
  
  不过,如烟到时定会说她狡辩,届时只怕会成为自己和如烟的口水战。至于是信自己亦或信如烟,只有夏妃能决定。但让夏妃信自己,而不是一直跟着他的陪嫁侍女……想到这里,喻晓夏一颗心又提了上来,忐忑之余,还不忘问候给她安排这个差事的某皇帝。
  
  略显凌乱的脚步声接踵而至,是搜查完的太监,鱼贯而入。
  
  夏妃看着殿中那道顽固的身影,揉了揉眉头,颇觉碍眼。她还没见过如此不羁的奴才,待会人赃并获,不知是否还是如此不思悔改,遂抬眼望向进殿的太监,问:“如何?”
  
  “回禀娘娘,奴才们前前后后搜了三遍,并未发现有银制的发钗。”领头太监恭敬地将实情禀报。
  
  夏妃听完有些惊讶,如烟已急急出声:“怎么会没有?!”
  
  “如烟姑姑,奴才们确实没找到。”领头太监爬耳搔腮,他们也大感意外,是以仔细搜查了三遍。别说银制的发钗,就是木制的,也是半根没有。
  
  “娘娘,您赐给奴婢的发钗确实不见了,无颜定是带在身上!”如烟脸色僵硬,她放好的银钗竟凭空消失了?!如烟左右想不明白,也不知无颜做了什么,便只有恼羞成怒地继续往无颜身上泼脏水。
  
  喻晓夏见并未找到银钗,虽满腹狐疑,但总算只是虚惊一场。喻晓夏认为赃物没了,偷窃的罪名也便不成立了。没曾想,如烟竟直信口开河,直指她身藏银钗。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管她有没有拿,搜身是必须要来一遭了。
  
  大庭广众之下搜身,如烟分明是栽赃不成,想羞辱她。
  
  然,搜身而已,又不是强.奸。
  
  不等夏妃出声,喻晓夏已自行起身。她环顾四周,随侍的宫女、站立的太监、跪着的如烟、首座的夏妃,俱望着她。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隔岸观火,有人静立看戏……喻晓夏甚没脸皮地嬉笑,双臂一展:“搜吧。”
  
  皓月当空,夜色有些稀薄。
  
  月光照进窗棂,穿过素白手指,喻晓夏惬意地眯着眼,回味着一个时辰前,两名宫女搜完身后,殿内众人的神色,脸色铁青的如烟,尤其好看。
  
  想是这场乌龙太闹腾,当即夏妃便说累,去歇息了。喻晓夏不禁莞尔,今夜本该她值夜,夏妃许是认为冤枉委屈了她,便让如烟替了她。
  
  其实可以直接赏她钱的,值夜她自己来就好,但今日刚进宫,就‘劫’后余生。赏钱的事,便日后再计吧。
  
  至于如烟,嗯,她原本打算同她好好处的。没想到这女人,一来就给她下绊子,以后……喻晓夏咬了咬唇,让她主动去计算?她好像又做不来。但是如烟若再惹她,或有小辫子被她抓到,那可就别怪她锱铢必较了,她作出恶狠狠的样子,在心里发誓。
  
  “没用。”
  
  一道清亮的声音,自黑夜中传来,带着浓浓嘲讽。
  
  这间屋子,现下只喻晓夏一人,陡然听见声音,吓得她从床上惊起。但是看见模糊的身影,喻晓夏又极亲切地奔了过去:“小七,你是来看我的吗。”
  
  七坐在凳子上,倒了杯茶一口喝完后,又从怀中抓出一把钗子,干脆利落放在桌上:“给。”
  
  “送我的?这么多钗?!呀,这支好看。”十几支发钗堆在一起,透过窗外莹苒月光,喻晓夏一眼便看中了其中一支银制的发钗。银钗的钗头制成花型,花芯镶颗宝石,整支钗有些分量,她握了握,蓦地了然道:“这不会就是如烟丢的那支吧?”
  
