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苏 遗恨
“侯爷您消消气, 夫人是不会跟人私下约会的……”话没说完, 彩珠就瞧见沈青御的面色又阴沉了几分, 连忙闭嘴。
站在沈青御边上的, 是穿着华贵端丽, 姿态上又不失柔美的杨芷柔, 此刻她面上露着焦急担忧的神情, 眼底却流波百转,对着彩珠和彩璃瞧了一眼。
二人到底是杨芷柔的陪嫁丫鬟,对于自家小姐的目语心计, 自然立刻会意,彩璃微微颔首,然后上前稳住杨芷柔的身子, 担心地道:“小姐别太难过了, 您可是有身子的人呢。”
一句话,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杨芷柔娇弱的模样和担忧姐姐的心绪, 也让沈青御看了过去, 见她这般模样, 想起她已怀孕两月, 神情不免缓了缓, 语气却依旧生硬得很, “这里没你的事,回屋歇着去吧。”
“不,我要陪在侯爷的身边, 而且我也相信姐姐, 她是断不会做出这般不耻廉洁、有辱门风之事,何况还是在大娘去世的头七里。”杨芷柔的目光里,透着少有的坚定,配上她柔美的样貌,却让人有些心疼。“眼下也没有人真正瞧见姐姐与男子私|通,单凭送饭婆子的三言两语如何为据,何况寺里上香的女子众多,认错人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沈青御穿着一袭莲纹青色绸裳,配上他俊秀的模样,本叫人看上去像个温雅之人,可如今眉色间尽是戾气,有着与儒雅装束十分不衬的难看脸色。虽然他也是半信半疑,如杨芷柔所言,毕竟没有亲眼所见,他是不会轻易相信旁人之言的,但是这一年杨云瑶的举止,实在令他大大失望,加上杨家的人模样都堪称绝世容颜,二女更是美色倾城,如何会叫人认错了。
思着片刻,他挥袖一喝:“备马车,我要亲自接夫人回府。”
下人不敢怠慢,不一会儿,一干人等就风风火火地上了马车,朝着荣蒸寺而去。
荣蒸寺内,香火旺盛,香客上香、还愿、添油钱,一如往常,并未有任何奇怪的动静,可寺后西面的一处精舍,却出入着非沙弥的人影。
精舍里,走出一个身穿白净素衣的贵妇,仔细地关上门后,忽的被人拍了一下。
宁画枝警惕地转身,见到来人后松了一口气,斜睨了来人一眼,眼底却有些嫌弃,“做什么慌慌张张的,真是没出息。”
本来今天是宁书玉的头七,她这个亲妹妹自然不能穿红戴绿,怎么着也得装装样子,想着挨过这最后一天也就是了,谁知找来办事的人会这么不靠谱。
来找宁画枝的,正是今天要扮演“奸|夫”的宁久齐,若非想要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她还真不想找个这么没出息的人来陷害杨云瑶。
“姨母,你不是说人一会儿就来的嘛,怎么这么久了还没个动静?该不会侯爷报官了吧?”宁久齐紧了紧有些凌乱的衣襟,盯着宁画枝,深怕出了事。
“既不是个金刚钻,你就别揽瓷器活儿。”宁画枝压低了声音,“当初是你说看上了杨云瑶,我给你这个机会,现在好了,你干完活就想擦屁股开溜?侯爷是什么人,若真发现了又怎么会报官给自己蒙羞,再者说,只要人一来,你抱着东西就给我撒开腿了跑,回到扬州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听见没有?”
被宁画枝这么一说,宁久齐忙点了点头。
宁画枝把金银细软塞到宁久齐的怀中,心头也尽是不耐之色。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忙拨了拨发鬓,扯了扯衣裳,一个眼神过去,宁久齐就点着头,往外头匆匆忙忙地跑去,而她自己则绕到了后面的小径,待沈青御亲眼撞见宁久齐衣裳不整地慌乱而逃,她再火急火燎地三步并两步的走了上来。
杨芷柔轻呼一声,“那不是姐姐的表哥吗?”
是了,就算杨芷柔不说,沈青御也认得出那人的模样,当初他娶杨云瑶为妻,宴席当日,宾客里不少男子投来艳羡的目光,其中之一就是宁久齐,这在当初,让沈青御自豪了好一阵子。
如今,当他看到宁久齐的怀中藏掖着他买给杨云瑶的首饰,心头一团火气冒了上来,那属于男人的自尊,几乎烧掉了他所有的镇静和从容。
“这、这不是侯爷吗?”宁画枝迎面而来,似在见到沈青御时有些慌乱,面色有些发白,眼神飘忽不定。
这些映入沈青御的眼底,他几乎跳起了青筋,叱喝着:“说,那个贱妇在哪里!”
宁画枝缩了缩肩膀,“侯爷指的是云瑶?”
杨芷柔看了眼沈青御的脸色,转而看向宁画枝,一脸担心地说道:“今日本是大娘头七,姐姐说是和您约在这荣蒸寺见面,给大娘超度,谁知侯府中送饭来的婆子却说……见到姐姐和一陌生男子举止亲昵,还往寺后而去,侯爷也是担心姐姐,这才亲自前来,难道您没有瞧见姐姐吗?”
“哎呀,这就怪了,我也是来到这寺里,才和云瑶碰了一回面,转眼她就不见了,这不我一直在找她吗?有个小沙弥说见她和……往这里来了,我便跟来了。”宁画枝说着,目光还有意无意的往精舍里看去。
沈青御一句话也没再说,大步朝着精舍走去,“啪”地一声,一脚踢开了门。
此刻,杨云瑶也正好醒了过来。
她按着太阳穴,只觉得浑身酸痛不说,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点儿也记不得了,只觉得外头有些嘈杂,渐渐地便醒了过来。
看向门外,只见沈青御一脸铁青地望着自己,身后还跟着杨芷柔和宁画枝,其他人自是不敢进来,却站在门外探着头。
杨云瑶有些不知缘由,刚要起身,忽的察觉有些不大对劲,眉眼一低,竟发现自己衣裳不整,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更甚有着点点青红,她已为□□,只一瞬间,便明白了大半,整个人浑身一颤,犹若雷劈,脸色煞白,随手便抓了薄毯往身上遮去,难以置信地看向宁画枝,“怎么会……”她明明记得,刚才和宁画枝一起跪在蒲团上,为宁书玉超度,却突然头昏脑胀,之后便什么事也不记得了。
沈青御几乎随时都会发作,双拳紧握着,血丝片刻充满双瞳。杨芷柔和宁画枝对视一眼,很快又收了回去。
“云瑶,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今天还是你亲娘的头七啊……”没给杨云瑶开口的机会,宁画枝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无意地拉开杨云瑶欲挡住自己的薄毯,继而惊恐万状,颤巍巍地指着杨云瑶,又立刻匍匐在床榻旁,哭丧起宁书玉来,大抵都是杨云瑶如何不孝,做出这般有辱门风、有失贞节之类的话。
杨云瑶咬着红唇,没有去看宁画枝,也没有在意杨芷柔甚至门外下人的目光,她只独独望着沈青御,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没有,相信我……”
对于眼前的男人,杨云瑶不能说一点儿感情也没有,若没有感情,她不会嫁给他。可若说有感情,自她嫁入侯府不过半月,庶妹也嫁了过来,一年之内的相处,她早已看淡一切,原本以为这样过日子也就罢了,没有想到会在娘头七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
她不是个要死要活的人,只要她在乎的人相信她,便是为了他的名声,她也是断不会再留在他身边,只求得这一份信任,或许更是一份安慰。
刚毅的神情,配上杨云瑶独有的端庄气质,便是这般狼狈,也是叫人心中不忍,但是别说沈青御,就是宁画枝和杨芷柔,就不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杨芷柔按住胸口,凄凄艾艾地道:“姐姐,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我知你不满我比你迟进府却先有了侯爷的子嗣,你要报复就报复在我的身上,何苦要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不仅坏了杨家的名声,更是让侯爷以后的脸面往哪里摆?若非我们撞见,岂不是都被姐姐蒙在了鼓里,若以后姐姐再怀上了子嗣,岂不是让侯府的整个血脉都不纯了吗?”
短短话语,堵住了杨云瑶所有的退路,更是拿男子最看重的血脉来击垮沈青御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沈青御没有再看杨云瑶,而是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包袱上,那包袱里的东西显然都被拿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样珠宝,可沈青御却都认得,又想起刚才宁久齐怀中所携之物,气得拔起身上的佩剑,直指床榻上的杨云瑶,“你个淫|妇!若我今日没来,你还要和人私奔不成!枉我对你这么好,你却拿我的东西在外头养小白脸!今日若不休你,我沈青御岂不是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杨云瑶神色一窒,望着沈青御,那张记忆里总是温柔和她亲昵低喃的面容仿若一下子破碎了,牙间咬得太紧,她甚至能感觉到喉咙处的血腥味,她忍下了羞辱,忍下了眼泪,只定定地看着他,“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你就不去调查清楚事情的始末吗?”
“调查?就算你是被他勾引的,如今你已是不清不白的身子,还想乞求我让你留在侯府,好时时刻刻提醒我带了绿帽子吗!”沈青御的话,不仅让杨云瑶的双眸染上死灰一样的色彩,也让一旁的杨芷柔重新打量起沈青御来,心头也有些发憷,只片刻又收拾好了神情,伤感地看着杨云瑶。
屋内正作一团乱,沈青御根本不想再多留,直接甩了剑,看也不看杨云瑶一眼,就离开了荣蒸寺,气得连杨芷柔没有一起离开也没在意。
下人们全跟着沈青御一起离开了,屋内只剩下杨云瑶,杨芷柔和宁画枝。
看够戏的人儿终于逐渐挺直了腰杆,缓缓走到床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如今已被休了的杨云瑶。
杨云瑶染泪的双眸看着一个方向,煞白的脸上有着强忍的坚强,轻轻地道:“这事别和爹说,我不想他担心,我自己回苏州。”
“回?你还有脸回去?我要是你,就直接一头撞死算了。”杨芷柔再也不用伪装,看着杨云瑶的目光恨不得将她撕碎。
杨云瑶抬眼看着杨芷柔,看着她厌恶的神色,目光有些震惊,许多事在脑中串联起来,沉吟半晌后,开口道:“是你陷害的我?”
杨芷柔冷笑一声,华丽的花锻长裙与杨云瑶素白的衣服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然呢?只因你是嫡女,我是庶女,你便样样都比我好,凭什么你嫁入侯府可以叫他老爷,而我嫁入侯府却只能叫声侯爷?你杨云瑶有的,我通通都要夺过来。你以为这一年里所发生的这些事都只是凑巧吗?不过是你命大,次次都没有让侯爷休了你,我只好和姨妈一同设了这个局。”
一句句话,都让杨云瑶的心直坠冰窖,她不容置信地看向一旁的宁画枝,迎来的不是心虚,也不是愧疚,而是一个生猛的巴掌。
“看什么看,和你娘一样都是个贱人!勾|引男人的手段还真高,我求了她半天,她都不肯让我入杨家的门,既然如此,我就自己夺过来。”
听到杨书玉,杨云瑶的目光一下子冷冽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画枝趾高气昂地看着杨云瑶,在她头顶上一字一句地道:“你真以为你娘是病死的?实话告诉你,是我给她下了药,她如果不死,我怎么当上你们杨家的主母呢?”
“你就不怕我报官吗!”杨云瑶骤然青了脸,眉宇间尽是浓浓的戾气。
杨芷柔最看不惯杨云瑶这副样子,一把扯住杨云瑶凌乱的头发,冷哼道:“你就要死了,怎么报官?”
说完,她转头看了眼宁画枝,宁画枝早就把凌布备好了,目光狠烈的就套上杨云瑶的脖子,“去死吧!”
杨云瑶长发披散,手中却握着刚才挣脱下的发簪,直直朝宁画枝的胸口刺去,一声惨叫,宁画枝捂住了胸口,鲜血却不停往外流,杨芷柔顾不上这么多,一把抢过凌布,用力地勒住杨云瑶的脖子,今日说什么,也要叫她死,然后布置成自杀的样子,这样自己才能真正无忧!
