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独上高楼 第1章大义巫南全天下1   凉河从西边而来,流经昊国成“几”字形,由上至下将其一分为二,继而流经玉倾山,再奔涌至千里之遥与幕国琼河聚水,东出大海。   此前,凉河以东是陈国,土地肥沃,百姓富足;以西是昊国始祖,此处贫瘠,多以游牧为生。陈国历代国主骄奢淫逸、好大喜功,称己为天朝上国,怕强凌弱,每至冬季待凉河结冰,遂越河扰民,久而久之昊国民怨载道,积仇累恨长达百年。两国之上又与回鹘接壤,回鹘彪悍,陈国岁岁朝贡,昊国每每倍受欺凌逼迫。   昊国便有诗曰:光照之国徒有名,北有回鹘东有陈;岁岁遣去王孙女,哭尽凉河一座坟。   久乱之下必有明主,终待得复兴明君光武帝,派遣使者远结幕国,学习幕国礼仪文化乃至文字与体制,愿做其附属国。而此时回鹘虎视眈眈着眼于陈国已有多时,昊国见机不可失,便与幕国结兵一举拿下陈国,又迅速下嫁公主于回鹘,结交八拜,愿三家分陈,安抚回鹘。昊国今日之势,安定不过三十年。其重男权甚是鄙弃幕国双王治天下的祖制。   如今,便说说那幕国是如何发家经营,搞得那昊国如此歆慕不远千万里前来跪拜。   话说当年天下四分五裂,幕国太祖姬元修在琼河以南起兵站住吴地,以破竹之势收复越地楚地,大有夺得天下之气魄,只是行军至南诏一带久攻不下。南诏多密林,湿气重,雾瘴浓密,只攻得半壁,好些士兵已熬不住便病颓了,部分还中有瘴毒,实难前行。眼看便要攻打都城羊苴咩,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在数百里之外的弄栋城安军扎寨。   弄栋城也算是大城了,受战火所累,不少店铺门堂空荡,挂帘奔走,只剩空屋。街尾却有一个破屋棚还摆着两三张桌子,迎来送往的。姬元修领着孟光敝坐定,叫来店家,想上壶酒。店家佝偻着背,忧忧郁郁道:“客官好阔气,只我这儿只卖茶水,一文一大碗解渴又实惠。”   姬元修看他五六十岁的样子,双鬓斑白,想必是在这城中久居之人,便问道:“战火年岁,我看别家店铺早就奔命去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开店营生?”   这老汉道:“小官人自是不懂,我老汉在这里活了一辈子,无儿无女,老妻也在半年前死了,去哪儿不都一样吗?”姬元修心下戚戚然。   孟光敝道:“您这儿生意倒是不错。”   老汉道:“这些人都是要往都城去的,那里有巫族守护,毒瘴又不侵扰,再安全不过。”   孟光敝愕然,南诏未开化到如此地步,竟还相信这些神话,沉吟一阵点点头又道:“既然巫族如此神通广大,那是他们将姬氏大军拦截在外的?”   老汉撇了他一眼道:“看你两个像是中原来的……”   姬元修恐他猜出身份便道:“我们是中原来买香料的商人,虽一路跟着姬氏大军过来,但也未作伤天害理之事,只是在此地也怕误伤,正想找个安全的所在呢。”   老汉何等精明,哪里肯信,趁着别的客人叫唤拎着大铜壶便走了。姬元修也是无法,喝了口淡茶叹了两声。孟光敝灵光一闪低声道:“我们两个即是出来了,不如跟随他们一道进得羊苴咩城去探探?”都是年轻人,哪个不是热血澎湃的,胆识都不小,姬元修爽快应了。   走得一日,天色渐晚,不少逃难过来的都往驿站钻,姬元修与孟光敝也随人流挤了进去,只瞧满屋子的人头巾布,嘤嘤有小孩啼哭声,吵吵嚷嚷。乱不多时,阁楼上出来了一位姑娘,只梳一条乌溜溜的长辫子,辫尾处插一根羊脂玉簪,别无他饰,白纱半袖锦绣祥云朵朵,腰间一把红玛瑙的短匕首,她不说话,微微笑着,神态自若。   众人凝住神,忙忙跪拜大呼一句土语。姬元修孟光敝两个都混在其中滥竽充数。姑娘对身旁的婢女附耳说了几句,只听小婢道:“南姑娘说了,患了瘴毒的站到右边,其余人等都按照各户登记了,传宰安排房舍。”众人都不敢动,生怕自己是病患被赶将出去,只听小婢又道:“南姑娘只是想为你们诊治。”姬元修与孟光敝商量道:“这位南姑娘像是官府里的人,不若我们都站到右边去,看能不能套她两句话。”孟光敝点头称是。   姬元修被孟光敝搀扶坐下,只瞧这姑娘芊芊玉手一搭,笑了笑道:“你没病。”   姬元修有些尴尬,孟光敝便道:“我们是跟随姬氏大军过来买香料的商人,都怕染上了贵地的毒瘴,所以特地请姑娘瞧瞧。”   南姑娘道:“原来是两个中原人。”   姬元修道:“姑娘如此医术,可否移步?我们这商队来了十人,还有几人在弄栋城躺着呢!”   南姑娘道:“还得等两日,先把这里的人诊治完才得空的。你们等得吗?”   姬元修点头道:“等得,等得的。”   站在一旁的小婢女道:“姑娘,华姑娘还没找回,恐怕会耽误。”南姑娘道:“无碍,她此次闯得祸,我先收拾起来,料想她静下来便也就想明白了。”小婢应诺。   两日后,姬元修与孟光敝带着南姑娘一行往弄栋城的军营里去。姬元修只是奇怪,这样一个芳华少女,带她走在荒凉大道上却什么也不问,更不见惊慌,走得一天竟比他们两个大男人还要轻快。只带到军营里也不见她有所疑虑,进了帷帐,只“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姬将军与孟军师。”   姬元修好笑道:“姑娘可是巫氏族人?”南姑娘点点头,随便找了个垫子坐了下来。   姬元修疑惑道:“即已知道我是姬元修怎么还如此不惊不慌的?”   巫南徐徐道:“尔被毒瘴所困,一兵一卒不得前行,诱我入你军中自是你有求于我,不会伤我,遂不惊慌。”   姬元修有些佩服起来,半晌才道:“既如此便求南姑娘为我的士兵疗伤,在下定以客之礼待之。”   巫南嘻嘻笑道:“你好糊涂!我治好你的士兵岂不是做了卖国的贼人?不如一把毒药治了你全军,你当如何?”   姬元修看这姑娘眉目清秀可人,眼角一颗泪痣楚楚动人,红唇微微翘起,谈笑间也是位风姿卓越的美人,又听她如是说,便道:“若议和呢?”   巫南道:“但看有无诚意。”   姬元修道:“你做得主?”巫南道:“做得。”   姬元修只好分得一帐,好生安置了她。 第1卷独上高楼 第1章大义巫南全天下2   是日刚过晌午,孟光敝领着小婢女独住一顶小帐,着两个人看守。巫南此顶大帐比姬元修帐子奢华许多,她只盘坐在羊毛盘花的地毯上,闭目养神。巫南见小婢女一日一夜也不回,便对门口的士兵问道:“二位哥哥可否替我问问孟军师,我这小婢什么时候能回?”   士兵道:“姑娘放心,姬氏大军不辱人妻女,不截获不义之财,军师只是带她去问话,恐怕还未问完。”   巫南听如是说,心上对姬元修平添几许好感,却又道:“那就怪了,如此一支无往不胜的大军,没有饷银却怎么路途跋涉如此遥远来攻打南诏?”   士兵看她年纪小,说话又慢吞吞尽显温柔随和,便多说了两句:“实话对你说了吧,我们将军是姬氏直系血脉,本隐居在箕山不问世事,见天下四分五裂民不聊生,便寻出姬氏皇室宝藏,做得这翻大事。”   巫南轻笑道:“即是隐居不问世事,怎么会知道天下民不聊生?”   士兵叱道:“你一个南蛮小女子哪里懂我们中原的隐士?”   巫南又笑笑道:“即是为天下民生,南诏虽不甚好却也算安稳,为何来侵犯?”   士兵瞪她两眼,道:“我却看不出南诏哪里好的,就说那昊国被陈国抢惯了的,捡到你们这软柿子还不死劲捏?不说劫掠几多,但说被抢去为奴为婢的良善百姓数不胜数,我们将军兵多将广威慑天下,南诏如若归了我们才真是要安定祥和的。”   巫南虽被他戳中要害心下不快,却还是点头笑道:“你这小校尉却晓得恁多。”   原来这巫南早就耳闻姬氏大军厉害之处,每拿下一处,安民置县的国策便开始实施,现如今已算是江山稳固了。相比之下,南诏其实并无政权,百年以来都只崇拜巫氏神族,受巫氏拘束,国中无兵无将,百姓又早就被昊国抢怕了,一遇大军便开始仓皇内蹿,再加上毒瘴横行,更是乱上加乱。遂以,这巫南既想保住巫氏神族之高贵,又想让百姓安居乐业,只得称臣于姬元修,寻求姬氏庇护。   且说那小婢女在小帐中饿了两天,孟光敝叫人把她领来。案上摆了一盘槐叶冷淘,小婢女早就饿得两眼冒星腿脚发软了,这又是夏日,更是虚软,看到这样一道美食,上前便要扑倒。   孟光敝把冷淘往她面前挪了挪,道:“慢点吃。”小婢女点点头。孟光敝看她吃了一口,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跟着南姑娘多久啦?”   小婢一边吃一边答道:“奴婢叫阿乔,原是华姑娘的婢女,才跟着南姑娘不久。”   孟光敝道:“华姑娘是谁?”   阿乔道:“华姑娘是南姑娘的族妹。”   孟光敝点点头又道:“两人谁主政呢?”   阿乔吞咽一口,看也不看他一眼道:“当然是南姑娘了。”又挑起一筷子来吃,“巫族是女人主政,南姑娘是嫡系长女,命定的巫族族长,华姑娘心高气傲想要谋篡,正好碰上你们大军攻来,华姑娘就说南姑娘无能,只想把南诏拱手让人,她有办法对付你们。”   孟光敝道:“什么办法?”   “华姑娘偷了族长的神符,召唤了毒瘴神,伤了不少无辜百姓。事情被查出来,南姑娘只得拘禁了华姑娘,但是,华姑娘诱骗牢头,逃走啦。”阿乔吃完一口,望了孟光敝一眼,“那晚在驿站遇到你们时,我已与南姑娘从羊苴咩出来寻找华姑娘三天了。”   孟光敝思虑片刻才道:“那弄栋城的茶摊也是巫氏的?”   阿乔用手挡着嘴,呵呵笑道:“那是老花,华姑娘逃走后,南姑娘让他在那里摆的茶摊,为的就是探听各路消息。”   阿乔见他不说话,便道:“我能再要点米醋吗?”   孟光敝把醋瓶子往她手边一挪,阿乔直倒了半瓶,弄得帐中全是酸味。看她只把盘子吃的干干净净,孟光敝虽觉她说的含糊,但一想便知,心下已然明白:原来只待我们先有求于她,便好狮子大开口,这女子深知讨价还价之法。咳了一声,笑笑又道:“还饿吗?我再叫厨子给你做一盘。”   阿乔道:“不吃了,你们厨子不地道,没有我们南姑娘做的好吃。”   孟光敝哈哈笑道:“等成为一家,也请你们南姑娘做给我们尝尝。”   阿乔有所领悟,点点头道:“只不要叫我们南姑娘吃亏就好。”   孟光敝道:“她恁般聪明,想必自有谋划的。”   阿乔掩嘴一笑,频频点头。稍时,孟光敝叫门外的士兵送她回大帐,还未掀帐帘,阿乔转过身来说道:“军师以后还要问什么,不用先饿坏我。”   阿乔这就回了大帐中,禀报给巫南知道。当下无话,夜里闷热,两人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几道黑影蹿过帐外。姬元修警觉营中出现刺客,只以为是有人来杀他,没曾想那几人往巫南帐子去了,只见黑衣人从帐子布窗翻身而进,大刀便要砍下,巫南枕下匕首一抽一挡,只觉身子一震,匕首往外一斜,白裙跳开,嗤道:“何人在此造次?”黑衣人嘿嘿一笑:“叫你死个明白,逻些城相府华夫人要你的命呢!”