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茶餐厅 “I DO”茶餐厅一楼内,稀稀落落地坐着些客人。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店内正反复地播放着一首不知名的法文歌,听上去很熟悉,旋律轻柔伤感,女声沙哑低沉。但于斗斗根本不懂得欣赏这些,一心只想要关心我的事。 “赵娟,”她问我,“你跟方成到底怎么了?” “我觉得这里的空调有些冷。”我说。 “我这个位置比较不冷,”苏眉站起了身子,“我们换一下。” “不了。” 她拢了拢裙子坐了下来。 “他外面有女人了?”于斗斗试探道。 “我不知道。” 于斗斗深吸了一口气:“那就是有了。” 我咬牙沉默。 “你怎么搞的赵娟,快要到手的男人都能被人拐走了?”于斗斗激动:“你们一起六年了,都六年了,就要谈婚论嫁了,双方家长都见了,怎么会在这节骨眼出事?” “我不知道。”我从喉咙间发出了几个难听的音节。 场面突然陷入一种僵硬的沉默之中。 “告诉我,这到底都发生什么事了?”苏眉轻声地道,伸出手来握住我冰冷的手指。 我突然有种想要哭的冲动。 “不要再问我了。” “那你叫我们出来干什么?”于斗斗有点生气。 “我一个人待着害怕。” 于斗斗愣了一下,站起身子坐在我身边,伸出两条肥手臂抱住了我因为冷而微微发抖的双肩:“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我强忍着情绪,低声抽泣起来。好不容易稳定了自己的心神,我说道:“这些天我找私家侦探查方成了……” 她们深吸了一口气。 “……他外面有个女人,叫林佳佳,怀孕三个月,住在海琴湾四栋第三十六号……”我试图用平静的语气,“算起来他们断断续续在一起已经八年,是高中同学,初恋。” “这么说你还是第三者了?”于斗斗冲口而出,苏眉狠狠瞪了她一眼。 “会不会是你误会了?”苏眉安慰我:“你应该向方成证实一下。” “证实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说。 于斗斗急了。 “难不成你就这样忍下去?”她问我。 “你可以试探一下他。”苏眉好心建议:“千万不要透露你用私家侦探调查他的事。只要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行得通吗?”我抬头望着她的眼睛。 “方成以前不是跟我们吃过饭吗?”于斗斗说:“才聊了几句我便知道那家伙贼聪明贼狡猾,不然也混不到美妍药业区域总经理的位置。就凭赵娟那智商那情商,能瞒得过他么?” “骄傲是他的弱点。”我苦笑:“他不会想到我精明了一次。” “那我宁愿你糊涂一辈子。”苏眉有点难过。 于斗斗叹气。“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有问题的?”她问我:“这真的太不像你了。”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三个月前,我辞职了。”沉默了好久,我说道:“他说会养我一辈子,让我衣食无忧,不会无枝可依。” ****** 三个月前,我在顺德工业园一家规模比较大的制衣厂做财务助理,上司是一名外貌身材媲美韩国偶像剧男一号的万人迷,但我们办公室每个人都憎恨他。某天,在我忙得头崩额裂的时候,他把我喊进了办公室,然后聊了半天关于制衣厂未来的拓展计划。 “赵娟,关于这点你怎么看?”他问我。 我迟疑了一下:“很好。” “在这里工作,你有没有觉得有点憋屈呢?”他突然蹦出了一句话,我愣了一下,开始有点戒备了。 “我挺喜欢这份工作的。”我说。 “错了。”他摇了摇食指:“你适合更大的发展空间。我们公司正在进军挤出机市场,新厂就在清源新工业区,那边极度需要高端人才。所以我推荐了你。” “挤出机?” “嗯,”他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你将会在车间工作。” 这是一份令人折寿的工作,在车间没日没夜地熬了三个月之后,我便递交了辞呈。据说我原来的位置被一个骚货顶上,她便是那家伙的新女朋友。他有数不清的女朋友。我以前一个要好的同事跟我抱怨,自从那骚货顶替了我的位置之后,办公室的人都对他敢怒不敢言了。 自从答应了养我一辈子之后,我跟方成便多了更多的相处时间。在他上班的时候,我便窝在家中看书听音乐跟网友聊天,小日子过得很舒服。直到有一天,方成的手机突然响起,手机屏幕上面显示了“小盆友”三个字。这是一个陌生人的号码。 那时方成正在浴室洗澡,我见他不方便接电话,便擅自按了通话键:“你好,我是方成的女朋友,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那边沉默了半晌,便一下挂上了。 我讶异地拿着手机,看着那个号码愣了一下,心中突然泛起了一种莫名的不安。之后我尝试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过去好几次,那边似乎已经对我有所戒备,每次都赶紧挂上,有时还索性关机。 我开始忍不住偷偷翻查方成手机上的各种资料。他的朋友圈跟我有很多很多的交集,他每一个朋友我都几乎了如指掌,但是从来不知道有“小盆友”这个人的存在。他到底是谁?是男还是女?他为什么找方成?为什么挂我电话?方成到底有什么东西在瞒着我? 