脖子,是致命的疼痛。胸口,是瞬间的窒息。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如何挣脱,也挣脱不掉两个一心要勒死她的女人。
脑海中,浮现出娘生前疼爱她的景象,在杨府幸福的日子,转眼却化为须臾。
一个是自己的丈夫,说着与子偕老,恩爱如漆,却拿剑指她,誓要休妻。
一个是自己的妹妹,说着姊妹情深,亲昵无间,却用绳勒她,誓要她死。
一个是自己的姨妈,说着家和事兴,礼尚往来,却毒死她娘,誓要夺位。
只恨她当初太过天真,识人不清,错把负心当真心。
杨云瑶更恨,自己不能替娘报仇,独留下爹一个人,以宁画枝的个性,只要她坐上主母之位,必定对爹下手,到时候杨府的所有都落入宁画枝。弑母夺父的姨妈,杀己夺夫的庶妹,这一年她所受的屈辱,远不及今日一天所承,本以为都是命运使然,却不想皆是人为,更是她付出真心相待的亲人。
杨云瑶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做娘的女儿,不仅没有保护好娘,更让娘在头七不得安宁。
窒息的感觉,在片刻断了她所有的思想,可是她恨,只那一眼,她定格在了上头狰狞的二人。
若有来世,她定不会放过这些人,哪怕要她下地狱,她也要报弑母之仇!
卷一:苏 重生
身体各处是钻心的疼, 头就像要爆炸了似的, 四肢犹如灌了铅, 难以动弹, 当云瑶逐渐有些意识开始, 这些痛楚就一直伴随着她。
脑海又浮现出杨芷柔和宁画枝狰狞的面孔, 恨意当即涌上心头, 她恨,她好恨!没有替娘报仇,还落了个不贞自尽的罪名, 或许她这是要往地狱去,如此也好,她宁愿不投胎, 也要化成冤魂找两人报仇!
痛楚在她浓浓的恨意中忽的减缓, 片刻就消失不见,云瑶还未多想, 双眼就不由自主地睁开了。
抬眼, 是帐帘低垂, 外层的绸绫被卷了起来, 只垂下里层的薄纱, 仔细一看, 床梁上还刻着莲纹图案,云瑶微微蹙眉,虽觉得有些眼熟, 却还是警惕地起身, 正要用手挑开帐帘,目光落在白润光滑的纤手上,顿时一愣。
而当云瑶撩开帐帘看到屋内的陈设时,整个人的震惊比之刚才更甚。
雕花窗子,妆台铜镜,西墙的正中间上挂着一幅《牡丹春》,云瑶比任何人都熟悉这画,因为这画是她在自己生辰那天亲自作的,画下还有她爹杨政为她题的字。
这是她未出嫁时,在苏州杨府、自己闺阁之中!
难怪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这样的场景,自云瑶出嫁之后,有多少次出现在她的梦中,每每梦醒都只剩悲凉,就连她娘去世都不能回来守丧,只因为杨芷柔有孕在身,她不能带回晦气冲撞了杨芷柔肚子里的孩子。
也正因为如此,当宁画枝大老远从苏州赶来,与她相约在荣蒸寺为宁书玉超度头七,她想也没想就赴约了。
纤细的双手略显稚嫩,却被云瑶狠狠握紧,若这不是梦,是谁救下了她,把她送回了苏州?
门外,一个人影的出现打断了云瑶的思索。
撩开帘栊,走进一个容长脸面,俏丽干净的少女,正是陪云瑶一起嫁入侯府的初夏,可云瑶记得,在入府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在寒冬中不小心跌落后湖溺死了,当初云瑶心伤了多日,最后杨芷柔派了个丫环给她,之后她在侯府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云瑶对初夏的感情,并不比杨芷柔少,甚至比杨芷柔更情同姐妹,因为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初夏对她一直不离不弃,可令云瑶意外的是,为什么已经不在了的初夏,现在好端端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奴婢就说就算老爷夫人免了小姐的晨昏定省,小姐还是会早起的。”一边说着,一边放下铜盆,拿起绸巾打湿后,正要把胰子和绸巾递给云瑶,却见她依旧愣怔地坐在床边,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云瑶的脑子被初夏的一句话搅乱了,娘?晨昏定省?心头划过一丝不确定,更有着不可名状的心绪,几乎是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可笑,但云瑶还是开口道:“现在是裕元几年?”
初夏被云瑶的话弄得有些糊涂,但还是回答着:“自然是裕元九年。”
云瑶一听,也不顾鞋袜未穿,跑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一望,那镜中稚嫩而纯美的容颜,不是十四岁的自己会是谁?!
一刹那,云瑶的双眸沁上水雾,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分不清悲喜惊骇,却觉得一切恍如梦境。
她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白皙柔嫩的肌肤一下子红了起来,吃疼感叫她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梦,她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自己十四岁的时候!
含泪的双眸,在初夏再次唤自己的时候,云瑶已经隐忍了下去,只是见到本已死去半年的初夏,情绪亦难平复。
“小姐可是昨晚梦见了什么吗?”初夏见自家小姐好似变了一个人,不觉有些奇怪,手中却没有停着,见她赤脚,忙俯下身子熟练地帮忙穿起鞋来。
云瑶望着初夏,微微一笑,“不管梦见什么,醒来就没事了。”
听了这话,初夏料定云瑶是做噩梦了,打开镜奁,拿出一把抿子,打开头油的盖子,拿起旁边治睡眠不好的精油兑了进去,准备替云瑶涂在发端。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动静,不一会儿,人声就渐行渐远了。
几乎是同时,帘栊外走进一个人,一身水绿裙子,面薄腰纤,正是香寒。
初夏与香寒几乎是同时来服侍云瑶的,感情也非一般人可比,但到底初夏是家生子,香寒是外头买回来的,所以初夏是大丫环,香寒只是个二等丫环。但二人在云瑶的眼里从未分派,因此在杨府,没有人真把香寒当二等丫环。
若说初夏是稳重的,那么香寒便是灵巧的,一进来,就对云瑶开口道:“二小姐和陈姨娘已经离府了,这下府里头可清净多了……”
“哎。”香寒还没说完,初夏就给她使了个眼色,尽管她们不满二小姐和陈姨娘,但终究是主子,而且每次香寒这么说,总会被云瑶嗔骂一番。
香寒一时忘形,忙抿了抿唇,等着妆台上的倩影出声指责,谁知片刻也没有动静,她一时有些微怔,抬眼对上初夏的微讶,显然二人对云瑶的反应都觉得有些反常。
此时的云瑶,早已不是上一世的杨云瑶了,别说替杨芷柔说话,就是杨芷柔今后的一生,自己都不会叫她如上一世般得意,包括宁画枝。
而听了初夏和香寒方才的话,云瑶本来模糊的记忆瞬时清晰了。杨芷柔离府的当天,正是她去参加裴家午宴的那天,也是她被传出勾引杜家公子未遂而跌湖丑闻的那一天,自从有了这个传闻后,云瑶就整日不出门,也鲜少去赴宴,直到十七岁时遇见了来苏州的沈青御,信了他的海誓山盟,她的爹娘觉得有人愿不计丑闻娶自己,自然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便让她嫁到了侯府,谁知之后的日子竟是那般煎熬,就算没有杨芷柔和宁画枝的杀害,以沈青御的性格,她终究是难以过如在苏州杨府般的生活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今天开始发生的变化。天意让她重活一世,更让她重生的第一天就是扭转自己命运的关键时刻,她再也不会让人破坏她和家人的幸福,更不会让人迫害自己和娘的性命。
为了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准确,云瑶抬眸望着镜中在给自己梳妆的初夏,问道:“今日娘是不是陪爹去赴官宴?”
初夏点点头,“今天府里就剩许姨娘和咱们了。”
香寒整理着绸巾和铜盆,刚要拿出去倒,云瑶便叫住了她,“今日裴家的午宴,你唤上妙菡,陪我一起去。”
香寒微怔,“以往不都是初夏和奴婢一起伺候小姐去的吗?”
云瑶看着镜中已梳好的发髻,淡笑道:“我自是另有事要她做。”
香寒素来藏不住话,多半也是因为云瑶的宽容相待,但她也明白什么话该问,便应着声出去了。
初夏刚要用抿子把提神的精油混着头油涂在自己的头上,云瑶便轻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了。
从前,是因为杨芷柔一下子死了外祖父外祖母,几日来连着到她这里哭诉,叫她也担忧得睡不好。之后,是因为投湖一事,让她再也无法抬起头做人,这精油是没停过地抹在发上。
可如今,她再也不是当初的杨云瑶了,失眠于她而言,也是不会再有的了。这一世,她要踏踏实实地看着害她和她娘的人,一个个受到应有的惩罚。
起身,转头,看着身后的初夏眼眸里一直闪烁着打量的目光,对上她沉着冷静的目光,初夏竟有一时的失神,说不上来的感觉,却觉得自家的小姐好似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看着云瑶嘴角牵起的淡淡笑容,初夏回过神来,只觉得小姐如今就这般模样,怕是过两年长开了要迷倒许多少爷了。
知道初夏发现了自己的变化,可她重生的这件事是绝不会和任何人说起的,她还不想重活没多久就被人当怪物看,收了收心思,她对初夏道:“记得前些日子我送给杨芷柔的香囊是什么样的吗?”