巫南怒道:“什么华夫人,无冤无仇怎么就要人命?”黑衣人道:“少罗嗦!”又对了几招,巫南甚是吃力,她学的不过是轻巧功夫,能对得几招便已不错,看这几人招招要命,本想往腰间掏去,没曾想夜里脱衣而卧没有藏药,恼恨今日死在这几个小贼手上。   正在这时,姬元修带着几名骁勇小将赶来,却也不是绿林好汉的对手,只能保住自己性命,姬元修孟光敝只好联手与贼首拆得几招,黑衣人见再耗下去恐怕人少吃亏,便要破窗而走,走前一刀狠狠砍向巫南,巫南一闪,谁想一条辫子被砍成两截,背上划了一层皮,鲜血直淌。巫南只觉痛如针扎,闷哼一声。   姬元修瞧时,只见她身着黑色牡丹兜儿,披散着头发,下身一条白色绢纱裙子,如今这一刀划在她背上着实刺眼。姬元修脱了外衣罩在她身上拖住她腰身,道:“我带你去疗伤。”又对孟光敝等人道:“把这儿清理干净。”巫南痛皱了脸,哑着嗓子道:“快叫阿乔从柜子里出来,别闷坏了她。”便拽着男子外衣去了。   主帐中灯火通明,巫南趴在行军榻上,姬元修用温水将血迹清理干净,只瞧见,白绢纱裙往上蜷曲,露出一小节嫩藕般小腿,烛火下,白皙的蝴蝶骨间,一条长长的划痕直到腰际,恐是太疼,她圆润肩头不断颤动,尤为刺眼。姬元修心中恼恨,巫南见他迟迟不上药,便道:“再不上药,我就要疼死了!”姬元修脸一红,撒上白药,巫南痛的一揪,抖的更厉害。姬元修道:“忍一忍!”巫南咬牙哼道:“我知道!”等了一刻钟,总算是过去了。姬元修松口气道:“只是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不过会留道疤。”巫南喘一口气,道:“无碍。”扯过旁边的毯子裹好坐起身,又对他道谢。姬元修只点点头道:“可知是什么人?”巫南道:“叫什么华夫人,恐怕是我小妹。”姬元修道:“怎么恨你若此?”巫南道:“她就这心性,只能小心防范。”姬元修见是她族内恩怨不便多问,道了一声:“晚安。”就要往外走。   巫南低头迟疑,又抬头喊他,姬元修转过身来,看她小脸苍白,断发垂落两旁,裹着白色羊绒毯子,在烛火下活像索情的女鬼,心下觉得自己好笑,不由唇角一勾,巫南并未察觉,道:“既然知道我想议和,怎么不见你来找我?”   姬元修往前走了两步道:“等你开条件。”   巫南脸一红,心想他果然是比我有耐性,镇静一番道:“我开你就应?”   姬元修道:“你只不是要天下就好。”   巫南道:“你倒大气!”   姬元修点点头瞧着她,直瞧得她脸红,扭扭捏捏冒了一层虚汗,道:“你娶我。”   姬元修笑答:“好。”   巫南道:“将南诏赐封给巫氏。”   姬元修还是笑答:“好。”   巫南白他一眼:“瞧你笑得跟大喇叭花似的。”   姬元修摸摸自己的脸不理她,还是笑。原来姬元修早有此意,南诏民风淳朴教化未开,如若强行施政恐徒生动荡。   于是,待得巫南治愈患了瘴毒的士兵,姬元修便带着巫南到皓月星城称帝,将南诏赐做皇后封地,着其治理。至此才有了幕国。久而久之演变为二圣临朝,双王治天下。   这双王制倒有几个好处,其一一夫一妻省却后宫乱主祸起萧墙之患;其二皇族宗室受皇后外戚牵制,两相制衡;其三若双王其一薨而储君幼小可打消臣子挟天子以令诸侯谋逆之心。只这昊国不知这层,只以为女子无用罢了。   幕国第三代皇后变已换作他姓,南诏经长达一百多年的文化交融早被教化,巫氏一族也逐渐凋敝。本朝明德皇帝姬宜直已是幕国第四代,只说本朝合该有异数,明德皇帝早年被先帝定下巫族女巫非勿为妻。单表政绩,姬宜直与巫非勿在位三年以来治理琼河,使春夏少洪灾,引支流灌溉良田千倾,货船可行驶,昊国商货大量流入。又善修梅岭古道,南诏翡翠玉石奇花异草盛行幕国腹地。加设工科、医科等多项科考项目,读书人不仅可以入仕为官,亦可另作他职。平民百姓生活富足,寒门子弟学有所用,一度呈现明德盛世之景。   然明德元年以来皇后不曾得一子半女,巫氏族人擅奇门与风水五行之术,太平盛世能为官者一二人又不足以牵制皇族宗室,常被宗室皇族所诟病,巫非勿后位难安。 第1卷独上高楼 第2章爱恨缘起一场梦   十年一次国祭大典已毕。是夜,筵席早已散场,捧月宫中帷幕重重,只里间厅里亮着一盏烛火,守夜的小太监趴在香案上打盹儿。   雕镂着凤穿牡丹的紫檀木床榻上,碧纱帐中皇后在梦中急唤:“归儿,归儿……”皇帝顺势轻拍其背哄了几下,朦胧中,皇后喃喃道:“宜直,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宜直瞌睡得紧,只应声哄道:“明日请大祭司问问,睡吧。”非勿更往他怀里偎了偎,邹着眉头“嗯”了一声。   次日一早便召大祭司巫灵丘入得捧月宫的大门,非勿喜欢小道楼台,遂以从不乘车辇,沿途不断移行换景,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错落有致,不似皇家宫殿,倒像南方园林。   一进殿门,沿鹅卵小径走来,迎面一团牡丹花圃,雍容如美人倚栏,穿过花圃便见一道水上曲折回廊,那水下是清葛,紫芸,青芷,扶留,蘼芙,风莲等各色异草,清香满溢子不在话下。这回廊直通“云蒸霞蔚”的水阁,此乃夏日非勿贪凉之地,帷幔用的是雨过天晴色的凉纱,撮影间似身临仙居超凡脱俗,哪还能管殿外风波?过了水面一座假山迎门,云四海领着巫灵丘进去,眼前开阔起来,石板小径,脚边生有那《诗经》《文选》中的各色花草,直通捧月宫丹陛之下。   皇后端坐在主位上,扬声对巫灵丘道:“我昨日梦见大典时大祭司烧拜的青词,我与陛下去看那烧尽的纸灰,忽而一声彩凤的鸣叫,只瞧见它绕梁而飞,丢了一块熠熠生辉的璞玉,正落入灰中,又叫两声‘当归,当归’便走了。我直觉想要唤它回来,怎么叫都不应,便醒了。”   巫灵丘屈指掐算,若有所思,缓缓道:“这预示着皇后陛下会有喜事降临。”   皇后见他欲言又止,道:“你只把话说尽吧。”   巫灵丘维诺道:“只是,只是……这彩凤鸣叫……臣不敢言。”   正是此时,小宫女乔沅来报:“皇后陛下,今日宫人打扫国祭用品,在烧青词的鼎中拾得这块璞玉。奴婢见此玉不凡,特呈圣前。”   皇后着其上前,将玉拿在手中观看,手心沁凉,只觉奇妙,又见玉石小巧,玉色浑厚,正是她梦中所见,皇后甚喜,又问巫灵丘道:“不知是什么喜事?可是会有弄璋之喜?”   大祭司巫灵丘诺诺道:“此事天有定数,臣不敢泄露天机。”   皇后看他吞吐的样子,便道:“你我是族亲,在我面前你说什么都可不做冒犯。再者我与陛下大婚十载,能与陛下日月同辉,实乃天命所授。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你就说吧。”   巫灵丘诚惶诚恐,跪拜道:“承蒙皇后陛下恩泽,微臣不敢不说,彩凤鸣叫声为‘当归’在此梦中并非吉兆,大有儿归母去之意啊!”说完便泪涕横流,大为痛心。   遣退大祭司后,一人沉思半晌,才去了正阳宫。主殿内云四海也被遣了出去,非勿在卷书案上摆上一碗茶,乔沅拿过金秀牡丹的垫子铺在旁边便退下了,非勿坐下盯着书案的一条雕云腿叹息道:“我找大祭司问过了。”   宜直放下手中的奏章道:“怎么说?”   非勿脸一红,瞧他一眼,低声道:“说是喜事儿!”   宜直见她如此娇羞可人,笑道:“什么喜事儿?羞成这样儿?”   非勿瞪他一眼,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只每日要到我宫中来就对了,不可再弄这案牍之劳到天明。”   宜直看她这样儿,心中已是明白几分,便道:“可是有那等喜事儿?”   非勿诚惶诚恐,双手合十,道:“我已叫人备下婴孩之物,如若不成,恐是老天欺我,就再也不成啦。”宜直见她如此说,便又安慰她两句。   自此帝后每夜同寝不在话下,一过月余,皇后偶感不适请太医诊治,太医把脉足有半日,才道:“皇后陛下脉象来往流利,如盘走珠,近日又有嗜睡之症,确是喜脉无疑。”   非勿立时大喜过望,立派乔沅去了立坤殿,还不待宜直进捧月宫,便疾走奔出宫门,见着宜直便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宜直一把抱起非勿进入寝宫,叫一干宫人不得打扰,放她在榻上,才道:“非勿,上天诚不欺我!”   非勿道:“这是天命啊!宜直,待孩子出世,我定要亲自抚育,让他得到这世上最好的爱,什么都要最好的!”宜直满心都是得子的喜悦,自然万事都依她,次日皇帝便颁旨大赦天下。   却说,这十月甚是辛苦,非勿恐梦中彩凤之语应验,唤她归去,于是百般呵护胎儿,宜直也甚是怜惜,政事也不让她多有劳累。终于,待到非勿分娩,宜直便坐在寝宫门外等后,焦灼不安,一直从朝霞万里到星辰余辉,足有一日一夜,非勿每叫唤以一声,宜直就握紧一分发凉的茶杯,云四海战战兢兢的立在他身侧。   孩子的哭声乍起,只一瞬时,天降瑰丽,捧月宫恍如天宫仙境,倏然他捏碎了白瓷杯子,也顾不得手疼,立时便要进去,乔沅慌慌张张奔将出来报喜:“陛下,是个小公主!是个小公主!”   本道是父母宠溺有加,但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偏巫灵丘此时求见,噗通一跪,慌忙禀报:“臣夜观天象今夜紫微星隐耀不出,文昌星闪亮异常,小公主此时出生,恐与两位陛下命格相冲,不宜留在陛下身边。若硬要违背天命,恐公主难以长大,陛下终日不得安宁。”皇帝陛下立即出声责备。   忽闻女官传来皇后陛下血崩,性命垂危!   宜直站在寝宫门外一动不动,定在当场,如被五雷轰顶,亏得云四海扶住。他一把推开云四海,踏进内室,环看静立一旁的宫女,跪在床边的太医,都在旁小声抽泣,宜直声音颤抖而不自知,向他们骂道:“哭什么哭!”只觉喉咙发干,嘴里泛苦。   非勿细微叹了一声,他慌忙用袖子揩揩眼角,坐到床边,抱她在怀,声音沙哑,尾音哽在喉咙含在嘴里唤道:“非勿……”   非勿脸色苍白,极度虚弱,下身还在不断流血,气若游丝道:“宜直……女儿你要好生教养,我怕是不能陪你了……”   宜直心中酸疼,忍不住的泪就往下掉,袖口尽湿,硬是要露出个笑脸,道:“别胡说,过去说过的话,你可不能不算数啊!”   非勿挣扎着笑了一下,闭上眼睛道:“天命难违,我此一去,你……”   泪水从眼角滑下没入双鬓内,生气已绝,宜直紧紧抱她入怀,泣不成声。宫女们齐齐跪下,向皇帝行跪拜大礼山呼:“请陛下保重龙体!”   云四海这才抹泪向捧月宫外走去,一声长唤:“皇后薨了!”巫灵丘在门外听到,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皇后突然薨逝,皇帝丢掉七魂六魄,足在灵前静立了三个日夜,不眠不休。正和殿大殿上,群臣聚首,云四海上殿宣曰:“嘉德仁皇后巫氏,兰芝淑善,凤秀玉馨,灵慧察思,以皇后礼入云灵山姬氏祖宝地。