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梦今生 楔子 (一)   南方有一只神鸟,名曰凤兮音,几十万年来,只有开天辟地的盘古见过其真颜,后来归于混沌,不了事时。前几日,九歌查阅了十几万本古书,才寻到这样一句话。   话中是这样说的,凤兮音,外似五彩凤凰,音似浅缕兮兮,几十万年前,归于混沌。   九歌关上竹卷的眼神十分伤情,似乎快要哭了出来。   “归于混沌?这可如何是好?”   冰冷的泪珠顺着清冷的脸庞一滴一滴滑落,九歌把脸藏在一张洁白的绢帕,微光轻轻透进来,勾勒出她精致的五官。一袭玉色绣折紫绫罗裳,白腕挂着月银素色披帛,玲珑修身,半卧于满地落花,风静,物宁。风拂,花陨。   不远处,似乎有一个落寞的黑影,即熟悉又模糊。九歌微微抬头,丝绢抚着轻风略起伏,九歌目光呆滞的盯着远处梵偍树下修长的身影,几朵艳丽清致的梵偍花飘飘落落,她擦了擦眼睛,身子突然变得僵硬。   黑影越来越近,他宠溺的抚着九歌的额头,轻声道:“阿九,别哭了。”   这次她却哭得更加厉害,拉着他的袖口双行热泪滚滚落下,哽咽问道:“璟禹,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此处有些暗沉,看不清曲璟禹的脸,曲璟禹蹲下来与九歌齐高,拍拍她的额头:“是我。”   九歌扑过去,用力抱他的身子,可明明抱着的只是自己僵硬的身躯。她抬头,只见不远处缕缕青烟。   是了,他只剩一缕青烟了。 (二)   闲来无事时,陪伴九歌最多的就是酒酿,这些年,她将松花酒、繁花酿、女儿红……全都喝了个遍。   每次喝醉了,她总会想起几万年前的那些往事。可唯独不敢想的,便是五万年前的那场大战。   他绝处逢生许多回,还是难逃孑命。   她又灌了自己满满一杯酒樽,面色微醉,慵懒侧卧于软榻,塌檐边轻放一扇素雅的蒲扇,上面绣着梅花几朵,点点红色如血红泪珠,渗出丝丝红沿。   她半昏半沉的睡了,仿佛时光一下子就回到了九万年前。   那时她刚与他成亲,升为帝后,却在他的庇护下,从来没有半点帝后的端庄贤惠。   六清境子子孙孙辈分多,一日花朝会,招待了仙界贵族的女眷来她的大殿玩乐,其中还包括曲璟禹的妹妹、兄嫂、弟嫂等,好不热闹。   本想着不过就是吃吃酒、弹弹琴,便过了。   可不知是谁开的头,便要来对诗歌,这令九歌颇为头疼。   曲璟禹的妹妹简兮公主先来了一首:“淡月疏星绕清境,仙风吹下御炉烟。”   随着,她的堂嫂也灵感涌动,当下呼之欲出:“金莲霄汉锁灵池,云间仙籁殿兮倩。”   一堆人,对来对去,最后将目光全部放在九歌身上。   此时她用手抓着一把玉葡萄往嘴里送,蜷起身子,还没有座下那位五百岁的小公主坐得端庄优雅。   一排排玉貌花容,仪态万方,连饮茶都是小口小口嘬的女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小声问道:“今日如此雅兴,帝后娘娘也来一首?”   九歌放下手中的玉葡萄,将身子端正了些,认真问道:“你们确定要本宫作诗?”   “兄长作诗极佳,想必娘娘作的诗也是风华多采。”   九歌挠了挠头,紧张地差点把头上的簪子给挠下来,她一本正经同座下的人说:“那你们记得本宫作诗期间,千万不要喝茶……哦,不对,是品茗……”   她作的诗难道如此耐人寻味?如此出神入化?竟到了十分专注的地步?   众人眼巴巴的等到御炉上的香掉了两烛,她撑着头才说了句:“嗯……本宫要作诗了。”   “天上鸟布谷布谷,地上犬汪兀汪兀……”   空气瞬间如死般宁静,云绕光寥之境传来一口茶喷射而出的声音。   九歌望着座下张皇失措,手绢对着湿脸就是一阵乱擦的简兮,欲哭无泪道:“都说了不要喝茶了嘛……”顿了顿,好心继续问道:“简兮妹妹,呛到了不?”   简兮妹妹额头滴下一颗滚大的汗珠,尴尬道:“多谢娘娘关心。”   于是,那场原本要开一天的花朝会,居然两个时辰就匆匆完毕。   九歌受到了沉重的刺激,便跑到曲璟禹的书殿搬了一摞古书在内堂假装滋滋有味的看着。   曲璟禹来书殿寻她,带来了她最喜欢的甜糕,边塞到她嘴里边取笑道:“你说你诗作得不好,不作便是,我今日对于流传你的版本可是听了很多……”   九歌搓了搓手,活动活动筋骨,目光阴暗,充满警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诗词我确实不擅长,可是武打我还是挺擅长的,你要不要试试?”   曲璟禹咬了一口甜糕,随即改口道:“其实你作的诗,挺押韵的……”   “真的挺押韵的……”   梦醒了,她摸了摸眼角晶莹的泪珠,抬头望见四周冰冷的铁柱,空静的城墙。   以往还会期待有重逢的那一天,如今凤兮音已死,唯一的一株稻草之火熄灭,他留给她只有空寂的六清境,死去的骨骸,还有快要灰飞的魂魄。   仙族上神曾说,璟禹,身为帝王,仙景安宁。帝禹之寇,三界太平。   如果有来世,她不要他有那么多的使命,   如果有来世,她一定要早点找到他,   然后告诉他,你就是放了我,我也不会再离开了。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余梦今生 第一章九曲红尘歌散尽   仙云渺渺,梵偍花簌簌落下,鲜红色花萼铺满整个绿草茵茵。一缕青烟徐徐而出,悬在空中似个勾人心魄的美人柳眉,婉转而幽长,青烟几秒而逝,在这场过往烟云之中,还伴随着声声孩啼声。   除了洪亮的孩啼声,云卷云抒之间传来阵阵温婉歌声,伴着丝竹仙乐一曲接着一曲,总共九曲,曲音落尽,啼声落止。   玄帝环望四周方圆百里并未发现有人宛鸣,低头若有所思看着怀中的小娃娃。肤白貌兮,也衬得左眼角如豆子般的黑疤十分刺眼,那双玲珑大眼灵气十足,玄帝将怀里的小娃娃往自己身子暖了暖。   玄帝修长黑白的胡须在空中飘泊,清蒂娘娘虚弱搀迎身边的一朵白皙花莲,半躺于瑶仙池中,似乎仙气尽失,瑶仙池飘出几片血丝,但不过一会儿,仙气净化,便又归于清澈,花莲修长的绿根都望的清清楚楚。   瑶仙池虽然可以减轻分娩之痛,但这娃娃生的实在过于艰难,痛了整整一百天,才把这位小公主‘恭迎’出生。   玄帝帝王之气立于瑶仙池,成千上万朵灵溪白莲对他弯腰,云光袅袅,四周团团祥瑞之气。   虽然这已经是玄帝第五十五个子女,除开八个嫡生殿下,怀中这个嗷嗷待哺的却是唯一的嫡公主,日后不免要受众人疼爱些。   空中飘来梵偍花几朵,云雾缭绕中几朵花瓣落于小公主脸上,玄帝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公主脸上的黑疤,叹了一口气。   想来千万年间,除了几位在位帝君出生时有祥龙降云,以示帝王之息,倒还没有听说带着九曲丝竹歌乐出生,不过嗅着四周没有不详之息,玄帝倒是觉得这是祥瑞之气,即刻取名为九歌,随姓玄,全名玄九歌。   三玄天还有一位殿下,排行老九,他的弟弟妹妹皆呼他为九哥,他和九歌呆在一起的时候,时常混淆,分不清谁是谁。   一万年晃眼而过,自打能说话为止,九歌一直对她的名字抱有不满,认为一点都没有小女儿家的柔情似水。就好比她的姐姐,素溪公主,那名字就取得温温柔柔,似溪水清流,又如素花清净淡雅。   但玄帝觉得九歌太过于调皮捣蛋,缺少公主的温婉秀气,取个阳刚之气的名字正和他意,便一直不予以更名。   