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北初遇,公子淡漠如玉 许泠不是许泠   许泠不是许泠, 她是半道过来的。
  
  她原名盛永安, 本是大盛朝最受宠的郡主, 奈何自小就有弱症, 年方十七就香消玉殒。
  
  许泠记得她上辈子死去的时候, 才刚跟长宁侯赵显成亲两年, 连个孩子也不曾留下。
  
  长宁侯赵显大了她三岁, 自幼就聪颖无比、福慧双修,长大后更是才华横溢,又是个丰神俊朗、美如冠玉的, 满京城的姑娘家都为他抛出了芳心。
  
  他与她青梅竹马,自小就疼宠她入骨,不仅从不因她身体的羸弱而看轻她, 还在她十五及笄那天, 用治水的功劳换来皇帝为他们赐婚的圣旨,给了她女子最体面的一切。圣旨颁下来的那天, 满京城的姑娘都哭了。据住在护城河旁的老乞丐说, 那天的护城河水都变咸了, 都是那些小姑娘惹的事儿!
  
  但他终究是个有野心的, 这是永安嫁给他之后才知道的。
  
  她刚嫁给他的那段时间, 他们之间甜甜蜜蜜, 如胶似漆。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开始早出晚归。永安也曾担心过,但她知道他接了御前统领的差事, 差事繁忙, 她也就不多问,只每天命人为他煲了滋补养身的汤,等他回来了亲自给他送过去。
  
  直到那一日,寒风凛冽,不一会儿就下了鹅毛般的大雪。她本站在角门处等他,下人们担心她的身体,又怕看顾不好她被长宁侯惩罚,只得劝了她去了最近的赵显的书房等他。
  
  那天,她无趣的紧,就随意翻开了他那张镶了大理石的案桌上的《百喻经》,谁知书里却夹着一封开了封的信。她对政事和他的差事一点也没有兴趣,也从来没有问过他平时都做些什么。但是那天,她却鬼使神差地展开了那封信,只扫视了一眼,她就立马瘫软在地!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她听的清楚,那是他近卫的声音,“皇帝驾崩了,行国丧......”
  
  她彻底昏了过去,那一张薄薄的纸上分明是深重的罪孽!那是他与二皇子煜王勾结的罪证!她想牢牢抓紧那张纸,却没有半分力气。
  
  她醒来的时候,侯府里已经换上了一片素白。赵显守在她病床前,正低头吹凉药,见她醒了,还要伸手过来探她额上的温度,却被她低头避过。那一刻,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赵显眼里结了一层严霜......
  
  后来,他行事越发乖张,不仅扶了煜王登基,还把她的父亲成王、太子、五皇子都关押了起来。
  
  煜王是荣贵妃的儿子,也很得皇上宠爱,偏生皇上子嗣艰难,太子和煜王落地之后,先后又有两位皇子出生,但都是没活过半岁就夭折了,只五皇子立住了。五皇子年纪小,当不得威胁,但煜王是个暴虐狠厉的,刚继位就要杀了他的心头大患,太子、成王、皇后、刚满六岁的五皇子...都在他要杀之列。
  
  不知是她的苦苦哀求起了作用,还是赵显发现了煜王是个难当大任的,煜王刚继位三个月就被百官上书弹劾,说他暴戾恣睢,不堪当得大任,被赵显顺势拉了下来,又扶了太子上位。
  
  成王却仍在关押,日日上刑。赵显刚开始还对她封锁消息,后来见她数次意欲轻生,索性带了她去了关押他们的牢房,看他们被行刑......
  
  那些都是她至亲的人呀!永安当时就昏了过去。
  
  她躺在病床上,已无半分力气。恍惚间,她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一片冰凉,似有温热的液体砸在她的手背上,然后是他温热的唇,先吻了她的手指,又吻上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听到他悲凉痛苦的声音:“永安,不要走好不好,我都听你的,不报仇了...”
  
  她心口一疼,差点喘不过来气。他的手握的更紧了,但她却察觉不到半分疼痛了,她听到他盛怒的声音:“你若先我一步死了,那我就杀光你的家人,灭了大盛,亲自去做大显的主人!让成王、太后、皇后、几位公主都一一为你陪葬......”
  
  不知为何,她死后,魂魄就被禁锢在了银角殿,怎么都挣不开。银角殿是皇帝特地赐给她的宫殿,她虽然只是一个郡主,但是耐不住她父王成王是皇帝最亲的弟弟,而她作为成王唯一的女儿,自小就受尽宠爱。又因了她自胎里带了弱症,太后宠极她,怕她受委屈,就经常召她进宫陪着,所以她一年中有半年都是在宫里度过的,对银角殿也不算厌烦。
  
  就这样,一日复一日。她会无聊到数角落里的蜘蛛有几只,兴起了还会看蜘蛛捕食,一看就是大半天。
  
  但,只要那个冷面男子一出现,她就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叫嚣着要将他推入冰冷的湖水里,却终究触不到他。最后她便倦了,那个男子一来,她就再也不出来,即使她知道,他每天在湖畔一声一声低喊的都是她的名字,“永安,永安……”
  
  她死后,银角殿里的宫女都被怒极的赵显下令杀了,她每天能见到的只有几个每天固定去打扫的嬷嬷。这几个嬷嬷干活时也从来不说话,就像那锯嘴葫芦似的。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心血来潮地想去逗逗她们,最后发现她们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才淡了心思。是以,那一段时间她一直都浑浑噩噩的,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概都不知,连过了多久她都不清楚。最终有一日,她终于挣脱了禁锢,飘出银角殿的时候,在殿外遇见了一个青衣和尚。
  
  那个和尚似乎能看见她,他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佛号,又道:“相思弦,尘缘浅,红尘一梦弹指间。轮回换,宿命牵,回眸看旧缘......”
  
  然后,她就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成了许家三姑娘,一个只有十岁,却娇纵任性的小姑娘。
  
  她成许泠已经两个月了,却始终不能适应。但好在她发现这里与她先前生活的大盛朝虽然十分相似,礼仪制度几乎都一样。上位者却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人,不是太子哥哥,也不是他。
  
  看来她是彻底摆脱了?
  
  这日用罢早膳,她试着开口询问,“如今大盛是个什么光景?”
  
  这话一出,几个服侍的丫头婆子都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怀疑什么,她们都知道,三姑娘自小就与众不同,总是爱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今天问问花是怎么结果的,明天问问鸟儿为什么会飞。不过她们只是下人而已,对国家大事哪里有什么了解,知道的也都是从主子们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
  
  辛夷却笑道:“自从两年前康帝继了位,现在的大盛可谓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康帝虽年幼,但是摄政王雄韬伟略、能谋善断、英明神武,这二年做了不少利民利国的好事,惩处了不少贪官污吏,徭役也减了不少,很是受百姓爱戴。而且呀,据说这位摄政王生的丰神俊朗,极是俊美呢!”
  
  摄政王?许泠听了皱起眉头。她一向最不耐这种人的行径,不过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也值得百姓的拥戴?说到底不过是稀罕皇权,奈何名不正言不顺,只能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你可知摄政王的名讳?”康帝她没有听说过,她生前也没有听说过有摄政王。看来是真的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是心底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会这么简单的。
  
  “这个奴婢不知。”
  
  许泠点点头。辛夷能知道这么多已经不错了。还都是因了她性格大方,在每个院里都有交好的小丫头。她们聊闲话的时候她也听了一耳朵,这才知道了这么多。
  
  ......
  
  许家的老家在徐州,这幅身体的祖父叫许白,听说以前是太子少保,因太子犯了事才自请辞官,回到了徐州老家。她的父亲许桐三年前接了调令,被派来晋北任职,她一家子也跟了过来。今年是任期最后一年,也就意味着她即将回徐州,或者是随父亲进京。这是她一早就打听好的。
  
  她正思考间,被丫头白矾打断了思绪。
  
  “三姑娘,这刚放春没多久,天气虽暖,却仍有寒气。您还是披上这大氅吧,仔细着了凉,夫人非得扒我的皮不可!”白矾苦着脸道。
  
  许府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伺候三姑娘是个苦差事!三姑娘娇纵,从不听她们这些下人的,偏夫人还宠着她,一但出什么事,夫人一准怪他们头上!
  
  上次数九寒冬的,三姑娘非要去看腊梅。这还倒罢了,她却不肯让人扶着,说她们碍手碍脚的,没的扫了兴致。结果一出门她就摔了,一头磕在了青花石台阶上,血流如注,当场就昏了。把当时服侍她的八角吓个半死!
  
  还好大夫说伤的不重,伤疤也不大,又在脑后,不影响容貌。只可能有淤血,散了倒无妨。
  
  夫人却气急,既心疼女儿又恨下人们没有看照好,当场就把八角发作了。
  
  白矾始终记得八角被牙婆领走的时候,那眼里满满的绝望!被大户人家发卖的丫头能有什么好去处!想到这里,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许泠却不是白矾想象中的那样,嚷嚷着臃肿不好看,死活不愿意穿。她只淡淡道了一句“嗯”,就伸出手臂任丫头打扮。
  
  白矾没想到自家姑娘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
  
  这刹那的功夫,就被一旁侯着的白英接过那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动作干净利索的给主子穿好,又系了带子。
  
  许泠任白英打扮好了,才开口:“是时辰给母亲请安了!白英跟我一起吧。”说罢就起身欲走。
  
  白英和一个二等丫头降香紧跟其后,白英、辛夷及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留在芳芜馆。
  
  主子一行人一走,白帆才发觉被白英抢了活。她与白英虽然同是一等大丫头,但是以往随姑娘一起去给夫人请安的都是她!她心里暗骂白英那个小蹄子惯会抢好活,在主子前现眼。
  
  辛夷是个二等丫头,因还有活计要做,就留了下来,自然看到了白矾的作态。但她们都是自小就跟在三姑娘身边伺候的,情分自是不一般,少不得点拨她几句。
  
  “主子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没发现吗?”
  
   晋北初遇,公子淡漠如玉 接受   
  “哪里不一样......年里八角的事你忘了?如果她心善一点, 乖巧一点, 八角也不会被卖了!”白矾瞪眼。
  
  辛夷心里暗骂白矾蠢, 现在又多了一条编排主子的罪状。再说了, 八角被卖的时候姑娘还没醒, 正昏着呢, 怎么可能有法子为她求情!
  
  “自从那次之后, 主子醒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再没有以前的娇蛮了,反是温婉许多, 我瞧着呀,倒是比以前多了许多气度。上次白英失手打翻茶盏,茶水全洒在姑娘小袄上, 你看姑娘斥责白英一句了吗?”辛夷放低声音提醒她。
  
  白矾突然想起来了, 姑娘当时并没有罚白英,不但没有责罚, 还柔声问白英有没有被烫到, 然后才起身去内室更衣。她记得当时姑娘穿的还是那件她最喜欢的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 那件小袄当时就染上了茶渍......
  