罢朝七日,举国哀丧一年,减负一年,凡未杀人越货者豁免牢狱。制!”   皇帝连日不进米食身子有些虚弱,只用人参汤吊着,坐卧在榻上,着乔沅从摇车里抱来小公主。襁褓中的女儿甚是可爱,见到他眼儿便乌溜溜的转,宜直把脸贴上去,满脸的胡渣搔得小公主直笑,他抱着她抓皱了襁褓的边角,直憋着哭皱了脸,心里痛极。   公主已出生月余,只这月余诸事不顺,从月初皇后薨,到大水洪荒,每年疏通河道款项被吞,赈灾银被滥用,民生疾苦,饿殍无数。大祭司之言尤在耳畔,瞥见襁褓中的孩子,抱在怀中,百般不是滋味。   又于二日,皇帝陛下突发旧疾一病不起,皇城上下慌了手脚。小公主命格克父克母之说不胫而走,朝中上下议论纷纷,幸而皇帝陛下清醒,皇族宗室联合朝中重臣纷纷上奏,请皇帝陛下将小公主送出皇城,交于教养嬷嬷抚育。皇帝思索再三不由发恨起来,皇后之死突然,他失了一个皇后难道还要失掉整个天下吗?连夜派人送小公主去了骊山离宫,永世不再与她相见! 第1卷独上高楼 第3章小子赐名订婚盟   如此朝中上下每不敢提起公主之事,公主遣去离宫半年,孟氏长孙出世,弥月之时,皇帝陛下亲临,赐名孟靖晅,赏赐丝萝绸缎,美玉珍玩数百件,亲厚有加。   待到晚间孟靖晅之父孟玄礼随武陵王孟以抒穿过花廊进得一间小书房来,说是书房其实只作武陵王平日小休之用,武陵王命人用紫砂茶壶沏了壶毛尖暖在手心里,盘坐在绣着万福字的褥子上,往椅靠上一靠,一洗今日之疲倦。   孟玄礼次坐在茶几左侧,也饮了一杯茶,心内甚感无限惶恐,对孟以抒道:“父王,儿本不想受陛下赐名,陛下之血脉还没有名讳,我等做臣子的怎能僭越,只是不敢提及。”   武陵王嘬了一口,答曰:“你不知,宫中传来消息每隔三日便昭离宫大女官乔沅回来询问公主是否安好,细到一日喂几次奶,夜间醒来几次,公主喜不喜乳娘。”又顺顺胡须,满是褶子的眼角一紧,继续道:“你明日把晅儿的生辰八字递给陛下。”   孟玄礼忙打量他父亲道:“父王这是何意?”   武陵王笑道:“当时请奏朝臣中只有我孟氏是力劝陛下不可骨肉分离的,遂陛下如此厚待晅儿。公主虽然被迁出皇城,但我瞧陛下对公主这苗头大统之位不会流落旁系,陛下这是想用孟氏牵制皇室宗亲啊。”   孟玄礼盯着空茶杯沉着半天道:“父王,我们孟氏与皇族宗室结的亲还不够吗?至太祖以来从未断过,就连我的祖母都是陛下的姑母。”   武陵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又说道:“皇后生前因为巫族凋敝外戚不能制衡宗室,被百倍刁难。如今皇后已死,巫氏更是不中用了,而我们是宗室外戚更不堪大用。”   孟玄礼深思一遍心里很是不痛快,我孟氏虽与宗室联姻,但每每都是倒戈于陛下的,陛下这是不相信孟氏啊!武陵王看出他心思道:“陛下现如今孤立无援,单靠孟氏暗地里牵制宗室势单力薄,所以陛下才想利用这层关系扶植我们明里暗里方便动作,这才不会让朝堂动荡,待陛下百年之后公主也不会因为叔伯而难以继承大统。”   孟玄礼接过父亲递过的紫砂茶壶帮他续上叹道:“伴君如伴虎啊!”   武陵王接过往几上一拍溅了一桌子好茶,厉喝道:“我孟氏一族从祖辈便跟随历代天子,从不敢有违皇命,如今也必定不负陛下。”武陵王盯了他一眼,继而道:“你是怕亏待你儿子?”   孟玄礼心道,在诸多氏族中哪个不是挣破了头的,只有孟氏置身事外,皇帝选择孟氏想必也是看中孟氏这一点,对内孟氏与皇族宗室盘根错节,宗室必不反对结皇亲之事;对外孟氏是伴随太祖打天下的功臣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孟玄礼站起拱手唯诺道:“父王,儿明日就送去。”   原来这武陵源孟氏当年其祖孟光敝辅佐太祖皇帝姬元修打天下,掌管军机机密事务,每有敌军密谋都能让我军掌握先机。   就拿收复楚地来说,楚地之主见姬元修之势忌惮已久,遂早已暗地派使臣勾连越地出兵,谁料想孟光敝早得探子密报,派兵将使臣困死在蜀道上,又遣假使去了越地。到约定的时间越地出兵被困,等不到楚地援兵深以为楚地无信。越地兵马尤做困兽游斗,孟光敝便故意遣人放掉一路骁勇兵马,这路兵马昼夜奔驰去了楚地。此时姬元修正佯攻楚地,楚人以为盟军来援均城门大开,谁知这路越地兵马杀红了眼又愤恨楚地无信之仇,只把那城里的士兵杀他个干干净净,再强的兵马也经不起有仇恨必死之心的士兵人马砍伐,等到两败俱伤姬元修不费吹灰之力便收复楚越两地。   如此一来幕国大好河山孟光敝功不可没。待到姬元修称帝时,孟光敝却要求去,孟光敝说:“我原是武陵源人,我父因为兵役酷刑而死,母亲中年丧夫,一人孤苦抚育我,我为替父报仇才离开母亲投靠陛下,如今父仇得报,我也应当回家侍奉老母才是,若在此升坐高位,反而让母亲说我贪慕荣华不是真心替我父报仇。”   姬元修见他一分赤诚也道:“旧时你我都是普通百姓,以兄弟相交,你母便是我母,做兄长的怎么能怠慢母亲和弟弟呢?我与你亲自去接母亲来此处,共享盛世太平!”孟光敝见逃不过,只得应允。   夫收复天下之人主必是有过人之处,容人之量,识人之心,姬元修更是如此,又将自己亲妹下嫁于孟光敝,并赐封武陵王之世袭爵位,每代武陵源孟氏子孙为报姬氏之恩,必尽心辅政。   就说尚书省左仆射孟玄礼之父这代武陵王,三十年前就是他带兵与昊国一举歼灭陈国,扩充边土至今不敢居功,不在朝堂任职,他每提到此战皆绘声绘色作旧闻故事说与族内幼子!孟氏一族淡泊高远在幕国众士族中堪称表率。   翌日,孟玄礼下朝随皇帝去立坤殿递上生辰八字,便回去了。十八扇金丝楠木的雕花大门紧闭,暮日之光透过窗投射到龙案上那份红纸写着的生辰八字,皇帝的思绪也远了。   昨日遣画师去离宫,画小公主的肖像,画里的女儿笑露无齿小嘴,在榻上与乳娘玩乐,只看那眉眼越来越像她母亲,那身衣裳鞋袜都是非勿生前亲手缝制,身上挂的长命锁刻着她的生辰八字,一想到那一夜便恍如隔世,深深不能自拔,皇帝只盯着画不出声,一直看一直看,看得云四海都以为皇帝着了魔。   过了半日,皇帝对云四海说:“你说我对皇后是不是不够好?我与她大婚十多年,从来没有好好相处过一日,都是为政务,就连养孩子也是被胁迫,她必定是被逼的不高兴了才走的。”   云四海吓得扑通跪下道:“陛下万不可如此说,皇后陛下必是因为喜欢陛下才会为您诞下小公主的。”   皇帝听他如此说,幽幽叹一口气道:“你不知道,皇后本是南诏的一株灵修仙草,我采下她带到这宫里,为了留下她,我便要倾尽一生来供养她,如今却连女儿也难保……她是恨我啊,所以才遵照天命回去了。”   云四海吓出一身冷汗,迎合着皇帝说道:“陛下说的可不是吗?皇后陛下是巫族族人,巫族是神族,皇后陛下必是因为有什么要紧事要回去,才会留下小公主代替自己来陪着陛下。”   说到这儿云四海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冷汗冒了一脑门子,皇帝突然笑道:“得了,云四海,我不过是自己骗骗自己,你先起来吧。”   云四海偷偷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站起来,皇帝走到门边,哐啷啷推开闭着的大门,看着天际,眼神空荡起来,喃喃但声音清晰:“着礼部备下公主玉碟儿,取名明瑞册封璞玉公主。理制书许下璞玉公主与武陵王世孙孟靖晅之婚盟,礼部办理采纳、问名、纳吉等事宜。”   云四海脚下不敢迟疑,赶紧去了礼部,却还对刚才之事心有余悸,陛下这是魔障了,皇后已经薨了大半年,陛下每日却要去捧月宫呆足半日,对着小公主的画像发呆,再就是对着皇后的画像自语,这朝中上下又要难安了!   明德十二年,明德帝诞辰设三才宴,朝中股肱之臣一一奉召入宫,唯不请鲁王,这鲁王是谁?便是那三家分陈之后,陈国之主死于异土,明德帝便下制书册封陈国三王子陈昭为鲁王,统领陈国旧民安抚异军。   明德帝派使前去称:鲁地北接回鹘,久已暗通曲款,每秋与回鹘人交换粮食布帛数百,有失国体,遂三才宴不邀鲁王。你道三才是什么?三才者,天地人。这是说鲁王不配为人啊!鲁王一气之下率手下三万人马赶赴皇城,陛下命雁门郡守将李起带兵十万围剿,活做鲁王,治他擅离封地,预谋造反,软禁鲁王夺其王爵,一干家人女眷充公为奴役官妓。   明德十五年,巴郡诸地大旱,孟玄礼上奏陛下巴郡诸地因每年朝廷治河款项均被楚王私吞大半,琼河河道年久失修,水流不致,以致旱灾连连饿殍累累,难民无数,又有楚王苛政酷吏大肆敛财骄奢淫逸,大兴土木,民怨载道,皇帝陛下查实此事便圈禁楚王,夺其王爵,贬为庶人,一干财物充公赈灾,一干家人女眷充公为奴役官妓。   明德十七年,越王只带随从回京交回王印,辞去王爵。陛下感其贤德准他入云灵山为皇室先祖守灵。   风云变幻,经年此去,时光荏苒,倏忽匆匆十八年。 第1卷独上高楼 第4章夜半长叹帝王情   皓月星城属琼河流域,此河源于玉倾山,宽阔而汹涌,冬日也不曾结冰,可做运河。皓月星城富庶基于此,民间也有“琼河乃京河”之说。   沿河有不少商家,城墙根处,一家外观简陋的小酒馆,旌旗老旧而残破,不过酒香沁人,路过的多是些贩夫走卒,那些豪华贵公子多是进千杯居这样的大酒楼,而这两个器宇不凡的青年却坐在简陋的客室里,已有小半个时辰。   临水的竹窗支起,窗前摆着矮桌,地板上搁着两个麦草编的蒲团,一个月白长衫,并未束带,发髻间插着一根碧翠的簪子,纤细合度的手指来回摸着白瓷的酒盏,像是在爱护上好的玉器,嘴唇薄而嫣红,竟比女子的好看上几分,上挑的弧度很是明媚,一双眼微微眯合,透着不寻常的精光,正盯着对面支颐侧坐双眼缥缈于远处水面的男子,他得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一只手抓着紫色袖口,濡了一层汗,透露出他正在想心事。   月白长袍的先开口道:“武陵王,这么好的酒你不喝,我可要喝光了。”说着又咂了一口,道:“老九这手艺越来越好了。”   原来那对面的就是孟靖晅如今的武陵王,只见他撇过脸来,斜了对面那人一眼,道:“谁说我不喝?”   月白长袍的一手拿着铜酒觞,一手拎起破铜酒壶站起来,又倒了一觞饮完,道:“就是,你不找姑娘,要是连酒都不喝了,这辈子真是没什么乐趣了。”说完,哈哈大笑。   孟靖晅又斜他一眼,站起身来,一把抢过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满觞,仰头灌下,正经道:“陛下恐怕撑持不得几年了。”   月白长袍怔了一下,正色道:“陛下每日临朝没看出有什么不好之处,就是今日见昊国使团的时候似乎脸色不大好。”   孟靖晅将手中铜觞投向河中,倚窗说道:“陛下每日早朝前都会吃一粒丸药,那药只能暂时让陛下恢复精力,只是这几次精神越发不大好了。”