  “是。”七简直无语,这个女人也太迟钝了些:“我从你包袱里拿走的。”
  
  简而言之,没有他,她现在已经是个阶下囚了。
  
  包袱……
  
  喻晓夏不由暗骂,如烟也真是够狠,直接放她包袱里。如果真被发现,她怕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了。幸好七帮她拿走了,她诚挚地感谢七:“小七真善良,见义勇为大侠风范!在下实在佩服,以后有用地上我的地方,尽管说!”
  
  七显然不信喻晓夏,虽然她此刻表现地十分诚恳,只道:“这些给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如烟所有的钗子都在这里,喻晓夏嘴角抽了抽。其实七只拿走那只银钗便好,这些全拿走,让她怎么办,送回去?她才没这么好心。仍了又怪可惜的,喻晓夏有些犯难,斟酌了一下,不管不顾道:“你拿去当了,咱们这票干完,拿这钱一起去喝酒。”
  
  七对于怎么处理钗子,毫无兴趣。若换做他,怕早已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直接扔在那女人脸上。喝酒倒是不错,但他心里嫌恶这些东西,暗自思忖,决定还是直接扔了。到时喝酒时,只说钗子已换,直接付钱好了。反正以十一的智商,也不会怀疑什么。
  
  这样想着,七便将桌上钗子大手一拢,放回了怀中。钗子有些硌人,七不安分地动了动,方道:“统领有事找,时候不早了,走吧。”
  
  “噢好。”
  
  七正欲翻窗而出,却被人绊住,七:“……”
  
  “不是说不早了吗,快走呀。”喻晓夏抱着他的胳膊,催促道。
  
  “统领说你伤已痊愈了,懒成你这样,只怕在这宫里,呆不下半年。”七冷嘲热讽,却任喻晓夏抱着,接着一个劲步出了房,凌空施展轻功,极快地消失在了未央宫。
  
  春夜露重,喻晓夏在半空中,紧了紧衣襟。她喜上眉梢,抑制住心内澎湃,仔细观察着七的章法与动作。
  
  在一片竹林上空,七放缓脚步,足尖踏过竹枝,几越几步间,已落在林间。喻晓夏放开手脚后,脑中还演练着七的步伐。
  
  “统领,十一带来了。”七上前一步,对等候在此的钟昊然说道。
  
  “嗯。”钟昊然早已察觉转身,他望向一旁的喻晓夏,询问正事:“十一,今日情况如何。”
  
  喻晓夏思忖了一会,片刻才道:“我今天不当值,与夏妃接触不多。不过两个照面下,总觉得夏妃,并不似她表面上平静。她有意无意,总捧着杯盏却又不喝,似乎有些焦虑,至于焦虑什么,我也想不明白。”
  
  钟昊然点了点头:“你们继续跟着夏妃,有异常及时联络,其他暗卫今日已全部出宫,辛苦你们了。”
  
  “那我回了。”七无谓地耸了耸肩,尔后告辞离去。
  
  喻晓夏正想开口让七等她,视线里却闪进一本薄子。
  
  钟昊然将薄子递给她:“十一,这是你落在这儿的吧。”
  
  “我还以为掉了呢,原来在这里,谢谢啊。”喻晓夏接过后,随意翻了翻,确实是她临绘的七所教之功本。
  
  “画得不错。”钟昊然看着喻晓夏手中翻动的图画,顿了顿,几乎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我听七说你的事了。你刚解毒不久,七的招数有些凌厉,不太适合你。嗯,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试试我的武功。”
  
  “……”喻晓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知道她一个人学武有多难,七又嫌她笨。现在钟昊然主动教她,喻晓夏很是感动,终于有人赏识她了:“好呀好呀,谢谢钟大哥!”
  