这一万年来,因为嫡公主身份,九歌一直备受身边人的宠爱,小的过错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的过错有佛陀尊者遮天蔽日,九歌的小日子一向过得十分安稳。   佛陀尊者是西方梵地的三大尊者之一,之所以十分宠溺九歌,主要还是因为他与清蒂娘娘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盘古开天地之后,玄帝收复了三玄天,清蒂娘娘封为帝后,佛陀尊者入西方梵地,因佛家无那些尘俗事,断却七净六根,即使帝后与佛陀尊者有着血浓于水的深情,却也不得不生分的唤彼此尊呼。   九歌一向不喜欢那些冠冕的称呼,从小就缠着佛陀尊者身边,奶声奶气的唤他一声佛陀舅舅。   佛陀一向就十分疼爱九歌,不仅免了那些客套的尊呼,还在她生辰那日送了拂柠清笛,把她宠到开天的三位上仙都要敬她几分。   说起这拂柠清笛,九歌还是十分愧疚。因为很多年前,她惹出了一桩热热哄哄的大事。   其实那天九歌真的只是在花彤宫赏她最为喜爱的梵偍花,那是梵偍花花落的日子,九歌睡在梵偍树下,枕着盘延老根,不过一个时辰,梵偍花落满地,伴着幽幽花香,上万朵红色微花掩了九歌全身,只露出圆滚滚的脑袋和圆滚滚的眼睛。   九歌觉得此番颇有意境,便半昏半沉的睡了。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听得梵偍树背后两人再窃窃私语。   九歌探了只眼睛在树缝中望,那两人正是玄帝侧妃所生的素溪公主和言璟公主。   两人说话时不敢大声,捂着青花袖子瓮声翁气的说:“这九歌,凭什么能继承父君南海的衣钵?当个女君?”   九歌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用手抛开耳边的梵偍花,不由多听了几句。   言璟提着袖口捂着对素溪小声说:“我听说九歌一万岁了,六清境都没有派人来提亲,怕是嫌弃她脸上的黑疤,毕竟,六清境择媳要求颇高,不仅身份要尊贵,更得玉体白皙。而除了六清境,其余人往身份低了,也不配她嫡公主的身份,九歌,怕是嫁不出去了。”   头顶又飘落一朵梵偍花,恰恰落在九歌右眼角的黑疤,不偏不倚将疤遮住了。没有这个黑疤,九歌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夜明珠般的大眼,微挺的鼻梁,再配上淡红色樱桃小嘴,微润的下巴显得清纯可爱。   她喜欢白衣,经常一袭杏白丝织锦群,头上再插一只白玉珊瑚珠钗,风吹过,轻纱飞舞,颇具仙气。只是可惜了眼角旁的那一小渍黑疤,实在令人有些惋惜。   这一万年来,也没有人敢在九歌面前说她脸上的黑疤难看。也因为年轻,九歌也实在分不清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和那些虚虚假假的情意。   九歌的脾气一向不好,第一次听到背后嚼舌根,心里不痛快的很。   心里一不痛快就有些冲动。   九歌站起来,把头发、衣袖的梵偍花全部抖下来,从袖中掏出一支如笔杆大小的拂柠清笛,轻轻用手一挥,拂柠清笛微微变长如手臂一般。九歌手执长笛从背后拍了拍言璟的肩膀。   因为此举是在两人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所进行的,两人转身后看到九歌这个话中女主角的脸颇为惊讶,素溪性子胆小,一惊讶就跌到了石头,跪于满地梵偍花再也起不来。   言璟捂着青花袖口,面色慌乱,身子虽然发抖,但也勉强说得了几句话:“九歌妹妹……如何在这里?”   九歌觉得眼前两人颇为没品,既然要在背后嚼人舌根,就得做好当事人可能会听到此话的准备,既然当事人已经站在面前了,又痛恶对方,怎么说也得心平气和的过几招才对。   言璟这句九歌妹妹,叫的十分亲热,让九歌这颗按耐不住的拳头不由淋了几把雨水。毕竟她已经一千年没有打过架了。   九歌在空中扬了扬佛陀尊者送她的拂柠清笛,故意装腔作势道:“一声妹妹,本君不可当,你还是随了位分,唤本君一声君上吧。”   言璟面色铁青,素溪还是跪在地上,见着九歌手中的拂柠清笛,更是傻眼。   这,拂柠清笛,乃盘古开天地时所衍生的神物。一吹小笛天旋地动,二吹仙曲天崩地裂,三吹兰阳一曲,呃,盘古,估计得重新开个天地。   且这笛子还可随着九歌的意念可大可小,大可似铁壁柱,小可如绣针,随身携带也方便的很。不过九歌修为尚浅,这铁柱大般的拂柠清笛她是施展不出来,但手臂大小的拂柠清笛她还是变化得来,记得去年第一次在西方梵地佛陀尊者手中见到拂柠清笛的时候,她惊讶的看着佛陀尊者手中的绣针一点一点,成为五尺高的铁柱,那吹笛的洞口比她的身子都要大,就像一个山洞。   佛陀尊者把手中的拂宁清笛又变为绣针交到九歌手里:“待你长大了,就可以把这笛子变得比这还要大很多。”   九歌把这枚绣针似的拂宁清笛放在掌心里,莫名有种责任感似的,毕竟这可是盘古开天地繁衍的上古宝物,有了这个笛子,再也不敢有妖魔鬼怪觊觎南海漫漫了。   想到这里,九歌又把手细细抚摸拂柠清笛身细致描着的几朵丹青,乃是佛陀尊者为她一笔一划勾勒的梵偍花,言璟盯着拂柠清笛许久,思瞩许久后半信半疑问道:“我翻阅古书,见着拂柠清笛是把素笛。”   九歌脸凑上前抚了抚拂柠清笛,反手摸了摸刀功极好,凹凸有致,触感极佳的红色梵偍花:“那是佛陀舅舅念本君喜欢梵偍花,故而亲手刻了几朵,你若是不信,正巧,本君也想试试这笛子的威力。”   言璟立即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抗拒,脸僵硬的笑道:“不必了……不必了……”   九歌把手中的拂柠清笛拿得高了些,透过清光,红色梵偍花显得明艳动人,伴着空中飘着几缕微花,九歌的眼神露出几分狠意,三分薄唇轻压笛上,闭眼打算吹一曲《凉合月花》。   她一向认为仙书佛经她是读不通道不明的,唯独这笛子她在佛陀尊者的调教下吹得很是动听。   温婉清和的音色从唇下传来,丝丝扣耳,动听的音色还未持续一小会儿,原本还是朗朗的晴空,顷刻间黄沙漫天,乌云密布,透不进一缕阳光。   只是轻轻用了点口舌之力,黄沙便如瀑布般急流,喘急的气流堵在结界封口,言璟和素溪合着那急流,瞬间无影无踪。快的连尖叫声都听不到。   九歌见状立即取下拂柠清笛,缩为小小一个笔杆放在袖口中,飞到三玄天最高的一处玄石瞻望。沙石漫飞黑灰尽,寥寥尘粒无影踪。   九歌捂着额头往前望,用轻纱挡住眼睛,免得飞入沙石。九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约一炷香,漫天黄沙变得静止,三玄天又变得清澈,九歌扯下眼前的轻纱,盯着不远处垮了一半的瓠月山山体,紧张的把丝帛含在嘴里,掌心中渗出汗液,心里三千悔意,嘴边不停呢喃道:“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余梦今生 第二章瓠山之劫祸难逃   空中悬下几朵祥云,虚无缥缈,若隐若现。   九歌想过出自佛陀尊者的拂柠清笛威力必定无边,可她的修为不过一万年,且用的不过三百年的孩童力气,不仅把言璟和素溪吹的不知何处,还把六清境境地的瓠月山毁了一半,这下,事情真的闹大了。   