孟靖晅回过头来看他,走到蒲团边坐下,又道:“夷青,十几年前陛下为压制宗室与其他外姓王拉拢孟氏,几个藩王都已经除去爵位,而如今昊国之势大增,正觊觎幕国。今日你入得政事堂也看到那份昊国盟书,不仅称兄道弟,还要派王子来和亲!还说什么要我幕国割楚地为聘礼,这是什么道理!”   这月白长袍的你道是谁?原来是现如今的幕国中书令颜夷青,时年不过二十有余却有如此才干,真乃人杰矣!   当年皇后加设科考种类,弄得民间一时读书风气大起,这颜夷青时年不过七八岁,便一人考得文科与工科二科,以每科甲等的成绩考取秀才,也是当时年龄最小的秀才,此事轰动一时。待到进士夺取状元名,一路风光无限,未经选试皇帝钦点做了给事中,历练三年,留在京中越级升任中书令入政事堂。   孟靖晅蹙眉道:“只是时至今日也不见陛下有迎回公主的意思,陛下是在等什么?”   颜夷青也坐下,把玩手中铜觞半晌,继而正色道:“当年陛下被宗室所逼,不得不听信大祭司之言将公主迁出皇城,并说永世不与其相见。陛下是金口玉言怎么能自己违背?当年即是因为天命才迁出公主,现如今不如还是因为天命接回公主。”   孟靖晅眯眼看他,道:“如此甚好,找个妥当人安排吧。”   三日后,便有清河县一老农捕得一条鲤鱼,待烹制之时剖腹有异物在其内莹莹泛碧光,取出看之,乃一块异石,石上刻有“青词璞玉,天日重见”,老农不敢私留赏玩,上呈官府,现呈于皇帝陛下。幕国皇帝见之大惊,长唤大祭司。   大祭司巫灵丘于陛下榻前,跪禀道:“近日臣观得天象紫微隐耀,而文昌闪亮穿透乌云,显有复出之势,正印证陛下那块玉石,请陛下遵照天命,迎璞玉公主回朝。”   幕国皇帝本僵直卧于榻上,重重把那块碧玉向巫灵丘砸去,喘着粗气道:“十八年前也是你,如今又是你!”   巫灵丘眉角被砸出一道血痕,不敢吭声,伏地道:“陛下明察,天命不可违之!”   宜直心里五味杂陈,不由口内发苦,十八年了,瘫软在榻上,巫灵丘还跪着等候召命,不敢起身。云四海只好招呼巫灵丘跪拜离开了,皇帝一人在屋内足足关了一日,日暮时分才幽幽要见武陵王,云四海领命而出。   武陵王早已在殿外候着,不稍多时,即已至皇帝跟前,皇帝曼声道:“我身体大不如前,恐不能久矣。”   孟靖晅上前跪在一边,道:“有太医在,陛下身体定会康复。”   皇帝摆摆手,慢慢说道:“我年幼丧母,受先皇亲自教辅,才得以稳坐皇位。先皇驾崩,明瑞的母亲在朕身边,本以为不会再有亲人离世,谁曾想中年又丧妻,就连与自己亲身骨肉也不得不分离。”说道此处,皇帝已满面泪光,继续说道:“当年三王得知大祭司巫灵丘所说天命便连夜带兵进城,我不得不将明瑞遣去离宫,唯有你孟氏知我心意。”   原来当年皇后薨,皇帝病倒昏迷不醒,鲁王楚王越王带兵入城时刻准备取而代之,幸而皇帝转醒,三王见所想之事无望,便动兵并联合多位大臣胁迫皇帝想要扼杀璞玉公主,唯有孟氏力保之,道这是世间有违伦常之事,不合天理,力保璞玉公主性命。明德帝介于三王围困京城,不得已下令遣公主往离宫由大宫女乔沅抚育。   陈年旧事孟靖晅并没有听爷爷详细说过,明德十年那次三王逼宫到底如何他也只在太史令处了解这大概。孟靖晅心下甚感爷爷当年辨明形势施恩于明德帝,才有孟氏如今之势,只是孟氏崛起仍旧是朝中新贵,如今三王已不复在,孟氏一味坐大不是长久之计。   寻思间,皇帝又道:“朕如今最不放心三件事:其一,是昊国,昊国野心勃勃,灭了陈国,示好回鹘,如今虽甘愿做我附属国,但不可小觑其野心不得不防;其二,是三王遗臣,三王虽被朕圈禁,但其党羽敢造次者还有二三人,尤以鲁王为重,要防其纠集众人东山再起。其三,便是你孟氏!”孟靖晅垂首不语,皇帝可是与他想到一处了,继续听道:“你孟氏有恩于我姬氏江山,但要记住孟氏始终是外戚,方可保你世代平安。”   孟靖晅应诺,心中自是有万般心思。不知过了多久,孟靖晅才跪拜行大礼离开。   孟靖晅独自走在宫殿楼宇中,这深夜里只余寂怅寥廓,抬眼看去四周都是宫墙,树影婆娑,到底人活一世为的是什么?为了先皇所托,为了皇位?自己的女儿也要被逼驱逐,又如何对得起自己死去的妻子?帝王又如何?   孟靖晅踩着宫砖,耳边是宫人换岗时的衣履窸窣之声,兜兜转转竟然到了捧月宫门口,这个宫殿据说依旧与皇后生前一样,只是多了公主小时的用具玩物,民间都说明德帝是一位痴情帝王,却不知再如何思念,再如何想要维持彼时之感,依旧是抓不牢握不住完满不了的残破,不过是画一个美好骗骗自己,岁月会告诉他,到底悔不悔怨不怨。   孟靖晅沿着捧月宫的外围走了一圈,红砖砌筑的高墙,只露出一个树尖,围了多少不见天日的秘密,又护了多少物是人死的苍凉,即使烛火通明,明晃晃透出的也是一丝恐怖的凄清,这世间即便贵为皇族依旧违拗不了天命弄人,人心却无时无刻不在转圜,活在当下,最怕年老之时孤灯之下独坐长叹当年情势不由人啊。 第1卷独上高楼 第5章孟靖晅忘年之交   自皇后薨,每年国内无论是官家嫁娶,还是中枢大臣生日节庆,都不敢太过招摇,总要避一避的好。只是这个简成王叔不同,简成王是幕国皓月星城中住着的老宗亲了,明德帝的叔叔,与先皇一母同胞,只是年岁比先皇小上许多,比明德帝略长了几岁。   短短月余,宫中传出皇帝卧榻不起,神智只在白日里清醒三两个时辰,大事权衡全仗着三省五人处理决断。而今日却是不同,明德帝在简成王府叙谈了一个时辰才回宫。   一月之前宗室呈上一折:皇后薨举国沉寂十八年,只三才宴普天同庆,虽简成王叔生辰与国宴不可比,但天子之家便与国同,简成王亦是众皇族中最年长者,陛下素以己孝为天下知,遂请陛下准允简成王生辰操办。   短短数语而已,明德帝便感喟良多,皇后薨,幕国臣民感念皇后生前之徳,体谅陛下思念之切,同心不敢过多喜事愉悦,明德帝甚感以一己之私拘于天下人,不是明君所为,君亦与常人无异,今以孝顺皇叔为始。   简成王府便张灯结彩起来,陛下着礼部带领梨园教坊一干歌舞伎至王府候演,每日花园中咿咿呀呀练唱之声不绝。烧制皇家器具的窑厂也是每日炉火旺盛,莲花纹路的白瓷茶具与酒具碗碟,成套的楠木银边筷子也一一备齐。   整个城中都嬉闹起来,更有外国使臣带着诸多奇珍异宝不跌来贺,更别说武陵王府了。孟靖晅早三月前就已备下贺礼,百桶幕国兰陵酒均已有三五十年窖藏,孟靖晅知简成王少时狂放不羁喜饮美酒,虽年岁已高也能饮得一桶之多,何况兰陵酒性温和不怕简成王多喝。简成王生辰正日,孟靖晅便带人将这百桶酒送进简成王府,管家让家仆运到王府酒窖不在话下,引着孟靖晅进了大厅。   简成王府不比皇宫华美庄重,却也大气不凡。虽只是一般的松木,却也雕得玲珑剔透的厅堂,松柏逶迤,仙鹤亭亭,大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简成王坐在上首位,众人殷殷拜贺,只留一些顺眼的亲朋在厅中叙旧喝茶,其余人等都被带到偏厅,一干女眷去了花园听听歌舞艺妓的诗情画意风花雪月。   孟靖晅可算得上是简成王的忘年交。当年孟靖晅还是一小子,随爷爷修习一应剑术兵法,常在府中苦读苦练,每每总是郁闷不安,爷爷问起,他道:“国泰民安,何日安能有一席用武之地?”   爷爷答:“习武练兵,未雨绸缪。”   孟靖晅想不透学为何用,只是疏懒起来。一日偷跑出门在街上游荡,身旁无家仆,见街角一位落魄大伯衣衫褴褛,踌躇不敢进千杯居,孟靖晅本能的摇摇头,心觉:无钱也要买酒喝终至家道衰颓。   大伯仿佛破罐子破摔一般,撩起破烂的衣衫一只脚已经跨入千杯居,却被门内店小二喝止,小二神气活现嚷嚷道:“什么人去什么地方!看到对面的那小酒馆没有?专门给你们这些穷人的!还不快走脏了老子的地方!”   一把就要推开大伯,大伯一让自己跌倒在门口,一口唾液一吐叫道:“你们千杯楼店大欺客!老朽还就不走了!”顺势就要坐躺在门口不动,店内不少客人都围过来观看并指手画脚。   孟靖晅看着好笑,扫开一干人群,上前矮身道:“这位大伯,小兄弟领你进去喝。”一把扶起他往千杯楼里搀,店小二看孟靖晅身上衣服料子不是凡品,身上系有金鱼袋,形容举止甚是有大家风范,心内顿时暗忖定是哪位王府世子,顿时失了言语,说话让他们进去了,围观的人看这一老一少已进得千杯居也没啥热闹可看就散了,各归各位,各说各话去了。   在临窗的二人小桌坐下,孟靖晅年岁小也不敢喝酒只看着大伯一人抱着一桶喝,喝的津津有味,咂摸咂摸嘴,老人道:“小兄弟不知道,这千杯居的兰陵酒还不如那对面破酒馆的好喝呢!那老九的手艺在全国都没几个能比的上!”   孟靖晅木讷一句:“那你为什么还要到千杯居来?”   老人咕咚咕咚又灌两口道:“我从前锦衣华服进破酒馆没人拦我还想与我结交,现如今我破破烂烂叮当响进千杯楼试试看有没有人认得我!嘿嘿!”   孟靖晅饶有兴味:“你管人如何看你,只管哪里酒好喝不就好了?”心里却道:这人是有钱故意装成这般模样?这孟靖晅往常出门都是仆从身带银两,自己身上只有几钱,只够得这老头喝一碗,谁曾想他却要了一桶眼见着酒要喝完了,但此时他却无暇想钱的事情,只道是这大伯行止颇为不羁,与他甚是欢喜。   大伯却也看出孟靖晅身份虽贵,单独出门恐怕并无银两在身,便笑道:“我看看平日与我交好之人是认得我的衣服还是认得我这面貌,嘿嘿!”是以将酒灌进肚腹之中,站起身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将酒桶往地上一砸,嚷嚷道:“我乃简成王叔,今日酒钱谁出?”颇有豪侠风范。   孟靖晅也站起扫向厅中喝酒群人,大家本是怔愣,沉默不语,一个后生哈哈大笑,站起来指着大伯道:“尔等破落不堪,面貌不扬岂能与简成王相比,还敢在这里骗酒喝!”   大伯也哈哈仰头笑道:“你乃城南郭姓士子,当日自称与老夫是邻居,在我家苦求三日只为老夫引你入皇族家学,是也不是?”   皇族家学多是皇族公子外姓王世子这等贵胄学习文武之地,寻常人进去修习一两日只为能结识此等人物,好为日后谋划,孟靖晅虽为武陵王世孙,但武陵王想亲自教习且待孟靖晅再过几年便要送往宫中学习政务,便没有进皇族家学,于他本人也不愿去那种是非龌龊之地。   那后生一阵尴尬,丢下银两红着脸匆匆走了,众人也开始叽叽喳喳起来,便有一二人故意嚷嚷道:“他说是简成王就是简成王?简成王在王府里呢!”   孟靖晅看看大伯,朗声道:“简成王真是好笑,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有才无才皆为一己之私利蝇营狗苟,有势自然该当被无才之辈巴结逢迎,落破之时合该被人遗忘弃之,正如孟尝君之门客三千,三教九流之辈来去不拦也。”   千杯居中多有文人政客有识之士,在这皓月星城中多与简成王有些瓜葛,看这小子当众嘲讽都面红耳赤,也无人想这大伯到底是不是简成王了。   有好事者站起道:“你等不过是冒充简成王想污其名声,无钱买酒却在此地大放厥词,店家还不将他们扭送官府以正视听!”   