  练武需持之以恒,她与钟昊然定好,每晚戌时一刻,在这竹林练武。
   正文 第09章   竖日, 夜光隐退, 约五更天时。
  
  如烟值夜归来, 屋外有簌簌声响, 喻晓夏使劲掐了掐腿, 强迫自己清醒。依着规矩, 主子将要晨起时, 值夜结束。换班的宫女,得候在门外,待主子起身服侍梳洗。每班需一名领头宫女, 如烟昨晚代她值夜,今日虽没人吩咐她,但她自觉积极些, 总不会让人捏错。
  
  喻晓夏快速穿戴整齐, 匆匆洗漱,到夏妃寝宫时, 门外已站了一排宫女, 手上各拿着洗漱用具, 见她走来, 皆向她轻轻行礼。她心中好笑, 这情景有些陌生, 便点了点头,从容站在了最前方。
  
  少顷,殿内传来细微声响, 喻晓夏领着一列宫女鱼贯而入。
  
  正待忙碌时, 如烟自殿外奔来,到了喻晓夏面前,劈头就是一顿臭骂。喻晓夏冷静地看着如烟,如烟自知失礼,急忙跪到夏妃面前,凄声请求夏妃为她做主。如烟称她所有簪钗皆不翼而飞,定是喻晓夏所为。
  
  夏妃大早被扰,十分不悦,加之昨夜乌龙,心底已是不信如烟所言。夏妃于是先问喻晓夏,在喻晓夏主动要求搜索以证清白后,夏妃便勒令如烟退下。许是如烟哭诉得着实诚恳,夏妃念及两年主仆之情,终是让如烟拿她的令牌去了内务府。
  
  当然,内务府最终什么也没查到。这个案件,便成了宫中百件无头公案之一。不过有前车之鉴,许多人都更愿意相信,此事乃如烟监守自盗栽赃陷害,包括夏妃。
  
  如烟抽泣着退下时,还不忘瞪喻晓夏一眼。
  
  喻晓夏心中憋笑,暗自吐了吐舌头,淡定地上前服侍夏妃更衣。但宫裳的繁琐程度,实在令喻晓夏为难。这些日子她不是一身劲装,便是简单宫女服,哪里接触过这样复杂的穿法。
  
  夏妃见喻晓夏动作笨拙,又想起昨晚和适才的乌龙,脸色带了丝柔和,声音清缓地问道:“无颜,你一直待在尚衣局么。”
  
  “回娘娘,奴婢并未伺候过其他主子。”喻晓夏避重就轻答非所问,脑中却还在琢磨夏妃的服饰。宫里的衣裳不算保守,抹胸样式还能现出锁骨,但外衣的罗裙宽大,将露出的大好春光,裹了个七七八八。
  
  陡然,喻晓夏眸中现出光亮,突然加快手脚。
  
  少顷,退后一步向夏妃欠身行礼:“娘娘,眼见着酷暑将至,奴婢还在尚衣局时,设计了几个新的款式,能更显清凉舒适。今日见得娘娘天姿,尚衣局养成的毛病犯了,将您的衣裳稍作了改变,还望娘娘见谅。”
  
  喻晓夏虽然话语谦谨,其实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她前世学了三年服装设计,有六年的美术功底,虽没真正实践经验,但也是参赛无数,得奖众多的风云人物。要不是走投无路被逼跳崖,也不会穿来这个世界。如果她能顺利毕业……哎喻晓夏暗自叹了口气,现在假设这些,并没有什么用。
  
  半响,夏妃一直未出声,殿内气氛有丝怪异,喻晓夏心下有些不安,难道夏妃不喜欢?喻晓夏缓缓抬头,便见殿内宫女俱直愣愣地望着夏妃。而夏妃立在嵌地等身铜镜前,双手抚上肩头,侧转着身,脸上是止不住的欣喜。
  
  女人都爱打扮,美丽的女人更甚。
  
  夏妃似乎对此很满意。果然是皇帝的女人,真有眼光。喻晓夏心底有些怡然自得,抿了抿上翘的嘴角,提醒一旁看呆的宫女,伺候夏妃洗漱。
  
  漱口、净脸、绾发,宫女们有条不紊进行着。喻晓夏随侍在旁,临了选出一支步摇,递给绾发的宫女。夏妃抚着身上衣裳,终于想起喻晓夏来,“不愧是田嬷嬷举荐给本宫的人,轻而易举,便将这衣裳换了个样。本宫自小在北尚长大,进宫后,并不是特别适应这里的服饰。不怕你笑话,本宫也曾偷偷想过要改良改良,但是一直无从下手。还是尚衣局的人稳妥,这样变动,既好看,又不显怪异。”
  