  就好像, 不知不觉懂事了一般。如果说从前的三姑娘是个娇纵的孩子, 那么如今的三姑娘就是一个稍稍长大些了的孩子。
  
  白矾绞紧了手中的帕子。辛夷见白矾低头沉思, 才放心离开。
  
  主仆几人穿过抄手游廊,穿过一片梅园,就来到了夫人的白梅院。
  
  老爷是从四品的都转盐运使司运同, 这几年属于外放, 宅院的配置虽需按着四品官员的制来,却是极为精致的,一路上的风景倒也不错。
  
  院子里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见三姑娘来了,忙请安。许泠看了白英一眼,就径直走向远香堂。白英意会,示意小丫头们起身,又紧紧跟了上去。
  
  远香堂是夫人院子里的正堂,平时见人议事都在这里。刚走进远香堂,就见门旁侯着的大丫头芸香凑上来行礼。
  
  “今个儿三姑娘来得早,夫人刚儿还说起您呢!”芸香说着就掀开帘笼,见三姑娘露出一个芙蓉般的笑脸,她心里说不出的满意。这位三姑娘越发出落的好看,年前还是个孩子般的身形,翻了年就开始抽条,气质也越发不一般,没了以前的娇纵小气不说,举止都是说不出的优雅大方。
  
  许泠进了正堂。只见玫瑰椅上端坐着一个容貌极盛的妇人,她身着对襟羽绸衣裳,裙子是暗花细丝褶缎裙,显的风姿绰绰,腰身袅袅娜娜。头上只斜戴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只略施粉黛,红唇如樱,肌肤如玉似雪。
  
  美妇人正一手托腮,秀眉微蹙地看着账簿,此刻见许泠来了,忙放下手中的东西,面上也放松许多,带着几分宠溺。
  
  “永安,这么早就起了呀,好孩子!昨儿睡得如何?今早吃的什么?我让人煮的牛乳你可曾喝了?”美妇人把许泠揽在身边,细细的问,神色中满是关切。
  
  许泠听到“永安”这个名字的时候,身形有些僵硬,但也只是片刻而已。她缓了缓,才一一答了,声音是软软甜甜的,叫人一听就喜欢。
  
  “回母亲,借您新拨给我的香的光,女儿昨夜睡得很踏实,今早吃的是珍珠翡翠汤圆,又食了些珍珠翡翠汤圆并几个虾饺,您让喝的牛乳我着人加了蜂蜜,滋味甚好,那一碗被我喝的精光。”
  
  堂上坐着的妇人就是正主的母亲,名顾如素,是京城顾家的嫡出女儿,也是太常寺卿顾海林的掌上明珠。
  
  当年她心高气傲,又仗着容貌出众,及笄之后就左挑右捡,直到十八岁还没有挑的满意的。顾海林急了,才把她嫁给许桐做继室。
  
  好在许桐尚年轻有为,长相俊美,又听说他是个重情义的,但妻子生长女的时候难产去了,家里只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童,顾如素这才满意。
  
  顾如素摸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又吩咐身边的袭香把小厨房刚做好的糕点端上来,亲眼看着女儿小口吃了一块云片糕,才抿唇一笑。
  
  她这女儿终于长大了,一颦一笑都带着几分气质,矜贵又优雅!
  
  许泠刚被顾氏摸头的时候,神色一顿,眨眼间又自若的吃起糖蒸酥酪。顾氏自然是没有发现。
  
  许泠在心中暗骂自己:“都两个月了!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吗?盛永安,你给我记住了,你现在是许泠!”
  
  母女二人正说话间,听到门口的芸香的声音:“二姑娘!”
  
  顾氏敛了神色,低头掀开茶盏,由许泠伺候着喝了口香茗。一时间,室内的声音都小了些,连正在看茶的慧香都放低了声儿。
  
  屏息间,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走了进来。她一袭苏绣月华锦衫,只袖口用青丝线绣了几丛兰花草,越发显得身姿如柳,气质如水。她眉目清秀,面容秀美,只在发上插上两支简单的簪钗,一支镂空兰花珠钗,一支嵌珠珊瑚蝙蝠花簪,简单的装饰在发髻上,却带着一丝独特的美感。
  
  来人正是许二姑娘,许沁。她一进正堂,就先向顾氏问安。声音干干净净,轻易就流入众人的心。
  
  顾氏淡声“嗯”了一声,让袭香给她看了座。
  
  许沁坐下之后就不再说话,只低头品茗。
  
  顾氏看着下首神色淡淡的少女,只觉得有一根刺卡在嗓子里。如鲠在喉!
  
  想想也真是嘲讽,当年她看中许桐就是看中了他重情义,现在却恨他的重情义,恨他只对原配及她的女儿重情义,却对她这个继室情意淡淡,连带着,让她的女儿也不受重视。
  
  想到这里,顾氏看许沁的眼神也更加不耐。
  
  顾氏又看看坐在红撒花椅上的女儿,见她生的眉目如画,皮肤赛雪,随了自己三分,却隐隐有种比自己容貌还要吸引人的感觉。这几个月又长开了点,任谁一看,都会赞她是个小美人!一点都不输于任何人!想到这里,她舒了一口气,心里满意极了。
  
  对于顾氏的目光,许沁毫不在意。
  
  一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许泠发现许沁从来到现在,竟然没有正眼看许泠一眼,或者说,连个眼风都没给许泠!
  
  许泠毫不惊讶,从她醒过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的时间,她见这位二姐的次数屈指可数。
  
  刚醒来她就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那段时间许沁去看过她两次,但她还陷入似生非生、似死非死的臆想中,还没有接受重生的事实,自然也没有精力去招待她。后来她渐渐清醒过来,许沁却被她姨母接去小住了一段时间,这两天才刚回来。她又见了她两次,都是来给母亲请安的时候。
  
  昨天许沁还跟她说了句话,说她已经着人把礼物送到了芳芜馆。许泠回去一看,果然如此,那些礼物虽然不多,却可以看出来,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
  
  一时之间,许泠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这个二姐。
  
  她正神游着,忽的被什么东西撞了腿,她只觉得钻心的疼痛,痛觉从小腿,顺着脊梁、神经一下子传到脑袋里,让她有那么一瞬,忘记了思考,只记得脑中一片空白。
  
  她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五六岁男童,手里护着一方砚台,刚从地上爬起,正立在她旁边,见她看过去,还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又扫视到她的小腿,才脸色一白地收回视线。
  
  没过几瞬,一个身着暗青色比甲的妈妈就跟进来。她一进来看了小主子一眼,就知道他又闯祸了,当即跪下。
  
  “夫人恕罪,三姑娘恕罪,奴婢只是去给四少爷摘了支花,谁知道一转头四少爷就不见了踪迹……
  
  顾氏气极,也没空理她,就把她凉着,自己赶紧起身去看女儿。她可没看错,儿子拿了一方砚台跑过来,一跤摔在地上,手里的砚台刚巧砸在了靠近门边的女儿的腿上!作孽呦!这让她先看顾哪个好呀!
  
  她知道女儿伤的重,而儿子跟没事儿人一般,她也没犹豫,就朝女儿扑过去。
  
  “娘的永安呦!让娘看看,来,这得多疼呀!”她又瞪了儿子一眼,还要伸手去掀开女儿的裙子。
  
  许泠用手捂住伤处,不让顾氏碰。见她看过来才挤出一个艰难的笑,“没事,母亲,永安不疼!”
  
  顾氏看着女儿故作坚强的模样,心里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砸在许泠的绣鞋上,氲湿一片!
  
  把许湛吓了一跳,他偷空瞄了一眼一向亲近的二姐,见她也是眉头紧锁,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即也“扑通”一声跪下。
  
  许泠笑着为顾氏拭去泪水,“娘,永安真的不疼!别让弟弟跪着了,他也是无心之举。”
  
  这一声“娘”她叫的格外真心。从醒过来到现在,她一直都是喊顾氏“母亲”,不是因为讨厌她,而是暂时接受不了母亲的存在。
  
  上一世,她母亲因为生她难产去世,父亲就再也没有娶妻生子,只守着她,盼着把她好好养大,不辜负亡妻的交待。因为这样,府里连个姨娘都没有。她的母亲也没有什么姐妹,最疼爱她的女人除了太后就是皇后,但是皇后也从未像顾氏这样亲近、似把她看做珍宝一般呵护......所以她从来都没有体会过母爱是什么。
  
  而今天,看见顾氏因为心疼她而落下的泪,她的心无疑是震撼的!加上先前听奶娘沈妈妈说:她刚出生的时候身体羸弱,大夫都说养不活。顾氏却不信,冒大不韪给女儿起了个与当朝郡主一样的小名,只敢私下里喊,永安,永世平安。许桐见她爱女心切也没阻止,没想到,女儿竟一天天健康起来,这小名儿也叫顺口了。
  
  刚听沈妈妈说的时候,她心中苦涩......原来,这里也有一个永安郡主。
  
  或许,可以说,直到这一刻,她才接受了许泠的身份,接受了这样一个娘亲!
  
  对于这件事,她真的没有多责怪许湛,她的芯子到底是活了十九年的人,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怨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而且许湛也不是有意的,她又何必去为难这幅身体的亲弟弟呢!
   晋北初遇,公子淡漠如玉 梦境   
  顾氏看了一眼儿子, 有点埋怨, 又有点心疼。
  
  许湛则惊讶的看了一眼许泠, 心道, “今天三姐怎么了, 这是在帮我?”他心里又是不信的, 三姐那么娇纵小气的人, 肯定不会这样的。
  
  “母亲,湛哥儿估计是想来给您看看他新得的砚台,急着给您看, 才没注意脚下,伤着了泠妹妹。”许沁开口替许湛解释。
  
  许湛又感激的看着她,果然还是二姐最过温婉大方。
  
  顾氏听了, 不好落继女的面子, 又心疼儿子,只得让儿子起来。又让看顾儿子不力的妈妈罚去外面跪着, 怨气才算发出去了。
  
  “娘, 儿子就是想给你看看德方先生赠的砚台!”许湛撒娇。
  
  顾氏不听, 她冷脸道:“还不向你三姐道歉!”
  
  许湛拉长了脸, 见顾氏仍冷冷的看他, 知道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才拖着步子,走到许泠身边,不情不愿的开口:“今日的事是湛儿鲁莽了, 还请三姐不要责怪。”
  
  许泠其实挺喜欢这个聪颖好看的弟弟, 但这个弟弟与她不太亲近,许泠索性伸出手,轻抚他的头,“没事,三姐不会介意的。”
  
  许湛想躲也没有躲开,他抽空看了一眼二姐,见她并没有生气,才任由三姐摸头。
  
  气氛瞬间轻松了许多。
  
  顾氏经历了这么多,却是有些乏了,她张罗着让人找治淤青磕伤的药,当场就要给女儿涂上。女儿却捂着腿不让掀衣服,只说回去了再让白英涂。顾氏拗不过女儿,只好吩咐手下两个稳妥的婆子并一个大丫头把许泠背送回去。
  
  回到芳芜馆,沈妈妈等人见了许泠的样子,魂都要吓出来了,自家姑娘这好端端的出去了,怎么这般模样回来了!沈妈妈瞪了几个陪着的丫头一眼,要告状的话也不说了,赶紧张罗着让姑娘躺下。
  
  等沈妈妈掀开衣裙,露出那如玉般白嫩的肌肤,一室的丫头婆子都被晃了眼,好一身冰肌玉骨!现在三姑娘不过十岁而已,等她长大......年纪长些的两个丫头对视一眼,皆是满心的羡慕。
  
  等衣裙渐渐上掀,露出那堪比婴儿拳头大小的青紫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辛夷已经哭了,“方才在夫人那里就应该擦药的,姑娘非拦着不让碰,还说没事…我看着都疼!”
  
  降香也附和道:“就是!四少爷虽然还是个孩子,劲儿却不小,姑娘这得多疼呀!”
  
  沈妈妈捕捉到了重点,“这伤是四少爷弄出来的?”她有些惊讶,四少爷年纪虽小,却是老爷亲自教养的,一向懂事,怎么会……
  
  “湛哥儿还是个孩子,自然有不小心的时候,我是做姐姐的,自然要担待点。”
  
  许泠闭着眼咬着牙任沈妈妈给她涂药,带着一丝丝凉意的药膏,涂在淤青处,是说不出的痒,先是冰凉,再是痒,最后变得火热。
  
  许湛此刻就站在门外,里面说话的声音他自然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他心情有些复杂,这,还是从前那个对他总是冷冷淡淡的三姐吗?怎么说出的话处处透着对他的包容呢?
  
  他把手里的药瓶来回无意识地翻动两下,心中纠结,一会儿他要怎么进去呢?
  
  正巧辛夷出来找热水,看见了杵在门旁的许湛。
  
  “四少爷”辛夷看到了被四少爷瞬间藏到身后的药瓶,忍住复杂地心情,带他进去。
  
  “四少爷,我们姑娘见您来,一定会很开心的!”
  