一位相貌端正黑衣袂角处一抹细绿竹叶格外显眼,此人面黑而身壮,作揖一拜,道:“店家,今日酒钱我全包了,那老者的一桶兰陵酒也算在我账上,众位饮酒当图一乐才好!”说完就与大家伙儿干了一碗。老者也是遥遥一拱手拖着孟靖晅走了。   后来得知孟靖晅为武陵王世孙将其送回,并道:“此子颇有侠义之心。”从此孟靖晅便与简成王做了忘年交。   孟靖晅在正厅下左首位坐了,见当年那黑衣绿竹者也在,笑说道:“劲节兄好些时日没有对弈一盘了,小弟技痒矣。”这人便是黄竹字劲节,当年慷慨解围,简成王看出他是个人物便勘察一番留在身边以待时机推荐给皇帝,现如今也是尚书省门下侍郎。   大家笑谈之间,便见管家引了三位绣杏黄枝子披帛,束齐胸白色襦裙的宫装侍女进来,为首的便是乔沅,三位盈盈拜见了,乔沅道:“这两位是公主的贴身婢女,代公主行拜寿礼。”   两位女子跪拜完毕,厅中多是朝中机要,见惯了场面,但今日公主派遣人来倒是都吃了一惊,孟靖晅也心中暗暗纳闷,盯了站他身前三尺的宫女侧面一眼,眉目如画,眼角上一颗芝麻般的美人痣,肤凝脂白,唇厚薄得宜,嘴角含笑,素手如玉,窈窕身段不似寻常女子气象,简成王倒是镇定,遥遥虚扶,道:“璞玉公主有心了,乔沅辛劳。”   乔沅微微一颔,道:“公主虽为贵体,但诸多不便,派遣伏榴与归儿两位姑娘过府来,说起来这伏榴姑娘与府上王妃身边的春耘是姊妹,这次特意带过来与她姐姐相聚一回,还望王爷全了公主的好意。”   简成王看看这两位指了乔沅右边的道:“这位可是伏榴了?跟你姐姐长得倒是挺像。”说完就让管家领她去见王妃了。   又对乔沅道,“公主近日可还好?”乔沅道:“这还要归儿姑娘来说了,乔沅也就白日里伺候着,这归儿却是日夜伴着公主,公主有什么体己话想必也与她说了。”   简成王道:“这位归儿姑娘想是不凡了,倒是跟我们这些老臣们说道说道。”   归儿行了个半蹲礼,道:“禀告简成王与诸位大人,公主近日得知清河县有鱼腹藏玉心下惴惴难安,归儿本以为这是好事儿,公主却心里烦闷。   公主说她婴孩之时便已到了离宫,像是生也在这儿长也在这儿,小时还与乔沅姑姑吵闹想要出得这儿的四方天,如今十八年也已过去,反而习惯了这儿的安静冷清。公主常说外面的人心难测,她合不来心里也憋闷,怕久了会生病,归儿就劝说公主何不往好的想想,公主却说即使再权贵的人也得憋着过,还要憋一辈子,父皇想必也是如此。”   这个归儿声音不大,不急不徐却透着清亮。简成王啄了口茶,顺了顺胡须,道:“公主虽未出过离宫那个四方天儿,到也看得透彻。只是人各担其责,公主身在帝王家,便不能以一己之私欲立定天下,少时多磨难挫折看淡世间事也是寻常,只一点不能日后对不起祖宗天下是正经,归儿回去后可要好生劝劝公主才是你等职责。”归儿脸色嫣红低头诺诺应承。   简成王又问乔沅:“公主有无学习政务?”其实在坐列为都明白璞玉公主十岁开始,明德帝便让尚书省将每日奏折制敕等誉一份给离宫送去,连朱砂御批也不能少。   乔沅知简成王怕公主内心不定,疏忽政事,道:“公主每日如往常一般看折,亦如往日一般不问不论。”   简成王调侃道:“公主这许多年看折倒是一个规矩,与靖晅大是不同啊。”说罢哈哈笑起看向孟靖晅,众位大臣也附和起来,乔沅与归儿也看向他,家仆却报夫人急请乔沅姑姑。乔沅便领着归儿过去了。 第1卷独上高楼 第6章寿宴归来心思重   厅堂内众人也絮叨几句便岔开话题。孟靖晅甚觉无趣找个理由出去了,沿水荷花塘的曲廊上看颜夷青白衣袂袂,与刚才那位公主的婢女调笑,只那婢女尴尬异常,便快步走上去道:“夷青,让我好找呵。”   颜夷青见是他来,就笑道:“武陵王来了,这位姑娘说是要找一位叫乔沅的姑娘,我正要带她去呢。”   孟靖晅身子转向她道:“归儿姑娘不是与乔沅姑姑一起去的吗?怎么会独自一人在这里?”   归儿半蹲身子行了礼才道:“方才从那回廊过来,一不留神儿就不见她们了,想必是王妃急着找乔沅姑姑,姑姑一时没有在意到我。”   孟靖晅道:“王妃在花园,我带你去吧。”归儿又行了个礼,道:“有劳武陵王了。”   颜夷青摆摆手,揶揄道:“一会儿一个礼的看着我眼花。”归儿低头不语。   孟靖晅只觉他身上一股酒气扑来,道:“你委实喝多了,在这儿坐一会儿,等我来寻你。”说完便领着归儿去了。   归儿跟在孟靖晅斜后方道:“刚才那位公子就是颜夷青颜大人吗?”   孟靖晅微侧过身道:“怎么,不像吗?”   归儿扯了扯衣袖道:“果真是颜大人,倒与传闻不大一样。”   孟靖晅轻笑一声道:“私下里自是别具一格,何况他饮了酒。”   归儿停下脚步故作神秘回道:“武陵王不想知道传闻如何说您吗?”   闻声孟靖晅回过身郑重答道:“十个传闻九个不准,姑娘今后还是不要太信传闻的好,以免误了你的主子。”   归儿脸色一变不怒反笑道:“我这传闻倒是真正儿准,武陵王果然最是忠正不阿,遇事总能为公主着想。您不想知道公主的事吗?”   孟靖晅略觉自己过于严厉,按耐住性子道:“陛下每月都会将公主近况传至武陵王府,到不需要姑娘带话。”   归儿瞬息脸色镇定道:“公主说她不愿意回宫,请您带她走。”   孟靖晅又大步领着她往前走,道:“我知姑娘心意了。花园就到,我不便入内,你去吧。”   归儿急切道:“您难道不明白公主的心意吗?”   孟靖晅道:“她与我是父母之命不敢有违,她的心意我自是清楚,今后还有劳姑娘费心劝劝公主才好。”说完转身便走了。   归儿怔愣地站在花园门旁,一股泪水涌入眼窝,她眨眨眼,用袖子揩了去。   孟靖晅又走回荷花池,颜夷青坐在回廊边灌酒,孟靖晅笑道:“夷青何事需要借酒忘忧?”   颜夷青头也不回道:“自是男女之事,这酒可不是为我自己喝的。”   孟靖晅奇道:“忘忧酒还能代别人喝吗?”   颜夷青笑答:“我正为你喝呢!伤了佳人的心,你还不该喝一口?”觑他一眼,只见他靠在回廊的雕花栏杆上叹气,继而道:“你从我背后走来佯装镇定,熟不知脚步乱了心绪不宁也。”顿了顿又道,“我听说公主常年熏一种独特的兰香,清爽而淡雅,这位归儿姑娘身上倒是有这个味儿。”   孟靖晅道:“她进门时就站在我面前三尺,我见她肤润手白,说话清楚伶俐知公主所想,又知公主心思,即使是公主贴身婢女也未必可以像她这般,既已猜到。”   颜夷青把酒壶丢给他,站起来道:“如今她无继位之心,往后怎能谋划?   ”孟靖晅猛灌一口道:“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她都得坐这个位置,有你我在还怕什么?”说完丢回给颜夷青径直又走了。   这厢归儿进得花园,琵琶琴筝之声渐近,看乔沅站在一华贵夫人身侧,想必事情已经处理完毕,走过去,上前盈盈一拜报了家门,简成王妃还算识得大体,只简单问了公主日常喜好女红等事务,便安排她与乔沅伏榴坐到贵客席去了。   回程的马车上,归儿静坐在主位不说话。乔沅从马车的小格子里拿出茶具茶叶等物事儿摆好,伏榴接手,一应煎制泡茶的规矩作罢,才端起来送到归儿面前,伏榴道:“公主勿怪伏榴,伏榴只这好命要永随公主之侧。”   你道这归儿是谁,却即是璞玉公主明瑞!明瑞接过手心大小的茶盏,在鼻子旁闻了闻,长长地出了口气才道:“起来吧。我猜想不久我便要入宫随伺君侧等候皇命。我入宫之后最担心的就是你,乔沅倒是在皇宫里长大,必能从善如流,只你没有,又是这么个鲁莽的性格,皇宫不比离宫,我怕到时你被我拖累才出此等下策,让你与春耘一会,本想着你与我同心,你姐姐会顾及姊妹之情帮衬你些个。没曾想……”明瑞啜了口茶,放下茶盏,叹了口气。   伏榴跪在那儿更不敢动了,低泣道:“伏榴好命跟着公主这么好的主子,为我们奴婢着想。我也不知今儿个是怎么了,手一滑打翻了王爷的寿礼,还不知道姐姐有无被我拖累,此时有无受罚?”说罢便哭将起来。   明瑞轻轻扶起她,安置她坐在自己身边,用帕子帮她轻拭了泪水,道:“这你倒不用担心,你姐姐是王妃身边儿的人,王妃怎会苛责她。只是,我带你入宫后你们姐妹恐难再相见了。”   乔沅见明瑞如此伤感,便劝道:“公主不要忧思过虑,此去必是一路顺遂了,公主当高兴才是,怎的还会有此等想法?陛下只有您一个孩子,爱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伤及您身旁的人?您可不要辜负了陛下的期许啊。”   明瑞听乔沅如是说话也只能就此作罢,轻叹一声撩开车窗一角瞧了起来,这离宫在皇宫五十里处的骊山边上,本是消暑打猎之时皇帝歇脚的地方,只是皇后薨,皇帝再也没有围猎过,更加没有再踏进过离宫,明瑞心里不畅快,看什么景致都是凄凄楚楚,临近傍晚的深秋,草枯树凸,孤雁悲鸣,秃鹰盘旋在昏暗的空中长啸找不到猎物,粟米一茬茬早已收割干净,马车飞快的闪过,秋凉的风打在脸上更显惨白,她的心思空灵起来。   离宫不比皇宫恢弘壮丽,却是小桥流水的皇室私家园林,楼阁亭台,花园苗圃,一派江南秀丽水乡之景。   早晨霜打在一座雕花竹桥上勾勒出银边的竹叶更显栩栩如生,桥的一边通向水中央的孤鹜居,孤鹜居还是夏日的玉白凉纱,墙边雕花大窗下放着一张美人榻,明瑞穿着白衣睡裙,乌发服帖的盘桓在她弓起的背上,趴在窗台上盯着外面看,伏榴端着水进来摇摇头,刚关上的窗户又被公主打开了。   放下水只得为她披上袍子,那粉蓝紫色上用银丝线浅绣的几株兰花,更衬得她此时的郁郁寡欢,伏榴看的心下揪疼,劝道:“公主回来已有一月了,一直这样可不大好,何不读读书对对诗呢?过一会儿山先生就要来了,您大可问问他您心上的事儿,兴许他能帮您解开。奴婢小时就跟着您,见不得您这样!”说着就有了哭腔,用帕子擦了擦。   明瑞没有回头幽幽说道:“你看这外面的霜多厉害,把什么都蒙上了一层糖粉,这深秋乍起的风多厉害,把什么都吹秃了就是吹不透这层薄霜。”她转过身子望着伏榴呆呆的问道,“我又怎么能逃得开呢?”   伏榴见她跟自己说话,忙道:“是是是,是蒙了糖粉很美的,就是有些冷,公主快关上窗户,下来洗漱吧。”   明瑞又慢悠悠的关上窗户,转过身下了美人榻,笑道:“伏榴哪里知道我的心意?”   伏榴赶紧搀将过来,轻声道:“伏榴不聪明但是伏榴知道公主不快乐,伏榴就是想让自己的主子笑一笑,现在公主笑了,伏榴总算放心了。”   明瑞坐在月牙凳上,心里有些感动,拉着伏榴的手对她又笑了笑,道:“今日不必给我梳头,只简单绾个髻就好,这几日很是疏懒不大愿意去会见老师。”   伏榴拾起象牙梳子道:“不成不成,公主有心事想来只有山先生读书多能开解,这几日公主都松散惯了,可不能连山先生也不见,先生要见学生,学生怎么能不见呢?”   明瑞听她这满嘴绕口的说辞,不由用袖子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笑完才道:“就依伏榴的意思吧,就依伏榴的意思。”   