  “谢谢娘娘赞赏,我只是稍作更改,因是穿在你身上,才能出得了这效果。”夏妃真诚的赞扬,并不像做戏,喻晓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夏妃与自己这具身体,像是同龄,约莫十七八岁,正是芳华年少,却早早被囚进了这座深宫。
  
  望着夏妃的笑颜,喻晓夏顿觉有些遗憾,正待夸赞夏妃几句时。殿外却传来太监细嗓的唱声:
  
  “皇上驾到——”
  
  殿外的太监还未喊完,殿内一众宫女太监已是迅速跪倒。喻晓夏也搀着夏妃上前,两人一前一后跪着。片刻间,殿内齐刷刷跪了一地,“臣妾/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喻晓夏跪在地上,视线里闪进一片明黄,只听得皇帝低沉好听的声音,就响在半米开外,“都平身吧。”
  
  喻晓夏起身后,正待上前去扶夏妃,却已教人捷足先登了。是怜香惜玉的皇帝,颇有风度地扶起了夏妃,“爱妃不必多礼,朕下朝后听说,你还未进早膳?朕便过来陪你用膳。”
  
  夏妃本还在为前晚的事介怀,她入宫不到一周,第一晚皇帝体恤她,二人并未洞房。第二晚本该成事,哪晓得她次日醒来,皇帝已不在身边,而床上也无一丝欢好后的痕迹。夏妃自是知晓两人并未真正同房。但翻了牌子却没落红,要是被敬事房记档,她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是以她当即便咬破手指,在绢巾上落了红。
  
  夏妃事后回想,自己进宫时日尚短,并未露出端倪,皇帝理应不会发现什么。那他怎会不与自己同房呢?而且皇帝是何时离开的,她竟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如烟听罢分析劝慰道:皇帝每次见娘娘,都是呵护有加,并十分喜欢的模样。第二天早晨奴婢来伺候您早起,叫了您好一阵您才醒呢,可想而知您整晚睡得有多沉。一定是皇帝怜惜娘娘,见您睡着了,不忍叫醒您,便停了下来。
  
  这厢夏妃半个身子还在皇帝怀里,见皇帝如此关心自己,还亲自来陪膳,心里竟是已隐隐信了如烟的说辞。但那晚之后,连着几日,皇帝竟对她不闻不问。她到底心有不满,借福身回话,轻轻挣开李衍的怀抱:“臣妾正打算用膳呢,只是皇上您日理万机,若因陪臣妾,而误了时辰的话,那可就不好了。”
  
  喻晓夏听出了夏妃话里的埋怨,很是惊讶,夏妃与皇帝闹矛盾了?喻晓夏心中八卦之魂燃起,悄悄打量着两人,偷瞄皇帝脸色。
  
  “爱妃可因前日之事,还生朕的气?”李衍并未动怒,听完夏妃的话,反倒勾唇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而后,欺身靠近夏妃的耳畔:“朕那晚见你睡得沉,想必累坏了,便没叫醒你,下次可不许自己先睡了。”话毕,成功惹得夏妃面红耳赤后,李衍才满意地直起身子,行动间,不经意瞥了夏妃身旁人一眼。待视线收回时,一眼望见夏妃整个身影,眼底不由露出一丝赞赏:“夏妃今日这打扮,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喻晓夏没听清皇帝中间的话,倒被皇帝那一眼看得有些发慌,此时不禁随之望向夏妃,直叹道:好一个出水芙蓉。
  