  会吗?许湛心里也有些不安。
  
  许泠见了许湛,笑了笑,就让人给他看座。
  
  许湛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递出药瓶,“听说用这个药好的快。”
  
  白英忙接过,在许泠的示意下直接打开瓶子,用指头沾了一点,就抹在淤青处。
  
  许湛见了,面上带了一丝笑意。
  
  送走了许湛,沈妈妈才开口问许泠,“小姐,你怎么知道四少爷送的是什么药,万一……”
  
  话没说完就被许泠打断了,“无妨。”她已经猜到,药是许沁送的,许湛还是个孩童,即使心思再缜密,也不会想起送药。
  
  一时之间,她也摸不准许沁是什么意思,明明关心她,却要借着孩子的手,还不愿让人知道。
  
  晚上睡梦中却是有了答案。
  
  因腿上有伤,许泠就简单的洗漱一番,躺在拔步床上让沈妈妈抹药,白英则跪坐在小凳上,用金丝软烟罗制成的帕子为许泠绞干头发。
  
  沈妈妈擦好药,开始念叨:“今年姑娘命里有灾,年里摔着脑袋了,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这才刚见好,又伤了腿!合该好生供奉神明。明儿我就去城西的开元寺里为姑娘祈福,再求个护身符,让姑娘带在身边,避避灾也好。”
  
  白英笑道:“妈妈莫不是在说笑那开元寺建在西山上,光阶梯就有九百九十九层,别说您,就是府里的年轻小厮去了,也得累去半条命!”
  
  沈妈妈咬牙道:“老身的半条贱命值什么,能换来姑娘的康健就足够了!”
  
  白英见沈妈妈坚持的很,也不好劝,只提出了个委婉的法子,“其实也不必这般,听说过几日开元寺的高僧会在西城讲经,到时候妈妈只消找人得一副高僧带去的沾了佛光的经书即可。”
  
  沈妈妈听了,眼睛一亮,到时候把经书供起来,可不比护身符差。
  
  “只不过听说这求佛经是要看缘法的,大多人去了都是一无所获。”白英提醒沈妈妈,免得到时候没有求到,沈妈妈怪罪于她。
  
  “老身不知缘法为何物,只知道只要心诚,连菩萨都会保佑!”沈妈妈当下高看了白英几分,也似乎明白了姑娘为什么越来越看重白英。
  
  沈妈妈正说着,突然发觉自家姑娘还一句话未说。
  
  她扭头去看,只见许泠小小的脑袋歪躺在两眼花丝细的被单上,红扑扑的小脸看起来健康又活泼,小刷子似的眼睫毛在烛光的照映下在脸上留下一道道影子。
  
  沈妈妈带着笑意示意白英禁声,又看了熟睡的许泠半刻,心中叹道:自家姑娘这么可爱,怎么就不招人疼呢!如今瞧着,总算是懂事多了,那样,老爷应该也会多疼爱几分吧。
  
  自家姑娘的头发生的好,随了夫人的,乌黑浓密,一把都拢不住。沈妈妈轻手轻脚地抱起许泠,把她放在床上摆正了,又怕她睡得不舒服,还为她解开衣服,生怕弄醒了她。
  
  沈妈妈忆起姑娘刚出生那会儿,白白嫩嫩的,就跟个雪团子似的,也不怎么哭闹,安静又懂事,见人就笑,谁见了不喜欢连老爷都喜欢的紧!后来姑娘年龄渐长,被宠坏了,脾气也越发大,连她这个奶娘都不敢对她说重话,老爷对她也不如二姑娘和四少爷上心了。
  
  这样想着,她不由为自家主子忧心,老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
  
  白英见了,忙把沈妈妈拉到耳房。“妈妈这是怎么了,何故哭起来?”
  
  “没什么,我就是感叹三姑娘长得快,一眨眼就从一抱长长成小姑娘了。”沈妈妈说着还伸手比划了许泠刚出生时候的大小和现在的身高。
  
  白英笑着安慰沈妈妈:“那妈妈应该开心。论起来,这满院子的丫头婆子就属您对主子最尽心,别看三姑娘现在小,她可都记在心里呢,等以后长大了,可不得好好荣养您!”
  
  沈妈妈听了,才擦干泪、点点头。等把白英打发出去了,她才又往脸上抹了一把脂粉,对着铜镜照了照,见看起来无恙了才又进去。
  
  她又为许泠倒了杯热茶,收了窗,又吹熄了烛火,只留一盏用琉璃灯罩护着的,方便夜里照顾主子。收拾妥当了她才舒了口气,正准备值夜呢,就听自家姑娘发话了。原来许泠已经半醒了。
  
  “沈妈妈,唤白英来值夜吧,你年龄大了,身子骨不便利,也受不得凉。”
  
  沈妈妈连道“是!”又不免老泪纵横,自己姑娘多好呀,多体贴呀!
  
  沈妈妈走后,许泠却睡不着了。她翻来覆去良久,才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渐渐进入睡眠。
  
  然而,梦里面的许泠却是不安生的。她梦见了许多前世的事。
  
  有她和赵显小时候的事,还有他们渐渐长大的甜蜜,还有赵显用治水的功劳换来的向皇上请圣旨赐婚的那一瞬,她看到天上出现的几抹虹桥都不及他眼中的光绚丽......还有那些让她不愿再想起的伤痛:他跟着煜王逼宫,让老皇帝自尽在御书房;他带人灭了齐家满门,只因为齐家嫡长孙曾弹劾过他;他把成王、太子、恪王、魏王都关在囚室里,让她生不如死......
  
  她一直知道...他,是有野心的。或许他娶她就是为了皇位更近一步吧!
  
  后半夜,梦境中的主角却换了人物。
  
  那是许泠的童年,一段她这个外来者不知道的记忆。
  
  一个三四岁的女童牵着一个刚会走的女童,她们行走在铺满软垫的房间里,她们身后一群丫头婆子神色紧绷着紧跟其后,生怕主子一不小心摔了。她们却不肯让人扶,两个同样可爱的女童手牵手,撒开小短腿就跑,回头看到如临大敌的下人们,她们笑的更是欢快,小短腿也迈的更快。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在身后含笑看着,面上满含着宠溺。
  
  忽的,小一点的女童被自己绊倒了,大一点的女童焦急地都快哭了,她搂着小女孩,紧张地询问:“妹妹怎么样,疼不疼?都是姐姐不好……”
  
  小女孩也不哭闹,依然笑嘻嘻的拽着大一点女童的衣角。
  
  年轻妇人走了过来,温柔地抚上两个孩子的发,又对大一点的女童说:“沁儿真乖,不过妹妹不疼,沁儿不用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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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面一转, 丁香树下的秋千上, 一个三四岁的女童舒服地坐在那里, 还让丫头小力地摇着秋千绳, 她也在秋千上晃来晃去。
  
  小姑娘生的玉雪可爱, 许泠一眼看出了她就是小时候的许泠, 旁边也有一个略大点的小女孩, 许泠知道那是许沁。
  
  许沁坐在一旁石凳上,此刻正剥桔子,扒好皮, 还用胖嘟嘟的小手细细的挑去桔瓣上的白络,剥好一瓣,就送进秋千上的女童嘴里。她剥一瓣, 小许泠吃一瓣。后来小许泠下了秋千, 也拿起一个桔子,学着大女孩的样子剥出一瓣, 然后, 送到小许沁的嘴前。小许沁笑了……
  
  梦境中的人物似乎又长大了些, 小许泠已经有五六岁了。她一把推过另一个七八岁的女孩, 直把大女孩推了个踉跄。那个大女孩自然就是许沁。小许沁什么也没不说, 只泪汪汪地看着小许泠。小许泠却更加得寸进尺, 又一把抓过大女孩头上的羊脂色茉莉小簪,扔在地上,又狠狠地上去踩了几脚, 还哭喊着:“凭什么父亲只给你!你就会跟我抢东西!我再也不要与你一起玩了!”
  
  她们身后的美貌妇人神色复杂。
  
  ……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倚在美妇人怀里吃点心, 时不时的撒个娇。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端坐在绣墩上,却什么话也不说。直到正堂外传了动静,紧接着一位丰神俊朗、儒雅无比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先摸摸大女孩的头,笑着掏出怀中的礼物。
  
  小女孩不依了,“爹爹,永安也要!”
  
  男子说道:“好好好,少不了你的!”
  
  待小女孩看到属于她的礼物的时候,她小嘴一扁,张口就哭:“永安的没有二姐的好看,永安想要二姐的!”
  
  大女孩神色一顿,眸色黯了许多。
  
  男子却黑了脸:“你的哪里不好非要抢你二姐的见不得你二姐一点好!你就不能跟你二姐学着点吗?这么多年的教养都去了哪里!也不晓得你这样的脾气是跟谁学的!”
  
  男子说罢,带着大女儿拂袖就走,留下一个啼哭不止的小女孩,和一个面色不好的妇人。
  
  ……
  
  翌日,许泠清早起床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半靠在塌上缓了缓,又喝了一杯白英奉上的热茶,才好受些。
  
  白英见她面色红润了些,才出去又唤了几个二等丫头进来,伺候主子起身、洗漱。
  
  许泠任丫头们梳洗打扮,脑海里却还在回忆刚才的梦境,那些,就是现实吗?是原主给她留下的指引吗?
  
  可是,细细琢磨,才发现小许泠幼时也是极可爱的,后来越长大脾性越不大好了,许泠猜的出来,多半是是顾氏宠的。
  
  顾氏是继室,纵使她心性再好,对亲生的女儿跟继女也是不一样的,许桐又那么护着元配留下的女儿,顾氏看着心里又怎么不难受,她又疼自己的女儿,这样一来,肯定是更要宠着惯着。
  
  小许泠还那么小,本来就不懂事,这样一来,可不就容易被宠坏了!但顾氏也是一片慈母心,半点也怨不得。
  
  许泠叹一口气。
  
  她试着开口询问:“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正巧这时沈妈妈进来了,她一听这话就笑了:“姑娘可算是问对人了!要说对您最了解的,除了夫人,没人敢排在老奴前面!要我说,姑娘小时候玉雪聪明,听话乖巧,极是讨人喜欢呢!”
  
  “我,那时跟二姐要好吗?”她又问道。
  
  “好,怎么不好!咱们三房当时只有你们两个小主子,您不喜欢大房的大姑娘、五姑娘,也不喜欢二房的四姑娘,只爱黏着二姑娘,那时候你们好的跟什么似的!”
  
  说着说着,沈妈妈自知失言,索性就闭了嘴,心里却暗骂自己年龄大了不中用,乱说了些鸟语。平时姑娘是最不喜二姑娘的,只怕自己的这番话已经惹怒了姑娘!
  
  许泠并不知道沈妈妈的心思,她又陷入了沉思。
  
  果然那梦境是原来这个许泠留下的。她没有再开口问下去,反正结果她已经知道了。许泠和许沁之间之所以闹得这样僵,跟小许泠的脾气有很大的关系。
  
  从梦境中可以看出,刚开始顾氏也是极疼爱许沁的,后来却渐渐变淡,到最后也开始厌恶她……
  
  在她看来,顾氏的变化跟小许泠不无关系。
  
  女人大多有私心,总是疼自己的孩子多一点。所以当顾氏看到女儿不再喜欢许沁,而且整日跟她哭诉老爷只疼许沁而不疼她,任何一个女人恐怕都圣母不下去吧。
  
  因为许桐疼爱元配留的女儿多一些,顾氏难免有些不虞,自然就对自己的女儿更加宠溺,偏偏小许泠心性未定,宠坏了之后就会嫉妒许沁,顾氏难免有些偏颇。
  
  说话间的功夫,许泠已经被伺候着净了面。白英用细银勺挑起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玫瑰露,送到许泠面前。
  
  许泠先擦了一大半在脸上,用把剩下的均匀涂抹在手和脖子上。
  
  辛夷在身后为许泠绾发,她手巧,不一会儿,一个精致的花苞头就梳好了。
  
  许泠满意地点点头,这副身子还小,不过十岁而已,不需要这么多点缀。多了反倒就冗乱了。
  
  降香从箱子里拿出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三姑娘,今日穿这件可好?”
  