只见一抹淡海棠色的夹金丝绣紫藤花翘头履行至离宫书房的中庭,高高绾起的发髻別了一朵秋日掐丝淡粉的木芙蓉,遣退了伏榴,白色袖口中露出纤纤玉手,八宝香炉点上一线兰香,正位上架起幼时老师赠予的古琴长音,拎起炉子上的铜壶放在矮几一边。   将茶具拂扫干净,展开小茶碗,从茶盒里,用茶匙赶了几粒惊雷荚入碾罗磨碎,水至鱼目加入食盐,二沸时取好一瓢用竹夹搅动待水沸至均匀,加入茶末,起了汤花将预留好的那瓢水倒入翻搅出更多的汤花,继而可以分茶。   将泡好的茶双手侍奉在正位的书案上,自己随手端起一碗放在近前的小香案上,拾起一本诗选坐在旁边的锦绣蒲团上。多少年了,正襟危坐,披帛随意搭在肩上,半袖与长袍窄袖随意撸起,一杯香茗配诗书,她便是这样等着老师。   男子进来时带着尘土味儿,他颀长身姿,侠士般飞扬着长发,腰间配上一柄长剑,身着泥灰的长袍,没有叫起学生的意思,径直走向正位,开始奏琴。   琴声时而澎湃激昂,时而哀婉动人,仿佛世间已没有旁人,只剩这琴声在倾诉衷肠,如何山水云渺之间,如何草木尽凋之时,如何偶遇红颜之缘,如何郁郁不得志之怨,如何得神女之份,如何不肯违拗之心,如何便要求去之意……求去?他想要自由!明瑞明白这种自由的向往跟她的妄想一样,但是她的老师可以走而她只能困兽犹斗。   琴声已去,山折柳睁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道:“知道我为什么始终不教你琴吗?”   明瑞放下书缓缓道:“凡音之起,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然也。帝王当隐其心。”   山折柳又问:“知道我为什么又送你琴吗?”   明瑞答道:“自由者心也,心者琴也。”   山折柳道:“自今日始你便学琴,是时机了。”   明瑞沉静一会儿,站起来忽然问道:“您,是要走了吗?”   山折柳道:“一月之后你将要入宫,你入宫之日便是我云游之时,琴随你去。”   明瑞更加急切,虽心下已是明了几分,但还是要问的:“您不随我一道入宫吗?”   山折柳抬眼望向明瑞没有说话,明瑞像明白了泄了气一般颓然坐下,眼里又泛起泪意,哽咽了一下,吸了口气道:“也好,师父不适合那个地方,有朝一日明瑞定去追寻师父,师父到时可不能不管。”   山折柳哈哈笑了起来,走到她面前轻轻碰了碰那朵木芙蓉,道:“你这学生是我用心浇灌,你是师父留下的名利之火,相见之日终有时,你不必难过更不必觉得委屈,要去的终归要去,强求不得。”   明瑞道:“师父是南归的大雁,急湍里的游鱼,明瑞恨不得追随而去,师父从此更是游刃有余,自由自在,明瑞恭贺师父。”那眼神充满了幽怨与倔强,说完站起身还以深深一礼。   山折柳大步回到正位,琴音又起,明瑞起身背对着厅堂,大开的宫门掩去了窗花漏进来的晨光,尘土在这大团的光芒之下也跳动不起来,外面的霜都已融化滋润了枯草,唯有她颓唐地一步一步走到外面,走到那光芒之下,一步一吟唱道:“路迢迢兮山水长,游琼水兮追云廊。朕嗤笑兮兰草为佩,遥遥明月兮孤灯伴盏。邀天女兮舞剑北,晃晃日兮露收干。烛泪清流兮烫袖衫,茶泼梦醒兮教人寒。”声音婉转低喃唱透这离宫,比这深秋却要清冷许多。 第1卷独上高楼 第7章逃出牢笼无处去   山折柳离去数日之后,宫中便来了旨意。明德皇帝陛下的恩旨择腊月初十之良时迎璞玉公主回宫,国中上下纷纷达至,国人自是庆幸明德皇帝明断,不怕那些牛鬼蛇神动荡,百姓们不免感叹帝王家团圆,自家又能过几个安稳年了。昊国得知消息不免啼笑一番俯首称快明德帝怕是不能撑持几年,新旧交替之朝局再好浑水摸鱼不过。无论国内国外是敌是友自有自的打算,唯有明瑞一直郁郁不安。   是日,骊山已渐进入冬,苍鹰站在树顶警惕张望,发出呜呜声,枯叶萎草之色更觉荒冷,日头打进山里,清晨之寒减去许多,简成王骑着雪白骏马,带着仪仗马队与公主辇乘前往离宫。走到一半见前面奔驰而来一位宫装丽人,前面打探到是离宫的宫女不晓是谁人如此胆大,擅自出宫,只见这抹宫装朝礼队而来,全员戒备,待她奔至近前简成王才看清原来却是乔沅。   简称王见她鬓发已乱,衣裙褶皱,喘着细气,忙问:“你不是应该在离宫中等候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乔   沅噗通跪下,黄土沾了霜化的水气湿湿的没有扬起来一点儿,眼角泛红道:“王爷,公主她……不不不,您到近前,我只能跟您一个人说。”   简成王预感到事情不妙,赶紧上前不耐烦道:“赶紧说!”   乔沅一下站起,靠向简成王矮声道:“璞玉公主不见了,奴婢已安排好,伏榴正在离宫盛装等候,王爷快去离宫!”   简成王退后一步,心中怒气上涌只逼到喉咙眼,只见他翕动嘴角,咽了咽声音道:“先去离宫。”   直勾勾地又盯了一眼乔沅,恶狠狠低声道,“你遣个得力可靠的人去宫中传消息,要快!”   乔沅行了个礼,道:“奴婢正要亲自去。”转身就上马奔驰而去。   待到简成王一队人马快马加鞭赶至离宫,伏榴着御前引导大女官服在离宫正堂迎接,简成王见此情形心下一抽,转而想到,乔沅是要全皇家体面,简成王也只能顺其意而行。简成王入内堂左侧主位上座,小宫女匆忙上了茶,险些摔了茶碗,伏榴行国礼,起身才道:“近日公主偶感风寒,恐路上有些不适,失礼之处还望简成王海涵。”   简成王也无意拆穿,翻了翻白眼道:“请出公主,今日便要迎接回宫。”   伏榴低头道:“王爷稍待片刻。”   说罢,一位冠服华衣少女头戴牡丹,用手帕掩着嘴轻咳,那眼角的痣倒是点的很逼真,这女子抖着声音对简成王说道:“近日有些不适,还望简成王不要见怪,只我坐上辇乘怕是不能再吹风,到了宫中也望简成王与父皇全我个体面,不叫我去前殿才好。”   简成王道:“我在道上偶遇乔沅,已听她说起,公主尽管放心。”   那女子又全身抖动咳嗽起来,像是得了肺痨一般要把心肺咳出来。伏榴见状,一步上前带领宫女们按照礼制扶她上了辇乘,一排排跪倒吟唱国风礼乐,伏榴也坐上了御前引导的马车。   骊山地界儿无有集市,待到了皓月星城却是热闹非凡,一扫那骊山的阴郁与凄清。各方百姓都涌进皓月星城观礼,集市的商贩早就已经清理拾掇整齐,从骊山到入宫的道上也已用暗织牡丹花地毡铺排开,礼炮从入城始便未止过。天色渐进黄昏,简成王一队已立在宫门,接应的礼官宣读皇帝旨意,着璞玉公主先行上阳宫歇息,简成王入宫宴饮。简成王已明了皇帝意思,分作两队,各得其所不在话下。   此时是夜,城中百姓观礼已毕,有些钱银的包下酒楼妓馆吃喝开来,小门小户的都将自家陈酿好酒拿出共饮,华灯初上,灯火通衢,直比那过年还要热闹。   一个鬼祟的人影闪过最红火的妓馆后门里弄,仔细看时这人矮小瘦弱,女孩家的胡服装束,料子是上好的丝绸锦缎,上头细绣几行大雁,几抹秋菊,大有“采菊东篱下”之意境,这样仔细的衣裳,出身定是不凡,只纳闷她如何就走到了“故园无此声”这是非龌龊之地?   她也是读过书的样子,甚是知道此地的下流不好直接进入,只得从后门想法子,一溜烟儿跑到那厨房低矮的窗户底下,只把一双俏生生的眼儿往里眍,肥肉横生的胖厨子坐在灶火旁边抹汗,脏兮兮的围裙套在身上黏腻腻的发酸,累了一天只这时候歇息一下,还得等宵夜的忙碌。   这姑娘等待着时机,果不其然,一位仆童把他叫了出去,她终身一跃翻进矮窗,站在门框口,往外张望一番,瞧见一处没有灯火的房间,借着树丛花影从外边直通的楼梯上去了,这一节倒是顺利,她还想若是冲撞到什么人就说自己是新来的。   她不敢懈怠,轻手轻脚的将门推了一条缝,无声无息的样子,只见那里面陈设,木制雕花绢布大朵牡丹的工笔画屏风立了一排,遮挡住内室的样子,照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不整齐的光,显得昏暗而清净,屏风正对面儿是两张绣花蒲团间一张四角雕花茶几,几上半盏茶,居然是上好青瓷的茶杯,边上放着一个小巧而朴拙的铜壶,轻烟已失,门边儿窗下的矮几上摆着两支翠菊带着有些微卷的绿叶,花边尽是枯萎的菊花丝儿躺在窗的黑影下,看不太真切。   又听见窸窸窣窣像是衣角翻动的声音,倏然,一对纠缠的男女撞倒了屏风,那阵轰然巨响在这样热闹的夜晚里也显得稀松平常,他们喘着粗气,那只穿单衣的男人压着那女人,一只手还不忘不规矩的伸进她红绳粉绣的肚兜里,另一只手已经在拉扯她的襦裙,两个人就死死地在那残破的牡丹绢布上嘴对嘴,手脚并用的较劲儿。   门外那姑娘却道是何人,就是那白日里偷跑出逃的明瑞是也!她那儿见过此等事情,吓得身子一缩躲到了门边的窗户底下去了。   那在上的男人哪里会不知道有人,只看那门缝也猜得七八分,身下这女子见其有些分心,忙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娇媚道:“平日里只要干这事儿你都要叫要喊,怎得今日没有出声,甚是不习惯呢。”   那男的轻笑一声盯着那双明亮的媚眼道:“我怕你才要叫了!”   说罢一使劲儿,就听那女子“呃!”的惊呼一声,更加娇媚,一边喘一边道:“你轻一点儿,慢一些……”   种种淫词艳语都变成了这两个在暗室里纠缠男女的情话,正在癫狂的人,哪里还能知道自己的声大,这声音只让外面蹲坐在廊上的明瑞面红耳赤心浮气躁,一点儿顾不得初冬之夜的寒冷,本想着妓馆人多混杂容易藏身,哪里想到会是此番情景。   声息渐止,明瑞在窗下昏沉眯了一两个时辰,门咯吱一声开了,关上的时候一阵风吹在她身上针扎的冷,一个激灵儿醒了,看看天色已有些青白,再看看站在门边的人,“呀!”了一声,忙低头借着窗台的力站起了身,才道:“颜大人……你怎会在这房中?”问罢,一下又脸烧起来已然是明白了。   颜夷青倒是没有不自然,严肃道:“你在这儿一晚上,难道不怕靖晅找到这儿?”   明瑞疑惑道:“他为什么找我?”   颜夷青不觉好笑道:“公主在回宫的途中不见了,这么大的事儿能瞒得住陛下吗?陛下昨儿个就已经下密旨命武陵王三日之内找到公主带回宫中。”   明瑞一脸犹疑道:“你们早晓得我是公主?”   颜夷青道:“早在简成王府就知道。有闲工夫在此地听人快活,还不如早早跑到天边儿去。”   明瑞顾不得羞涩,摆正了脸色道:“只有皓月星城我来过几次最是熟悉,其他地界儿乱闯反而会被发现,找我的人必定不止武陵王吧,更何况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颜夷青更是好笑道:“很好,孟靖晅也是这么想的,谅你也没胆子一个人跑到别地儿去,你就等着被带回去吧。”   明瑞怒瞪他一眼,若有所思地看向颜夷青,疑惑道:“你怎么会帮我?”   颜夷青满不在乎地道:“我是在帮靖晅,不能什么功劳都我占着。”又玩世不恭地讥讽道,“是吧,公主?”   明瑞更加气愤,噔噔噔跑下去,还从那厨房翻了出去,找到她藏在后门的马儿,奔驰而去。   