  夏妃立在皇帝身前,白色的束腰裹着藕褐色抹胸,本该遮住肩膀的湖色罗裙,喻晓夏将它褪至上臂处,在束腰处以流苏合拢。这样露出的肌肤,与现代一字肩礼服相差无几。喻晓夏考虑到,虽南皖民风开放,但终究是古代,便将肘间披帛松松挽住两肩,纱罗披帛亦会随风自动。这身装扮于喻晓夏来说,只是灵机一动,改动也并不大。但人穿衣衣穿人,皇宫的上等锦缎,由美人穿着这一身衣裳,便会将这惊艳的效果,翻了再翻。
  
  夏妃听得皇帝解释,不忿转淡,焦虑消失,心中大定。又见皇帝夸赞,内心升腾起一丝喜悦,遂柔声回道:“谢皇上夸奖,这是无颜新设计的款式。”
  
  “噢,无颜?朕之前在你这里,似乎并未见过。”李衍沉吟,状似不解。
  
  夏妃望了望喻晓夏,解释道:“无颜之前一直待在尚衣局,是田嬷嬷得力手下,很是心灵手巧。正好未央宫缺个凤仪女官,臣妾便向田嬷嬷讨来了。”
  
  夏妃解释的十分详尽,喻晓夏内心有些焦灼,也不知皇帝认出她没有,问来答去的,这两人干站着叙旧是怎么回事。
  
  李衍的视线却突然盯着她,喻晓夏心头一跳,不由自发上前一步,压低嗓子行礼道:“奴婢无颜,参见皇上。”
  
  “无颜……”李衍念她的名字,那两个字似在舌间翻动才吐出。而后面无表情,淡漠道:“刚来不懂规矩是么?都这个时辰了,怎的还不为你们主子传膳?”
  
  这皇帝翻脸也忒快,面对美人和颜悦色,转眼对她这个路人,却是疾言厉色。喻晓夏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认错态度良好。回了李衍后退到殿外,正准备吩咐人备膳,杨总管却不知打哪冒出,眯眼望着她:“御膳房已备好膳了,圣上可是吩咐传膳了?”
  
  杨总管总是喜气洋洋的样子,十分贴合他的名字,喻晓夏顿觉心中畅快了些,遂笑吟吟回道:“是,有劳杨总管了。”
  
  御膳房的太监,陆陆续续传了二十几道菜,一一摆放后,整齐退了出去。皇帝与夏妃面对而坐,宫女拿帕子为二人净手。杨总管随后上前,取了双银筷,准备为皇帝布菜。
  
  喻晓夏立在夏妃身后,有些昏昏欲睡。钟大哥十分严厉,昨晚说练武当即便开始了。一招一式,实实在在,不参半点水分,更容不得偷懒,近三更才放她回。她现下也不知道,让钟大哥教她练武,是好还是坏。
  
  喻晓夏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又早起伺候夏妃,一直折腾到现在。闻见饭菜的香味,她虽也垂涎,但皇帝与夏妃用膳时,她总算可以歇会了。
  
  眼皮着实沉重,她正想眯会儿,却察觉一道深沉的视线,骤然停在自己身上。她眼皮一跳,立马睁开了眼,却见李衍、夏妃、杨总管俱盯着自己,场面十分怪异。
  
  喻晓夏有点茫然,看他们的表情,似乎自己忘记什么了?杨总管忽然举了手中银筷,向她示意。喻晓夏心念一动,人已上前,取过桌上余出的银筷,学着杨总管,静静立在夏妃身旁。
  
  李衍早已收回视线,连余光都吝啬给予她,只抬眼扫了下桌面,杨总管眼色过人,顷刻便将李衍看中的菜,一一夹放在瓷碟中。喻晓夏正愁如何布菜,此时有样学样,也将夏妃看中的菜,纷纷摆放在盘中。许是她经验有限,下手没个轻重,几个来回,已将阔口青花瓷碟,堆了个满满当当。
  
  “这个给夏妃。”李衍将手边,摆放卖相十足的菜碟,往外推了推。待杨总管端起,走向夏妃时,方望向夏妃,十分贴心道:“早膳不易吃太多,不好消食。”
  
  “谢皇上。”夏妃面色嫣红,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亲自夹了块莲蓉酥,放进干净的碟盘里,抬眼示意喻晓夏,复又朝李衍露出羞涩的笑容:“皇上,你也尝尝这酥,臣妾听说这酥,出自青州名厨之手,香甜酥软,柔糯可口。”
  
  不能吃也就罢了,还要给人布菜,现在布着布着,怎么有跑腿送“情”的趋势了?
  