初夏心头一愣,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小姐叫二小姐全名,却也没太多思,回想了一下,点头道:“是一个方形的蓝色香囊。”
云瑶没再说话,而是转身打开装着各色香囊的匣子,霎时香气晕染整间屋子。
本来香囊乃少女赠送情郎的定情之物,闺阁女子总会早早做了许多放在匣子里,等着某日情郎的出现,而云瑶尚未及笄,她做这些无非都是赠予自己的祖母和娘,好让她们睡得舒坦一些。
想起上一世,正是这匣东西成了杨芷柔陷害自己的“罪物”,云瑶的心头就沉了沉,这一世她是不会让杨芷柔的奸计得逞的,更不会让丑闻重演,既然杨芷柔有心在离开前送她这么一份大礼,她若不受,岂非辜负了杨芷柔的一番心意。
裴家的午宴她一定会去,杜家的公子她照旧去见,可一切的事情,都不会再按照杨芷柔所预期的那般发展。
穿戴好一切,时间也离午宴近了,云瑶交代好一切后,便把初夏留在了房间里,对外则声称初夏有些不舒服。侧屋本就是大丫环的住所,也没人觉得奇怪,云瑶就带着香寒和妙菡一同上了马车,往裴府而去。
卷一:苏 午宴
裴府是苏州四大家族之一, 当家的裴甫虽是四族中官品最低, 仅是个从五品, 但裴甫却是四大家族中唯一的京官, 还是在太子府当值, 所以未有人敢看轻裴府半点, 也正是如此, 今日众长辈都去赴官宴了,家中的女儿们都被裴家邀请来参加午宴,以免在家枯燥, 也是小辈们难得无拘的宴席,不少苏州的小官们特意把女儿送到裴家来,只为了和四大家族的小姐们沾上边, 哪怕能多说几句话, 也是为自己日后打下好门路。
云瑶一下马车,就被眼尖的裴府侍从领进了裴府。
踏进裴府的门槛, 亭台水榭, 环境清幽, 若不说完全教人想不出是官员的住所, 更像是书香门第, 因为裴甫在太子府当值, 他对子女的要求更加严苛,无处不彰显裴府教养得体的一面。
记得上一世,云瑶只来过裴府三次, 这最后一次就是她来参加裴府的午宴。她向来不喜欢参加大大小小的宴席, 除了推不掉的,否则她多半都呆在杨府,和娘说说话,在房里和初夏、香寒一起玩闹,而杨芷柔却和她相反,只要是能在人前露面的,杨芷柔绝不错过,也因此上一世里,杨芷柔比她更得人心。
如今想来,许多事好似早有预谋,为何当初她丢进湖里出事,所有的千金小姐都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恐怕杨芷柔背地里在黒自己方面没少下功夫。
不远处传来阵阵娇笑,云瑶收回心思,对身边的侍从微笑地点了点头,“有劳。”
引路是侍从的责任,何况单是半日就带了不下数十个小姐,可唯独这位杨府大小姐,会客气地对自己说有劳,侍从不免抬眼多瞧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被云瑶的容貌惊艳到了,方才未敢细看,如今再一看,这位杨府小姐可比自家的小姐好看多了。不过也就一眼的时间,侍从就忙回了句“不敢”便退下了,裴府的规矩自己还是知道的,若叫园子里的裴天雨看见了,保不住把自己赶出府去。
而花园里的小姐们,听见了来报,转眼去瞧云瑶,一时间也是晃了神,不过一月未见,这位杨府大小姐更是绝色动人,只一位见到云瑶,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快。
其实今日云瑶打扮清雅,梳了个垂云髻,穿了件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发间插着蓝水晶簪子,其余再也没有了,然而就是这样毫无外物添饰,才更显得她宛若天仙。
云瑶带着香寒和妙菡,缓缓走到众人面前,对着站在众人面前引领的裴天雨淡淡一笑,“许久不见,裴姐姐当真是越发美丽了。”
一句话,叫裴天雨目光中的不快去了大半。裴天雨比云瑶大一岁,叫声姐姐自然得体,但按理来说,别说其他千金,就是裴天雨见了云瑶,也是要行礼了,毕竟云瑶的爹杨政是从四品的官员。
“还以为云瑶妹妹不来了呢,反正这四大家族中就属我们裴家官位最低,柳家和宋家都推脱不来,难得云瑶妹妹赏脸。”裴天雨虽对云瑶说话,却看也不看她,见众人对她行礼,目光微冷,众人也不好与云瑶客套,毕竟她们与这位杨府大小姐也确实不熟络,反而是对那位时时含笑的纤柔杨府二小姐印象颇好。
云瑶淡笑不语,因为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又会有一个“关键”之人到来,果不其然,一会儿侍从就来报说柳家二小姐来访。
柳家二小姐柳絮馨与杨芷柔是一丘之貉,上一世,便是她与杨芷柔合谋,一起陷害自己与杜家公子有染,让自己身败名裂,这一世,且看她如何再得逞。
柳絮馨穿着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打扮明艳,少女的曼妙在步子里展现淋漓,她朝这里走来,目光在看见云瑶时微微一愣,随即转向裴天雨,娇笑道:“迟到了,给裴姐姐赔不是。”
裴天雨不喜欢别人比自己打扮得艳丽,更不喜欢别人抢自己的风头,所以此刻比起云瑶,她更不喜欢柳絮馨,“不是说柳家不来人吗?午宴我可没有多备一人份。”
柳絮馨面上有些尴尬,可笑容始终不减,“本来是和长姐一同去游玩的,但听闻裴姐姐相邀宴席,怎么也不能不来啊,就临时来裴府看望裴姐姐了。”
短短的一句话,不仅迎合了裴天雨的性子,还把柳烟凝说得不如自己懂规矩。看着柳絮馨的神色,云瑶不禁想起杨芷柔,是不是她不参加宴席时,杨芷柔也是这么在背后说自己的?心头冷笑,看来不管是像杨府这样嫡庶女之分,还是像柳府这样嫡长次女之分,都不可能有真正的姐妹之情。
果然,听了柳絮馨的话,裴天雨的脸色和缓了不少,“原是如此,我倒是误解了柳妹妹的一番心思,不过多添一副碗筷。”
三大家族的小姐都到齐了,各自的招呼也打过了,众小姐难得聚在一起,又没有长辈的约束,自然放得开些,聊着属于闺阁间的悄悄话。不多时,午宴就备好了,大家便随着裴天雨一同前去用膳。
不得不说,裴家的掌厨确实不一般,单是每桌上不同的菜色就叫人胃口大开,有虾丸鸡皮汤,酒酿清蒸鸭子,炸鹌鹑,还有一碟腌的胭脂鹅脯,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众人有说有笑的落座,但尽管如此,规矩还是有的,比如能与裴天雨同桌的,只有云瑶和柳絮馨还有其他几个家底不错的小姐。
云瑶是杨府嫡女,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何况上一世还嫁给了沈青御为妻,虽说只是一年,但更为美味的佳肴也是尝过的,自然对这些没有其他人那般的兴趣,却也大方落座,柳絮馨很是自来熟地坐在了云瑶的身侧,然后哂笑着道:“杨大小姐,好久不见。”
云瑶目光纯真,面露微笑,“柳二小姐,别来无恙。”
柳絮馨心头轻笑,在她看来,云瑶不过是鲜少出来走动,除了与宋宛筠处得来外,没什么朋友,见自己主动与她打招呼,自然高兴,看来确实如杨芷柔说得那般,这个杨云瑶当真好骗。
柳絮馨一把拉住云瑶的手,亲昵地与她说起了话,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是亲姐妹呢。
裴天雨瞥了一眼二人,心头轻哼,她本就不屑与柳絮馨这样的人为伍,长次有别,而杨云瑶虽然适合做她的朋友,可是她并不喜欢比自己更绝色的人,尤其是这些年来杨芷柔扇得耳旁风,叫她更是不喜欢杨云瑶。
这时,裴天雨的大丫环听白匆匆走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裴天雨脸色微微一变,却极好地掩饰了下去,她擦了擦嘴,佯作回屋换衣服,离开了宴席。
柳絮馨的目光在看到裴天雨离开时露出一抹微光,脸上因为盘算已久的事终将要实施而有些兴奋,却不知这些落在云瑶的眼中,却是满满的冷意。
裴府后院的假山处,听白站在外头把风,裴天雨手中捏着帕子,在望见假山后的人时,面上又惊又喜,“你怎么来这里了?仔细被人瞧见……”说着,还不时看着周围,生怕被人瞧了去。
裴天雨看见的,正是苏州首富商人杜子淳的独子杜乔宇。
杜乔宇上前,熟络地一把揽过裴天雨,嘴角露出一抹笑,“怕什么,你娘带着裴天风和裴天云赴了官宴,没人会瞧见的。”
靠在男人炽热的胸膛上,闻着杜乔宇散发出来男性的味道,裴天雨的心融了大半,哪有方才在众人面前那股劲,“可是我宴请了许多小姐来参加午宴,若被人撞见……”
“你都是我的人了,就算被撞见,顶多提早进我杜家的门,难道你不愿意?”
头顶传来杜乔宇的声音,裴天雨顿时红了脸,轻捶着男人厚实的胸膛,“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二人又是耳鬓厮磨了一会儿,这才分开。一出假山,裴天雨就整了整发髻,然后侧耳对听白道:“看着杜公子,别叫他乱走被人瞧见。”
听白应声而下。
待宴席差不多要结束时,丫环们井然有序地上了最后一道甜品燕窝,裴天雨也回到了席上。
柳絮馨用手帕按了按嘴角,眼神转到云瑶碗里,见她也吃得差不多了,就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我们去外头透透气吧。”
先打招呼,接着熟络,最后散步,如同多年好友一般,柳絮馨料定云瑶会答应,因为没有人会拒绝多交一个朋友,还是身份差不多的朋友。
云瑶确实应声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起身正要往外走,柳絮馨对着云瑶身后欲跟着的香寒道:“我们想说会儿悄悄话,你们就待在这儿吧。”
香寒犹豫地看了眼云瑶,见云瑶点了点头,便没再跟上去。
云瑶就由着柳絮馨拉着自己往后院的假山走去,就在快到假山时,柳絮馨突然觉得有些肚子疼,云瑶想扶她去假山休息,谁知柳絮馨说自己去转转或许就好了,话说得隐晦,却暗示云瑶自己想去如厕,叫云瑶在假山后等着自己就是,便难为情地离开了。
云瑶露出一抹从容的笑,她自然是知道假山里呆着谁,更是清楚这时裴天雨的大丫环听白也在这里,却还是往里头走去。
卷一:苏 丑闻
宴席转眼间结束了, 裴天雨望着同桌的云瑶和柳絮馨还未回来, 柳眉不觉蹙了蹙, 一干小姐有说有笑的打算移去花园里赏花。春日的花开得最是灿烂艳丽, 尤其是裴府的花种, 更是多得叫人看不过来。
裴天雨领着众人绕着裴府的园子走着, 特意避开了后院的假山, 就在这时,听白一路小跑过来,见到裴天雨连行礼都顾不得了, 就要附在她耳边说话。
裴天雨才打算在众人面前轻斥听白没规矩,听清她的话时,脸色一下子铁青起来, 压低了嗓音, 却握紧了绣拳,“看清楚了吗?”
听白懦懦地道:“二人先后就往假山后头去, 一待就是好一会儿, 奴婢深怕出了什么岔子……”
这话中的意思, 主仆二人心头都明白, 一男一女的去了假山之后, 能有什么岔子, 不过就是行偷鸡摸狗之事。
听白虽未出阁,可跟在裴天雨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裴天雨与杜乔宇的行径, 她都看在眼里, 此刻她瞧见裴天雨面色难看至极,虽怕把气撒在自己身上,但心头或多或少也有看热闹的兴奋劲儿。
所以当裴天雨顾不得众多小姐气冲冲地往后院走去时,她也没有提醒裴天雨。虽说听白是大丫环,可在府里没少受裴天雨的气,就这么带着一大帮小姐们跟在裴天雨的后头来到了后院。
一进后院,裴天雨就看见假山后有两道身影在纠缠,隐约还听见杜乔宇急躁地说着“你就从了我吧”,气得冲了过去,上去就是对着那女子忽扇一个巴掌。
假山后顿时传来一声尖叫声,而众人也正好到达,一眼便认出了两人,一个是杜家公子杜乔宇,一个不正是迟到的柳家二小姐柳絮馨么!看着二人狼狈的模样,又见裴天雨怒气冲冲的样子,所有人虽震惊万分,却也都心头明了,相互窃窃私语着,不时拿嫌弃的目光看着柳絮馨。
上流家族之中,谁不知道裴府小姐已经和杜家公子定了娃娃亲,这男婚女嫁是迟早的事,只不过裴甫总觉得杜乔宇是靠家产过活,承诺只消杜乔宇考个功名,哪怕当个九品芝麻官,他也乐意把裴天雨嫁过去,自古商贾就是被人瞧不起的,裴甫是从五品官,如何愿意自己的女婿是商人。
在外看来,这杜家是沾了上一辈的光,这才有了娃娃亲,杜乔宇应该对裴天雨更加百依百顺才是,谁曾想这大庭广众的竟偷偷溜进来与柳家二小姐厮混,就算真被撞见,顶多就说杜家公子是来偷见裴天雨的,柳家二小姐恰巧撞见罢了,所以谁也没觉得奇怪,反而觉得他们这般偷情还真是算计得好。
裴天雨自然也是这么想的,而更让她气愤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二人是什么时候好上的,想起刚才的甜言蜜语,裴天雨妒火中天,恨不得上前再给柳絮馨一个巴掌。
柳絮馨反应极快,根本不顾脸上的巴掌,忙解释道:“裴姐姐,你误会了,我是来找云瑶的,谁知道杜家公子在这里,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杜乔宇也是懵了,他本以为来人是杨云瑶,见对方与她捉迷藏似的在假山中绕了许久,好不容易停下来,他以为就是杨云瑶,便想也没想地扑了上去,按那杨芷柔所说,杨云瑶早就对自己心生爱慕,特意约自己在午宴上相见,怎么变成柳絮馨了?一时也有了底气,对裴天雨道:“裴小姐,你误会了,我们两个根本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就搂在一起了,那要是有些什么,还不得翻了天了!”本来裴天雨还有些理性,一听杜乔宇喊她“裴小姐”,反而没了理智,不顾杜乔宇挤眉弄眼的提醒,口中也越发没了遮拦。
柳絮馨是知道裴天雨脾气的,更是知道女人吃醋起来的狠劲,可这对象弄错了,她分明是想害杨云瑶的,忽的想起刚才眼生的丫环叫她过来,说是有人找她,也没多想,谁知道一到假山后,她就被杜乔宇抱了个正着,又惧又慌的她没挣扎几下,就被赶来的裴天雨扇了一个耳光。
柳絮馨狠狠地咬了咬唇,今日之事若不推倒杨云瑶身上,别说和杨芷柔的交易不成,她自己这辈子的名声就要毁了,不管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她也不能放过杨云瑶。
柳絮馨露出委屈的神色,望着裴天雨,就抽泣起来,“当真是冤枉我了,我刚才有些难受,就去歇了一会儿,云瑶说她在这假山处等我,现在我好多了便寻思来这里找她,谁曾想杜家公子就扑了上来,许是把我错当成谁了吧?”