门又开了,正是昨儿晚上那位姑娘,此时她紧锁眉头,眉眼间倒与明瑞有几分相似,云鬓散作泄洪直扑在白嫩的胸脯上,颜夷青没回头,背着手看天边初生的云彩。那女子全然无昨晚的妩媚娇俏,阴狠道:“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颜夷青回头撇了她一眼,不无轻松地道:“你不觉得武陵王在追捕公主路上偶遇盗匪,公主死于乱箭,这样会来的更加有趣吗?”   那女子有一些惊喜又有一些惶恐,惊疑不定的盯着这挺拔的背影,轻声道:“我倒是没想过一石二鸟。你,想要的还是天下!”   颜夷青笑着转过身,身后是初升的太阳,轻声道:“梗雪,我帮你报仇,你许我天下,这可是我们说好的啊!”   梗雪更加愁眉不展答道:“你我只有交易?那婚约呢?”   颜夷青一挥手象是要挥掉这些麻烦,道:“我们先完成交易。”   他说这话在这太阳底下,梗雪却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不愿面对,他在回避,他说这话的时候连看着她都不敢,梗雪懊恼起来进了屋子把门反锁,颜夷青见这般无趣径直也离开准备进宫面圣,这一天一夜还不知怎么闹腾呢! 第1卷独上高楼 第8章孟靖晅英雄救美   却说那乔沅狼狈奔驰入宫面得圣上,难免是一番大怒,密宣孟靖晅入宫着他尽快找回公主。盛怒之下明德帝勉强撑持面对百官,白日里观礼,夜宴场面也十分恢弘。百官也是纳闷,私下议论,为何公主连个脸儿都不露,好说歹说日后也是要号令百官的帝王,怎会如此行事?   幸而得皇帝陛下旨意,原来公主偶感风寒不得不歇息去了,三日后百官女眷可再来贺。得此信儿大家伙儿才放心许多。武陵王本是陛下定下的公主夫婿,虽有要务在身,但也不能不来此场面,只得白日密访,晚间入宫了,减少些许朝中疑虑。   次日,由于夜宴晚归,列为臣工休沐一日不必言表。孟靖晅得来密报,今早一位眼角有痣的姑娘要强行出城已经派人去追了,他自是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了。在皓月星城密访找人何其难也,时间紧迫,孟靖晅早早去刑部着人发了布告,附上明瑞画像并言明此一大盗,盗取了宫中宝物,如若提供线索者获赏银几多,如若抓获者赏银又几多云云,并安排神策军的几队人马在四处城门口进行排查。原来他是要逼明瑞自己跳出来往城外跑,可见其效。   孟靖晅笃定那名姑娘就是明瑞,遂快马加鞭赶将过去,他胯下是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岂是一般凡马可比?神策军只能勉强跟随其后,他立在山坡上俯视,只见远处一片黑压压似有盗匪出没,他命人埋伏起来探其究竟,自己欺身近前,本以为可顺手剿灭一帮强盗,没曾想这群人甚是有模有样,像是在埋伏什么人,待他们身定,孟靖晅出其不意命神策军先料理了几人。   不知什么时候,只瞧见远处一女子披头散发飞奔而来,顷刻之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箭差点儿结果了她,不是明瑞还会是谁,明瑞胯下骏马受惊前蹄跳起,顺势将她抛下马背,顷刻之间孟靖晅飞身置前,一把抱住就地一滚免受马踏之伤。看情形明瑞受惊不小,只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不敢作声,那群盗匪哪儿还安耐得住,一个个都现身而出,不像劫财倒像要命。   孟靖晅左手拖着明瑞,右手使剑,不时有箭矢射来,正在胶着。侍卫们分派两路,一路跟随孟靖晅混战,一路绕到后方将小部分弓手解决,幕国内外不安哪里知道是哪方人马,只晓得对方武力不弱,孟靖晅一干人等应付艰难。   他一剑挑了那盗匪的右手,鲜红的人血洒在树干上,明瑞惊叫一声躲无可躲,她哪儿见过杀人!孟靖晅此时也顾及不了那么许多,撕了一片衣襟将明瑞的左手与自己的右手困在一起,让她寸步不离。涌出的盗匪弓箭越来越多,孟靖晅知是有人精心设计,杀了一人后一声长哨唤来汗血宝马,拉着明瑞一起跳上去,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原来那远处山坡上有一人正注视着这里,掌控全局。   此时那人不消说已知孟靖晅发现了他,与他对视一眼,更多箭矢飞来,孟靖晅用剑一一扫掉。神策军们眼见武陵王要擒贼先擒王,他们各个都是战场上的能手,已经三人一阵开始掩护。   孟靖晅飞奔上了上坡,有遇拦截盗匪者皆如砍瓜切菜般结果了,一路血腥味浓密,还不待到上坡,那人箭法精准有力朝孟靖晅飞来,只无暇顾及其他箭矢,电光火石之间,他将明瑞一拽,手脚并用缠住,拽住缰绳往马腹下一滚,汗血宝马速度极快,虽遇险阻而不受惊,躲过此一劫,又一翻身上马便顺利冲上了山坡,与那人厮杀开来。   那人倒是极有目的性,招招狠绝只对着明瑞,孟靖晅与他对招,又见黑衣下裹着玲珑身段,原来是个女人,不免有些钦佩,那女人看出孟靖晅有退让之心,更是得寸进尺一刀砍向明瑞,孟靖晅眼疾手快将她护入怀中,幸而只砍掉面门前的一缕乌发,他眼一眯眉头紧皱,一剑荡掉那女人的刀,一剑挑伤她右肩险些没将手臂连肉带骨一齐卸掉!那女人见势不妙,一声长哨渐渐退了,孟靖晅人手已然不足又见明瑞安好便没有再追,他心中已有计较。   明瑞此时在他怀中啜泣起来,孟靖晅感到胸前一阵湿濡倒有点儿手足无措了,他将两人缠在一起的手解开,没想到她竟娇嫩异常,手腕上已经渐泛一阵红痕,明瑞淌着眼泪看着自己的手腕儿更是一阵委屈,孟靖晅轻轻碰了一下,明瑞一阵瘙痒灼痛将手一抽,泪眼瞧着他,孟靖晅更加不好意思别开眼嘟囔道:“还是早些回宫吧。”   明瑞见他如此,一赌气跳上了那汗血宝马,转身就准备走,孟靖晅眼疾手快扯住马缰,心想道还能让你再跑第二次吗?明瑞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儿又要摔下来,孟靖晅见此情形一跃上马扶住她,这时明瑞倒晓得低头了,弱弱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孟靖晅见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像是要振作起来面对现实,不由劝道:“你何苦要这样?他毕竟是你父亲。”明瑞默然,任由他带回了宫中。   立坤殿的十八扇金丝楠木大门已经关上,虽是晌午,也显得暗沉沉闷得人心里焦躁。孟靖晅与明瑞跪在明德帝榻前八尺,明德帝此时也无几个时辰清醒了,叹气不迭,明瑞吓得不轻,只往孟靖晅背后缩,乔沅立于榻前不敢多嘴。   明德帝不看明瑞道:“我接你回宫是想全你我父女之情,你怎么反而要逃呢?”   明瑞不说话只盯着地板。   明德帝又说:“虽说你没见过我,可终归你是我的血脉,对我难道一点儿怜悯之心都没有吗?”   明瑞还是不说话,明德帝再度叹气,摆摆手让她们退下,只留下孟靖晅。乔沅见状连忙前去将明瑞扶起,明瑞轻呼一声乔沅讶异,忙道:“公主受伤了吗?”   明德帝闻言,看向明瑞,见她衣服上都是尘土,有撕扯的痕迹,一头乱发明显少了一缕,面门上有一丝血痕,眼睛红肿如桃核,眼角那痣更显得楚楚可怜,也不知是伤了哪儿了,明德帝一见她这幅惨象,心里更是一酸,竟恨我到如此地步,宁愿负伤出逃也不想见我,心里又是一揪,心疼她不知好歹伤了自己,只得宣了太医去她宫中给她瞧瞧,不再多话。   待她们出了宫门,皇帝才开口道:“我已是年越不惑的老人家,今年冬天又甚是难过了。你爷爷和父亲都还好吗?”   孟靖晅倒没思量到明德帝会此时问候他们二老,只得如实回答:“爷爷甚是硬朗每日还要晨起练剑,父亲倒是大不如前了。”   皇帝斜着身子靠在锦缎的大枕头上笑道:“他这把老骨头倒是好得很,当年在战场上伤成那样回来照样声如洪钟,体健康态的,他真是有福气啊!”孟靖晅只得称是。   皇帝道:“累了这许久了,你也别跪着了,起来吧,我现在不过就是个望女成龙的糟老头子。”孟靖晅一站起来,皇帝又道:“我那年去贺你满月,你还就这么点大对着我笑呢。”皇帝用手比了比,看着他又道。“一转眼你就成了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了!可见我真的是老了啊。”   孟靖晅道:“我若是树,陛下就是山了,陛下不要烦思。”   皇帝哈哈笑了两声又道:“你可别学你父亲,他是文官,他懂揣摩帝王心思那一套,你不必如此,以后这天下是明瑞的,你可是要看着她的人,要拿出你祖父的神气,帮朕看好这个天下!”孟靖晅握了握拳应诺了。   皇帝道:“我知道你可不像你父亲那样圆滑,你为人中正,识人有度,遇事不乱,是个有为的辅佐之才,明瑞那性子你猜的透,你好好劝劝她。”   孟靖晅道:“公主心思单纯,颇有主见胆识,日后多加锤炼必定是一代明君。”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道:“难得靖晅对人有此赞赏,好好说说今日之事。”   孟靖晅便把如何计谋如何杀盗匪的一段讲了,明德帝道:“她胆子不小!单枪匹马就敢离开京城,她知道京城往西是什么地儿吗?”明德帝发了一顿牢骚又道,“那队盗匪依你看是什么人?”   孟靖晅如实道:“盗匪头目是个女人,我看她使刀大有匈奴蛮狠的招式,当年鲁王便是与匈奴暗通曲款定的罪,有可能是他的后人。”   明德帝道:“为什么不是昊国派来的匈奴人呢?”   孟靖晅又道:“我听爷爷说起过,鲁王家传过一份专为女子修炼的刀谱,我似曾见过几招却一直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我敢断定,这名女子与这刀谱甚有渊源。”   明德帝有所思量,道:“可能是宫中有收藏过,你继续查,一定要查明白了。”   孟靖晅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抬眼看明德帝已经靠在枕头上睡着了,口水滴在胡子上,不由心内一阵唏嘘便要离宫回府了。   这厢太医等候在上阳宫为明瑞把脉,只说是有些受寒受惊伴有一些发热,写了个方子,手腕上与脸上的伤给了润肌膏涂抹,有镇痛生肌之效,没什么大碍,不会留下疤痕。乔沅服侍她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精神面容上才稍稍好些,明瑞看看四周倒是没有太多不适,反而比离宫清雅许多,她刚在厅上坐定,便有一个不熟识的宫女捧着茶碗上来,才忽然想起问道:“乔沅,伏榴去哪儿了?多早晚了,怎么还不见她?”   乔沅表情一滞,吞吞吐吐半天也没有道出个所以然来,明瑞笑说道:“乔沅怎么了?