  许泠摇摇头,让她换一件。
  
  降香见许泠不喜太过华丽的,又找出一件素净的软银轻罗百合裙,“姑娘看这件可好”见许泠没有摇头,她又继续道“这件裙子衣料轻薄,在房里穿倒无妨,若是出去,再配上夫人让人新做的织锦皮毛斗篷,那就再好看不过了!”
  
  梳妆好之后,许泠就着西洋镜看了一眼,镜子里印出一个明媚的小姑娘。
  
  许泠翘起嘴角,这样的鲜活、康健,都是从前的她不敢奢望的,如今却轻易被老天爷送到她的手边。
  
  这样,真好!
  
  前世的她也是生来羸弱。她刚出生没几天,把她当眼珠子看的成王就向太后请旨,求了“永安”二字作小名,只盼着这样就能保佑女儿平安健康。当朝皇上,也就是成王的亲哥哥知道了,下旨直接赐了她永安郡主的身份。可惜她的病是胎里带来的,没有像许泠一样康复了,反是一直不见好,拖拖踏踏的,一直到她十七岁那年,因了那事,受了刺激的她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或许就像有人说的,皇家赐予她的福气太厚,她命薄,受不住……
  
  因着许泠腿上有伤,顾氏就免了她这几天的请安,还说府里请来教导她们的魏女先生那里也不用去了,只教她好好养伤。
  
  许泠也乐得轻松,女子恃才又有何用当年她也算是个名满京城的才女,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
  
  许泠却让白矾拿了那件织锦皮毛斗篷,披上了,欲往外行。
  
  沈妈妈连忙拦住她:“我的姑娘呦,您可消停会儿吧,咱们今日不出门成不成您这腿伤还没好,怎么能出去呢!要老奴说呀,您该好好躺在罗汉床上休养!”
  
  许泠听了,心上一暖,随即笑道:“不过是个小小的磕伤,又不是断了腿,也值得母亲和妈妈这样担心再说了,我只是到院子里坐坐,不走远。”
  
  沈妈妈听自家姑娘说的头头是道,也不好再阻止,只能给几个丫头使眼色,示意她们好生看顾主子,她自己也如临大敌般亦步亦趋地跟着。
  
  白英、辛夷等几个丫头看着沈妈妈紧张的样子,都没绷住,皆笑个不停。沈妈妈瞪她们一眼才消停几分。
  
  白英见石凳凉,就让白矾回去取了软垫铺上去,让辛夷去取了热茗,又让降香去厨房取了新做的糕点。等茶水和糕点都在石几上摆好之后,她才退回许泠身后,让白矾服侍主子。
  
  白矾服侍着许泠用了一块梅花香饼,“三姑娘,您还没用早膳,不若用些糕点垫垫,省得坏了胃口。”
  
  梅花香饼酥酥软软,吃进口中还带着几分梅花的香冽。许泠小口吃下一个,就不再吃了。
  
  这时恰好沈妈妈也寻了出来,方才她见主子只走到了院里,心知不会出什么事,就回去张罗早膳。
  
  “三姑娘,早膳摆好了,有您爱吃的冰糖百合马蹄羹,夫人送来的牛乳我也加好了蜂蜜。”
  
  一群丫头又簇拥着许泠回去用早膳。
  
  许泠问过那些事之后,却是没有了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一旁的沈妈妈看不过眼,又劝着她吃了几个虾饺。
  
  用过早膳,白英服侍着她喝了漱口的香汤。
  
  刚出去端热水的降香进来传话:“三姑娘,老爷回来了,刚派了身边的彦青传话,说用了早膳就要来看您呢!”
  
  一时间,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都满脸喜色。若是自家姑娘得了老爷喜欢,府里还有谁敢看轻她,还有谁敢说她事事不如二姑娘?
  
  降香口中的老爷指的就是许泠的父亲许桐,也就是从四品的都转盐运使司运同,前几日他外出跟同僚去了临县访察,今早刚回。彦青是老爷身边最得力的小厮,这次派他来说,无疑说明了老爷的重视。
  
  几个丫头婆子也觉得脸上有光。一直以来,老爷的视线一直都放在原配所出的二姑娘,还有夫人嫡出的四少爷身上。这次是老爷难得提出要来看三姑娘,叫这些下人们如何不开心!
  
  许泠低头吐出香汤,又用了蜀锦制成的帕子擦了嘴,才绽放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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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桐来到芳芜馆的时候, 许泠正指挥着一帮小丫头翻晒书。
  
  “泠姐儿, 你这是在做什么?”许桐诧异地看着几个丫头有秩序的搬书、晒书。他没走错吧!这里确实是小女儿的院子呀!
  
  “父亲!”许泠先向许桐行礼问好, 又把他请到正厅坐下, 奉上茶水, 才继续道:“女儿正在晒书。今日天气好, 前几日春雨不绝, 女儿唯恐书房里的书染了湿气,索性今日就晒晒。”
  
  许桐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点点头。心里却诧异不止, 他这个小女儿他是知道的,顽略不说,平时更是一看到书就头疼。今天怎么这么乖巧听话, 还主动晒书对他行礼问候的态度也很恭敬, 让他一时之间竟有一种无措感。他不由怀疑女儿还有后招等着他。是想要什么稀奇玩意儿,还是想要做好看衣服、买首饰
  
  好在他没忘了来的目的。
  
  “听说昨日湛哥儿伤了你, 可曾看了大夫 ?今日感觉如何?”
  
  “回父亲, 女儿感觉已经好了很多。湛哥儿不是故意的。再说了, 弟弟人小, 手劲也不大, 并不疼的。哪里就需要请大夫了。母亲已经派人送来了伤药, 湛哥儿也来道歉过了,也送过伤药。”许泠笑了,看来这个父亲还是挺关心她的。
  
  许桐更诧异了, 按照小女儿一贯的做法, 不应该是扑上来向他诉苦吗?再顺势埋怨湛哥儿几句,让他好好惩罚他……他们姐弟一向不对付,因着湛哥儿是他亲自教养的,又十分聪颖乖巧,很是得他喜欢。
  
  而泠姐儿自小被她母亲惯坏了,娇蛮又任性,行事又乖张,遇事总是要讨个说法,平时最看不惯湛哥儿因着年纪小比她受宠,也见不得他对沁姐儿一点好,有时候连他这个父亲都看不过去,所以,对她也不是很重视。
  
  或者,可以说,娇纵受宠的泠姐儿与年幼就失去亲生母亲的沁姐儿相比,大方懂事的沁姐儿更得他的心。
  
  男人的心总是爱偏向看起来弱势又可怜懂事的一方。
  
  许桐轻咳一声,“这样就对了!泠姐儿,你是姐姐,本该疼爱谦让幼弟。如今我观你的脾性转了许多,与你二姐姐也不差几分。”他赞赏地点点头,又吩咐身边的彦青,“一会儿你去我书房,把我书桌上摆的玻璃镇纸送来给三姑娘。”
  
  彦青立时回去了。
  
  许泠笑着谢过,她知道许沁和许湛都没有得过,估计这就是许桐对她的安抚吧,又看她懂事许多,才给的这么大方。
  
  沈妈妈、辛夷几人更是喜不自禁,平时受宠的二姑娘和四少爷都没有这个殊荣呀!
  
  “这几日可有去魏女先生那里?”许桐呷一口茶,然后说道。
  
  “回父亲的话,前一两个月女儿磕伤了头,脑中一直混混沌沌。幸得母亲疼爱,允了女儿养病在床,暂时不消去魏女先生那处。”
  
  许桐听了许泠的话,登时有些尴尬。他前一两个月一直忙于绩效考评,整日奔波,家中都没有回过几次。当时许泠摔伤的时候,顾氏派人给他送了信,但是他也只晚上得了空去看了一眼,只知道大夫说无大碍,女儿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他却是不知道的。一时间,他觉得有些愧对小女儿。
  
  “彦明,你去把我在太谷县得的那只鹦鹉送过来。”许桐又只好用物什来弥补。对这个女儿,他是有亏欠的。他环视一周,芳芜馆确实有些清净了。
  
  他还记得小女儿刚出生的时候,粉粉嫩嫩的,就像个团子般讨人喜爱。她又乖巧,不怎么哭闹,见人就笑......
  
  许桐又唤住刚要走的彦明,“把我刚在珍宝阁买的红玛瑙手镯也带过来。”
  
  彦明心中惊诧,那是老爷买来要送给二姑娘的,说是二姑娘温婉大方,性子好,他不在的这些天即使受了委屈也不会说。诧异归诧异,主子吩咐的活儿还是要做的。
  
  屋里候着的下人们都惊讶极了,这一会儿功夫,自家姑娘就得了老爷这么多赏赐?她们觉得有点飘飘然。
  
  “你虽是个女儿身,但是我一向教育你和沁姐儿要多读书。即使不能同湛哥儿那般考取功名,学一身才气也是极不错的。女儿家有点傍身的东西,以后嫁人了才有底气。”
  
  “爹,女儿才刚满十岁。等过两日女儿的腿好些了,就跟二姐姐一起去魏女学生处。”许泠有些无语,看来还是要学这些?罢了,横竖脑子里有东西,她前世也是极爱写诗作赋、品梅赏菊,说弃就弃,岂不可惜?
  
  许桐摸摸鼻子,他也意识到现在跟女儿说这些婚嫁之事有些早了。
  
  许桐又点点头,对女儿的态度很满意。他就说他许桐怎么会生出草包,他的小女儿好生教育一番,也定是极出色的!
  
  这时彦青也回来了,白英接过他手里的玻璃镇纸,小心翼翼的放在多宝格上。
  
  许泠见了,说:“直接放在我书桌上吧,下午我练字可以直接用了。”
  
  许桐更满意了。
  
  “好了,你好生休养吧,这些活儿交给下人去做就成,当心又伤了腿。我还要去你母亲那里。”许桐起身,他一回来,用完早膳就赶来看女儿了,妻子那里还没有去看过。
  
  许泠恭身送走许桐。
  
  直到许桐的身影消失在芳芜馆的院门口,屋里的下人们才松了一口气。
  
  “我的姑娘呀,您早这样对老爷就好了!老爷喜欢女儿家温婉一些,最喜欢二姑娘那样的。如今您性格也变了,看看如今老爷对您的态度,真真是喜欢的紧呀!我看着府里的下人,还有谁敢说老爷不喜欢您的!这一下子就送来了三样呀!”沈妈妈有些激动。
  
  辛夷几个丫头见沈妈妈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皆是笑作一片,连一贯稳重的白英都扯开了嘴角。
  
  恰这时,彦明送来了用笼子装的鹦鹉和一方盒子,“三姑娘,这是老爷吩咐给您送过来的。鹦鹉嘴不挑,您平时喂些谷子、瓜子什么的也就行了。笼子里备好了红土黏土,这些您不用操心。”
  
  白矾忙接过他手里的笼子与盒子,白英在许泠的示意下拿了几个银裸子赛给彦明。
  
  彦明托辞着不要:“三姑娘可真是折煞我了,我不过一个奴才,为主子奔波分忧是分内的事,三姑娘不必客气。”
  
  许泠见他坚持不收,又让降香装了一匣子糕点出来,“这是厨房新做的,也算可口,你拿回家分与小辈吃。”
  
  彦明见到这些精致的糕点,想到家中馋嘴的弟弟妹妹,不好再推辞,只好谢恩受了。心里却暗道三姑娘这些时日未见,这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乖巧许多不说,连老爷对她的态度也大大改善。以往丫头小厮往芳芜馆送东西,从来没见过她赐下人些什么,让好些小心眼的下人说她小气刻薄,现在倒是很会做人。他敏锐的察觉到:怕是用不了多久,三姑娘就能跟二姑娘一样受人喜爱了。
  
  芳芜馆里欢声笑语,涵青馆里却有人不安。
  
  倚翠拨着香炉,嘴里却愤愤不平,“二姑娘,听说老爷一回来就去了芳芜馆。”以前老爷很少去那里,倒是经常来二姑娘的涵青馆和四少爷的冠云院。老爷这一去,不知道三姑娘又要多得意呢!
  