一句话,就把所有的嫌疑都推倒了杨云瑶的身上,虽未明说,却让众人思索间想到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真正和杜乔宇偷|情的人是杨云瑶,柳絮馨只是碰巧来寻,被误认罢了。
裴天雨半信半疑,心头的怒气却不减半分,说来说去不管是谁,杜乔宇与其他女子私会就是实情,待要喊人去找杨云瑶,云瑶就从假山后头走了出来,见到众人满目寻味的看着自己,半点也没有闪躲和羞愤,自然大方地走到众人跟前,困惑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在湖边隐约听见动静,就过来了。”
目光扫至杜乔宇,云瑶微微一惊,然后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抬头问裴天雨:“这位是?”
柳絮馨柳眉紧缩,“云瑶,你就别装了。方才你和杜公子在这假山后头都做了些什么,现在倒装作互不认识?”
杨云瑶从容地看着柳絮馨,一点儿也没有事情败露的慌乱,反而是杜乔宇,一听这话有些慌了,“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就是他想做什么,不仅对象错了,就算是杨云瑶,他也不过是抱了一下,这样的哑巴亏,他是断不会吃的。
柳絮馨岂能容他就这样放过杨云瑶,心头忆起当初杨芷柔交代的,眼尖的往杜乔宇袖间细看了看,一看见心头所想之物,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上前就指着杜乔宇的袖口道:“若你二人当真什么也没有,你可敢把袖间的香包拿出来给众人看看吗?”
杜乔宇脸色一骇,这香包是杨芷柔给他的,说是杨云瑶早已对他倾心,想要相约在这午宴时分见面,信物便是这香包,他才带了来,没想到被柳絮馨发现了。
裴天雨是从来不会做香包的人,更别提送给杜乔宇了,一听就气得拽着他的袖口掏了出来,果真是一个香包,还是一个右下角绣了“云”字的香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转头看着云瑶,虽不敢向对柳絮馨那般放肆,却也是把香包狠狠砸在云瑶的脚边,“杨云瑶,你倒是好好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云瑶身后的香寒是忍不住了,几次要上前替云瑶辩解,都被云瑶用身子拦下了,心里急得不行,若是知道有这么一出,方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小姐独自出来的。
柳絮馨见裴天雨都气得这般还没有动手打杨云瑶,想起方才自己还未解释,她却上前给自己一个耳光,不禁心头觉得可气,这裴天雨还当真是眼界高瞧不起人,可今日这一闹了出去,别说杨云瑶,就是她裴天雨的脸上也再无光了,凭她再怎么傲气也是不能够了。
那厢,众人都在指指点点着,而这事中人却如此淡定,不禁叫人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杜乔宇见行迹败露,只得拉上裴天雨的手,然后指着杨云瑶道:“是、是她方才在假山后头勾引得我,我原以为是你的,捡到这个香包也没细看就放在袖口里了,谁知道转个方向她竟不见了,偏柳家二小姐站在那里,我就错认成了你……雨儿,你要相信我,我对你绝无二心!”
裴天雨皱着眉头,虽心里还有着气,可是看着自己的意中人当着这么多小姐的面对自己坦白,还唤着自己的小名,不禁缓了脸色,又看了看杨云瑶的模样,就料定是她勾引的杜乔宇,转身就对身后的听白道:“还不请了娘和哥哥们回来,发生这样的事真是给咱们苏州丢脸!”
“慢着。”
听白刚要福了身子去,却听一声极为好听的声音响起,抬眼看去正是一直没说话的杨家小姐杨云瑶。
云瑶看了一眼香寒,香寒立刻会意,弯下腰捡起香包,递给了云瑶。
云瑶反手只瞧了一眼,便轻笑了起来,从容不迫的笑容叫人看了几是着迷了,独裴天雨和柳絮馨对这般美貌极是反感,又听云瑶摇了摇头道:“虽然有几分像,可却不是我的香包。”
裴天雨冷哼一声,“我当你要说什么,如今东窗事发,就要诡辩这香包不是你的,谁信?”
柳絮馨一手用帕子按着泪渍,显得楚楚可怜,“云瑶这话就怪了,除了你还有谁会在香包上绣个‘云’字,难道有人能提前知道今天的事,模仿你的香包做了一个陷害你吗?”
柳絮馨的话一说完,云瑶就笑了起来,“柳二小姐与我想得一般。”
听见云瑶客气的唤自己柳二小姐,自己却一直亲昵叫她,倒显得自己有些攀高,柳絮馨面色稍差,就听云瑶把香包翻了翻又道:“这香包略显旧色,闻起来也没有半点闺阁气息,想必并非今日才进杜公子之袖。”
柳絮馨听见云瑶傻愣愣地跳进火坑,自然高兴附和,“那你便是承认与杜公子早有往来了?”
卷一:苏 误己
杜乔宇惊了惊, 握着裴天雨的手更是紧了下, 察言观色的裴天雨自是明白了他在撒谎, 暗自愤怒, 手也直直抽了出来。
“柳二小姐是没听懂我的意思?这香包是用绒线绣上花纹的, 而我从来都喜欢用五彩丝来绣, 虽说剪裁、滚贴成片没多少差别, 可在饰物上我断不会什么也没用,单说金银丝盘金刁锁或玻璃珠、缨络之类的总会有一两个,这虽乍一看很像我的, 却终究在细节上都不相干。”
柳絮馨是知道内情的,这香包分明就是杨云瑶的,见她这样说, 干脆顺着道:“单凭一面之词, 如何使人信服?”
云瑶始终保持着笑容,见柳絮馨这般说了, 便看了眼香寒, 然后露出一直藏于袖中的左手, 只见左手的无名指上包扎了起来, 露在众人面前, “原是不想说这事的, 既然今日关乎到了我的清白甚至是杨府的名声,就算再不好意思也得开口了。在知今天有午宴时,我就想着必定能见到众位小姐, 思来以往甚少与众人来往, 便动了心思想要与大家熟络一些,就做了许多香包,打算送于众人,偏我太过笨拙,昨晚把手弄伤了,欠了几个还未完工,就不好意思拿出来送于众人,这会儿还放在房内呢。若是不信,只管拿来比对就是了。”
香寒见状,顿时会意,退到口子处,唤了一个侍从回府传话,交代让初夏即刻送来。
众人一听,一个从四品官家的嫡女竟亲力亲为给她们做香包,手伤了也没有让婢女充数做了,顿时对眼前的少女多了份好感。
柳絮馨见云瑶这般有底气,顿时一怔,没道理啊,那香包分明就是杨芷柔从杨云瑶那里拿的,怎么又不是杨云瑶的了?难道杨芷柔为了省事造了一个?若真是这样,那可就说不清了。
众人极少见这样的场面,一时心都鼓动了起来,也没觉得等的时间长,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报杨府的丫环来了。
初夏一直垂着头,就算见到这样的仗势也没有慌张和惊讶,而是走到云瑶身边,把她要的香包匣子递给她。
当着众人的面,云瑶打开匣子,亦让初夏和香寒分发几个给几家小姐,众人见确与方才的话一样,都觉得疑惑,既然不是杨家小姐的,又是谁这么缺德的仿了一个嫁祸呢?
顿时,众人又把目光看向柳絮馨,柳絮馨屏住了气息,她知道现在自己不能走错一步,说错一句,否则必不如意。
这时,连裴天雨也瞧出了不对,她没有接过香包细看,却也信了云瑶的话。
云瑶又道:“裴姐姐,方才究竟出了何事,让你们一起过来了?”
云瑶轻淡的声音,让裴天雨留心想了想,口中气焰稍压,道:“我的丫环说见到有人在这后院的假山里鬼鬼祟祟的,我就过来瞧瞧了。”
“哦?”云瑶垂眼,再抬眸,却是看向听白,“你方才在假山后究竟瞧见了谁?”
听白见云瑶把话引到自己身上,一时众人都看了过来,便有些惊了,老实回忆着:“奴婢也不知是何人,那女子步履匆匆、神情紧促,奴婢也只是仓促看了几眼,就来回禀小姐了。”
柳絮馨虽不清楚杨云瑶为什么问这个,却底气足得很,因为她当时根本没见到听白,不可能是听白嘴里的人,便似抓住了把柄依附道:“既然有了人证,那便抵不掉了--”
“柳二小姐说的极是,物证尚能作假,人证如何抵赖得掉。”云瑶顺着柳絮馨的话接了下来,从容不迫地道,叫柳絮馨蹙了蹙眉,搞不懂这里头的名堂,待她听清杨云瑶接下去的问话,更是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那你还记得那女子身穿什么裳子?或者是什么颜色?”云瑶目光直直看着听白,眼神中透着不容说谎的清明肃然之色,“与我们在场的人中,谁最像?”
听白有些慌了,那笼统就几眼的功夫,她哪里记得这么多,又是情急之下,生怕没看住杜乔宇被裴天雨责骂,就慌慌张张去找裴天雨了,如今又这么一闹,谁记得那么清楚。
“还不快说!”裴天雨怒瞪着听白喝斥,唬得听白腿更软了,又顺着云瑶的话往周身看了一遍,最终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低头又思索了片刻,只觉确实相似,料定就是她错不了,就抬起手来指向那个人,“和柳二小姐的衣裳差不多。”
柳絮馨当即慌乱了起来,声音也拔高了许多,“你胡说八道!我适才根本不在这里,你怎么可能看到我?方才杜公子……的时候,喊的分明是杨云瑶的名字,而且我方才人有些难受,来这里也不过是寻她,怎么看都是他们在假山后头偷情,必定是这丫头眼花,再不然就是收了杨云瑶什么好处,竟诬陷起旁人去了!”
这话并没有让裴天雨舒心,反而颤抖着身子踉跄了一步,若非一旁的杜乔宇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只怕又有洋相出,而她却打开杜乔宇的手,隐忍着泪水。
一干人等除却当事人外,都津津有味默不作声地听着看着,并没有帮任何人说话,因为无论是谁坐实了今日这名,四大家族都会有两大家族蒙羞,再加这苏州富商之子,风言风语必定无休无止的。
独独云瑶依旧处变不惊,在听到了这话时既没像初夏和香寒那般惶恐不安,也没有像柳絮馨那样气急败坏,反而静静听着柳絮馨说完话,开口道:“被众人当场捉住的人是柳二小姐,发现杜公子藏有香囊的人是柳二小姐,被听白看到进假山的人还是柳二小姐,可是柳二小姐却一直往云瑶身上推来,云瑶却不知是何时得罪了柳二小姐,方才饭后也是柳二小姐提议来后院逛逛,快到假山时就离了云瑶不知所踪,云瑶只得去湖边散散心,从头到尾都未曾来过这里,柳二小姐说人证是抵不掉的,怎的后来又成了是云瑶贿赂的听白?在场的小姐都清楚,云瑶来裴府总不过三次,尚不如柳二小姐熟悉,又如何收买裴府的丫鬟去诬陷自己的小姐?”
柳絮馨气得不行,杨云瑶的话,句句都是用自己方才说过的话,这不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么!
却又听杨云瑶缓声道了句:“何况今日云瑶穿的是淡绿色的衣裳,与柳二小姐这嫣红百花的衣裳差了许多,不说是听白,就是院里的老妈子也断不会认错。”
“你!”柳絮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开始杨云瑶的神情就很不对劲,如今竟把自己栽了进去,哪还顾得了其他,只一心要拉她下水,把自己撇干净,语气冲冲道:“你说这香囊不是你的,谁知不是你事先做好了别样的香囊来摆一道?你又说听白见到的人是我,哪又怎么不知可能是你偷偷换了衣裳冒充我?”
许是真的慌了神,柳絮馨也没发现自己说话错洞百出,众人却掩面窃窃私语,说着这柳家二小姐找的借口也太蹩脚了些。
云瑶只淡淡一笑,一旁的香寒却忍不住替自家小姐反驳道:“柳二小姐说话未免有些太过了,先不说我家小姐如何知道今日发生的这一干子事能提前准备好那么多香囊,单是换了与柳二小姐相同衣裳的事就是莫须有的,我家小姐是如何得知您今日要装什么颜色的衣裳才能提前备好?且小姐与众小姐寸步不离,除却假山之行,可那里哪有什么避身的地方,又如何换衣服?”