终于有一天,我翻出了一个名叫“小盆友”的加密相册,并在密码处紧张地输入了自己的出生年月日。 无果。 几天之后,我找上了私家侦探。 女人对于爱情,有一种天生的直觉。即使最笨的女人也是如此。我爱了方成这么多年,到谈婚论嫁才发现他出轨的事,足以证明他隐瞒能力有多高深。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除了光明正大的未婚妻身份,我根本没有足够的筹码去跟那个女人争,毕竟她实实在在地怀孕了,而我没有。 当天见过我两位密友之后,我便精心策划,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破天荒地穿上了性感的睡衣,躺在床上摆出了诱惑的姿势。方成一下班便看到这样的我,表情哭笑不得。 “赵娟,”他伸手宠溺地抚了抚我的头,“你那浆糊脑袋又在想些什么鬼主意了?” “我想帮你生个儿子。”我伸出双臂圈住了他的脖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我感觉到他温温的鼻息,以及加速的心跳声。 他伸手拉松了领带,声音有点沙哑:“女儿不行么?” “可以。”说完,我吻住了他。他轻轻推开我,习惯性地想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我按住了他的手。 “我想帮你生个孩子。”我尽力用撩人的眼神看着他。 “我们可以等到结婚之后。”他说。 “我不是你未婚妻吗?” “大着肚子穿婚纱不好看,这是你说的。” “我反悔了不行吗?”我急了。 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赵娟,”他说,“你今天很不对劲。” 我别过脸:“我没有。” “发生什么事了?”他从背后温柔地抱紧了我,轻轻地吻住了我的耳垂。想到他也曾对另一个女人做过这一切,我有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我有个朋友,”我说,“她老公出轨了。” “然后呢?”他顺着我的脖子吻下去,似乎一点也不受我的话题影响,掩饰得滴水不漏。 “然后他们离婚了。” “哦。”他的双手开始不规矩起来。 此刻,我有种想装傻到低的冲动,想催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告诉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全世界最甜蜜的女人。可是我做不到。 我转过了身,突然捧着他的脸用力地吻了起来。他似乎意料不到我的惊人反应,身子僵了一下,随即进入了亢奋的状态,一下将我推倒在床上,用力地拉扯我的衣服。 那天晚上,我们做了三次。只有第一次没有带套。 一个星期之后,我留下了一叠厚厚的调查资料与一封信,收拾好东西搬出了他的公寓。 正文 第二章 搬家 在于斗斗的介绍下,我搬进了一间租金非常便宜的旧出租房子,一厨一卫两房,空间非常窄小,但是我喜欢它的阳台,可以看到非常漂亮的桂畔海,日落的时候,波光粼粼,让人有种忘掉一切烦忧的感觉。 但有利必有弊,我那房东是一个瘦巴巴的单身中年女人,说话尖声细气,为人异常刻薄。据于斗斗说,那房东痛恨所有拖延租金的房客,曾经有一位可怜的老人家,就这样被她轰出了出租房子,至今下落不明。 “四十多岁的老处女,多半有些心理变态。”于斗斗跟我说。 安顿下来之后,我马上换了手机号,尽快收拾好自己,重新开始适应一个人的生活。我让自己像陀螺一般忙碌起来。白天我到处去找工作,做各种兼职;晚上我报了一个花艺师班,学习怎么插花。回家之后,一洗完澡,我便翻开书籍背诵每种花语,努力记在心里面。成为一名花艺师是我高中时候的梦想,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实现。我为了别人活了那么久,现在,我想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只是每到晚上入睡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方成。 如果没有出轨的话,他着实是个好男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条件那么好又那么爱我的男人了。他很疼我,凡事以我为先,一直以来的相处,若我是天他便是地。那我现在的退让是成全了他们么?我真的很不甘心。 我发了疯似的想念方成,以为自己一定会梦见他。但是在这些日子来,我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我梦见了一个戴褐色宽帽子看不清脸容的神秘男人。他正在守护着一株豆苗。而且每做一次梦,那豆苗就会成长一点点。我都几乎怀疑这不是梦了。 “只有高智商的人才会做连续的梦,你的智商肯定在一百八十以上,”于斗斗说,“赵娟你那么会念书,应该去做科学家才对。” “我最近正在学习花艺。”我白了她一眼,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冻的柠檬水。 此刻,我们正在“I DO”茶餐厅二楼聊天,二楼的空调不怎么冷,而且格外安静,除了我跟于斗斗之外没有其他人。于斗斗特别喜欢这个地方,她经常把自己的小笔记本电脑带来,一坐就是大半天,因为这里能给她的写作带来更多的灵感。