  许沁听了,微皱了眉,开口训斥:“永安本就年幼,又受了伤,父亲去看看她本是再自然不过的。父亲公允,嘴上虽经常训斥永安,但心里也是疼爱她的。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
  
  倚翠呐呐的闭了嘴。她家姑娘就是心善!可是人善易被人欺,她可不敢忘记三姑娘趾高气昂的欺负完自家姑娘,还要去夫人面前说自家主子的坏话。自家姑娘却从来不与三姑娘争论,只有一次她值夜的时候起夜,无意中发现自家姑娘躲在被子里哭......从那以后,她对三姑娘再也没有好感了。
  
  刘妈妈是许沁生母孟氏的陪嫁丫鬟,她原许了府里的管事,孟氏去过之后她就自请退婚,一心一意照顾小主子。她又没有一儿半女,自是就把许沁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她说话自然比什么都管用。
  
  “二姑娘,依老奴看,这三姑娘似是有些转变了,不似以前那么骄纵。不若再观察几日,若她是做给人看的,那咱们仍旧离她远远的。”她是最了解许沁的人。许沁的心思她又怎么看不出来!在她看来,三姑娘确实是十分任性的,甚至带着几分恶毒,偏自家姑娘还把她当做小时候黏在她身边的小人,时刻宽容对她。
  
  直到有一次三姑娘被魏女学生训斥了,而自家姑娘又被表杨了,三姑娘拉不下面子,竟找人寻了一条蛇放进了涵青馆。一时间,院里的丫头都吓的不轻,连自家姑娘都吓的脸色苍白。
  
  最后还是刘妈妈亲生捉住了那条靛青蛇......自那以后,自家姑娘对三姑娘才冷淡了。
  
  但刘妈妈看的出来,自家姑娘仍想着同三姑娘亲近些,好好教导她。
  
  刘妈妈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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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两日许泠才出来见人。
  
  去给顾氏请安的时候, 她发现许沁已经到了。
  
  许泠的到来让正堂的气氛为之一松。
  
  “永安, 这么快就出来了, 也不多养几天?来让娘看看你的腿好了没。”顾氏揽过许泠, 又是摸头又是要看腿。
  
  许泠后退一步, 躲开了顾氏伸过来的手, “娘放心, 永安已经好全了,娘送来的药很好用,早就不疼了。而且湛哥儿也亲自去了芳芜馆送药, 湛哥儿的药也很好用,现在已经看不出来淤青了。”她说着还抽空看了许沁一眼,果然发现她喝茶的手一顿。
  
  许沁抬头看许泠。她知道砚台砸人有多疼, 因为前年她就被许泠砸过, 也是砸在腿上。还好她当时离得远,没被伤太狠。她却始终记得那钻心的痛......
  
  面前的许泠明媚又甜美, 看人的目光格外清澈, 一点都不像是会伤人的孩子。
  
  已经好全了?许沁不信, 她看出来许泠的伤不轻, 至少淤青肯定是没消的, 这才过去两三天...怕是故意这样说免得顾氏担心吧。
  
  许沁有些出神。
  
  许湛的到来惊醒了许沁。
  
  “二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许湛发现许沁似乎不在状态, 关心道。
  
  许沁温柔一笑:“我没事,不过是想到些事情,想得深了。”
  
  “什么事让二姐这么牵挂?”许湛立马来了兴致。
  
  “昨晚杨府让人送来了帖子, 说是后日要举办桃花会, 太原府的姑娘多半都会去,我和妹妹也在邀请之列。”
  
  杨府就是许沁姨母大孟氏的府邸。大孟氏是孟氏的嫡亲姐姐,年轻时相中了武将军杨凌,颇是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说服孟父孟母同意这项婚事。她结婚没两年,丈夫杨凌就被派到了晋北打鞑靼,她也跟来了。没想到这一来就呆了十几年!这其间只在孟父的五十寿辰回过京城一次,与同胞姐妹更是天人两隔。可以说,从许沁出生到前年,大孟氏一直没有见过外甥女。
  
  直到前年许桐外放到太原府,她才算是见到外甥女。所以她对这个妹妹唯一留下的女儿很是疼爱,时不时就要接去小住一段时间。
  
  虽然一般帖子都是要送到当家主母手中,但是凭着这层关系,杨府的帖子直接送给许沁也不算失礼。
  
  顾氏听了面色有些古怪。
  
  大孟氏一直不待见许泠,这一点顾氏是知道的。但是杨家又算是晋北最有声望的名门,与其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让女儿借此机会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是好的。可是她又看不得女儿受欺负。左右摇摆间,她看到女儿依旧一脸淡定,她扶额,决定问问女儿的意见。
  
  “永安,你想去吗?”
  
  这几天许泠已经跟身边几个丫头打听过了现状,也知道这杨府是哪里。
  
  “好呀,我这几日正闲的慌呢,正愁着在家里快要闷出病了,还可以结识新朋友...有机会出门为什么不去!”许泠点点头。
  
  顾氏、许沁、许湛闻言,都有些诧异。
  
  许湛到底人小,有些话大人顾忌着不说,他却是直言不讳,“你不是不喜欢去杨府吗?怎么突然又想去了。”
  
  许湛说完就有些后悔,他一向是不屑跟这个三姐说话的。
  
  “我不是不喜欢去,只是我知道我的脾气不好,怕给家里惹祸。”
  
  许湛听完许泠的借口,哼一声,还小声说:“你也知道你脾气不好呀!”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
  
  顾氏脸色一板:“湛哥儿,这就是你对姐姐的态度?你父亲没有教你长幼有秩吗!”
  
  顾氏虽然疼儿子,但是她最不能看到儿子亲近许沁,而对他的嫡亲姐姐毫不掩饰的厌恶。
  
  许湛低下头,不语。
  
  许泠笑着宽慰顾氏,又向许湛承诺:“我以前确实是脾气不好,惹了湛哥儿不喜,但是我以后会做一个真正的姐姐,让湛哥儿能够看得起我。”
  
  许湛还是不信,他别过头。但是他心里却是有一分期待的。
  
  “好了,那后日永安就随沁姐儿一起去吧。”顾氏发了话,孩子们只能点头称是。
  
  因着今天孩子们都有课,女儿们要去魏先生那里,儿子要随武功师父练身子,还要跟着许桐请的先生读书。是以顾氏早早地就放他们离开了。
  
  魏女先生原名魏芙蕖,她本是尚书家的嫡长孙女。两年前魏尚书犯了事,被言官弹劾,于是皇上便不喜他了,顺手贬他任晋北蒲县的知县。他们一家从京城到晋北,一路上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又是水路,又是官道的,把一家子累的不轻,魏尚书直接病死在半路。他的子孙又都是没有什么出息的,成天只知道花天酒地,身子骨弱似烂泥,遇到这事更是病的病、死的死,有的小妾、下人还直接卷钱跑路,让魏家过得更是不顺。
  
  一路都过来了,谁知却在近蒲县的水路上遇到了水匪,一大家子人除了魏芙蕖和她的幼弟,皆被水匪杀死。魏芙蕖还是因幼时爱玩,跟府里下人学了洑水,才趁乱时带着幼弟幼妹沉入船底。等许桐的官船经过救起他们时,她的幼妹已经溺亡。
  
  一大家子只剩下魏芙蕖和幼弟,即使她自己不想苟活,也要为魏家的香火着想。
  
  许桐见她虽是女子,却满腹学识,才气惊人,索性请回家给两个女儿做了先生,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
  
  沉心院就是平时许家女儿读书的地方,也是魏女先生住的地方。
  
  院子不大,东厢房做了两姐妹的学堂,西厢房就是魏芙蕖和弟弟平时生活的地方,顾氏也算大方,还拨了两个小丫头伺候她们姐弟。
  
  真是个清高冷傲的人!许泠第一次见到魏芙蕖的时候如是想到。
  
  她先前病着,顾氏自然不敢让她费神,后来虽好了,顾氏却心疼女儿,有心让她休息,就没提来清远院的事。还是前两日,许桐去了芳芜馆提了此事,许泠才不情愿地来了。能不学她自然是不想学的,前世的时候,成王特地请了朝廷中唯一的女官来教导她,还为她寻遍名师,只因为她生来爱学。琴棋书画对她来说虽然不是精通,但也略通一二。所以说,前世烂熟于心的东西,她怎么可能有兴趣再学一遍。好在她本□□学,说不定这位女学生还能教给她不一样的知识。
  
  “魏先生!”姐妹两个虽是一前一后来的,却是一同向魏芙蕖问好。
  
  魏芙蕖点点头,看着许沁的时候还带着一丝笑意,看向许泠的时候却是一丝笑意也无,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几分厌恶。虽然她隐藏的很深,但是皇宫是什么地方呀!那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又惯于勾心斗角,许泠虽受宠,但是多多少少也见识过一些阴暗的,许泠前世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宫里度过的,可想而知,许泠一眼就看出了魏芙蕖眼里的不喜。
  
  魏芙蕖让两个女孩坐下,先把许泠晾在一边,给许沁讲起来。
  
  许泠也不气,她已经知道原主是个什么性子了,能惹得全府下人都不满,还让亲姐姐、弟弟、父亲都不喜,还奢求教书的先生青眼相看?自然是不可能的。
  
  许泠也不闲着,她铺开一张宣纸,又从笔架上拿出一支顺手的狼毫笔,就安心练字。
  
  说实话,之前的许泠虽然不学无术,但是她的字还是勉强可以入眼的。
  
  前几天许泠一直在研究原主的字,也练了许久,现在已经能模仿的八分相似了。许泠知道,无论在什么时候,一个人的字几乎可以代表这个人!她虽然现在成了原主,但到底内里不一样,字自然也不一样。她的字和原主不一样,原主的字近似簪花小楷,而她本人的虽然也喜欢簪花小楷,但是因为她的师父多是老先生的缘故,却多了几分英气。
  
  魏芙蕖虽是一直在给许沁授课,却也留了个心眼在许泠身上。
  
  许沁天资聪颖,几乎就是一点就通,她也乐意给许沁多教点。这几篇诗赋讲完,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魏芙蕖拿眼一扫,见许泠还在安静地练字,也有些惊讶。
  
  她平日里最不喜许泠的娇惯,吃不得一点苦。平时让她练字顶多练一刻钟就不肯练了,总是找着各种借口说累,见在她面前行不通,还搬出了顾氏。现在这个总爱以各种借口偷懒的小姑娘竟然在安心练字?
  
  许泠越写越顺手,手感来了,就不愿意停下来。倏地,从上方伸过来一只素白的手,拿起了她正写着的纸。
  
  许泠撇撇嘴,她明明写了一沓纸,都铺开在书桌上,为什么魏先生偏偏要拿她手里的这张!她瞬间失去了写下去的热情。
  
  魏芙蕖凝神细看,只见那簪花小楷写得工整漂亮,利落又英气。与之前许泠写的很像,却又多了几分气势和韵味,让字大方好看不少。她看了一眼许泠,见小姑娘正一手托腮、双眼直直的看着自己,心下疑惑:这是这个娇纵的小姑娘能写出来的字吗?但是她又在旁边亲眼看着,不会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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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芙蕖又翻了翻许泠之前写的, 见跟手中纸上的字都大差不差。
  
  “你几日的字练得不错, 看来是许老爷教导有方, 你虽荒废了两个月, 但是看得出来平时在芳芜馆也是练过的。”
  
  许泠有些无语, 这关她爹什么事。
  
  魏芙蕖又道:“你字虽有进步, 但是《内训》可还记得?”
  
  许泠苦了脸, 她前世就不耐这些《女戒》、《内训》等读物,觉得那是对女子的束缚,好在成王宠她, 给她请的师父也不是顽固不通的,有个师父甚至把她当做男儿一般培养,还经常叹道她不是男子实在是可惜了。
  
  “回先生, 学生愚钝, 已经不记得了。”她也纳闷,为什么魏先生教许沁的就是诗赋经书, 而教她的就是女四书!
  