她蹲在角落正在细想以前做的那些调皮捣蛋,五百年前,她扰了母妃的蟠桃会,也只是撒撒娇,这事就过了。三百年前,她弄坏了父君最喜爱的凝桉琴,撒撒娇,这事也过了。可这事关六清境,怕是不把她的全身筋骨打断不能作休。   她正想的全身发抖,脑袋顶上凉飕飕的飘来一声:“九歌——”   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没有了以往的宠溺语气变得十分严厉,说话的人,正是她的母妃,三玄天帝后,清蒂娘娘。   九歌顿在原地,拂柠清笛被她藏在袖子里,背后冒出渗渗寒意。   清蒂娘娘站在九歌身后,拿出刑桐司的打仙鞭,用力朝九歌身后就是一抽。   那打仙鞭是清修宝物,鞭鞭如同绞肉之痛。九歌洁白皙群从后面溢出鲜血,如同血染的蜡花,刺目锥心。   九歌痛的跪在地上,面色苍白。   清蒂娘娘眼中忽闪怜惜,又想起她今日的桩桩作为,觉得不狠狠抽她几鞭子实在无法服众。   清蒂娘娘正欲扬起手中的仙鞭,一双强有力的手堵住了她的力道。   佛光深沉,眼前闪现一位四周自带淡黄色佛彩的男子,竖起高高的发束,一身洁白素衣穿在他身显得十分淡然清雅。这个佛界第一美男子,拥有不老不死之身,踏着三千云彩,帮她挡住仙鞭的,确实是九歌的舅舅,佛陀尊者。   与佛界其余两位尊者光额袒胸不同,这位西方梵地之境的开境之者,确实是位有着三千烦恼丝,且那烦恼丝又黑又长如瀑布般,看起来就和九歌兄长一般年轻的佛陀舅舅。   清蒂娘娘见到佛陀尊者有些生气,去九歌的素花袖口掏拂柠清笛,几朵梵偍花红的明闪闪,她把扇子丢给佛陀尊者道:“早与尊者说过,不要送她这么贵重且不好控制的宝物,如今惹下大祸,你说,该如何才是好?”   佛陀尊者有超脱世俗的心胸,此时淡然的眉色微微轻皱,伸手捏住空中飘落的梵偍花,转身对九歌说道:“拂柠清笛既是本尊所赠,本尊必定全责,与九歌无关。”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护她?你可知,瓠月山是六清境镇天之山,此山塌陷,后患无穷。以往发生的桩桩小事,你且可替她手遮蔽天,今日,你是再也护不住她了。”清蒂娘娘抚着额头,显得十分头痛。   不过一会儿,玄帝身边的随侍里安便来抓九歌了。   九歌跪在大殿,里安给她双手套上枷锁,出了许多血,九歌显得有些无力。   玄帝一向疼爱她,无论大事小事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下,天帝与玄帝并肩座于上座,两人皆是与天同寿,同等尊荣。玄铁大殿因来了两位帝王,三玄天祥云漫游,多了许多瑞祥之气。   玄帝气愤之余,更多的是对九歌的束手无策。   天帝僵座,脸上飘来几朵乌云,正等着玄帝开口。   玄帝正欲开口,玄铁大殿又传来阵阵女子哭声,声音凄凉尖锐刺骨心,凉凉冰清灌寒心。鹤烟侧妃提起袖口哭声啼啼,身子站立不稳,漂亮的美人又哭得梨花带雨,实在惹人心疼。   鹤烟侧妃戏作的十足,跌跌撞撞的跑进大殿,又跌跌撞撞的跪下,再配上强有力的泪珠,空旷的玄铁大殿只听得见她宛转而凄惨的哭声。   她带着几分哽咽,提了提袖子:“可怜妾身的女儿,言璟和素溪下落不明,虽不是陛下嫡出,到底也是陛下的血缘,以往受到凄冷待遇也就罢了,若是找不回来……妾身……妾身也不活了……”   说着便从头上取下一束珠簪,架在自己脖子上是要死要活。   九歌一向十分痛恶这些作戏,跪在地上冷冷道:“若不是她们言语犀利,惹恼了我,不然,我怎么可能动手?你若是真想要死,大可把簪子刺的再近些,作出这副装腔,给谁看?”   鹤烟侧妃手握珠簪的手变得僵硬,哭声更为凄惨了些。   如是寻常也就罢了,如今天帝坐在这里,公事家事合为一谈,玄帝不免觉得面色有些难堪,摸了摸胡子,呵斥九歌:“够了!你此番惹出大事,本君已是护你不得,待本君与天帝商议过后,看是如何处置,这段时间,你就在天牢等候发落。”说完,下意识的瞄了瞄天帝的眼色。   天帝从容不惊,用手理理衣襟,从边端起梨落花茶细细吮了一口,茶盖轻轻放落,没有半点放过九歌的意思,只是淡淡道:“如此甚好。”   佛陀尊者见状不免堪忧,手握一串念佛珠,与天帝说道:“此事算下来,是因本尊之过,九歌年纪尚小,由本尊替过。”   清蒂娘娘站在一处,已是愁云满面,扯着佛陀尊者的衣袖道:“九歌此番,轻则筋骨打断,重则阎罗地受九九八十一道酷刑。尊者的心意本宫明了,可是尊者佛体金身,不仅帮不了九歌,只会让九歌的命劫更为坎坷。”   九歌一向觉得,一人做事一人当。她虽然不比其他公主端庄贤惠,但总是要耿直爽朗一些。   她背后传来打仙鞭火辣辣的绞痛,还是坚强站了起来,表现的十分英姿飒爽:“走吧,里安。”   行走之间,颇为英姿爽朗。 余梦今生 第三章再见却是初见   刚到天牢九歌就后悔了,后悔没有抱着天帝大腿用力求饶,后悔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从小锦衣玉食的她,哪里受得了天牢粗布麻衣,铁壁铜墙。不过一个晚上,活泼性子就被磨的奄奄一息,眼中没有丝毫灵气。   无数铁柱前那道刑桐司铁门微微开了点光,九歌黑瞳中也微微有了些许气色,眼巴巴的睁着眼睛往外瞟。   一阵轻风袭过,站在她面前,与她隔了层铁柱,气质彬彬,玉冠加鬓,玉树临风,比佛陀尊者还要好看三分的男子,她却是一点儿也认不得。   九歌因为身子虚弱,软坐在牢中一堆石草上,望见他头上精致凌厉的玉冠在微透入光中反射几个淡黄柔美的线,他居高临下的将她盯着,眼中有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的下巴生得极美,有点柔美线条又带着刚力,往上看微厚的唇,高挺的鼻子,眼睛不算大,但黑色瞳孔目光深邃,再配上不浓不淡的一字眉,可刚可媚。   他身上的衣袍质地乃上乘华锦,玄色大衣披在他肩上,袖上绣工极好的几处龙纹,将他显得很高大。   九歌明显感觉到他身子顿了顿,许久才缓缓说道:“你便是把六清境境地瓠月山扇垮一半的女子?你告诉本君,你多少岁了?”   九歌身子虚,又往后靠了靠,倚着头觉得眼前这个人莫名其妙:“想我去年一万整岁的时候,父君办生辰之宴热闹了整整三个月,宴请了四海八荒的各路神仙,天上人间谁不知玄帝的幺女如今已经一万岁有余了?”   话音刚落,男子眼中的神情有些微妙,似乎刻意压抑自己的情绪:“所以,那拂柠清笛是你的?”   九歌拍拍衣袖的灰,骨子透着几分傲气:“是我的又如何?西方梵地的宝物可不止区区一把笛子。”   亮光又透来几缕,九歌更加清晰的望见那位男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黑色眸子似一汪碧水,表情看起来是锥心之痛。   九歌不知为何,撞见他双眼包裹着明闪闪的珠光,觉得他十分感性,不由轻言细语安慰道:“你看你衣着锦绣,又看看我衣衫褴褛,看到没有,这里还有一道疤。”说完颇为镇静的指了指背后一道裂开的黑疤,就像一瓶上好的青花玉碗裂开一条又深又长的裂缝,还渗渗流着鲜血。   九歌可怜兮兮的道:“你说,我们两个谁更可怜?我都没哭,你一大男人,作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不免有些……”九歌顿了顿:“是了,娘们兮兮。”   “娘们兮兮?”男子抬眉见她,眼中终于有了笑意。   九歌捂着袖口小声说道:“你本来就长的有些秀气,以后不能哭,一哭就比女人还要如花似玉,当然,你若是想走这种风格,我也不能阻拦你。”   男子不再话语,只是看着她,眉眼秋波盈盈。   九歌突然想到言璟和素溪昨日惹怒她的一席话,总觉着她活了一万年了,从未听过半句真话,因为嫡公主的身份,言语之间总有人把她捧得天上人间,又因为她平时语调凌厉,更是无人敢在她面前说她半句不是。   九歌思来想去只有问问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得到的答案才比较真实。   九歌抬眼可怜兮兮的问着眼前这个自带王者之气的男人:“你觉得我丑吗?”   “呃……这个……”   九歌又用纤纤玉手遮住脸上的黑疤,闪着眼睛继续问道:“这样呢?这样还丑吗?”   “呃……那个……”   可见这位男子还留有几分善意,不忍伤她,才说的吞吞咽咽。九歌尴尬的笑笑,纤手不自主的玩弄着石草。   不过一会儿,头顶上飘来几句语气淡淡的话语,略温和的说道:“其实……你长得还算绝色的,就是……微微有点小瑕疵,不过不碍事的,我不大嫌弃这些。”   思考了才说出来的话多少有些虚假,九歌冷哼几声,一根石草放在鼻尖嗅了嗅:“那你愿意娶我吗?”   说完,九歌就掌了自己几巴掌嘴,她堂堂南海女君,三玄天嫡公主,此番,也忒丢了薄面,不仅丢了薄面,还丢了三玄天的颜面,且这位男子本来就无心之意,到时候又未免惹出一阵笑话。   他不知哪里翻出来一折清透的冰扇,摊开遮住半张脸:“你,大概除了嫁给我,也嫁不了别人了……”   冰透玉扇之下露出清新俊逸的秀脸,模样实在精致好看,九歌甚知他不过是可怜她,于是委婉说道:“虽然我如今与六清境关系有些僵硬,可数万年后待两方都冷静些,我父君肯定还是要把我嫁入六清境的。”   男子拿开了冰扇,洁白流苏拂于肩上,流苏之上眉目如画,微厚的唇色带着三分红,淡淡悠悠道:“我就是六清境在位储君,璟禹。”   九歌心中似乎思量了许久,托着小脑袋,问道:“我父君姓玄,故称为玄帝。你随了天帝姓,是否该唤你一声天璟禹?”   “我父君本不姓天,那不过是分地时所赐的尊号。我单姓一曲字。”   “噢。曲璟禹,比我的名字倒是要好听许多。”九歌显得有些懒洋洋。   曲璟禹用折叠好的冰扇轻轻敲她额头:“看你这模样,你都不担心你会入阎罗地受九九八十一道酷刑?”   “你若是知道三玄天的一些事,便知当今佛陀尊者极其宠爱我,他必定会竭尽全力救我出去。”说完,九歌随性的睡在石草上,一身素银白衣被弄得脏兮兮,翘起二郎腿,没有半点雍容华贵嫡公主的样子,更是难以把她与南海女君联系一起。   曲璟禹早前在六清境便听说过三玄天的嫡公主嚣张跋扈,如今两颊红扑扑反而有了几分少女的样子,见她脸上有点灰脏,也同样没注重那些礼节,提起自己袖子往她脸上抹了一把。   他指尖微冷,轻触她丝滑脸庞,这突如其来的触及,九歌僵硬在原地,只发觉小脸越来越红也越来越烫,低头双面桃花,有些不知所措。   曲璟禹低沉好听的嗓音缓缓徐来,问她:“你可知瓠月山山体崩塌,会有多少孤魂野鬼趁机入六清境?小错尚可免,大错佛陀尊者身为长者是不能替你受刑的,否则佛陀尊者替你挡的命数会加倍反在你身上,到时候可就不是入阎罗殿这么简单了。”   他突如其来轻撩了她一把,撩完又与她谈论这些正经事,九歌脑回路尚未反应过来,抬头干巴巴的回了一句:“啊?”   他又朝前走近了一步,隔着铁柱,用冰扇轻轻敲了她的额头,甚为洒脱说道:“不过,我与你同辈,是可以为你受那些刑数的。”   “啊?”九歌惊讶的晃了晃小脑袋,思绪了许久后枕着头缓缓说道:“今日之事,让我颇为动脑,且不说我们熟不熟,你便要娶我,其次我一向不喜欠人人情,你此番帮我,我日后也是同样要还回去,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我只同你说可以为你受那些刑数,又没有说一定会为你受那些刑数。”   九歌低头沉思,想来也是这么个道理,身子微微坐起:“这样甚好,思来想去,我觉着有一件事还真是得需要你帮忙。”   “嗯?”曲璟禹依旧站得玉树临风,转眉沉闷道。   九歌捂着袖口,淡淡咳了几声:“你大概也有所耳闻,我这人说话一向有些犀利,又十分好面子,你私下帮我打听一下言璟和素溪姐姐的下落,待我日后出来,必定好生报答。”   “如何报答?”曲璟禹修长的指骨轻搭铁柱上,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九歌,眼神带有几分戏谑。   “那你想我如何报答?”   曲璟禹指骨分明的细手轻弹九歌额头:“你只需等我三个月。到时候,我来娶你。”   九歌低头扳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这笔买卖。首先眼前这位如画上般的美男子不仅五官精致,还仙气飘飘,是个正经神仙的模样。再次,她反正日后都要嫁于六清境,让对方来提亲,总好过等她人老珠黄,让自己父君又厚着脸皮寻女婿要好。   怎么算,好像都是她要划算一些。   曲璟禹身边围了几缕清白色的烟,缓缓升起,九歌站起来,这个画上的男子恍然不见,轻逸的步履飘然不见,只留下白云几朵,微花几瓣,空中突然飘下一件玄色大衣,不紧不慢落下来盖在九歌娇弱的身材上,云光柔柔连他留下来的话都显得柔情似水:“多盖点,我知道你怕冷。”   虽然九歌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她怕冷的,但诺大空洞密闭的牢中,攥着他厚实的大衣,总觉得,有几分温暖。 余梦今生 第四章东虚神君尼凡   大概过了半个月,佛陀尊者就来接九歌了。   刑桐司铁门被一束金光撞开,飘来一味淡淡佛珠香,坐于九粒莲上长发飘逸的佛陀尊者手中捏着一串细致的棕黑色佛珠,轻轻用手一挥,那坚硬的铁柱碎为残渣,九歌兴奋的跳出来,如一只关了许久的鸟回归自由的畅快感。   佛陀尊者淡淡笑着,手中不断旋转了那串佛珠:“九歌,没事了。”   “这就没事了?”九歌惊讶问道,突然开始沉思,瓠月山是否真的是六清境镇天之山,就这么,轻易的把她给放了?   “有人替你受了刀山之狱。”   “那可是日日皆受万刀刺心,泰山压身之重刑,究竟是谁替我受了刑?”   佛陀尊者思怵许久才缓缓道:“东虚神君,尼凡。”   九歌心中掀起三千波浪,既有悲酸苦楚,又有微甜甘怡,但细细想来,苦的总是要比甜的多,而好不容易的几分甜意还是她凭空臆想而来。   九歌不喜欢牡丹白莲,偏偏喜欢只开在东虚的梵偍花,还不是因为东虚住着的那个人?为了他,她执意取了上万颗梵偍花的苗子精心栽种。不过是为了当初他那句婉拒的话语。   那时她还年幼,三千年岁,他往她手中塞了几万朵梵偍花花苗,对着整日对他黏黏糊糊的九歌说道:“你若是在三玄天把这花给养活了,我就来接你。”   她傻乎乎的把几万朵花苗精心栽种,耗费了仅有的三千年仙法,可两千年过去了,却是连一朵花瓣都见不到,九歌有点难过,觉得自己肯定日日仙泉灌注太过勤快,好好的种子就被她养死了,尼凡肯定不会来接她了。   路过的仙子见着哭的很是伤情的她,不免前来安慰几句:“公主你也别太伤心,这梵偍花只在气节干燥的东虚才养的活,三玄天下面便是四海,太过潮湿,养不活很正常。”   