“我……”柳絮馨咬了咬唇,欲要反驳,就被裴天雨打断。
“够了!”裴天雨冷眼看着柳絮馨,又看了眼身后的杜乔宇,面色是极尽掩饰的怒气与羞愤,双拳紧握,声音尖高,“从今往后,我裴天雨与杜乔宇的娃娃亲就此作废!裴府更不欢迎杜家的人和柳府的人,就此请出去罢!”
这话一出,震惊在场所有的人!
不单说这就落实了柳絮馨与杜乔宇的奸|情,单是一个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足以引起漫天传闻。
但是没有人怀疑裴天雨话语的权威性,只因裴家只有一个独子,便是如今从五品为官的裴甫,而裴天雨又是裴甫正室所出的嫡女,素日里深受裴甫的宠爱,当初若非裴天雨坚持,裴甫早就寻了借口辞了这桩婚事,可见裴天雨在裴府的地位,如今裴府没有人在,裴家自然由裴天雨说了算,这一闹,竟当真唤来了若干打家子过来赶人。
杜乔宇是颜面扫地不说,柳絮馨是煞白了脸,一旦真被赶出了裴府,那她女儿家的名声就彻底毁了!见事无回路,只得上前拉着裴天雨的手改口喊着是杜乔宇强行对她动手动脚,她根本什么事也不知,以为是做了替罪羊才推到云瑶身上,希望事情不要闹大。
却不想裴天雨最恨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又是个醋劲极大的人,见柳絮馨这样反复无常说话,又对她拉拉扯扯,便甩手给了柳絮馨一巴掌,打得柳絮馨狼狈摔在地上,半点没有千金模样,叫人同情不得。
柳絮馨也是气得不行,爬起来就扯着嗓子喊冤枉,话语里又间接说着倒贴给自己还不稀罕商家的子弟,一时叫杜乔宇与裴天雨的脸上都挂不住彩,直到众人看够了热闹上前劝阻,事情才渐渐平息。
卷一:苏 人心
晚间杨政与宁氏一同回府, 这才知道了今日在裴府发生的事情, 心有余悸之余, 对柳府的印象大为下降。宁氏来瞧过云瑶一次, 见她没什么大碍也就放心了, 宽慰了几句便回屋歇着了。
杨府尚且如此, 只怕今夜的柳府与裴府, 还有那杜乔宇的家,都不会太平。
云瑶梳洗过后,换了套松散闲常的衣裳, 便叫香寒去叫妙菡进来,如此屋里就剩她与初夏了。
初夏虽一路上没有开口询问,心里却憋着许多问题, 但她毕竟沉稳不似香寒, 晓得小姐是不想多一个人知道,才特意支开了香寒, 便也没着急开口问, 毕竟小姐的事, 不是她一个下人可以随意过问的。
云瑶一脸素颜, 却比早间过府去裴府还绝色三分, 白日她特意画淡了唇色, 看起来气色不佳,整个人也少了些灵气,此时明眸皓齿, 发鬓散下, 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后,几缕发丝垂在雪白的锁骨,若隐若现的肌肤,勾魄人心。
她看着初夏,轻声道:“那日杨芷柔无故向我要香囊,我便存了心思,打算要你帮我做些香囊以备不时之需,今早做了噩梦,醒来就记起这件事,谁想竟真解了围。香寒性子直,又想得偏,我怕她多想,所以这件事以后就忘了吧。”
她从不想对初夏隐瞒什么,但是有些事,这一生她都只能烂在肚子里。
初夏听完,心里疑惑虽除,却更是替云瑶担心,“小姐这话,是说二小姐她……”
云瑶出声打断:“有些事明白就好,往后多留意,凡是关于杨芷柔的一举一动,见着了都回来告诉我。”
“是。”初夏是个玲珑心的人,不用交代太多,她便意会了九分。
“明天去找寻双,就说之前我给娘做的香囊味道不足,想拿回来换一换,你便依着今日的做法原原本本再做一份还回去,不要惊动任何人,包括娘。”云瑶听见外头的脚步声,便看了眼初夏,初夏点了点头,拿着今日云瑶脱下的披风撩开门帘退了出去,正好迎面进来香寒与妙菡。
香寒对云瑶回了礼后,就退到了门外守着,屋内就剩下云瑶与妙菡。
烛光盏盏,摇曳着亮光,云瑶目光如炬,看着眼前的妙菡,没有急着开口。
上一世,她的身边除了初夏与香寒,就只有妙菡对她还算忠心,然而她对身边的人事物自杜乔宇一事后就再也不怎么留心,嫁给沈青御过府也只带了初夏,等到初夏死后,就再没有得心的人服侍了。
这一年妙菡不过十三岁,性子又有些憨厚怯弱,哪里禁得住云瑶这样看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垂头道:“小姐放心,今天的事奴婢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如有二心,不得好死!”
妙菡说的,正是今日发生在裴府的一件只有他们主仆二人知道的事情--那就是柳絮馨确实是云瑶的替罪羊。
云瑶之所以喊妙菡一起去,不止是为了让初夏呆在屋里赶制香囊,还因为妙菡从未陪她一同赴宴过,没人认得她,所以一到裴府,云瑶便有意叫妙菡先行去假山处等她,而妙菡手里的包袱装着的,正是上一世云瑶记忆里柳絮馨今日会穿的衣裳类似颜色的披风,等到她与柳絮馨分开,就去假山旁找到妙菡,穿上同颜色的披风,就往里头走去,故意让听白见到,又引得杜乔宇绕了好几圈,直到妙菡把柳絮馨骗来,她才从假山后脱掉披风,走到湖边,又把披风给了妙菡,趁乱让妙菡离去,自己才从湖边走了出来,来了招偷龙转凤。
当时她故意给听白暗示,从在场之人找出记忆里的人影来,人一旦接受了暗示,就算与记忆稍有偏差,也会笃定地指向类似的答案,不管细节。
如此,便为后头翻身做了充足的准备。
此时也怨不得妙菡这般发誓,她虽不是家生子,却也听其他老婆子扯叨过,给深闺房中的人物儿做些不正经的事,还是十分见不得光的不正经事,那就得给自己备条后路,否则大多都会被灭口。
妙菡虽觉得自家小姐是个心善之人,却也还是禁不住害怕起来。
云瑶见自己要的效果起了,自然不会再沉默下去,她淡笑地起身托起妙菡,“我自然是信你,才会让你去做。”
妙菡见云瑶既没有板下一张脸恐吓自己,也没有用银子企图封口,便是十分相信自己,就渐渐松下了心。
“从明天开始,你就呆在内房,一切与香寒一样。”
妙菡愣了片刻,喜不自胜地点头,“多谢小姐!奴婢一定对小姐忠心耿耿!”
虽然妙菡也是个二等丫头,却始终做着门外的粗活,不仅累,而且从未被带出过府见过世面,且性子老实,常被人框着做了许多重活,如今能跟在主子的身边,不说地位提高了许多,就是活儿也比以前轻松大半,换做是谁都会很高兴的。
如此云瑶也没了什么话,唤进香寒,便被伺候着歇下。
躺在床上,云瑶却如何也睡不着,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好想是在做梦一样,她竟有种闭上眼这梦就会醒的感觉,又掐了自己一把,云瑶才相信这一切都不是梦,她真的回到了十四岁。
眼前浮现的,是在沙弥房中那永世难忘的耻辱,无论是杨芷柔还是宁画枝,这一世她都不会让她们好过的!
这一晚,云瑶都在回想着自己十四岁时发生了什么,接下来的几年又发生了什么,理了一遍又怕自己忘记,又强行回忆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方才渐渐松散了意志,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不到两个时辰,却已天亮。
梳洗过后,云瑶就去见了宁氏,虽然说不需要请安,可是她初见自己死而复生的娘,就算一直呆在一起也不嫌腻,好在昨日二人已见过面,她又经了一天的沉淀,已经沉稳了许多,否则宁氏必然看出端倪来。
宁氏面貌丰腴,一副富态慈祥的模样,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可以看得出在云瑶这般年纪时,与云瑶的容貌不下上下,如今更是透着一股轻熟的韵味,格外让人亲近。
宁氏见自己女儿还是喜爱黏着自己,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宠溺地说了几句,门帘外头就走进一个人来,是宁氏的陪嫁丫头陈妈。
陈妈先是对云瑶暖心一笑,接着凑都宁氏耳边说了些话,见宁氏脸色沉了沉,云瑶也多半猜到了几分,等到出了宁氏的屋子,云瑶才低声对香寒道:“去打听打听,昨日过后,裴、柳两府发生了什么。”
香寒应声退下,云瑶就与初夏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如今房中多了妙菡,初夏与香寒也轻松了许多,今早云瑶特意带初夏来,也是要她去找寻双拿香囊,如今事情一妥,就等着香寒带回消息,她再看下一步该如何,倘若她没记错,明日杨芷柔就与陈姨娘一同回府了。
却也不是她不想拿笔记下这些事,生怕簿子落入他人之手引起不必要的风波,再活一世,她比前一世来得谨慎许多,也冷漠了许多,所有伤害她的人,她都不会心慈手软,上一世的耻辱与伤害,这一世她必定一一讨回。
谁想才进了院子,就见杨芷柔身边的丫头彩璃匆匆走了出来,见到云瑶,神情一慌,却立刻恢复常色,似进出这院子习以为常,笑着朝云瑶点了点头,就要侧过她的身子离去。
这怨不得彩璃,上一世她待杨芷柔为亲姊妹,自然对杨芷柔的贴身丫头进出自己的院子没有太警惕,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杨芷柔和她贴身丫头可以随意进出院子的习惯。
然而这一世,她断不会允许杨芷柔和其爪牙多踏进她院子一步。
“站住。”
彩璃才经过云瑶身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了眼云瑶,却有些慎得慌。
明明素日里笑容可掬的杨云瑶,此刻清冷着一双眸子看着自己,周身散发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带着一股主子的魄力。
彩璃回想起方才自己做的事,不禁有些心虚,却又素知杨云瑶对自家小姐的温柔照顾,便又稳了下来,笑着问:“大小姐有事?”
“我没记错,你是二小姐身边的贴身丫头?”
彩璃不知道杨云瑶为什么这么问,还是答应着:“是……”
云瑶随即厉声打断她的话,“既然如此,你不在清芷院呆着,怎么来了我的扶云院?”
彩璃又不禁多看了眼杨云瑶,觉得眼前这个大小姐怎么变了许多,以前她随意出入的次数也不少,也没见被这样拦下数落,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又自诩是杨芷柔身边的贴身丫头,胆子也不小,回应着:“以往奴婢也是这样进出扶云院的,大小姐不也没说什么,怎的今日好端端又说起奴婢了?”
还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云瑶心里只要一想起杨芷柔那日的面孔,就觉得无比恶心,恨不得亲手杀了杨芷柔替自己和娘亲报仇,再见眼前的彩璃,忆起上一世嫁入侯府后,也没少被彩珠彩璃欺负,一股隐忍多时的火气冒起,转身直视着眼前的彩璃,一身寒气直逼,就连一旁的初夏也没见过这样的小姐,但是平日里她也是看得见的,自己的小姐终究太好说话,总是被二小姐牵着鼻子走。
卷一:苏 杀鸡儆猴
“啪”的一声, 清脆的巴掌响了起来, 彩璃不容置信地捂着热辣辣的脸颊, 呆呆地看着云瑶。
“这一巴掌, 是让你知道谁是扶云院的主子。”
又是“啪”的一声, 这下彩璃发懵地不止一点点, 心头顿时又气又急又怕, 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生怕引得杨云瑶又来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让你记住,从前的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客气, 不是要纵出别院丫头的心高气傲,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得私自进入我的扶云院。”
云瑶这话不仅是说给彩璃听, 也是说给身后的初夏听, 她绝不再允许杨芷柔的人随意踏进这里。
初夏会意点头,一旁涨红了双颊的彩璃憋屈着泪水, 咬唇应了句“是”, 就要退下。
“等等。”
这一喊, 叫彩璃有些后怕了, 她不知道今天的杨云瑶是怎么了, 不仅不似以前那样温和, 眼神还犀利得仿佛能洞察人心,偏偏挑在今日,她确实心虚得不行, 又想起刚才那两巴掌, 语气弱了些,“大小姐还有事?”