  魏芙蕖当下就黑了脸, 她原以为三姑娘性子改了些, 没想到还是这么顽劣。
  
  她背过身去, 不再看许泠, 只把目光放在许沁身上, 声音是一贯的冰冷。
  
  “既如此,那三姑娘就把《内戒》抄上三遍,明日酉时之前送到沉心院。”
  
  话音一落, 许沁神色复杂地看了许泠一眼, 唇张开似要开口求情,看许泠还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又闭上了。
  
  “学生遵命。”许泠依然不卑不亢的说道。似乎在她看来,把一本书抄上三遍也不是什么难事。其实她骨子里就一直有尊师重道的观念,所以即使她现在十分不服,也有些怒意,却是不愿表现出来。
  
  魏芙蕖见许泠竟然这么轻易的认罚,也不如平日那般哭闹撒泼,不由轻挑了一下眉,竟也有几分期待了。
  
  课业从巳时开始,未时一刻结束,魏芙蕖不止讲书经,也指点了许沁的棋艺。许泠也跟着看了几眼,发现这个魏先生确实有几分才学,胸中也似有些沟壑的,许沁也不差,几乎就是一点就通。
  
  这期间,只白英和邀墨各进来服侍着自家主子用了些糕点茶水,也不过半刻钟而已。许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未到未时,就已经饿了。
  
  白英一见许泠出来了,就忙迎上去。
  
  “主子,听说您又被罚了?”
  
  许泠扶额,“又”字已经足以说明以前的“她”有多让人无语了。
  
  降香凑上来:“三姑娘,要不您去找夫人吧,这魏先生罚的也太重了吧!”
  
  许泠摆摆手,“无碍,我有些饿了,咱们先回芳芜馆吧。”
  
  白英、降香几个一听,立马转了心思,只扶着许泠快步走回芳芜馆。
  
  一进正厅,就发现沈妈妈已经着人摆好了饭。辛夷笑着打趣,说“沈妈妈疼三姑娘,简直就是姑娘肚子里的蛔虫,她一饿,沈妈妈就知道了......”
  
  沈妈妈听了又是一番笑骂。
  
  气氛大好,但是几个知情的丫头都笑不太出来。方才回来的路上主子已经吩咐过她们被罚的事不要乱说,更不能让顾氏知道。所以她们几个一回来就缄了口。
  
  许泠确实有些饿了,一上来就吃了小半碗白玉碗盛的米饭。晋地多以面食为主食,而许家老家在徐州,以米为主食,许泠前世在京城也是食用大米居多。但好在太原发达,有不少南来北往的商人,买米自然也是易事。
  
  沈妈妈见许泠吃的急,从一直加热的小锅中盛了半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百合汤,在桌子上凉了一会儿,见温度适宜了才送到许泠手边。
  
  许泠用小勺吃了几口,羊肉汤里不知加了什么作料,竟无一丝膻味,爽口的紧。但是这汤喝多了容易上火,许泠又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只听沈妈妈说,“三姑娘,喜欢不妨多喝些,这是夫人特地让厨房给您做的,怕您喝了上火,还让厨房端来了冬瓜清汤。”
  
  许泠只好喝完半碗汤。
  
  白英见沈妈妈还要服侍着三姑娘夹菜,就跟降香使了一个眼神。
  
  降香上前一步接过沈妈妈手中的公筷,转放到白英手上,开口说:“沈妈妈前几日不是说了要去城西求佛经吗?刚才我们回来的路上听府里修剪花草的小厮说,今日下午那高僧就到城西了,沈妈妈不去看看?”
  
  沈妈妈一听,急了,也不顾筷子到了谁手里,当下就往许泠看去。
  
  许泠先前虽没听清白英给沈妈妈出主意时她们说的话,奈何这几日沈妈妈一直在她面前念叨,她就是想不知道也难。
  
  “沈妈妈你去吧,有白英她们在就行了。”
  
  沈妈妈当即回去换衣服去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处,许泠才给了白英、降香一个赞赏的眼神。沈妈妈是顾氏的陪嫁丫头,要想瞒过顾氏,首先要让瞒过沈妈妈。沈妈妈这一去,怕是要明日晚上才能回来了,甚至要到后日才回来,这就给了许泠时间,等她回来时,她的《内戒》已经交上去了。而现在芳芜馆了的下人,经过她亲自□□,也都是机灵听话的。
  
  用过午膳,许泠也没午睡,就让白英去找教她女红的陈师父。
  
  白英有些不懂,她知道三姑娘一直不喜欢这些捻针绣花的活儿,今日还要抄书,怎么就要找陈师父了。
  
  辛夷这时已经听竹茹说了事情的原委,为主子忧心的同时,想通了点什么。
  
  “陈师父来了,夫人就会以为三姑娘一直在学女红了,即使陈师父她很快就走了,夫人也不会起疑心的。”辛夷开口解释。她知道许泠虽然不喜欢学女红,却也会隔三差五的来了兴致想绣个东西,都会让人请陈师父过来。而且陈师父性子温柔,不像魏先生那般严厉。她没有孩子,最喜欢三姑娘这样活泼的孩子,所以一直对三姑娘都很好,从来没有罚过她。因为这个原因,三姑娘也挺喜欢陈师父,还会时不时的撒个娇。
  
  许泠点点头,白英见了主子点头,就离开去请陈师父。
  
  其实辛夷只说对了一半。虽然前世的许泠也不喜欢绣活儿,但是重生之后的她对这些从前几乎都没怎么涉猎过的领域有了兴趣。在她看来,学会女红、厨艺、管家什么的才会让一个女子在嫁人之后生活的更好,而那些抚琴、画画之类只是一种情趣罢了。
  
  如今她只想好好地享受生活,不奢求富贵泼天,只求平安顺心就好。上辈子那样的富贵荣耀不还是没有守住吗?许泠讽刺一笑。
  
  既然苍天给了她一次重新生活的机会;给了她一副健康鲜活的躯体;给了她这么多爱她的家人;又让她远离那些黑暗复杂到令人作呕的权利争夺,她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如今她虽然失去了成王那样宠她的父亲,但是许桐看起来也是个明事理的,也不会太差。她还有了慈爱的母亲,别扭又聪颖的弟弟、冷淡却也关注她的姐姐......这些都是从前的她不曾体会过的。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白英就带着陈师父来了。
  
  陈师父原名陈芷,是太原府最大绣房里最出名的绣娘,因跟结婚多年生不出孩子,丈夫又在婆婆的张罗下去娶了个平妻。她不堪受辱,就与夫家和离了。她本是孓然一人,和离后就只能呆在绣房,这个时代女子地位本就低,和离后的女子更是不被人尊重。恰那日顾氏去看料子,与陈芷一见如故,又见她生活艰难,还时常受人白眼,就请了她回家教女儿绣活。顾氏待她不薄,让她平时待遇与魏先生平齐,让陈芷很是感激。
  
  这时许泠已经用完了午膳,也漱过口了,正厅已经收拾妥当了。
  
  许泠把陈芷请到座位上坐下,又让辛夷取出了她平时练绣活用的东西。
  
  一打开花棚子,许泠就笑了。
  
  看得在她身侧立着的白英、白矾一脸莫名,心中猜测:三姑娘莫不是看到自己绣的东西太“传神”了才笑的?
  
  确实,原主的绣技确实不值一提。
  
  花棚子上绣的是两只花蝴蝶,许泠看着那两只体态肥硕的花蛾子,又是止不住的笑意。看来原主的水平和她差不多,这样她也不用担心什么都不会引人心疑了。
  
  陈芷看许泠笑的跟朵花似的,娇美又可爱,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三姑娘这时发现绣技不能看了?”陈芷嗓音很好听,温温柔柔、细细软软的,让人听了很舒服。
  
  许泠才抬头去看陈芷,见她生的模样清秀,一双水眸格外传神,不由心里暗骂陈师父的夫家没眼光,这样好的人儿都放了去。
  
  “师父就会嘲笑泠儿,再说了,我学的不精,旁人只会认为您教的不好。”许泠只在顾氏面前自称“永安”,在旁人面前都是自称“泠儿”,因为她实在不想再唤那个名字,一听到,就满心的痛!
  
  一句话就把陈芷逗笑了。
  
  “好好好,是师父教的不好,那今天师父可要好好教了,你个鬼灵精可别又怪我严厉呀!”
  
  “师父教诲,泠儿自然不敢不听。”许泠敛神。
  
  陈芷看着许泠一本正经的包子脸,又是几声轻笑,把许泠整的尴尬不已。
  
  许泠只想说:她是真正想学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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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泠耐着性子拿了一个时辰的绣花针, 竟也觉得十分新奇。最后要不是白英一直冲她咳嗽外加使眼色, 连陈芷都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许泠还不会停下。
  
  送走陈芷之后, 许泠就去了小书房。
  
  笔墨纸砚都是白英一早备好的, 还用上了前两日许桐送来的玻璃镇纸。
  
  许泠看着白英从笔架上挑出平时她惯用的笔, 她摇摇头, 在白英诧异的目光下又拿了两支规格一样的笔。
  
  白英不懂自家主子为什么要拿这么多的笔,一支不是就够用了吗?
  
  她心里又暗恼自己没用,她只是个丫头, 能简单的识文断字还是这几年在主子身边伺候时学的。
  
  大盛朝对女子的拘束虽不似前朝那般严,但是女子的地位还是一贯的不如男子,寻常人家的女子大多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 能像她这样识的几个字已经很让人羡慕了。但是她也只是识字而已, 要让她写字,她却是不敢的, 她不像这些闺阁小姐那样自小有人教导, 她的狗趴体向来不敢出来见人。
  
  却见许泠右手执两根笔, 左手执一直笔, 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坐的板正。
  
  伺候的几人都禁了声。
  
  许泠细细的蘸墨, 慢条斯理的,依次给三支笔都蘸好之后,才挽起袖子开始抄写。
  
  她运笔如飞, 同时执三支笔写竟然也写得飞快。
  
  白英、辛夷等人已经目瞪口呆, 自家姑娘什么时候练了这个功夫!若是一手执两笔,写出一样的字,也不算太稀奇,这只是巧法子,练得熟了也就方便极。西大直街的街边就有不少书生以抄写为生,也练就了一手双写的好笔法。但是若说起双手同时运笔,不说徐州老家,估计整个晋北估计也找不出来几个能有这般技艺的人了!
  
  许泠写了大半个时辰,胳膊已经酸痛地不行。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孩子,稚嫩的紧。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写过字了?
  
  窗外许桐送来的鹦鹉在聒噪地叫着“三姑娘,三姑娘...”辛夷瞄了一眼许泠的神色,偷偷地取了鸟笼,把那只鹦鹉挂在了院门旁的海棠枝上,又撒了一小把葵花籽。
  
  鹦鹉怪异的讨好声有些远了。
  
  许泠的思绪飘的有些远了,她似乎又回到了银角殿里。
  
  那里有一个清俊的少年,踏着殿旁植的海棠花香进来,带着如玉般和润的笑意,他说:“永安,你又被罚了!”
  
  趴在书桌上的小姑娘满脸委屈,“先生说我字写得不好,要我写二十张大字交上去,我又不是蜘蛛,哪来那么多的手去写呀!”
  
  少年被逗笑了,言语里满满的都是宠溺:“那我教你怎么像蜘蛛一样好不好!”
  
  ......
  许泠回了神,她看着被磨红的手指关节苦笑,以前的她右手能同时执三支笔呢!到底不一样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天真无忧的小郡主了...
  
  白英眼皮子活,见许泠盯着手发呆,就知道她是伤了手。白英出去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又打了半盆热水端进来,“三姑娘,我来给您敷敷手吧。”
  
  许泠呆呆地被白英用热毛巾裹了手。温热的触感通过疼痛的手指,穿过层层脉络,直达她的灵台,竟是一片清凉!
  
  辛夷翻了翻书,发现许泠已经抄了五分之一!
  
  许泠只歇了一会儿,让白英在她食指、中指上裹了层透气清凉的布,又开始继续写。明天还有课业,只能今天晚上熬夜写出来了!
  