听了这话,绝望的九歌蹲在花彤宫哭的更是悲痛欲绝。   东虚最为壮阔的景色便是那开遍漫山的梵偍花,他自然清楚梵偍花在潮湿之地根本养不活,之所以给他花苗,不过就是想要打发她回去罢,或者,他做了什么惹怒他的事,使得他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让她离开东虚……   她一边想着,一边哭着,最后抓着他的那句话不放。   他说的过,只要把花养活了,他就会来接她。   于是,九歌为了把三玄天气候弄得干燥养活梵偍花,她每日便去西山搬运沙石,想着一点一点用沙石填满四海,没有了海水,三玄天总不会潮湿了,梵偍花总有养活的希望。佛陀尊者站在西方梵地望见笨拙的九歌日复一日重复一件事,从早忙到黑,累得更加瘦弱,不免有些心疼,抱着浑身脏兮兮的她立于一朵祥云高处,指着下面广阔的四海道;“你知道这四海,随便一处便盘延数万里,就你这每日这点泥沙,你打算填到几十万年以后?”   九歌坐在佛陀尊者花莲上,露出满脸疲惫“若是要用几十万年,我便用几十万年也无妨。”   “本尊虽然替你照料南海,但终究你才是南海的女君。南海哪怕只是一株水草那也是你的臣子,你违背天命,终究会遭到反噬。”   九歌顿了顿,僵硬在原地,许久才吐出来一句话:“那我不要继承女君之位了。”   九歌疲惫至极,提着酸胀的四肢凭借着一股强烈的意志缓缓往西山前去。   佛陀尊者拦住九歌,手中摸着一串佛珠,沉重对她说道:“你不用再去西山了,我可以帮你在三玄天养几棵梵偍花,但九歌你要相信,就算梵偍花开遍三玄天,尼凡他也不会来接你。”   佛陀尊者说的话一向有分量,也一向在理。   九歌在花彤宫,梵偍花树下等了整整两千年,不仅尼凡没有来,连东虚的仙娥也未见过,九歌不停的在三玄天惹祸,不就是想让远在东虚的他知道她的消息,哪怕是说她嚣张跋扈,哪怕是说她恃宠而娇,但只要、只要能传到他耳朵里就好。   想到往事,九歌突然难以掩饰悲痛之情,拉着佛陀尊者素洁衣袖忍不住落下几滴泪:“他终于来了,他终于来了。”   佛陀尊者甚为爱惜的抚了抚她背后的伤痕,洒了点膏药,怕疼的九歌这次一点也没有叫出声,佛陀尊者叹了口气:“尼凡与我说,几千年前是他骗了你,但他也从未想过你会如此固执,他心里到底还是对你抱有歉意,一直与我说,这次就当还你的情,从今以后,两不相欠。”   九歌眼中若隐若现的希望又变得渺茫,垂头语气悲绝:“这还真是他的作风。”   一情还一情,一恩还一恩。两不相欠,相忘江湖。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他永远都是这样,两袖清风,从不拖泥带水。 余梦今生 第五章东虚漫漫忆往尘   九歌把自己关在玉匀宫近半个月,没有同人说一句话,只是麻木的一直盯着花窗外。   外面的人都说,九歌闯下大祸,终于转了性子,可这滴水不进,滴米不沾,不免惹得下头的仙婢有些惶恐。一大行人,天天就跪在门外求九歌:“公主,你就吃点东西吧。你再不吃东西,玄帝就要怪罪婢子了。”   “公主,清蒂娘娘做了你最喜爱的甜糕,你开开门,吃一点……”   这半个月来,九歌脑子里全是东虚的那段日子。总想着他替她受了那些酷刑,他如今究竟如何了?伤口会不会痛?修为还剩多少?   既然是因她而伤,去东虚看看他,总是情理之中,他应该不会把她赶出来,若是把她赶出来,她便脸皮厚一些,再偷偷摸摸的进去便是。   为了他,她总觉得脸皮这个东西实在不太重要。   九歌开了玉匀宫门,打算透透风,见着外面排列整整齐齐的玉匀宫仙婢,颇为惊讶:“你们跪的那么整齐,是作甚?”   乖巧贤惠的仙婢规规矩矩的磕头道:“公主你半月未进食,实在令人担忧,玉匀宫又被你上了锁门仙绳,外人又进去不得,总担心里面出了什么事。清蒂娘娘守了整整一天,这才肯回宫歇息。”   九歌坐下来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担心什么?不吃东西又不会死。”   乖巧善良的仙婢以为听错了话,故纠正道:“公主还记得前些日子,你因为受玄帝惩罚三日不进食,你险些饿的晕厥,还说,人是玄铁,饭是泥钢,一顿不吃,要命耶。”   刚润到喉咙的茶水被九歌一下子咳出来,拿出袖口中的绢帕捂着秀脸。   那日,不过是她装成晕晕厥厥的样子好博得玄帝的怜惜,没想到纯真善良的小仙娥句句记在心里。   九歌五千岁时封为南海女君,册封时追加的那道古神天印,使她早已不仅仅是仙身,更有三神之影。这吃东西,仅仅是她的爱好而已。   小仙娥往熏香神鼎放了一点檀水香,缕缕淡紫烟悬于空中,使得仙境更为迷朦。九歌着着急急的似乎在收拾什么东西,一炷香过后,一个小包裹就收拾的服服帖帖。随后,她端坐于古铜镜前,用手轻轻摸了摸左眼角那一小渍黑疤,垂眉,心里想着,若是没有了这个疤,他会不会喜欢她。   她从外面摘了一朵梵偍花用凝花水粘在左眼角那处黑疤上,在古铜镜里端详了许久,黑疤被这么花这么一遮,确实挡住了脸上的瑕疵,九歌甚为满意的问着身边的小仙娥:“你说我这样打扮是不是要讨人欢喜一些?”   小仙娥垂眉,用木梳理了理九歌的黑发,十分娴熟的盘在左手掌中,右手慌忙在九歌一堆朱钗中翻腾着,炯炯有神的眼睛扑通扑通:“公主,你这样,真好看。”   九歌低头,两颊微红,她从精致的小匣子里拿出珍藏许久的木兰素簪,交给小仙娥:“给我戴这个罢。”   “是。”小仙娥盘了一个漂亮的云鬓,小心的用素簪固定着,掩住了脸上的那点瑕疵,喜欢闹腾的九歌突然变得温婉如花,肤白皙泽的小脸泛起丝丝红晕,小仙娥有些惊讶,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害羞的、含蓄的九歌殿下。   九歌站起来,驮着小包袱,嘴里咬着甜糕匆匆道:“你与我母妃说,她做的糕点我吃了,十分好吃。你再同她说,因犯下大祸总需要外出忏悔,让她勿担心,我终会回来看望她的。”   九歌走的匆匆忙忙,驾着一团祥云往东虚赶去。   一路上,九歌的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几次差点从云上翻下来。一直以来她都盼望着自己能和他再见面,可真真要再见面的时候,她却有些担忧,她怕一向严肃的他,会又像几千年一般把她赶回三玄天。   可当九歌站在东虚门口时,浑身却充满了力量,就像开在花彤宫的那朵铿锵玫瑰,不卑不亢,无坚不摧。   东虚因为挨着西方边境,虽然地势干燥,但十分安宁。九歌看着东虚门口盛开的一排排梵偍花,风一吹,万花坠落,飘飘红色,淡香沁脾。梵偍掉兮花姜,空明溯流微光,九歌闭眼,闻着从梵地传来的阵阵佛香,浮躁的性子也慢慢冷静下来。   鲜少有人的东虚闻着九歌的女君之息便出来迎她,一位身着素衣,气质雅静的男子手携一串佛珠挂着半身袈裟徐徐前来,看着九歌的脸颇为惊讶:“你……是九歌么?”他低头算了算日子道:“哦,现在你已经贵为南海女君,我怎么也该称你一声殿下。”   说话的人,是尼凡的贴身侍从,崆净。九歌亲切的拉着他的肩膀,笑盈盈的道:“不了,不了,你还是唤我九歌我心里要舒服一些。”   “好的,九歌殿下。”崆净僵着身子,规规矩矩道。   九歌一向知道崆净老实巴交,不得越过半点规矩,只能与他隔了半米道:“呃……你若是喜欢,这样称呼也还不错。”   “不知九歌殿下来东虚所为何事?”   九歌突然垂下头,无意识的搅着长发丝,脸微红:“那个,不知道……尼凡如何了?”   崆净转眉重重叹了口气,手中不停翻转着佛珠:“君上,半个月前被佛陀尊者带回来,就一直没有醒过……”   一朵梵偍花飘落于九歌发上,听到这句话,九歌心里发慌发毛,越过那些规矩,直接往东虚里撞,这些路,虽然过了几千年,但她还历历在目。 余梦今生 第六章梵偍千花玉珠还   (一)   崆净顿在远处,看着急匆匆远去的九歌,慢悠悠吐出了剩下半截话:“那个……为了稳住君上丹田之力,才把他放在玉冰床上,算来,正是今日醒来……”   可在他说这句话之前,九歌早就急匆匆的撞入了东虚,甩了身上的包袱,吩咐崆净给她安排一个客间。   九歌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过与尼凡相见的情形,或是严肃宁静,许是清寡无言。但从没有想过,会是她跪在玉冰床上,失落绝望的看着没有一丝气息的他,缭缭白烟往上升,绕得他的脸也是若隐若现。   九歌紧紧抱住胸廓没有起伏的他,再也压抑不住藏在心中几千年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嘴边无助的念着:“尼凡,你起来好不好?”   冰冷的泪水如瀑布般流在尼凡硬朗的轮廓上,九歌心痛至极,伸手去摸尼凡胸口那些刀疤,把头埋在他胸口:“谁让你替我去受刀山之刑了?我知道,这几千年来,都是我自作自愿,你从来都没有欠过我什么。”   “你等着,我去求佛陀舅舅,他精通天上人间仙法,一定有办法救得了你。”她还是如几千年前那般莽撞。   她着急离开玉冰床的时候,后面伸出来一只手抓紧了她,轻轻一拉,毫无意识的她又跌入了一个冰凉的胸怀,尼凡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你忘记了玉冰床有封丹田之力,也会让人看起来没有呼吸?”   九歌抬眉,双眼泪盈盈的挂着两串珠子,用袖口抹了一把眼睛,瓮声瓮气的说道:“是我,太过心慌大意,忘记了,还以为……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   九歌顿了顿说道:“这也是我大意了,你是西方境地鲁耶帝君的长子,东虚神君,那能那么容易……”   玉冰床升起丝丝白云烟,渺缭虚兀,九歌躺在尼凡微冷的胸膛,闻着飘来的淡淡佛珠梵香,萦绕百里,莫名觉得十分心安,也有几分理得。   尼凡微皱眉头,打破了九歌的梦境:“你似乎比几千年前要重许多。”又低头细细打量了一下九歌:“模样瞧着也长大了。”   他细长的指骨慢慢移到九歌左眼角的那朵梵偍花,停顿了一下,又把手收了回来。掌心之间似乎在护着一个渺小的东西。   九歌这才从梦境中抽回来,发觉自己竟无耻的睡在他的胸口,还睡的十分开心安稳。正巧,从远处赶来的崆净见到了这一幕,兴许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使劲擦了擦眼睛,顿了许久,转身捻着佛珠自言自语:“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心中只有阿弥陀佛,大慈大悲。阿弥陀佛,大慈大悲……”   那速度,分别是以极速的方式离开现场,匆忙的不小心把披裟掉下来。   九歌小脸憋的通红,起身双手捂住脸颊,支支吾吾道:“呃……那个,崆净的披裟掉了,我去还给他。”   站起来的时候,几次险些跌倒,脸就更红了。尼凡微微坐起,望见她仓皇而逃的背影,唇角扬起几分笑意。   日暮微垂,落霞清霜,云抒云卷,九歌坐在东虚高处的殿宇,看着东虚旷阔的梵提花,摸了摸左眼角的梵偍花,几千年了,她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二)   东虚有着仙界没有的景色,那便是满虚的梵偍花,或妖艳明媚,或清纯淡雅,或气息古典。   三玄天因为佛陀尊者的佛法,开得那几棵梵偍花虽然红艳但少了几分色彩。东虚上万棵梵偍树,被尼凡规划的整整齐齐,梵偍花一共四色,一种是妖艳浓郁的大红朱色,一种是清新可爱的淡粉浅色,一种是白皙洁净的素雅花色,还有一种是九歌最为喜欢的双色梵偍花,那种梵偍花花萼是淡黄色,花蕊是典雅的白色,绿枝似笔笔青头,一片纯色花海中它显得尤为突出,自带孤傲的美。   借着照顾尼凡的缘由,九歌赖在东虚半月有余,尼凡没有赶她,倒是崆净时不时会委婉的问道:“九歌殿下已经身为南海女君,南海属四海之一,怕是有诸多事宜需要处置……”   九歌此时正端着药碗,甚为殷勤的要喂尼凡喝药,听到这话心里不免有几分慌,谁不知道崆净是尼凡的人,崆净的话就是尼凡的话。九歌手中洁瓷的小勺子‘啪啦’一滑,干巴巴的僵笑道:“哪里有太多事,这些年都太平的很。”   崆净理理歪掉的袈裟,狐疑问道:“是吗?可我听说就在几天前,不知哪里来的人,说要寻什么东西,把南海整整翻了一遍,那场景可是宏伟壮观的很,滚滚浪腾扑过来又翻过去,整整几天,闹得南海臣子人心惶惶。”   这件大事远在东虚的九歌倒是没有听说过,药碗被她捏的晃动,长亭落下几束微光,九歌用小勺子舀了一点药水去喂尼凡,强颜欢笑道:“这不,这不还有佛陀舅舅帮着打理么?我……不大费心的……”   尼凡轻轻吮了一口药水:“你确定佛陀尊者只是帮忙而不是全程打理?你这女君当的确实有些轻松,待你再长大些,自己打理事务,就没有那么多闲心了。”喝完药水后,尼凡皱眉,把九歌手中的药碗推开:“这药太苦了,吃了也没用。”   九歌难得耐心的哄着:“要不我给你加点蜜糖?这疏离草我好不容易从西方梵地采摘而来,有经通任脉之效,吃着总归要好的快一些。再者,为了这疏离草,我天天日出晚归……”   尼凡摆袖,轻指不远处的一处田野,淡淡道:“这疏离草东虚不知道要多少有多少,只是你平时不仔细,作些冤枉事罢了。”   九歌持着药碗僵硬在空中,约半响,匆匆忙忙来了位仙娥,同崆净道:“崆净凡者,东虚门前来了位男子,身周尽是祥云,婢子瞧着是位贵客,不敢疏忽,才来请凡者。”   尼凡若有所思的盯着九歌,微光不偏不移照着出神的九歌:“东虚千百年无人前来,这几天倒是热闹的很。” 余梦今生 第七章南海难觅空佳人   身子还未痊愈的尼凡微起身,九歌颇为惊讶,从来不出东虚寒清宫一步的尼凡,今日居然有这个闲心思出去迎客?想几千年前,九歌的二哥凌岢殿下见她为了尼凡日日伤心,前来东虚为她讨说法,尼凡都未出寒清宫一步,难道,今日来的人,比三玄天凌岢殿下还要厉害?   喜欢凑热闹的九歌兴致洋洋的跟着尼凡屁颠屁颠的走出东虚门宫。   “原来是六清境的人。”尼凡突然停伫,九歌一下子撞到他坚实的后背,揉了揉轻疼的小脑袋。   夕烛微光冷三秋,轻罗小步扑流萤。九歌小鸟依人跟在尼凡身后,尼凡高大的身影挡了九歌三分之二的小身板,只露出圆圆的脑袋。看到传说中六清境的人后,震惊得说不出话的九歌,细细思怵了许久,吞吞吐吐的默默从尼凡背后走出来。   梵偍落花时节纷,簌簌洛影萧皆条。九歌假装没事般从地上拾了一朵梵偍花,不自然的转动着花萼,哽哽咽咽指着朝阳落下的漂亮光束:“今日……天高气爽,不知璟禹殿下来东虚何事啊?”   “寻人。”曲璟禹语气冷冷道。   “可这……东虚素来冷清,恐怕……”九歌略紧张的支开一把扇子挡住自己大半部分的脸。   