  喻晓夏心内腹诽,却只得镇定自若,端着盘慢慢走向皇帝。
  
   正文 第10章   喻晓夏绕过大半个桌子, 将碟盘轻轻放在李衍手边, 便见一只大手, 握着银筷探进她的视线。皇帝的手很修长, 养尊处优又不失男性气概, 骨节分明的, 很是好看, 她非常喜欢手好看的人,是以看的有些直眼。
  
  李衍头也没抬,径直拿筷子夹起莲蓉酥, 缓缓放在唇边,咬了一口慢慢品着,动作优雅。
  
  皇帝就是皇帝, 吃个饭都如此好看。喻晓夏踱到夏妃身旁, 还在回味李衍的‘美色’。哪晓得皇帝与夏妃,两人似乎十分中意这种‘贴心’的进膳方式, 你为我推荐, 我为你选择。
  
  一时间, 只见得杨总管与喻晓夏, 两人在皇帝和夏妃之间, 端着不同的菜肴, 纷至沓来。
  
  “爱妃尝尝这杏仁佛手。”李衍往碟中放着。
  
  夏妃面露笑容,拣了块饼,“皇上, 您试试这鸳鸯卷。”
  
  “爱妃, 这雪山梅食着尚可。”
  
  “皇上,这蜜饯海棠……”
  
  “爱妃……”
  
  “皇上……”
  
  宫中食物袖珍,一筷子的分量更甚,且皇帝不知是不饿,还是不满意,每样都只尝了一口,不仅浪费粮食,还辜负她奔波端菜的辛劳。
  
  喻晓夏在内心哀嚎,也不晓得他们如此折腾,什么时辰才能吃完。几趟下来,她一阵手忙脚乱,二人倒是恩爱得紧,她心中不忿,直想将那二人按住,教他们好好吃饭。
  
  一顿早膳,足足吃了半个时辰。
  
  喻晓夏端着夏妃亲手倒的茶,脚步轻快地迈向皇帝,这茶喝完,流程才真正走完,皇帝也要走了,真好。
  
  倏地斜地伸出一只脚来,猛然将她绊倒,她还未反应过来,已连人带茶栽进了一个宽阔温热的怀里。
  
  “皇上!”
  
  “陛下!”
  
  变故突生,众人皆亲眼看见,那宫女倒进皇帝怀里时,滚烫的茶水是如何倾洒的。皇帝胸前衣袍被打湿大片,只肉眼看见,便可想象被烫的剧痛。
  
  茶盏掉在地上,碎出清脆的声响。殿内宫女太监陡然悉数跪下,杨总管与夏妃大惊失色地上前,连声唤人叫太医。
  
  紧靠的怀抱温厚炙热,给人温暖的错觉,殿内的惊叫令喻晓夏蓦地清醒,她急忙起身,想离开这个尴尬境地。右手却被一双大手擒住,剧烈的刺痛令她皱眉,她才恍觉右手已烫得猩红肿胀,手腕上还有昨晚练功落下的淤青。眼前明黄衣袍被打成蒸栗,她有些茫然地抬头,李衍近在咫尺的脸,深沉似海,眼神淡漠又疏离,眸深处又似有抹莫名,隔着氤蕴热气,有些看不真切。
  
  宫闱重重,多少人想将皇帝捧在手里都无法,她如今却将他们的天子泼了热茶……喻晓夏内心胆怯,冲撞皇帝不知是个什么罪,关押?仗责?不会直接砍了她的头吧!不小心而已,皇帝不会这么……残暴吧……她又忆起历史上,多得是皇帝一言不合,便要人性命的事情。她如今一介小小宫女,还不是任人宰割!
  