是不是伏榴在茶房?”   说罢便起身要去,乔沅道:“伏榴她不在茶房……”   明瑞转身啜了口茶,难以下咽只得吐在帕子上,明瑞道:“是不是被云四海领走了?还有那乘我辇乘入宫的小宫女是不是也一起去了?”   乔沅低着头悄声说了一声“没有!”   明瑞见问不出什么,便将宫中宫女们都召见进来,一个个排排跪在宫内大厅,乔沅便跪在首位,明瑞问道:“伏榴与那位乘我辇乘入宫的小宫女哪儿去了?”   一个个都低头不敢作答,乔沅含糊其辞道:“公主不要逼问了,伏榴和那位宫女都被调到别的宫当差了,所以不在这儿。”   明瑞何等聪明,此时怎么瞒得过,道:“不会,若是到别的宫当差,你刚刚就说了,怎么会等这么老半天才说!你去找宫中的太监管事,我要问问到底去哪儿了?”   乔沅低下头不吭声也不敢出门,只得跪着不做声。底下的宫女就更加战战兢兢了,只听见一位宫女说:“公主若果真关心那位小宫女又怎不听伏榴姐姐劝告,反而要她助你出宫?”   乔沅回头怒视,训斥道:“公主只是病了几日,谁敢造谣说公主出宫了?你是新来的吗?”   那宫女不抬头自是瞧不见乔沅的神色,她倒是不疾不徐答道:“那小宫女叫描黛,我是她的姐姐绣心,我们本在绣房当差,今夏您因为看上她的手艺,宫中才派遣她去了您身边儿。”说罢却也忍不住,泣不成声,“……描黛去的那日,我去瞧了一眼,可怜她死时才15岁……”   明瑞听她如是说,本来心里猜到八九分现在已然十分确定,愤然而起拽起长长的襦裙踏出宫门,不知道要往何处去! 第1卷独上高楼 第9章灵巧玉生提赏雪   乔沅见拦不住,连忙站起身要跟过去,可明瑞刚踏出宫门,却是越走越慢,手缠着披帛越缠越紧,脸上全无刚才的怒色,倒是怯意悔意恨意顿生,眉头紧蹙,没走两步又往回走,往寝宫走去。冬日里已经换了厚幔子,肃然显得这宫中格外的陌生,她望向宫中挑高的大梁,有燕子用土筑的巢穴,只里面早就空空如也,入她眼中的皆是些粉黛峨眉的鲜活面孔,只她觉得不妥,心中满是愧意与自责,只挥了挥手宫娥太监们也就散了。   只刚才的绣心不肯离去一直跪着,乔沅怒叱:“还不退下?”明瑞往那榻上松散一坐,又摆摆手让乔沅止了声。   绣心往前跪了两步,一边哭一边说:“公主勿怪奴婢,奴婢失了妹妹,喊冤无人应,告状更无门,奴婢刚才说的是气话,说出来奴婢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公主,奴婢只是一时多嘴,还求公主宽恕。”   明瑞幽幽道:“别真把我当成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伏榴与描黛是我害了她们,你又何曾有错?”   绣心嘤嘤咽咽道:“公主不必自责,奴婢与妹妹久在宫中,知道这里的规矩往来,这是我们做奴婢的命。”   明瑞自是明白绣心怕自己一怒之下杀了她将错就错,可惜明瑞哪里是那心狠手辣的人,恐怕依旁的主子听一个奴婢在此胡言乱语早就拖出去了,明瑞又说道:“伏榴去了,你就做我的煎茶博士吧。”说罢抚抚额头便回内室去了。   乔沅见她无甚精神,便说道:“公主休息一会儿,吃了冯太医的药恐怕有些困意的。”明瑞脱了鞋歪在榻上不一时就睡去了。没想到这一觉睡得越来越沉,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醒过来。乔沅贤惠,早已在炉子旁温着粟米粥,弄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在旁边看着,就待她睡醒。   明瑞见乔沅不在就只有这小宫女便唤她过来,小宫女还不肯,回嘴道:“姑姑叫我在这儿看着炉子,公主醒来要喝粥,粥不能糊了的,我要是过去,姑姑该骂了。”   明瑞轻笑道:“我叫你过来正是要喝粥了,你盛一碗过来吧。”   小宫女倒听话,用青玉碗儿乖乖盛了一碗过来。明瑞喝了两口,问道:“你叫个什么名字?”   小宫女听公主问话马上跪在踏边,低着头回答道:“奴婢叫小玉,是上阳宫的粗使宫女。”   明瑞怜惜道:“起来吧,入冬了地上凉。”   小玉又爬起来,明瑞见她脸盘圆润,眉清目秀甚是可爱,便道:“我给你改个名儿叫玉生吧,小玉虽然上口,可不如玉生来的文气。”   小宫女又回嘴道:“那怎么成?我娘说日后带我回家的,我改了名儿我娘还认得我吗?”明瑞脸上有些伤怀。   小玉好眼色,说道:“不过我娘说过,进了宫就要听主子的话,我心里记得我是小玉,叫什么也无关系的。”   明瑞笑笑道:“你这小宫女有趣的紧。你才多大就做粗使宫女?”   小玉道:“13岁,在外面姐姐们都照应我……”   明瑞拉过她的手摸了摸才道:“算了,你今日起还是在我身边儿的好,这么小的妹妹就这么糟践,你娘肯定心疼。”   小玉一听明瑞这么说就咧嘴哇哇哭起来,乔沅听见声音走了进来,见明瑞正在安慰她,便道:“小玉别在这儿哭,吵着公主了。”说着就要带她下去,那小玉抽泣几声道:“姑姑,我叫玉生了,公主叫我留在她身边儿。”   明瑞护道:“乔沅,她没吵着我。往后她就做我的贴身宫女,你好好教教她。”   乔沅这才应诺,玉生欢喜。玉生年轻自是比别个聪明伶俐上许多,学得倒也快,明瑞欢喜得紧。   自那日回宫有些低烧,到如今却已一月有余,病症不但没有好全反而有加重了些个,冯太医又说水土不服,又说受寒较深,又说冬日里治不痊愈,种种说辞绕弯子,只不说换个方子,每日三餐后都要喝药,喝的明瑞人形消瘦,黑发粗糙起来,白日里是昏昏沉沉,夜里又是噩梦连连,如此循环往复。   入冬以来一直湿漉漉阴沉沉的冷,这日明瑞倒起得早,披着白狐毛镶边的紫红大袄靠在枕头上看书,旁边的雕花灯架上点着烛火。绣心穿着秋香色的锦缎袄子,外罩一个绿锦缎绣藤花的短夹衣,下着藕灰色的冬裙,雪白兔毛镶边的束胸,衬得脸儿白白嫰嫩比上回瞧见要好上许多,坐在锦绣山川地理的屏风外摆开茶具准备煎茶。   玉生也没闲着,拧了热帕子给明瑞擦脸,又为她梳头,只这一梳子下去,那象牙镂长春花的梳子上缠缠绕绕好些头发,吓得玉生手抖也不知道轻重了,明瑞有所察觉从她手上拿过梳子,看了看,揪下梳子上的头发梳整齐绑好,让玉生把抽屉里的绣囊拿了来,装进去,玉生数了数都有好几缕了,红了眼眶,低着头慢吞吞走过去,这回手很轻,也不绾发髻了,只将她的长发一股一股的分好,编了一条长长的麻花辫,用湖绿色的缎带扎好。   绣心煎好茶捧进里间儿,看着嗤嗤笑,说道:“玉生你这梳的什么头?”   玉生拿镜子给明瑞看,跟绣心说道:“绣心姐姐别取笑我,这是我们乡下女人干活时梳的辫子,公主不用干活不必缠头,这样不挡眼睛又方便睡觉。”   明瑞笑道:“就你有办法!”饮了口茶,又道,“绣心原是煎茶的大家了!煎茶的功夫只学了月余竟越发的好了,这宫中都是你煎茶的香味很是提神,往日里待在绣房着实是委屈。”绣心赶紧行了礼,虚心回了几句。明瑞又吃半个胡饼,实在是咽不下了。   等乔沅从外面厨房端了药进来,明瑞看她高绾的发髻上有几个白色的点子,玉生更是眼睛尖,看到宫门外给乔沅打伞的妈妈正在收伞,那上面薄薄一片白全碎在地上,欢喜道:“姑姑,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乔沅道:“可不是嘛。阴冷了这半个多月,再不下点儿雪,整个冬天都要这么冷下去了。”玉生接过药罐,滤在碗里,给明瑞端了过去,明瑞皱着眉,把碗里的勺子拿出来,一口闷了一碗药,玉生把空碗拿着,明瑞用帕子连忙捂住嘴吐了一口,咳了起来,乔沅上前递了一杯清水,喝了才好些。   乔沅道:“这病也不知道多早晚才好,给公主换个太医试试才好,这个冯太医说话玄而又玄的。”   明瑞直起背道:“我今日精神还不错。”   玉生道:“公主总闷在屋子里,也不透个气儿,这病恐怕难好,今日下头场雪,我们不如去御花园的听雪楼看雪吧!”   明瑞笑道:“这么点儿小雪可没什么看头,恐怕要到明儿早上才有那雪晴景象。”   乔沅见她也有这个兴头,便道:“公主不如下个帖子,请陛下与几位朝中重臣明儿个晌午过后一起去那雪芦赏雪才好,那里可以生炉子煮茶烤肉,再摆上几道小点心,岂不自在?”   明瑞心下明白乔沅是提醒她自她回宫还从未见过朝中重臣,趁此机会也可避免朝中起流言,只明瑞本想着自己开心自在,可这样一来不免拘束许多。   乔沅瞧出她心下犹豫,便又道:“明日若是天晴,可让王爷宗室的家眷们一道前来,在那雪芦前的空地上赛一场击鞠,雪地里定是更加欢愉,王公大臣们也不会拘束,公主看得心里愉悦了兴许病就大好了呢!”   明瑞听如此,唯有点点头应了下来,便命玉生取来春日里特制的蝶戏蔷薇彩笺,放在案子上待她写个样笺来。   武陵王府的孟靖晅正在书房的卷头案上埋头画着条条曲线,身旁垂首站立着一个粉面红唇的俊俏小哥儿,在一旁打着哈欠,冬日里人容易犯困,他就不明白武陵王怎么这么坐得住。门外管家老爹进来,手里捧着一张彩笺,这小哥儿引了过去,那老爹白了他一眼,自己走到案旁说道:“武陵王,公主派人下了帖子说明日宫中要举行击鞠,请您也去。”   武陵王抬起头,要来了彩笺自己看,看完笑了笑便问道:“她病好了?”他原是不信她病了的,只当是她怕上朝,怕见众位大臣借的托词。“这……老奴哪儿知道啊?”武陵王又笑了笑道:“罢了,罢了,你下去吧。”   那小哥儿斜了一眼走出去的老爹,道:“我去给您备衣服。”   武陵王道:“明儿个才入宫,今天备什么衣服?你是不是觉得站在这里太无趣?”   那小哥点点头道:“武陵王今天很高兴?平日您见我从未笑过。”   武陵王道:“是吗?我自己倒未注意。你照顾我这么多年,也难为你了。”   那小哥儿战战兢兢噗通跪下,道:“武陵王您别这么说,您这么说好似要赶我走了?谁都知道公主已回宫,您与公主大婚也必是不远了……采芹是陛下赐下来的,如若武陵王府容不下我,我真是没地方可去了。”   武陵王见状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你也太敏感了,我不过是想感激你,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知道你的秉性,快起来吧。”   采芹擦擦眼泪站了起来,武陵王又道:“这次我进宫带你一起去。”   采芹有些诧异的看着武陵王,武陵王接着道,“到时候你不必在我身边,你只管去与你宫中的旧友叙叙,顺便帮我打探些消息回来。”   其实往日王族宴会孟靖晅从未带着采芹,采芹知道孟靖晅对他其实是敬而远之的,孟靖晅怕自己陷入断袖恋童的流言蜚语中,采芹被人看不起惯了,但是在孟靖晅这儿反而感受到做人的尊严,所以有些事情他不忘回报帮助孟靖晅不少。孟靖晅看看采芹道:“尤其是最近关于公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