曲璟禹打断了九歌的话,瞅着就是一副很生气的模样:“前几日,我把南海翻了一遍,原来是到东虚来了……阿九,你是现在跟我走?还是我将你扛着走?”   一声阿九叫得十分亲热,九歌不由打了个寒战,斜瞟了面无表情的尼凡一眼,慢慢说道:“呃……那个,我自从天牢出来就晓得你把言璟姐姐和素溪姐姐照顾的十分妥当,但至于报答一事嘛……”九歌又抬眉望了尼凡一眼,他的表情依旧清心寡欲的很,九歌心里虽然堵的慌,但还是镇静同曲璟禹道:“你提的那事,我恐怕没法报答你,要不你另外选一个?”   可谁知曲璟禹小步走上前,一席素衣在清风中微扬,伴着万花乱坠,颇有几分画上意境,曲璟禹颔首,用那种‘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的语气同尼凡说道:“阿九素来性子不算温和,给东虚神君添乱了。”   尼凡慵懒靠于一棵花开茂盛的梵偍花旁,用纤长的手轻轻去触开得极美的白皙梵花,语气淡淡道:“性子不算温和?我看她这段时间倒是温顺乖巧的很。”   曲璟禹身子僵硬在原地,面色铁青,浑身飘着的不再是祥云朵朵,而是寒冰柱柱,九歌觉着这事实在难办,又觉得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的九歌只干巴巴的道了一句:“其实,我也不是随时都温顺乖巧的。”   曲璟禹与九歌对视一眼,颇为镇定的同尼凡道:“阿九终究会成为我的妻,长住在东虚也不太稳妥。”   九歌一直觉得自己脸皮很厚了,没想到与曲璟禹相比简直是连他一块城墙都比不上。九歌没有说话,默默转身看了几眼尼凡,眼中颇有几分可怜,尼凡眼神依旧有着超脱世俗的淡然,把那朵梵偍素花捏在手心里,一边往东虚里走,一边说道:“我既没捆着她,又没绑着她,要去哪里是她的事,与我何干?”   不过一会儿,处于花海中的尼凡便飘得无影无踪,仿佛九歌的来去,与他没有一丝关系,要走要留都是她的决定,与他无干。   落霞与花微齐坠,冰水共长天一色。九歌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现下更为担忧的是如何同曲璟禹解释。如今只剩下他们二人,方便说话了,九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头紧张的玩弄着地上梵提花。   曲璟禹用冰扇轻轻将九歌下巴抬起来,盯着九歌左眼角那朵为了遮瑕的梵提花许久,确实漂亮温婉了许多,但曲璟禹却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毕竟那朵花,并不是为了他。   曲璟禹抬眉,望见夕阳忧忧,甚为执着说道:“你若是念着他的伤,没事,我来东虚陪你。”   九歌还没反应过来,曲璟禹用纤长细指在空中轻点,随意比划不一会儿,又吹了首清雅好听的曲子,婉转飘扬千百里,待回音传回来时,也飞来了一只白色信鸽,曲璟禹亲昵摸了信鸽的羽毛,温和说道:“速去速回。”   不过一炷香,曲璟禹的随侍便带着大包小包的书卷前来,恭恭敬敬的同曲璟禹道:“殿下,你要的书送到了,天帝说让你在东虚好好同东虚神君商讨这些未处理的事,毕竟事关天下,心系民生。”   曲璟禹抱着厚厚的几沓书卷,言语间颇有帝王的架子:“本君知道了,你先回吧。”   这下九歌才真正明了,曲璟禹是用着公事来处理私事,这招简直太过高明,也太过狡诈,九歌真是太低估他的聪明才智了。   两人僵硬了许久,还是崆净走出来打破了僵局,毕恭毕敬的把曲璟禹领进东虚,还殷勤的同他介绍东虚的布局以及商讨事宜的大殿在何处,谈到安排房间时,崆净不敢怠慢道:“曲璟禹殿下身份尊贵,东虚的雅阁有四间,分别是度虚阁、明兮阁……”   曲璟禹打断了崆净说话,转身看了面色青紫的九歌几眼道:“阿九住在哪里,把本君安排她隔壁就好,雅不雅阁不重要。”   九歌若有所思的看着崆净,用一种威胁的目光斜视着崆净,内心咆哮道,你快点拒绝啊,快点拒绝啊,你再不拒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哦!   崆净额头滴下几颗滚大的汗珠,难为情的同曲璟禹说:“九歌殿下住的地方与大殿有点远,曲璟禹殿下来去怕是有些不方便。”   九歌环抱双手对崆净的回答甚为满意,有些口渴便随手取了一杯花蜜香茶乐滋滋的饮着。   这时曲璟禹不怀好意的转身冲九歌一笑,又端着一副帝王架子和崆净道:“无妨,我们做神仙的,又有几个不是用飞的呢?”   刚到喉咙的花茶被九歌一急,全部喷出来,她用袖子邋遢的摸了几把,欲哭无泪。   他、他竟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 余梦今生 第八章血染诺啼星星花   东虚梵偍花弥漫,外人只知道梵偍花,却不知在东虚诺啼花也是一处雅景,诺啼花不过是朵拇指小素花,生的洁白雅致,诺啼花是没有根的,如星星点点开满棕色大地,伴着一点绿叶缀色,远远望去比浩瀚的天宇还要华丽。   东虚四月芳菲尽,山寺诺啼始开来,水柳帘动微风起,满架花塘城池香。九歌睡在一片似星星大海的诺啼花海中,嘴角轻启,露出明眉皓齿,她枕着自己沉重的脑袋,闻着清新的花香,一瞬之间就想起几千年前的往事。   尼凡那时性子还要冷冽些,随时皱着眉,看起来十分老练的样子。诺啼花当时是没有名字的,尼凡称它为无花,意为无名之花。九歌盯着他把玩手中的小素花分外喜欢,兴致勃勃支着脑袋要取名字:“尼凡,你说就叫诺啼花好不好?”   尼凡大抵觉得无关紧要,把小素花放在她手心里,翻开一本读到一半的《尼化嘛啦生经》,半捏着一串佛珠,香鼎飘来缕缕白烟,把尼凡的气质衬托得更加超脱世俗:“还行。”他抬眉轻声说道。   九歌也学着尼凡打开一本佛经,可半点也看不进去,傻乎乎的望着白烟中气质飘飘的尼凡,差点留了一地口水。如果说曲璟禹画上秀气的美男子,那尼凡则是云中气质祥静视万物如泥的修士,尼凡五官虽不及曲璟禹精致,但在五湖四海,六界之中绝对是排在前头的英俊男子。   九歌从小审美出众,她也一向觉着自己眼光不错。   九歌一想到尼凡,总是压抑不住自己满脸红扑扑的春光。正当她沉醉入迷时,头顶却飘来一句阴沉低落的话:“你在做什么?”   一个激灵,九歌吓得坐起来抱住自己,转眉看见对面的曲璟禹满脸笑呵,捂着受伤的小心脏颤抖说道:“你……你要吓死我?不会提前说一声啊?”   曲璟禹取了一朵诺啼花,饶有兴趣的看着,不怀好意笑道:“提前说了,哪里还有这个效果?”   九歌冲他犯了个白眼,捏紧拳头,:“你真是……”   曲璟禹随性坐下来,玄衣大袖遮住了一小半诺啼花地,他颇有兴致的盯着九歌认真道:“渍渍渍……要是东虚神君看到你这凶巴巴的样子……”   “他就在你身后。”   九歌一听‘东虚神君’的名号,立即收起了拳头,理理衣裙看起十分乖巧的模样,站起来四处张望也不见尼凡的素衣,和他身上的梵香,寻了许久,背后才传来曲璟禹冰冷的声音:“我逗你玩的。”   她转身一个拳头狠狠打在他胸口,他没有反抗,活生生受了她带了几百年法力的拳头,直直躺在花海,高大的身躯压了一半诺啼花在身下,九歌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亏我在三玄天听得你的骁勇善战之纪,居然连几百年的力道都承受不了,看来你不光是长得秀气,这身子骨,也是秀气的很嘛。”   