  现在虽然是初春三月,但是天黑的早,不到戌时天就黑透了。小书房里点了四五支烛台,有两支还换了次蜡,直到临近子时,那几支烛台才熄了。
  
  翌日给顾氏请安的时候,许泠眼底的青痕没能瞒过顾氏的眼。
  
  顾氏登时板了脸,开口就训斥白英、辛夷:“叫你们在主子跟前当差就是这样当差的永安昨日怎么了,今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你们做下人的不知道?我看不若一人打几板子,好让你们长个记性!”
  
  许泠替她们求饶:“母亲放过她们吧,是我昨日自己睡不着,点了灯看趣志,这才这般委顿。”她庆幸这副身子还是个孩子,年纪小,皮肤也好,熬夜的疲惫只在她眼底留下了一抹浅浅的痕迹,看起来确实像是因贪玩而晚睡了一些的样子。
  
  顾氏看着面前一脸真挚的小女孩,满肚子的怒火仿佛一下子就散了。她的女儿也不小了,有些事她可以自己处理了。
  
  “罢了,我让厨房再炖几碗雪蛤汤,你和沁姐儿都喝点再去沉心院。”女儿有些疲惫她一眼就看得出,许沁一脸明摆着疲惫更甚的脸也让她不好忽视。她心里纳闷,这昨晚一个个都干嘛去了!
  
  等姐妹两个离开白梅院,顾氏让身边的袭香去芳芜馆唤沈妈妈。
  
  “夫人莫不是忘了,昨儿沈妈妈特地求到夫人跟前,说要去城西为三姑娘求佛经,您当时还赞她有心,允了她三天的假呢!”正为顾氏捏肩的慧香轻声提醒。
  
  顾氏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她又问,“刚才跟永安出去的是白英和辛夷?”
  
  慧香点头称是:“奴婢觉得这几日辛夷在三姑娘面前露面不少。”
  
  顾氏点点头,女儿的事她自己做主就好。
  
  “那把白矾叫过来吧。”
  
  白矾这几日有些焦急,主子对她也不似以前那么亲厚,连陪着去沉心院的差事都被三姑娘指给了辛夷。哪有一个二等丫头越过一等丫头的道理
  
  这时见到顾氏身边的大丫头袭香来寻,心里早已经按耐不住了。
  
  “袭香姐姐,夫人让您来找我,您可晓得是什么事?”白矾问道,又往袭香手里塞了一个她辛苦攒下的银簪子。
  
  袭香把手背过去,没有收:“没什么事,就是夫人想问问三姑娘的起居。”她心里暗道白矾没脑子,她不过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竟然被白矾尊称“您”,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跟人说了,她也要受罚的。这还是轻的,若是惹了夫人不喜,才是最厉害的。怪不得三姑娘不喜欢白矾了,这样的丫头她也不喜欢。
  
  白矾进了远香堂就“扑通”一声跪下:“给夫人请安。”
  
  顾氏见她行了个这么大的礼,心里却是添了几分不耐。
  
  “你不用太紧张,我就是问问你家主子的事,有什么你就说什么,可明白?”顾氏掌家久了,声音自带一种威严的感觉。
  
  “是。”白矾头埋的更低。
  
  “听说昨儿晚,三姑娘看了一宿书?”
  
  “回夫人,三姑娘未到子时就睡了。昨天伺候的不是奴婢,但是奴婢一直在小书房外候着,见三姑娘从昨日下午就一直待在书房。午膳的时候陈师父来过,教了姑娘一个时辰。奴婢瞅着三姑娘好似突然喜欢上了女红,学的很认真呢!陈师父也夸了姑娘好几句。”她尽量挑好听的说。
  
  “那你可知道姑娘在书房里做什么了?”
  
  “回夫人,奴婢不知。只猜测姑娘可能是在看书写字,奴婢今早发现墨砚少了些呢。”
  
  顾氏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摆手让白矾下去。
  
  白矾出去的时候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在远香堂门口看见了几个庄子里的管事,知道他们是来找夫人报账之类的,她也不好久留了。
  
  却说在沉心院门口,许沁拦住了许泠,又让邀画从她放书的包里拿出两本没有书皮的书。
  
  “三妹,你今日把这些交给魏先生,她应该就不会生气了。”许沁见许泠接过了,就不再多言,径直进了沉心院。她也只能帮她到这里了,听说她昨夜也熬了好久,抄一本肯定没问题吧。
  
  许泠看着她离去单薄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她打开手中的东西,果然是两本抄的整整齐齐的《内戒》,她翻开几页,见里面是熟悉的簪花小楷,和她的字迹有九分相似。
  
  她分明记得许沁写的一手好柳体,连许桐都夸过几次。
  
  白英、辛夷俱是见怪不怪的样子,许泠就知道这不是第一次许沁替她抄书了,甚至为此还特地练了与她相仿的字...她一个人就抄了两本,怕是一夜都没有睡吧......
  
  许泠眼里漾出点点暖意。
  
  和从前的永平公主一样呢!永平是皇后的女儿,也是皇上的嫡长女,很得皇上宠爱,一出生就被封了公主。永平也是这般,性子虽冷,但是对待在意的人极为用心,也特别疼她,直把她当做亲妹妹疼,永成、永乐两个公主都嫉妒她。这么好的人,却在听说国破的时候从驸马府闯到皇宫,最后一头撞在九龙柱上......
  
  许泠始终都记得那鲜艳残忍的一片红.....
  
  许泠接过白英手里的书袋,嘴角上扬着。
  
  白英、辛夷却从她小小的背影上看出了一抹悲凉之感。她们摇摇头,三姑娘还是个孩子……刚才一定是她们的幻觉。
   晋北初遇,公子淡漠如玉 赴宴   
  魏先生要求许泠在酉时之前交, 而她提前了大半天就完成了, 就顺便上午来沉心院的时候交了。
  
  魏先生收了许泠交上来的东西, 翻开扫了几眼, 果然就没有再生气, 还好性儿地指点许泠的字。许泠私下觉得魏先生对她的态度似乎也好了一点。
  
  许沁刻意模仿的字虽像, 但到底风骨不同。而许泠同时用三支笔写出来的字自然不如一支笔写的工整, 但好在虽然字体只有八分相似,但是不工整有不工整的好处,这样才像了原主娇惯的性子。是以魏先生拿眼一扫, 就知道这些都是许泠亲笔所写。就是她自己抄这么多东西也要一天,没想到三姑娘这么快就完成了,熬夜肯定是少不了的了。她心里对许泠稍微改观一些。看来也是个聪颖的!
  
  只在许泠交课业的时候, 许沁看到许泠交上去的分明是带着深蓝色条纹封皮的, 而她给许泠的是素白色的,没有书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许沁抿唇一笑。
  
  把正暗里观察她的许泠惊艳到了。
  
  许沁长相娇美秀气, 气质高雅矜贵。平时虽然很是平易近人、温婉大方, 但是因为她骨子里带着一种清冷感, 像带着些仙气似的, 让人不敢亵玩。十二三岁的少女本就娇艳无比, 她这一笑,无疑就像乍放的昙花,无意之中, 就让人迷了眼。
  
  许泠收回目光, 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继续看书。
  
  从沉心院出来的时候,两个小姑娘都有默契的停在院旁的美人蕉旁。
  
  “今日的事,谢谢你。”许泠犹豫了好久,才憋出这样一句话。她不确定许沁到底会不会接受她的谢意。
  
  “不必谢我,我是你的姐姐。”许沁声音有些缥缈,还是那般的冷淡。许泠却从中听出了几分感叹的意味。
  
  她抬头去看许沁,面前的少女比她高小半个头,身着一身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身姿纤细,清丽无双。恰有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衣袂就随风飘起,又被她腰间垂着的荷包挡下来,只能乖乖地小幅摆动。
  
  许沁又接着道:“明日你既与我一起去杨府,便不能如往日那般娇纵。你消早早收拾好,给母亲请好安我们就去。再者说,我们出去代表的是整个许家,你万万不能让父亲母亲失了面子。”
  
  她说出这话不是没有原因的。
  
  许泠自小娇惯,脾气大,总爱让人宠着她,围着她转。若是有谁不和她心意了,立马翻脸哭闹也是常有的事。去年她受了盐运司副使家嫡出姑娘的邀请,前往做客,结果她架子太大,张口就说人家的糕点不好吃,似“臭面疙瘩”,当场就把人家姑娘惹哭了。好在许桐和顾氏知道她的脾性,也不允她多出去,这才没有传出娇蛮任性的名声。
  
  许泠点点头,神色自然:“二姐不必担心。”
  
  大户人家赴宴是有讲究的,去早去晚都不好,早了显得攀附,晚了显得看不起人家,掐对时间才显身份。不过,稍亲近些的可以早些去,身份贵重的可以晚些去,而那些关系一般的端看心情就好。
  
  这次的桃花会不过是姑娘们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不似宴席那般正式,但也有讲究。许沁是大孟氏的外甥女,去早些更显熟络亲近。
  
  这日一大早,许泠就被辛夷拉起来穿衣梳妆。
  
  许泠睁着困意朦胧的大眼睛,看着几个丫头翻箱倒柜地找衣服。那扇子似的长睫毛扑闪扑闪的,上面还带着一两滴泪水,跟鲜花上的露珠般讨喜。
  
  降香见自家主子这样困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许泠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一眼,还不收敛。
  
  “三姑娘,您先醒醒,要不一会儿到马车上再睡?”她打趣道。
  
  许泠无力地翻她一眼。
  
  一屋子丫头又被逗笑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三姑娘变得懂事许多,不仅不再动辄打人罚人,还十分体恤她们,也让她们渐渐长了胆子,敢在主子面前调笑。
  
  沈妈妈急了,这一会儿还要赴宴呢,可不能耽误了!
  
  丫头们见沈妈妈板着脸,也不好再说笑,都着手干活。
  
  许泠皱眉喝下降香端的漱口香汤,又用蘸了细盐的手帕在贝齿上来回涂抹好几下,才吐出口中的东西,继续漱口。
  
  这边辛夷已经用热水绞了帕子,等许泠最后一次吐出漱口香汤,就把帕子敷在她的面上。
  
  净好面,白英捧来了玫瑰香露,仍是辛夷伺候着梳头发。这几日都是她为许泠梳头,她的手艺不错,梳出来的发型总是简单大方,又俏皮可爱,格外适合许泠这样的小姑娘,许泠也爱用她。
  
  白矾都抱了好几件衣裙过来。
  
  “三姑娘,您看您喜欢哪件,要不都试试?这件是前几日夫人刚让人做的烟云蝴蝶裙,还有这件,是请了好几个绣娘绣出来的缎地绣花百碟裙,这件也不错,是南天烟青色苏绣制成的......”白矾试探道。她也摸不准自家主子的喜好,只知道她不太爱奢华艳丽的,所以拿来的都是素雅秀气的。
  
  许泠看了一眼,随手挑了那件烟云蝴蝶裙。其实她也不是只爱素净,在她看来,这副身子正是娇俏可爱的年纪,打扮娇艳些才衬的起。
  
  这件衣服上的蝴蝶虽多,却不花哨。数只蝴蝶以各种姿态,或是纷飞,或是采花蜜,灵动地展示在裙摆处,却并不显眼,裙子上还有一层素白的纱。行走间,那些蝴蝶就像活了一般,让人不由自主的就看过来。许泠一换上这件裙子,就收到许多惊艳的目光。几个丫头们更是满口赞道许泠的眼光好。
  
  收拾妥当之后,许泠就领着几个兴奋的丫头走向白梅院。能不兴奋吗!她们主子极少外出,连带着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没了出府的机会,这次可以跟着出府,她们别提多开心了。
  
  一进远香堂,就发现顾氏光彩照人,颜色比平时更艳几分,还添了几分妩媚。
  
  许泠低头浅笑,听说父亲许桐昨日歇在了白梅院,怪不得呢。
  
  顾氏细细打量女儿的衣饰妆容,见女儿精致可爱、白嫩无比,心里骄傲极了。
  
  “永安,娘跟你说,这次去的是杨府,杨家在整个晋北都是数一数二的,你万不可得罪了人,尤其是那杨四小姐.....”
  