  她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满心惊恐,她还不想死,正待抽身向皇帝告罪,手腕乍然作痛,一股大力袭来,她已被皇帝挥开拂在了地上。
  
  她下意识稳住身形,受伤的右手陡然触地,刺痛后却无力支撑,而后重重摔在逞光的地板上,脚踝随之传来钻心刺骨的疼痛,约莫是骨折了。她心口一松,也好,她烫他茶水,他摔她一下,正好扯平。她压下胸口浊气,艰难地摆正身体,端端正正跪着,蕴着些许水气的眼眸,不由地看着殿中那处,醒目的存在。
  
  太医到了,正在为皇帝处理伤口,许是伤势严重,或殿内气氛可骇,太医上药的双手,竟在微微颤抖。
  
  李衍淡声道:“抖什么。”
  
  她只能看到皇帝低垂的侧脸,辨不清表情。
  
  太医闻言,更是重重抖了下,手上动作越发小心了,“还请皇上更衣,臣为您处理……”太医处理完手后,请示皇帝,该料理胸膛处了。
  
  李衍终于抬头,视线扫了眼直挺挺跪着的身影,低沉的嗓音平静响起,“朕无碍,你去帮她处理下。”
  
  凭皇帝手上的伤势,太医料定皇帝胸口处,也应伤的非常严重,然而皇帝一向一言九鼎,他将本欲劝谏的话咽下,应了声,便去查看地上那个宫女。宫女将右手递与他,手上触目惊心的烫伤,令他都觉得生疼,须得赶紧上药止疼,奇怪的是,那宫女倒并无半声求饶哀嚎。
  
  手上传来丝丝沁凉,将火辣刺痛的感觉,逐渐压下。上药不是一蹴而就,时而疼痛,时而舒缓,令喻晓夏大气也不敢出。她将皇帝烫伤,皇帝却命太医为她治病,与皇帝比起来,她觉得自己实在小气。
  
  她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决定不再追究皇帝摔她之事了,毕竟看起来,确实是她主动扑进皇帝怀中。嗯……莫非皇帝当真,以为她投怀送抱,想勾引他?所以才推开她?这,这倒是很有可能。
  
  耳边听见衣诀翻动声响,是皇帝剪手立定,喻晓夏跪着,只能以仰视的角度,望向皇帝。
  
  李衍低头,与她对视,这角度令他现出些悲天悯人的神色,然而只是错觉,“等会处理完,自行去领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
  
  喻晓夏仓皇无比,要是原本身怀武功的真‘喻晓夏’,定然不怕这二十下,然而她如今,是个半吊子,不知能否扛得住。原以为他让太医为她治病,是原谅她了,没想到还是要追究,这样呲牙必报,简直,简直是个暴君。
  
  她错了还不行吗,都不给人认错的机会,喻晓夏提了口气,用能掌握的内力,强引到骨折的脚踝,只一瞬,她眼里便涌出大颗泪珠,一颗接一颗,连绵不绝。虽心中不愤,却竭力做出一副真诚的模样,含泪为自己辩解:
  
  “皇上,奴婢知错了,因太看重端给您的茶,便没察觉到您靴子在外,是奴婢一时大意,令皇上您受伤。”她边说边哭,眼泪跟雨水似的,止都止不住,一面又拿右手抹泪,那手上青痕红斑,太医上药完还未包扎,淡黄色的药膏抹在上面,颜色种种,样貌可怖,殿内众人纷纷露出同情的神色。
  
  喻晓夏收回偷瞄的视线,压住上翘的嘴角,继续抽抽搭搭:“一切都是奴婢的错,皇上要怎么罚,奴婢毫无怨言。”
  
  是你的脚伸出来,导致我踩到跌倒,才令你受伤。且我自己也伤的不轻,你确定还要罚我吗?
  
  喻晓夏虽然不确定,是否是皇帝绊了她,但眼下只有孤注一掷了。
  
  她一面觉得自己很委屈,一面又觉得自己装腔作势很无耻,可皇帝但凡对她有对夏妃一分好,她也不用如此委曲求全了吧。喻晓夏认为她话里话外,已经将责任推开了,李衍即便真想罚她,为了天子的声名与度量,也该宽恕她。
  
  然而她忘了,在这个时代,对与错本就不重要,皇帝何须看人脸色行事。高兴便赏,生气便罚,一介无名宫女而已,谁会说三道四?谁敢说三道四?
  