云瑶清冷地看着她,“你还没说,来我这院子做什么。”
“回大小姐……二小姐随陈姨娘去祭祖,可心却一直在大小姐身上,所以特意留了奴婢下来,叫奴婢得空常来大小姐这里走动……”
云瑶忽的一笑,“倒是劳她费心,只不过她到底是觉得我身边的丫头不够使唤,还是觉得我的丫头不如她的聪慧,需要连祭祖离家,还惦记着给我拨一个丫头。”
初夏也在云瑶身边,眉头有些蹙了起来,彩璃到底是个二等丫头,又是跟着二小姐的,哪里敢一下子得罪两个人,心里暗道今天的大小姐越发和以前不一样,格外能抓她的错洞,眼珠急得转来转去,却听云瑶突然对她道:“下去吧,我乏了。”
彩璃如同大赦,汗都浸透了衣裳,却是从未有过地对杨云瑶的害怕,待杨云瑶进院子后,她才恍惚过来,想必是昨日的裴府之事,让杨云瑶变了心性,也难怪,换做任何人都会有些正襟危坐,想了想,又恢复了素日那傲然的模样,刚一扯笑,就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瞪了一眼杨云瑶,就急急忙忙回了清芷院,她家小姐收到她的信,想必也是生气得很。
却说跟着陈姨娘去祭祖的杨芷柔,见半晌收不到彩璃的消息,焦虑中又透着兴奋,她知道这个计划是万无一失的,只等她回到杨府等着杨云瑶名声败坏,她就可以真正在杨府抬起头做小姐了。
谁想好容易等到了信,却是杨云瑶什么事也没有,反搭进了个柳絮馨,杨芷柔气得直跳起了脚,不该啊!她明明把杨云瑶亲手做的香囊拿给了杜乔宇,又伙同柳絮馨串了供,怎么会失败呢?
愤愤揉掉信纸,杨芷柔把指甲嵌入肉中,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远处。
等着吧,杨云瑶,迟早有一天叫你身败名裂!
扶云院里,云瑶一进屋子,就叫来妙菡,询问她有没有看见刚才彩璃进来做了什么。
妙菡已被云瑶调进屋内,自然是瞧见彩璃的,只是她心性老实,又常见彩珠彩璃进出,便只呆在里屋打扫着没出声,反而看见了彩璃的动作。
“奴婢见她在这个妆柜前摆弄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云瑶看了眼初夏,初夏会心走去拿了过来,云瑶一层层打开,直到开了最后一层,才见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有些褶皱,拿出来一看,柳眉深蹙。
手帕里包着的,是她去年生辰杨政请了苏州第一画师进府替她画像的初稿小像,因她觉得单是几笔勾勒就惟妙惟肖,便舍不得叫画师销毁,收了放在这妆柜之中。
云瑶转念一想,便清楚彩璃来的目的,只怕杜乔宇会认识她的模样,又有那样龌龊的思想,都来源于杨芷柔从她这里偷走的画像。
当时她还纳闷,明明自己从未见过杜乔宇,为什么杜乔宇会认识自己,如此一想,云瑶只恨方才下手还轻了些。
原不过是想杀鸡儆猴,让日后无人敢再随意进出她的扶云院,也为上一世的欺辱寻个发泄,却不想原来这么早,杨芷柔就已费尽心机要她名声狼藉。
拳头紧握,云瑶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她不能打草惊蛇,她要一点一点慢慢地向杨芷柔奉还这耻辱,想罢,她把画像拿了出来给初夏,“把这丢了吧。”
初夏默默接过,她虽不清楚,可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她觉得自家的小姐变了许多,虽待她们还似从前,可这眼神、语气却无不伶俐肃穆,叫人望而生敬。反倒是一旁的妙菡心思如白,困惑道:“这不是小姐最喜欢的画像吗?”
云瑶淡笑不语,她是喜欢,可这一世哪怕牺牲掉她所有珍爱的东西,也要保护父母,为自己报仇。
这时香寒走了进来,一脸笑容,云瑶看了她一眼,莫约猜出个大概,“可是裴府退婚,闹得鸡犬不宁?”
香寒扬着笑脸道:“可不是嘛,那裴大人回府后听说了这件事,气得当夜就退了信物给杜家,称日后两家老死不再往来,柳府也在当夜气得不轻,对柳二小姐一顿责骂,闹到了二更天才作罢,里里外外的街坊都听着了,今早就闹得沸沸扬扬。奴婢方才还听说今日杜家就向柳府下聘了,依奴婢看只怕这杜公子是两边都吃不着了。”
这话逗得一屋子人都掩面笑了起来,众人都是昨日去过裴府的,知道事态有多严重,自然都替云瑶送了口气。
然而云瑶却不这么想,想那杜子淳是什么人,苏州第一富商,做买卖别说亏,就是翻一倍赚都是罕事,没把对方压榨得干净,岂有他今日的富贵。既然裴甫当夜就给他退了信物,他自然会让自己的儿子在第一时间去求娶柳絮馨,就算攀不上裴府,与柳府成为亲家也是不错的。至于杜乔宇,虽做不成裴府嫡女的夫婿,可怎么说柳絮馨也是嫡次女,没算给他丢份,再沾上柳府的名声和柳絮馨的样貌,自然愿意上门求亲。
上一世杜乔宇也是这样来杨府提亲,可她宁死不从,坚决说自己没有勾引杜乔宇,杨政与宁氏向来疼爱她,也知她的心性,料定此事有假,又不得解释什么,只好硬着头皮推了杜家的聘礼,这一闹,她就低沉地呆在杨府整整三年,直到遇见沈青御,却不过是跳进了另一个苦海。
她坚信,以柳絮馨的脾气与心性,断不会以死要挟,只怕这门婚事,不日就会定下,然而以杜乔宇的龌龊心思,只怕柳絮馨日后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
云瑶却也没有半点同情,这一切不过是柳絮馨咎由自取。
想起杨芷柔,云瑶记得明日她就该和陈姨娘一同回府,双手就不住的轻颤,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吩咐只等晚膳时分再唤自己,便合衣睡下去补眠。
却不想临近晚膳时,陈姨娘一行人就回府了,嘈杂的人声把云瑶弄醒,一听是杨芷柔回来了,整个人怔了怔。
难道是因为她重生一世,一旦改变了一件事,就会让接下去的事也有所变化吗?
不等她多想,外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却又淡下,片刻后初夏走了进来,见云瑶醒了,就给她多拿了见外衣披着,怕她着凉,一边开口道:“二小姐回来了,连自己的院子也不曾回,就直奔咱们这里,如今站在院子外头正等着小姐。”
云瑶往窗外看去,果真见一个人影远远探着头往里头看,想必是迫切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没和她说我在休息?”云瑶穿好鞋起身,直着背看着外头,没有半点想见杨芷柔的意思。
初夏俯身整着被褥,“说了,可她要奴婢进来通传一声,坚持站在那里等着小姐。”
云瑶看着窗外人影后又跟着两道人影,应该是彩珠和彩璃,看来彩璃是说了白日发生的事,否则以杨芷柔的性格,怕是早就进来了,她要的便是如今的效果。
“你去告诉她,我刚起来有些乏力,不想见人,有什么事一会儿晚膳再说。”
初夏可以肯定,如今的小姐是真的变了一个人,至少在对待二小姐上完全变了一个人,心里也与香寒一般有些高兴,却不表露在外,应声退下。
院子里的杨芷柔听了这话,整个人都呆了呆,她原以为彩璃的话有些言过其实,却见如今的形势,难道是她和柳絮馨的事败露了?不,不可能。杨芷柔狐疑地看了看里面的动静,对上初夏的视线,面色才收了收,“既然如此,那就席间再与姐姐交谈。”
说罢,杨芷柔又往屋内瞧了瞧,这才带着彩珠彩璃回了。
直到晚膳时分,云瑶才从屋子里出来,前往大厅用膳。
杨府是从四品官家,在礼节上是十分严谨的,一般用膳的时辰到时,所有人都该在主桌上等着杨政入座,就算杨政过时未来,也该不动筷子地等着,等到云瑶到时,除了杨政与宁氏外,所有人都到了。
卷一:苏 交锋
杨芷柔依旧如记忆中穿着娇艳的衣服, 衬着她的花容月貌, 在她身边坐着的是陈姨娘和许姨娘, 其余的贴身丫头各自站在后侧。
三人见云瑶前来, 都纷纷站起来互相行了礼, 云瑶不过点头, 并没有如同从前一般伸手扶起杨芷柔, 这让杨芷柔的脸色又是一变,却立刻又恢复了娇笑,亲切地上前抚上云瑶的手道:“方才一回来就去找姐姐, 可姐姐不愿相见,难道是我哪里得罪了姐姐?”
杨芷柔最擅长的就是假装柔弱和拢络人心,云瑶的视线落在她握着自己的手上, 目光蓦地冷了下来, 散发着浓烈的距离感和排斥感,杨芷柔有些诧异, 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 就听云瑶淡淡地道:“妹妹多心了, 我不过听说奔丧之人回府总需绕一圈再回来, 以免把不干净的东西带回来, 听人说妹妹一回府就来我那儿, 到底我该避讳些,反叫妹妹误会了。”
除了陈姨娘依旧露着不谙世事的面色,其他人皆看了过去, 不仅稍惊自家大小姐对二小姐的态度, 也对二小姐有了些芥蒂,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素日里大小姐对二小姐是疼爱有加,二小姐虽对大小姐也姐妹情深,可是总不时话语中带刺,只怪大小姐当局者迷没听出来,他们倒是替大小姐这份情所不值,不过大户人家谁又说得清,丫头婆子们也总归事不关己,涂个饭后话柄罢了,默默都看在眼里。
杨芷柔脸色变了变,有些尴尬,片刻却又笑得甜美:“是我疏忽了,只想着快点见到姐姐,倒忘了这俗规。”话语中是歉意,可又暗指云瑶太过迷信,有些小家子气。
云瑶没有回她,尽量控制住自己心底的情绪落座,杨芷柔见她这样,心底总觉得奇怪,她问过彩璃,彩璃并没有听说任何关于自己的传闻,可见柳絮馨并没有说出自己,那杨云瑶这番态度,到底是为什么?