  许泠听了,颇为无奈:原主这是什么性子呀,出门赴个宴都能让家人担心不已,不怕她受欺负,就怕她欺负别人。无奈归无奈,她还是笑着安慰顾氏:“女儿省得。”
  
  不过半刻钟,许沁就到了。她着一身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裙,看上去雅致又大方,倒跟许泠的蝴蝶裙很配。
  
  顾氏见了,仍是不冷不热,但好在嘴角带了一抹笑意,让姐妹两个都轻松许多。
  
  马车行过几条街,路过那条出名的三崔胡同,飘进的香味勾起了许泠的馋虫。好像有香浓的羊肉汤、甜糯的栗子糕、还有香甜的麻薯团子...许泠暗自咽下口水。等哪天有机会了,她一定要出来到三崔街尝尝,把这里的美味都吃入腹中......
  
  许沁瞥见了许泠的馋样不由好笑,当下决定回去经过这里时,让车夫去买些带回去。
  
  也不怪许泠馋,她们为了赴宴,连早膳都没用呢。她还是郡主的时候就爱吃些新奇的东西,偏她的身体不好,许多东西成王都不让她吃,羊肉就是其一,羊肉是发物,对她的身体并无好处,所以她从小到大就没吃过几次羊肉。这条三崔胡同又是非常不一般,就是以美食出名。据说是许多年以前,有三户崔姓小贩在这里卖吃食,因味道好,渐渐出了名,这条胡同也就被图方便的人们渐渐改了名,成了三崔胡同,这样叫着也顺口。
  
  马车驶进同花街,为首的就是杨府。
  
  杨府家大业大,一个府邸占了半条街,府外围的马车更是数不胜数,已经把另一半的街道占了。
  
  两姐妹都有些诧异,已经来了这么多人?不过是个桃花会而已,至于吗!
  
  进了杨府,立马就有打扮地利落的丫头或年轻婆子引路。
  
  迎接许氏姐妹的是一个着暗青色比甲的年轻婆子,头上抹了桂花的头油,头发都一丝不落的整齐盘起来。她显然是认识许沁的,一见许沁就热情无比的问好。
  
  “表姑娘!您可算来了,我家四姑娘都等你半天了,这会儿子在听香阁呢,要是见到您,她肯定很开心!”
  
  许沁温柔地笑笑,任由那婆子带路。
  那婆子见许沁不搭话,又把话引子扯到许泠身上。
  
  “这位就是表三姑娘吧,真是个可人!瞅着精致的眉眼,长大了不定出落的多好呢!你们夫人可真是有福气,女儿都是个顶个的好看。”
   晋北初遇,公子淡漠如玉 桃花酿   
  许沁见这个婆子越说越不像样子, 肤浅的让人心生厌恶, 心下不喜, 面上却还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姨母家怎么会让这样的下人出来接客。
  
  杨家毕竟是大户, 园子也修的精美, 有假山, 有清溪。清溪浅浅, 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几尾红鲤鱼在水石下嬉戏。溪的尽头连着一个不大的池塘,许泠猜测这片池塘是荷花塘,到了夏日一定很好看。她们行走的小道是用鹅卵石铺成的, 两旁植着各色的花草,此时正是初春三月,有的花已经相继开放, 姹紫嫣红的一片, 随着微风还能闻到清淡的花香。真是个享受的地儿!
  
  绕过那方暂时还没有荷花的池塘,再绕着花园走了一小会儿, 就能闻到一阵芳香扑鼻的桃花香。
  
  许泠暗自腹诽:这杨家真是个妙地儿, 别人家的花才刚打苞, 偏他府上的花与众不同, 抛开方才路上见到的那些花不说, 就是这桃花, 也算是太原府里的头一份!
  
  只听那年轻婆子又道:“前面就是听香阁了,四姑娘和好多姑娘都在这处儿。”语罢,她像刚想起来似的, 一拍脑门, “瞧我这脑子,刚夫人吩咐了,若是表姑娘来了,还要奴婢们把您带去夫人的院子走一遭。”
  
  许沁轻声道:“无碍,先见过表姐也无妨,你跟姨母说了,想必姨母不会怪罪于你的。”
  
  那婆子一听,又是千感恩万道谢的:“怪不得府里上上下下都称赞表姑娘温婉心善,有您这句话,夫人应是不会责罚奴婢的。”
  
  许泠在一旁忍住笑意,这婆子也真有趣,表情生动的无与伦比。
  
  进了桃花林,只见七八个妙龄少女分散在林子里,或是看花或是嬉戏,好不热闹!林子尽头还建了一个南方惯用的八角亭阁,亭里还有十几个姑娘齐聚那里。
  
  亭正中间坐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她相貌明艳,端庄大气。她身着一袭简单的旋涡纹纱绣裙,上头又覆了一件素白的斗篷,头上戴了只宝蓝点翠珠钗,洁白的耳朵用一对小巧的白玉耳坠点缀着,纤细的手腕处挂着一幅珊瑚手钏。虽是最简单的打扮,可是那通身的气度生生把旁边作陪的十几位姑娘都比下去了。
  
  杨四姑娘名为彩君,是杨家嫡女,也是大孟氏的小女儿,自小就享尽家人的宠爱,长大了又是晋北姑娘里最出挑的那个。她前头还有两个庶出的姐姐,但是毕竟姨娘养的上不了台面,此刻都怯生生的低头立在她身侧,越发显得她的气质高雅,行事落落大方。她嫡出的长姐杨彩蝶现在是摄政王的小妾,因为摄政王房里没有女人的缘故,杨彩蝶可谓是摄政王府里的半个女主人!
  
  摄政王那是什么人物,那是被平头百姓当做仙人一般供奉的,让勋贵们仰望的,让文官武将们由衷佩服的人物!杨家这样的身家能送进去一个嫡女作他的小妾,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康帝年幼,大盛朝绝大多数的权利都握在摄政王手上......所以杨家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杨彩君见许泠到了,明艳的小脸上绽放了一个笑容,比那林子里的桃花还要夺人的眼。
  
  “沁儿表妹,你来了!快到我这里来。”她话音没落,她身边的几个姑娘就知趣的让了位置。
  
  许泠随着许沁走近了些,也看清了杨彩君的容貌,心里有一丝的诧异与别扭。方才她离得远,没仔细看,现在看清楚了却又难受起来!
  
  这个杨彩君分明与前世的自己有五分相似!虽然她们的长相气质都不是一个类型,杨彩君是明艳大方型的,永安郡主则是有些清秀温婉,而且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让她看起来更添了几分柔弱感,但是那脸型、那眉毛、那唇形都十分的相似,只她的眼睛鼻子更明媚一些。这样一观,说有五分相似也不为过。
  
  许泠发愣的瞬间,许沁已经带着她来到了杨彩君身前。
  
  “彩君表姐,这是泠儿。”许沁先向杨彩君介绍许泠。
  
  许泠只来过杨府一次,还是初到晋北的时候随顾氏一起来的。那时候她因为杨府人对她不如对许沁亲近而闹别扭,没呆多久就缠着顾氏要回去,惹得大孟氏和杨家人的觉得她没礼貌,连带着对顾氏也不喜欢了。
  
  杨彩君其实已经忘记许泠长什么样子了,见表妹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过来,还正诧异这小姑娘是谁呢!没想到竟然是许泠。杨彩君的态度立时冷了些。
  
  在杨彩君的印象里,许泠就是个没有教养没有礼貌又被宠坏了的娇娇女。最让杨彩君厌恶的一点就是许泠经常欺负许沁。许沁自小没了亲生母亲,本就值得人怜惜,再加上她性子好,又聪颖美丽,让杨家人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杨家人都护短,对许泠自然没什么好态度。
  
  虽然面前的小姑娘看起来乖巧可爱,但是杨彩君一直忘不了她欺负完许沁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让人看了一眼就绝不会忘记!
  
  杨彩君拿眼扫了许泠一番,见她还是一副精致可爱的样子,不由冷哼一声:装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许泠立刻就察觉到了杨彩君的厌恶与冷淡。她有些无语,原主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呀!
  
  杨彩君到底是有气度的,她的不喜也只是片刻,随即她就表现地颇为热情与许泠打招呼。
  
  “这就是泠儿表妹呀!好久没见了,没想到泠儿表妹现在长这么大了,看起来这么乖巧懂事!”
  
  其实她话里的“乖巧懂事”带着几分讽刺的意思,许泠听到了也只好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好在许泠不经常出门,认识许泠的姑娘也不多,杨彩君这话自然让她们想不出旁的意思来。
  
  旁边的姑娘见杨彩君这样说,也都开口附和。
  
  “是呢,泠儿妹妹看起来就很温婉,长大了也定是跟沁儿妹妹一般的人物!”一个穿鹅黄色百合裙子的少女掩面笑道。她喊许沁妹妹也不差,她已经十四岁了,许沁才十二。而且许沁的父亲是从四品的官员,盐运使司运同又是个肥差,只一个外放就得了这么好的差事,看的出来以后会被重用的。而她的父亲只是当地的一个七品官...姑娘家的交好总是没有坏处的。
  
  又一个身着绯色堆花襦裙的姑娘说道:“泠儿妹妹和沁儿妹妹都很好看呢,就是咱们晋北的并蒂花!彩君,你说怎么晋北的灵气都跑到你们杨家去了,不单单你生的花容月貌,连你的两个表妹都是这般的可人!”她这话不仅顺着杨彩君的意思夸了许氏姐妹,还顺便恭维了杨彩君。
  
  果然,杨彩君听了,面上又重新挂上了绚丽的笑容。
  
  “就听你胡说!这听音阁里的姐妹们可是不依的,要我说,今天来的姑娘们都很出色,一个个的比我园子里的花还要美!”杨彩君是自小就跟着大孟氏一起赴宴,惯会八面玲珑,一句话就讨得二十多个姑娘的喜欢。
  
  一二十个姑娘顿时笑闹一片。
  杨彩君又让丫头们送来了许多精致可口的糕点和茶水。还给许沁和许泠单拨了一份。
  
  “既如此,大家不如来个行酒令吧,就以这桃花为题,一炷香的时间为限。哪位姑娘拔得头筹,我就将这匣子里的东西赠与谁。要是哪位姑娘一时词穷,想不出来,我那里还有桃花酿候着,权当做惩罚了。”
  
  杨彩君把手中的匣子打开,只见是一支碧玉瓒凤钗,做工精美自不必说,那周身的光泽让它看起来更是精致。吸引人的不止是这只钗子本身,让这些姑娘们惊叹的还有那匣子上刻的字:引宝阁。
  
  要知道,这引宝阁可是京城最出名的首饰店,平时那些京城的贵女们为了买上一副引宝阁的首饰,能等上好几个月!因为他们家的首饰全都是独一无二的,产量极低,但只要出来一件,就必是精品!别说那些贵女们,她们听说,就连皇宫里的公主都会去派人买他们家的首饰呢!
  
  京城的贵女们都不一定得到的东西,却被杨彩君这样轻易地拿出来做彩头,想必是她在京城里的那个姐姐送她的吧......一时间,姑娘们看杨彩君的眼神更加热切。
  
  “我瞧着是极好的!彩君你的文采自是不必说,这次来的许沁妹妹听说也是个小才女呢,还有陈姑娘、姚姑娘、宋姑娘也都极有才呢!罢了,我不与你们挣,横竖肯定是争不过,能尝尝这桃花酿也是不错的。”一个圆脸姑娘首先发声同意。其他姑娘们自然是无从拒绝。
  
  杨彩君受用极了,她又招招手,唤了几个丫头去领酒。
  
  这桃花酿可不是一般的酒,它带着一点甜香,劲头又不大,正是适合姑娘家喝的。
  
  不一会儿,取酒的大丫头回来了,在杨彩君耳畔小声说了些什么,只见杨彩君的双眼瞬间变得更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