  她没等来李衍赦免,却见夏妃突然跪下,为她求情:“皇上,臣妾恳请皇上,饶恕她这一次。无颜是未央宫的人,她犯错,臣妾也有责任,如果真要惩罚,便惩罚臣妾吧。”
  
  “噫,爱妃这是在威胁朕吗。”
  
  皇帝声音极轻,夏妃心里猛然一缩,她其实是想借这个机会,试探皇帝对她到底如何,眼下却不由自主后怕起来,身形一晃似有些支撑不住。
  
  喻晓夏虽不知夏妃为何替她求情,但能开口,便足以令她动容。见皇帝吓到夏妃,喻晓夏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恼火地撸起袖子,心一横想上前扶起夏妃。她决定不再求这个鬼皇帝了,打便打,不就二十大板吗,打完她又是一条好汉,哦侠女。
  
  不过怜香惜玉这出戏,有人显然要比她更为拿手。
  
  “爱妃快快起来,朕与你说笑呢。”李衍忽然勾唇露出极轻的笑,眼中现出些深意,上前将夏妃托起:“既是爱妃的要求,朕自是应允,只是责打可免,惩罚难逃。”
  
  到底罚不罚,罚什么?喻晓夏一颗心,就这么被皇帝,上下拿捏。
  
  李衍安抚拍着夏妃的肩,漆黑的眸望着喻晓夏:“看在夏妃为你求情的份上,免你二十大板,即日起,罚三个月俸禄吧。”
  
  皇帝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然而此时响在她耳边,却犹如一声惊雷,三个月俸禄?!她攒钱退休的愿望……气血上涌,喻晓夏十分后悔,若她知道是这个结局,一定二话不说,直接去领板了。
  
  可是她此刻,却还得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跪谢皇帝扣了她的工钱:“谢皇上。”
  
  李衍与夏妃寒暄了几句后,便回了乾吟宫。至此,这场晨间风波,才算告一段落。
  
  喻晓夏诚挚地向夏妃道了谢,夏妃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只吩咐宫女扶她回房歇息。喻晓夏不知不觉间,身子竟然全部湿透,便先行回屋洗漱了。
  
  “如烟,本宫警告你,事不过三。”未央宫内殿只有两人,夏妃坐着,如烟跪在下首。
  
  如烟闻言眼神闪了闪,“如烟不知主子在说什么。”
  
  “如烟,别把人都当傻子,上次是我受伤,没与你计较。这次不同,皇上若有个差池,你以为你脱的了干系吗?”夏妃正颜厉色,如烟不该在她面前自作主张,更不能在皇帝那儿如此大意。
  
  如烟有些不以为意,“真有个三长两短,不正好吗,主子,你忘了来南皖的目的了?”
  
  “我自是没忘,你也别忘了。”夏妃并未点破如烟的身份,眼中露出一丝无可奈何,世上没有如她这般可笑的棋子吧,身旁竟还有一个备用棋。
  
  “主子,我总觉得那无颜有些蹊跷,您为何今天要替她求情?”如烟忍不住问出声。
  
  “你知道什么,无颜在尚衣局待了三年,若不是精明伶俐,田嬷嬷怎会举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将无颜赶出去,钗子的事情,也别出现第三次!现在这未央宫,还轮不到你做主。”顿了顿,接着道:“何况,借这次机会,正好可以试探皇上,若皇上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那这几日绵延的打赏,岂不是做戏。”夏妃说完,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如烟,“本宫也罚你三个月俸禄,可有话说?”
  
  如烟低垂着头没有异议,眼里却现出深深的怨愤。
  
  夏妃沉默良久,方道:“王可有消息。”
  
  “王说,让您待在皇帝身边,早日取得皇帝宠幸,等待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