还不等杨芷柔再开口试探,杨政和宁氏就一同从里屋走了出来,一屋子人到齐,便开始用膳,也打断了杨芷柔的心思。
席间过半,云瑶便打算回房,若不是看在宁氏也在场,她根本无法容忍自己与杨芷柔一桌吃饭,却不想话刚要开口,就听杨政道:“晌午时柳府派人送来请柬,说是柳杜两家已定了下来,于后日定亲设宴,叫咱们过府祝贺。”
陈姨娘没吭声,许姨娘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当初柳府还仗着自己是世袭侯门,瞧不起咱们这些官品家,如今传出那样一个闹闻,还不是怕丢脸,嫁女儿跟丢垃圾似的迫不及待。”
杨政轻咳一声,许姨娘这才想起此事也曾牵扯进杨云瑶,不免悻悻住嘴,低头吃饭。
宁氏一脸关怀地看着云瑶道:“这事叫你委屈了,我同你爹商量着要不后日你还是别去了,柳府的人也不会说你的。”
杨芷柔是巴不得杨云瑶去,自己好多挑唆挑唆,毕竟柳絮馨与自己是一伙儿的,如今陷害不成反搭上了自个儿,肯定是恨透了杨云瑶,她何不借机在后日叫杨云瑶出个丑,想罢便扬起笑容道:“大娘这就多心了,姐姐是什么人,怎么会把这小事往心里计较呢,怎么说柳府与咱们杨家也是苏州四大家族,倘若不去才叫外头掀起风言风语呢。”
云瑶看了眼杨芷柔,那神情尽是一副天真无邪,若不是她经历了一世,如何看得穿这般心计的动作,想了想,她看向杨政与宁氏,淡笑道:“爹娘不用担心,后日我自随你们同去。”
杨芷柔在心里头喜不自胜,却听云瑶又道:“不过妹妹只怕是去不得的,她刚随陈姨娘祭祖回来,倘若去赴宴,叫人听了怕是觉得咱们不合礼数,况且妹妹应该也没有心思去赴宴吧。”
“我……”杨芷柔刚想开口对杨政说要一同前去,就被杨云瑶的话封住了退路,见杨政看过来,忙露出一副感伤的神情,“我刚想和爹说,姐姐就帮我开口了,真是姊妹间心有灵犀……”
云瑶笑容浅浅,说话间却未曾看杨芷柔一眼,不仅杨芷柔觉得奇怪,连一旁默不作声的陈姨娘也抬头看了眼云瑶,却又什么也没说,继续闷头吃饭。
杨芷柔见心思达不到,又见宁氏不时替杨云瑶夹菜,反而自己的娘一直不吭声,气得她在饭桌底下拧着手帕不敢发作,转念一想,后日杨云瑶会去赴宴,她又怕没机会泄恨么,以柳絮馨的性格,只怕断不会容忍吃哑巴亏,想想又心绪平复了些,只是对杨云瑶这突然转变的态度十分奇怪,一直到晚膳结束众人散去,她还是盯着杨云瑶离去的背影,久久沉思着。
一直到柳府设宴的那一日,云瑶也不曾单独见过杨芷柔,杨芷柔几次来扶云院,云瑶都是叫初夏出去推脱,不是睡下就是乏了,让杨芷柔愤愤回了清芷院。
“小姐今日要穿什么?”香寒拿出两件喜庆的衣裳,却都被云瑶否决了。
“就拿那件月牙凤尾罗裙吧。”
香寒有些失望,“小姐就穿这个啊?”虽然她家小姐天资绝色,穿什么都好看,可总归女子都爱美,偏偏她家的小姐不喜欢打扮,可惜了这样好的一张面孔。
云瑶知道香寒在想什么,无奈一笑,“这是别人的定亲宴,我若打扮得过了,岂不反招话柄。”
香寒张着嘴顿悟,直夸还是自家小姐想得周全,便帮云瑶也同样梳了个简单却不失礼的发髻,带上初夏后,便与宁氏一同上了马车。
杨政坐在前头的马车先行,正好也给了云瑶与宁氏私下谈天的机会。
宁氏今日穿了梅花纹纱袍,梳着凌虚髻,端庄间透着一股慈祥,明明已三十有余,看起来却像二十五六,不得不说,云瑶的大半容貌都是来自宁氏的遗传。
宁氏今日是染了柳府订亲的思绪,扶着云瑶的手轻轻拍打着,温和地道:“明年你就到了及笄的年纪,娘也只能留你在身边这一二年了。”
云瑶本就在重生之后见到宁氏有些悲伤,自从她出嫁以来从未再回杨府,除了回门见过一次外,就再没见过宁氏,直到传来宁氏的病逝消息,叫她哀莫大于心死,如今听到这一句,往昔的种种委屈一下子没忍住,上一世的记忆涌来,竟趴在宁氏的双膝哭了起来,宁氏被她这么一哭牵了心,忍住伤心嗔说着:“都多大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今日是柳府和杜家的大喜,倘若你哭花了脸去,可不得叫人家笑话。”
虽这么说,宁氏却轻轻抚着云瑶的背,并没有出声责怪她,云瑶哭过之后显然好了许多,却依旧赖在宁氏的身上,撒娇的模样逗得宁氏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直到了柳府大门,车内的笑声才渐停了。
云瑶看着宁氏的笑容,心里头希望能一辈子都看到宁氏的笑容,又想起宁画枝和杨芷柔,暗自发誓她不会再脆弱,更不会让任何人有机可乘,动摇宁氏的地位和威胁自己的生命。
前头的杨政已经下车,跟随马车步行的初夏与香寒见车停了,就和宁氏的丫头寻双一起上前,搀扶着宁氏与云瑶下车,一行人跟在杨政的身后,往柳府走去。
云瑶这是第一次来柳府,因柳家是侯门世袭,这一代到柳南阳,虽不如前两代的侯爷来得光耀,却总自持侯爷身份,鲜少举办家宴,也少与其他三大家族来往,除了柳烟凝和柳絮馨时常参加些别家族的家宴外,印象里这还是柳府头一次邀请这么多人来赴宴,却是为了压住一个闹闻,也是讽刺得很。
柳南阳只娶了一个老婆,那便是秦氏秦雪萍,秦家是正五品官家,秦氏又是嫡女,可为门当户对,也因此柳烟凝与柳絮馨也算备受宠爱与瞩目长大。
如今出了这么一个丑事,自然立刻答应了杜家的聘礼,私底下却把柳絮馨训斥了许久。
云瑶与宁氏跟着杨政进去,便是柳南阳招呼的,女眷便由秦氏引进内堂。
柳府不比裴府装饰得素雅,满堂红而挂,娇艳的各色花朵摆满回廊,内堂里金碧辉煌,比白昼还亮堂三分,妇人坐在上座,小姐们都纷纷热闹地坐在下头,三三两两聊着天,见秦氏与宁氏一同进来,后面还跟着云瑶,那日去过裴府的人都认得,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秦氏多少听到过些风声,她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对云瑶的印象有些不好,哪怕不关云瑶的事,终究搭进了自己的一个宝贝女儿,搁谁都不会太从容,可是场面的事不得不做,秦氏自幼便晓得这些,便礼数周到地迎宁氏往上座而去,却没有管云瑶。
宁氏侧头看了眼云瑶,云瑶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宁氏才随秦氏一同落座谈起天来。
云瑶浅扫四周,她从前少赴宴,没什么朋友,其他的小姐又怕与云瑶走进了会得罪柳府,又怕不与云瑶攀谈会与杨府失了交情,这般犹豫之间,再抬头寻去,哪里还有杨云瑶的身影,便渐渐失了这心思,又恢复了方才的交谈。
卷一:苏 再次陷害
云瑶从来就不喜欢出席这样人多的宴席, 虽然热闹, 可终究不过逢场作戏, 经历了上一世, 她更看淡了许多, 对于这些应酬能避则避, 便顺着内堂走了出来。
夜色中的柳府花园, 别有一番美景,虽比不得外头热闹繁华,却透着一股澄净, 银色的月光洒在花园之中,蝉叫声声,陪着夏夜的微风, 倒让人别有滋味。
“云瑶?”一声试探从后传来, 云瑶只觉声音十分耳熟,寻声看去, 正是宋千语, 一时百感交集, 面色欣喜。
上一世中, 因传出杜乔宇的传闻后, 没有任何千金小姐再愿与自己走动, 除了宋千语依旧时常过府来看望自己,给自己解闷,直到十五岁及笄之后, 宋千语被指婚给了京城的一个世子为妻, 二人就未曾再见,谁想那世子不到半年就娶了四房妾室,才过一年就传出宋千语病逝的消息,可叹年华不过十六。这一世,她一定要不能让自己的好友再断送终生。
宋千语见真是云瑶,只开心得不得了,没有云瑶那般多心思,就上前拉住她的手道:“那日我因身体不适没有赴裴府的宴,却不想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还好你没事。”
走到跟前,云瑶才细细看了宋千语,今日的她穿了件天水碧的绣菊纹衫子,搭了件红花挑线裙子,清雅端庄,衬着脸色也红润了些,却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云瑶握着她的手轻笑着道:“好在你没去,总归虚惊一场,平添反害你急坏了身子。”
宋千语摇摇头,淡白的嘴唇因上了胭脂好看了些,轻声道:“我从小就是这副身子,好不好坏不坏的,倒也没什么差别,可那日柳二小姐的所作所为实在过分,倘若听白没有看到那身影,被毁清誉的就是你了。”宋千语一想就觉得可怕,娇美的小脸一下子就煞白了许多,“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裴小姐也挺可怜的。”
云瑶看着宋千语,心里头的某一角忍不住软了些,除了她爹娘,便只有在宋千语的面前,自己会松一口气,宋千语的心地善良是出了名的,也因此虽是宋府的嫡女,却时常被庶出的宋觅荷欺负,往后才会被那世子一再欺压,最终郁郁而终。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些事又有谁能说的清楚,今天除了裴府之外,咱们杨府与宋府都来了,三大家族齐聚,只怕眼目众多,咱们还是避开这些话题的好。”
宋千语会意,吐着舌头不好意思地点头。
“这不是宋大小姐和杨大小姐吗?”一声尖锐的声音打破了二人惬意的谈话。
柳絮馨带着丫头新兰从内堂走了出来,在看到云瑶时目光闪过一丝恨意,再看一旁的宋千语,面色冷淡地道:“怎么,我们柳府就如此入不得二位大小姐的眼,要跑到这小花园里来避避清静?”
宋千语忙开口解释:“不是……”
“那是什么?觉得今日的宴席是个笑话?那怎么不学人家裴府,心里头不快就干脆寄个回帖,连人也不来了。”
柳絮馨打心底里恼火,气自己需要下嫁给一个商人为妻,更气这人还是裴府不要的二手货,她如今是苏州的第一大笑话,全都是败杨云瑶所赐!若不是她爹娘处理得当,及时应承下杜家的聘礼,同意嫁给杜乔宇,只怕这风言风语会闹得更凶。
宋千语如何说得过柳絮馨,抿着唇不知如何做声。
云瑶拍了拍她的背,“咱们出来了这么久,唐夫人和我娘想必该急了,你先进去和他们说我在外面和柳二小姐谈天,叫我娘不必着急。”
宋千语看了眼柳絮馨,又看了看云瑶,给了她一个担忧的眼神,就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内堂。
云瑶之所以支开宋千语,一是她知道柳絮馨是冲自己而来,不想脱宋千语下水,以宋千语的身子,只怕经不住太多夹枪带棒的话。二也是要大家都知道,她如今和柳絮馨在一块儿,倘若柳絮馨打什么鬼主意害她,此刻也不敢明目张胆了。
柳絮馨见杨云瑶主动留下来,心里头自然高兴,她今日是笃定了要杨云瑶出丑的,今日若不来,她倒还没这报仇的机会,如今人来了,那么她就要杨云瑶为她的终生买单!
害得自己名声狼藉要嫁给杜乔宇,她却什么事也没有,依旧做她的杨家大小姐,凭什么!
云瑶看向柳絮馨,她今天梳的是同心髻,一身银纹绣百蝶度花裙,满头的簪花衬着整个人贵气十足,却缺少了些灵动和气质,虽美却艳,却让人觉得有些华而不实。
柳絮馨却没半点觉得不妥,她看着杨云瑶只觉来气,却隐忍下去,露出笑容迎了上去,如同那日裴府相见,“算起来也多亏了云瑶,我才有今日的这段姻缘,要是云瑶不嫌弃,随我一同走走,倘若云瑶不愿意,那便是看不起我了。”
这话一处,叫人如何拒绝。
云瑶盯着柳絮馨的脸看了一会儿,淡淡道:“柳二小姐言重了。”
柳絮馨又是笑着牵住她的手,然后一路谈天而去。
不得不说,柳府确实很大,九转十八弯的小道和座座假山,柳絮馨状似无心地与自己边走边说,却引得云瑶往后院走去,云瑶觉着有些不对劲,刚要开口打断柳絮馨的话要回去,就见不远处跑来一个丫头,对柳絮馨道:“二小姐,夫人正找您呢,说是宴席那里走不开,二小姐得回去应酬一番。”
“知道了。”柳絮馨应了声,看向云瑶,露出抱歉的神色,“那我先去前面看一看,这里正巧是后院,没什么人,你就现在这房间里坐坐,我稍后就来接你回内堂。”
云瑶看着柳絮馨一气呵成地留下丫头新兰,就跟着来唤的丫头走了,不留给自己说一句话的功夫,转眼就消失在假山的拐角处,一时沉思,有些困惑。
新兰想起自家小姐交代的话,眼珠子一转,嬉笑地对云瑶道:“杨大小姐请这边来,我家小姐稍后就来。”
云瑶微微蹙眉,看着新兰往前推开一个房间的门,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脚步停在门口却未踏进,浅扫了屋子,并没有哪里不妥,犹豫了一会儿,云瑶就转头对新兰道:“还是由你带我回……”
“进去吧你!”