曲璟禹捂着垂心之痛的胸口,努力撑着半个身子虚弱道:“我不过是逗你一下,却没想过,只要和他有关的东西,你都这么认真。”   九歌站在高处,不经意望见被曲璟禹压过的白色诺啼小花突然变成一朵朵鲜红的小花,她惊讶的大喊了一声:“血——?”   她立马扶住曲璟禹,他面色惨白,抱着她一半身子,显然已没了力气,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别太大声,死不了人的。”   九歌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流在她肩上,她伸出手去摸,全是曲璟禹身上的鲜血,她手足无措像个小孩,却努力使自己镇定:“这是你的血吗?你怎么流这么多血?……你别慌……你别慌……我也不慌……我马上去找人……”   九歌觉得肩膀上曲璟禹的脑袋越来越沉重,她抱着僵硬昏迷的曲璟禹,脖子、衣裙、全是他的血,她一下子被吓哭了,抖着嗓音大声呼喊:“来人啊,来人啊,救救他,救救他——”   她闻到空中飘来熟悉的梵香,一席白衣的尼凡从天而降,望见哭成泪人,身子抽泣的她,微微皱眉,他一向冷静,立刻从容镇定的吩咐了身后的崆净将曲璟禹带回药宫。曲璟禹一走,就只剩九歌和他两人了。   九歌僵在原地,全身都是血,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那团被鲜血压过的诺啼花,触目惊心,刚刚还同她开玩笑的人,怎么突然直接就出了那么多血,九歌捂着脑袋愧疚至极:“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过同他玩……”   “九歌……”尼凡陪在她身后,用手轻轻拍了她的肩。   听到久违的那声‘九歌’,委屈的九歌转身一下子抱紧身后尼凡,眼泪一颗一颗止不住的流,打湿了尼凡的肩头,有些时候,她只是需要这样一个简单的拥抱而已。   还好,这次,他没有推开她。   飘着悠悠淡草香的药宫,道清长者拿出凝香丹照顾曲璟禹服下,一炷香后,曲璟禹微张开双眼,同大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不要把消息传到六清境。”   说完,便把脸转在一旁,尽量不去看尼凡和九歌。   九歌觉着这个六清境的殿下刚才都差点要死了,怎么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他难道不知道,他的命牵扯着整个六清境?九歌略激动挽起袖子正欲向前说几句,尼凡拉住九歌袖口,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便乖乖呆在他后面。   尼凡轻提素衣白袖,手挽一串散发佛香的檀珠,走到尼凡床沿:“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东虚素来清净,我为你封锁消息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六清境哪里……”   曲璟禹意会,微侧身子沉重道:“我知道西方境地归属佛界,东虚喜欢清净,我所作所为,均与东虚便无半点关系。”   尼凡给自己倒了一杯宁香茶,轻允一口起身道:“那你好生歇息,待你身子好些,我们再行商议那件事。”   尼凡走路总是轻飘飘的,似乎脚下随时踩着一朵微云,他拉着听得云里雾里的九歌淡悠悠的走出药宫。 余梦今生 第九章双衣白袖由否断   道清长者同九歌说,曲璟禹身上那数万条刀伤乃是新伤,才刚刚结痂,九歌这轻轻一拳,不过是使他那些伤口又崩开留了些血,不太碍事,按时上药膏不日便可再次结痂。   九歌听闻曲璟禹虽然年少,但也久经战场。这些年,魔界妖界都不安分的很,为了锻炼这位储君,便缕缕都让曲璟禹领兵打战,长久下来,有些疤痕很正常,不过最近并没有战事,又是如何有的这些伤?既然背上有着数万条的疤,每日顶着长新肉的疼痛,他又是如何表现的云淡风清的?   夜里黑蒙,九歌思来想去总觉得要表达几分歉意才是,于是她掏出从三玄天带来的合疏膏,那合疏膏乃是佛陀尊者念在九歌调皮捣蛋,时常受伤而亲自调制,取了不少难以得见的名贵仙草,才弄出来这么一盒。这些年,九歌一有受伤便拿来抹抹,好的不仅快,且不留疤痕。   曲璟禹就住在她隔壁,九歌揣着合疏膏不过一小会儿就到了仙惜阁,正欲敲门,斜处那块高墙,因着淡淡烛光,折射出了两个人影。半坐着有些虚的必定是曲璟禹了,可站在身旁背对身子气质空净的男子,难不成……是尼凡?   九歌缩回手,悄悄趴到窗口,用小手捅出一个小洞眼,努力睁着大眼睛,烛光微微,灯草浅浅,九歌盯着一半清冷的脸庞,有些惊讶:“这……这不就是尼凡吗?”   九歌一向记得尼凡身上的气味,仙惜阁就在她隔壁,尼凡若是前来,哪怕动静再小,她也定是知晓的,她若是不知晓,那必定就是尼凡有意不想让人知道他前来,故意隐匿了他的气息。可他东虚神君,哪里会在自己的地盘上也要偷偷摸摸?   九歌皱眉想了许久,也盯着洞眼里的曲璟禹和尼凡许久。   只见,月色淡黄,烛光浅红,长发披腰,模样秀气五官略妖的曲璟禹微身侧坐,从九歌这个角度望去,不谈性别之说,曲璟禹披着三千长发的样子简直就是半阳半柔既有男子刚硬,又有几分妖艳女色,再加上身子虚弱,不要说尼凡这位普渡众生的佛者了,就连她一介女流之辈也不免心里有几分疼惜。   九歌往上望,见着尼凡身着一袭洁白素衣,这回他手中没有那串随身携带的佛珠,因为……此刻他的手,一只正扶着曲璟禹肩头,一只端着青瓷碗。   窗花透入几分微薄月色,落花暗香拂动浅烛。柔美的光色竟衬得周遭有些浪漫之意。   九歌咬了几口袖子,继续看着尼凡亲手喂曲璟禹喝药。想当年,她受了些小伤,也不见尼凡手把手这么用心。早前便有一位与九歌关系极好的仙子谈及尼凡,总不免说了几句。   大抵便是,九歌你身份尊贵,又是南海女君,虽然有些瑕疵,但终归还是美人胚子,这三玄九境那处不想娶你为妻?这西方境地,本身土地就少,还一个劲儿的把你往外推,依我看,尼凡不是有了心尖尖的人,便是……断袖吧……   本来这些年来,尼凡从不近女色,九歌只当他这位佛者殿下佛经读得太多,太过无欲无求,可如今,眼前这暧昧的举动……真是,让九歌不得不有些质疑。   实在看不下亲亲我我的尼凡和曲璟禹,九歌气愤回宫,心里有些心碎。   虽然她情感经历实在浅淡,但这断袖的故事她在三玄天听得可不少,例如那位少将君和守泉君的故事是如何的波澜曲折,又是如何凄凉而散。即使现在大多神仙的思想还比较保守,不太认同断袖之情,她还是认可的,可即便认可,也不能发生在尼凡身上啊。   一向主动的九歌生平第一次正经找了曲璟禹,还甚为郑重的写了封信卡在仙惜阁门前。   夜半十分,东湖花香居一见。你若不来,就别怪我在你宫门口动静闹得太大。   虽说她脸皮一向比较厚,但怎么把话说出来她还是有些紧张,夜半八分便在东湖等着。   她眼巴巴的等了他三个时辰,等得天色越来越黑,月光也越来越亮,原来的几分有口难言已经转为怒火冲天。   踩了一朵彩云火速赶到仙惜阁,一巴掌把仙惜阁的内门打的稀烂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