云瑶话未说完,就感觉到身后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她一个不稳,踉跄进了屋子,她立刻察觉不对,转身就要出去,大门已被紧紧锁住。
云瑶紧蹙着柳眉拍门喊着:“这就是你们柳府的待客之道么?快放了我,不然传出去几家都没有面子。”
只听屋外头的新兰轻嗤着鼻子道:“放,当然放,不过得等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我再放。”
云瑶神色更加紧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等新兰开口,屋内就突然传来一个懒散的声音:“哎呀吵什么呀……我还能喝,来……”
云瑶面色大变,她猛然间转头,就见原本整齐的棉被下辗转出一个人影,正是今日的主角杜乔宇!
只片刻间,她就想通了一切。
难怪柳絮馨单独走出来找自己,就算自己不开口支开宋千语,柳絮馨也会寻借口把自己只身带到这里,然后佯装被叫走,让自己与事先就歇息在这里的杜乔宇同处一室。
倘若一会儿众人被柳絮馨引来这,那她就真的毫无翻身的可能,甚至前几日的裴府之事,也会扣到自己的头上,如此虽柳絮馨依旧嫁给杜乔宇,可是一切的性质就都变了,柳絮馨会是那个受众人怜悯惋惜的对象,而自己却成了众矢之的的唾靶子。
云瑶攒紧拳头,一股无名火冒了上来,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这些人伤害自己,哪怕重生一世,事情依旧没有做绝,然而这些人却始终不放过自己。
屋外的新兰没听见云瑶再拍门的声音,呸了一声,咒骂了句“骚狐狸”,就探头探脑地等着自家小姐引人前来,自己好提前开锁闪到一边,届时就算杨云瑶立刻冲出来,也会和众人打照面,也不枉费她与她家小姐的这番配合,要知道,把杜乔宇灌醉再连人扛过来得多费劲,想了想,心底一股莫名的兴奋就涌了上来,期待着一会儿的“捉奸”。
床上的杜乔宇一个翻身,就醉醺醺地起身,却还不等他看清眼前的景象,脖子突然被什么东西用力一打,眼前顿时一黑,昏了过去。
云瑶手握着从一旁拿的摆设物,身体微微发颤,眼眸却异常冷静。
她知道柳絮馨一定会引人来此,门外有新兰看着,她逃不出去,却绝不能坐等,唯有敲昏杜乔宇,再把自己敲昏,待人来时便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如此才能躲过这一劫,虽是下策,却唯有这一策。
云瑶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就闭上眼往自己头上敲去。
几乎在同时,反朝向的窗户忽然被打开,一股劲风迎面而来,一个人影就闪到了云瑶的跟前,一把拿过她手里的东西,轻巧地把玩着。
云瑶蓦地见到黑色身影闯入,吓得就要惊呼起来,却被黑衣人点住了穴位。
她立刻皱起眉来,脑海中飞快想着对策,就听黑衣人在自己的耳畔低声道:“老实点,我可以带你出去。”
卷一:苏 黑衣男子
那声音低沉富有磁性, 刻意压低的音线却好听得叫人沉迷, 可云瑶却震惊于这是个男声, 更震惊于柳府竟会有黑衣人闯入, 然而现在这种处境, 叫她顾不得去考虑黑衣人是什么身份, 又是什么来历, 只想着如果平安脱困。
黑衣男子似乎对云瑶那瞬息万变的神色很感兴趣,也确实,一个少女遇见方才那样的情况, 不哭不闹,不急不燥,反而站定片刻就随手拿起一个什物砸昏杜乔宇, 转念又打算把她也砸昏, 能如此冷静又对自己下手这么狠的,他确实很好奇, 也确实提起了兴趣,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外头本要走的脚步停了下来, 反而飞进来阻止了她这种鱼死网破的方法。
看着少女不施粉黛却有着绝色之资, 倘若再两年长开了, 只怕倾城亦可倾国, 眉如翠羽,冰肌莹彻,肩若削成, 腰若约素, 一身月牙凤尾罗裙被她衬得淡雅脱俗。
不俗艳,却惊艳。
“你在想什么?”黑衣男子突然很好奇,她既不挣扎也不哭泣,看模样也不过十三、四岁,怎么反倒比他还老成似的。
意识到少女被自己点了穴,黑衣男子牵了牵嘴角,几乎未等云瑶看清,眨眼工夫,就带着她飞到了屋顶,而那窗户也被黑衣男子悄然关上,没有一丝破绽。
云瑶刚才就观察过,除了门对侧的窗户外,再没有出口,然而那窗户却从外锁住,叫她无从脱困。这黑衣男子轻功如此高强,虽像江湖众人,可是在他点自己肩膀的穴时,她便看见男子袖口中隐约的金丝银线绣纹,暗示身份非凡,因此她断定男子不会轻易杀了她,在生命没有威胁的情况下,她也没太大的情绪,反而对于男子的欺身靠近有些不自在,柳眉深蹙。
黑衣男子察觉出她眼底的那一丝不悦,心头竟有些好笑,自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女人对他这般疏远嫌弃,不过转念又想如今的装扮,也没太在意,伸手飞快又点了下她的肩膀,只觉手指触及柔软,微微一愣,神色又恢复如常,“你不是柳府的人?”
他不怕她呼救,因为新兰就在下面,而能让柳府的一个丫鬟如此对待,只怕并非柳府之人。
云瑶不知道这个黑衣男子为什么帮她,却不想与之多纠缠,清冷道:“梁上君子,彼此彼此。”
黑衣男子扬起嘴角,见少女始终面色波澜不惊,突然玩心一上,凑近少女的耳畔,轻声道:“原来你和采花贼一样啊。”
原本以为,听了这话,知道自己是被采花贼救出来的云瑶会又惊又怕,谁想她只是柳眉蹙得愈深,并没有应他,似乎与他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水和时间。
那如墨的眼眸深处,清冷得不似不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所该拥有的情绪,夜风吹过,她侧过身子,尽量保持两人的距离,莲藕似的白皙手腕轻露拂住被风吹起的长发,就在黑衣男子愣住的片刻间,淡淡的声音响起:“既然如此,你放我走,我请你看一出戏。”
黑衣男子没想到云瑶会这么说,再一细细打量她,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叫人猜不透心思,偏又是一副老成的模样,叫他总忍不住想逗一逗,“于我就没什么好处?”
少女的神情微沉,声音冷冷,“我要是喊一声,你连性命都难保。”
短短一句话,就表达着少女不怕威胁,左不过鱼死网破。
这让黑衣男子更加奇惑,他不过是想逗逗她,可没真想做什么,倘若因此引来了麻烦,性命难保是不可能,免不了一堆难缠的人和事。
几不可闻的轻叹,黑衣男子就对这相处良短的少女折服,又因屋顶视野广阔,看见不远处正有许多人影渐渐往这而来,少女却依旧淡漠地等着他的回复,似乎他一旦对她动手动脚,她就当真要引来众人。
衣袂几乎未动,二人就落了地,又是一眨眼的功夫,黑衣男子便飞上了屋顶,隐匿在夜色之中。
云瑶敛眉看去,不知黑衣男子究竟走了没有,自己之所以那么说,也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以黑衣男子方才的武功,就算自己真要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他也大可以点住自己的穴道叫自己发不出声,然而他没再纠缠,就可以说明这个采花贼的身份全然不可信,试问又有哪个采花贼会穿着这般华服出来犯案。
罢了,她本不愿踏足于这些是非之中,这一世她只愿平平安安地度过,刚才她不愿多说话,也不过是避免与那黑衣男子扯上关系,如今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柳絮馨这一燃眉之火。
那厢柳絮馨佯装被叫走,就疾步去了外席,见果真已有人开始寻杜乔宇,杜子淳与柳南阳也已察觉,杜子淳察觉柳南阳不喜之色,自己也蹙起了眉头,来之时他就千叮咛万嘱咐杜乔宇,倘若这一门婚事再告吹,那么他们杜家在苏州就别想有立足之地了,那柳南阳可比裴甫眼界还高,杜乔宇又是个被退婚的,虽说男儿家这是正常事,可到底地位不如柳、裴二位小姐,倘若两府合起来打压他们杜家,那杜子淳可万万不敢想。
偏偏他这个儿子不听劝,一来就与人喝了好几杯,倒也相安无事,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呢?
“爹。”柳絮馨眼观鼻地上前喊了柳南阳。
柳南阳见柳絮馨出来,眉头蹙得更深,“你不在内堂招呼其他千金小姐,跑到这里做什么?”
柳絮馨看了眼杜子淳,十分知礼地道:“方才新兰看见有下人扶着杜公子去了内院歇息,想必是喝醉了,又怕没人来回话叫爹和杜老爷担心,所以我就来告诉一声。”
柳南阳与杜子淳听了皆脸色微变,柳南阳更是对这个未来夫婿没有半点规矩而冷哼出声,杜子淳向来懂得察言观色,忙对柳絮馨道:“我那儿被我宠得荒唐惯了,亏得柳二小姐贤惠,容告知他歇在何处,我即可把他拎了出来。”
“不必了。”柳南阳打断杜子淳的话,淡淡地道:“我亲自去叫他。”
柳絮馨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三人各自想着心事,就要往内堂而去。
另一边,杨政正与人聊着天,一个丫头匆匆走了过去,正是宁氏的贴身丫头寻双,她面色焦急地对杨政道:“老爷,夫人有话要奴婢告诉您……”
杨政面色一敛,又赔笑地与人赔礼后,带着寻双走到安静的地方,凝神问道:“什么事?”
“夫人说,怎么也找不到大小姐。”
杨政面色一变,细细想了番,又知刚才有人在找杜乔宇,忆起前几日的事,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安生,他十分疼爱杨云瑶,倘若他的这个女儿出了什么事,那便是要了他的半条命,寻思片刻,不容耽搁,就要跟着寻双往内堂而去,却正巧碰上了柳家父女与杜子淳。
实则柳絮馨一直看在眼里,正巧那宁氏派人来传话,否则她也是会特意待柳南阳和杜子淳经过内堂,再以没看见杨云瑶为由,带领众人前去“捉奸”,如今连杨政都跟了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一行人到了内堂,还不等杨政去见宁氏,柳絮馨就大声询问起杨云瑶的下落,待宋千语老实地道出“云瑶是和柳二小姐在一起”这一句话,柳絮馨就假装抱歉的语气说她听到丫头来报杜乔宇喝醉了送进内院之后,她就怕众人担心,忙去前厅传话,竟忘了一同随行的杨云瑶,想必也是在内院之中,便邀了宁氏与宋千语一同去内院寻人。
虽是如此,因柳南阳、杨政和杜子淳都跟随,又好巧不巧地杨云瑶和杜乔宇都在内院,想起之前的传闻,其他夫人小姐哪有作罢的念头,都纷纷以正巧逛逛柳府内院为由,一大波人浩浩荡荡地就跟着柳絮馨去了内院。
宁氏心头比杨政还担心,好看的容颜此刻附满忧色,寻双与初夏左右抚着宁氏快步走着,也是一脸担忧,香寒眼前更是浮现出那日柳絮馨咄咄逼人的样子,唯恐自家小姐又被牵扯进什么风波,脚步欲快又不得超过宁氏等人,只得不时踮着脚往前张望。
因各怀心思,众人不知不觉间就跟着柳絮馨来到了内院的一间屋子前,屋子里灯火通明,屋门却紧闭着。
柳絮馨暗叹新兰做事通透,早他们一步把锁撤了,如今估计躲到哪个阴影处了,便佯作担忧地转头朝杜子淳道:“杜公子就在就在里头歇着,可我们这一路走来,都未见到云瑶,她会去哪儿呢?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这后一句,她是说给其他夫人小姐听的。
秦氏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自己的女儿还是了解的,见柳絮馨这么说,便开口对一个下人道:“去多叫些人来,顺着这屋子往后找去,务必寻得杨大小姐。”
“是。”下人应声而退,片刻间就聚集了柳府的十多个下人婆子,待下人们要散去寻人之时,屋内沉吟一声,继而传来一个迷糊的男音:“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