每个写手都有自己独特的习惯,于斗斗也不例外。 “学习花艺?”于斗斗侧了一下头:“我不知道你还对这玩意感兴趣。” “那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我。”我说。 “我可是你的高中同学,最最要好的朋友!”于斗斗不服气,搅动一下自己面前的那杯长岛冰茶:“那苏眉知道不知道?” “苏眉知道。”我故意气她。 成功了。 “赵娟你那家伙真的太不够意思了,”于斗斗跺了一下脚,“苏眉她不过是你的大学同学!” 她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用时间衡量的。于斗斗就是这样简单,我喜欢她的简单,这也是我一直愿意跟她做朋友的缘故。但简单并不等同于愚蠢。于斗斗是简单的女人,而我则是愚蠢的女人。 “你最近的大作写得如何了?”我调侃她:“鱼猫看书网的变态编辑有没有再向你索要稿子?你的读者们最近有没有扔你鸡蛋西红柿?” “唉,别提了。”说起这个,于斗斗就很惆怅:“那变态编辑已经对我死心了。前两天有读者在我的文下留言,说写什么屁书,更新得那么慢。” “断更了啊,”我笑她,“不知道是谁开文之前拍着胸膛说已经有大量存稿,断更的悲剧不会再发生,全勤奖必须要得到的吗?” “你不是写手,你永远不知道思维便秘的恐怖,像卷入黑洞一般,人会被拉得跟面条似的长。”于斗斗苦兮兮地看着我:“赵娟,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当网络写手?” “坚持下去。”我说:“你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差。” “可是你从来不看我的文。”于斗斗说。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写的可是耽美小黄文啊,教我怎么看得下去。” “可是我现在转型写宫斗了,你还不一样不看。” “女人争来斗去的文看着烦心,生活烦心的事已经够多了。” “学花艺就不烦心了?”于斗斗瞪着我。 “做自己喜欢的事,就不会觉得烦心。”我说。 于斗斗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了阳光的笑容:“是啊。”说完,她又问我:“以后你会成为一名花艺师吗?” “这不重要。”我笑道:“或者我只是想让自己忙碌起来。” “你还在找工作是吧?”于斗斗问我:“还没找到合适的用人单位吗?” “嗯。”我说:“现在不是人才招聘的旺季,找工作有点困难。过段时间或许会好些。目前我主要是通过中介机构做各种兼职。无论如何,还是能赚点钱的。” “前天我在凤翔路口看到了一个年轻女人在派传单,”于斗斗斜睨了我一眼,“那女人长得跟你很像。” “是我没错。”我毫不忌讳。 “哎!”于斗斗用肥肥的手指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露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你好歹是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啊,怎么落魄到去派传单呢?” “北大高材生不是也有去卖猪肉的吗?”我说道:“这世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你要真想当个花艺师的话,我这儿可是有点办法。”于斗斗好心跟我说道:“我有个要好的写手朋友,是写玄幻的。他有个表姐开了一家不错的花艺馆,人手一直不够,现在还在招收花艺学徒,你要不要试试看?” “是吗?”我迟疑了一下:“我觉得……” “有什么好犹豫的,”于斗斗晃了一下我的肩膀,“这可是个好机会呀。这样吧,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可以了,马上找我好么?” “嗯。”我苦笑了一下:“那好吧。” 我不是不信任于斗斗,但是不知为何,她每次出手帮忙,总是会把好事闹成麻烦事,然后把麻烦事闹得越来越麻烦,每次都得我跟苏眉去收拾残局。说实话,我有点怕了。 ********* 天堂鸟花艺教室在桂畔路三十八号,有两层楼,一楼是花艺馆,教室就在二楼。它离我家很近,学费也十分便宜,这也是我最终选择了它的原因。这间教室由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的男子管理,他身高大约有一米八左右,脸上留着精心修剪过的胡子,看上去男人味十足,彻底推翻了我心中男性花艺师都是娘娘腔的定律。 他的名字叫亦明。 包括我在内,班上只有八名学生,清一色都是女人,大部分到这里来是为了打发空虚的时间。有已婚的,有离异的,也有单身的。事实上,单身女子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留着黑色长直头发的年轻女人,名叫何肖珊。她说话不多,花艺倒是学得不错,作品经常被亦明拿到花艺馆去卖。我跟何肖珊坐在前排,每当上课的时候,我总会感觉到身后那些女人的目光都炯炯地落在亦明身上,我觉得有点不自在。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些女人来学习花艺的目的,虽然这种想法有点邋遢。 “夏天是花卉品种比较多的季节,”亦明将一小批花材分发到我们面前,“今天,黄玫瑰是你们的主题。这是比较著名的品种,叫爱斯梅尔黄金。” “黄玫瑰的花语比较独特。”分发好花材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对于友情,黄玫瑰代表纯洁的友谊和美好的祝福,所以送给一般朋友会是一份不错的礼物。而对于爱情,它是一种不祥之物,因为它代表嫉妒失恋和消逝的爱,甚至是一种嫉恨的表达。不过在有些地方,黄玫瑰还代表着等待,等待属于你们的爱情。” 等待属于我们的爱情? 我转过身去看了看身后的那一群怨妇,离婚了的自不必说,结了婚的估计爱情也随着时间消逝得只剩下一堆枯枝败叶,不然不会空虚得到这里去打发无聊的时间。 我身旁的何肖珊默默地挑选了十一朵黄玫瑰,开始细心地修剪起来。突然,我像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道:“十一朵黄玫瑰是代表着‘对不起,还是爱你’吧?” 她低头插花,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我顿觉尴尬。经过我身旁的亦明似乎想为我解围,便道:“你说得很不错,十一朵黄玫瑰代表‘对不起,还爱着你’,而十二朵代表‘忘了吧’,十五朵代表‘永远等待着你’。我给每位同学都发了十五朵黄玫瑰,你们可以挑适合自己花语,对重要的人表达自己的心思。” 花了两个多小时,我总算完成了自己的作品,一共用了十五朵黄玫瑰。因为我不想构成浪费。 这一小篮黄玫瑰,我本打算在当天晚上送给于斗斗跟苏眉两人之一的,但是当晚,本来约在happy酒吧见面的两位却一一爽约。苏眉说公司的同事们临时有饭局走不开,而于斗斗竟然说要跟那个写玄幻的网络写手约会见面。 “他叫方书曼。”她说。 我痛恨一切姓方的人。 “非得要等今天吗?”我问她。 “他就约在今天。”于斗斗掩饰不住心中的雀跃:“我们视频过,他长得很好看,而且不介意我胖。” “那是因为你胖得很好看。”我说:“你本来就是个小美人,只是没有减肥的动力罢了。” 电话那边的于斗斗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去吧,”我有点落寞,“不要被人骗了。现在坏人到处都是。” “嗯!” 我挂上了电话,化了个浓妆,然后换上了一条银色的紧身连衣裙,一个人到了happy酒吧。 那晚,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我从来没有这样贪杯过。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我开始有点醉了。朦胧间,我在人群中发现了方成的身影,便下意识推开喧闹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没料被人碰撞了一下,在几乎要摔倒的时候,一个男人及时扶住了我。 “小心。”他说。 我甩开他的手,向前搜索着方成的身影。 “你在找人?” “不是。”我回过头说。说完此话后,我才发现那个男人戴着一顶似曾相识的褐色宽帽子。看不清面容的他,看上去有点神秘。 “你喝多了。” “我还可以喝。” 他扶着我走出了happy酒吧,在一个灯柱下面,我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呕吐完之后,我从手袋里掏出了一包纸巾,狼狈地擦了擦嘴巴。 “看来明天清洁阿姨要辛苦了。”我笑道。 “我送你回家吧。”帽子男道。 “不必了。”我努力让自己的身子站稳。 最后,还是那名看不清脸容的帽子男把我送回了家。在他正要离开的时候,我拉住了他的手。 “不要扔下我一个。”我说。 “你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装什么呢你!”我大笑起来:“你装什么呢?” 我越笑越大声,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在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像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样,他把它轻轻放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我走了。”说完,他便消失掉。 我说的消失掉,不是他走到玄关打开门然后关上门走掉,而是整个人腾空消失掉,像这个世界从来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果然酒喝多了。 正文 第三章 关系突变 第二天一早,我便有种头痛欲裂的感觉,打电话通知机构今天不上班之后,我便抱着枕头闷头大睡,一直睡到下午五点多,才被饥饿叫醒。匆匆泡了一个方便面之后,我收到了一条的微信,是于斗斗的。 “赵娟,怎么办,我跟他上床了……” “I DO”茶餐厅二楼。 “你怎么搞的?”我劈头就一句:“这可是你的第一次啊!” 于斗斗把脸埋进肥肥的双手之中,道:“我们之间是认真的。” “认识多久了?”我问她。 “半年。” “第一次见面?” “嗯。” “你被骗了。”我说。 于斗斗一脸惘然地看着我。 “昨晚喝了多少酒?”我问她。 “没喝。” “这么说你还是心甘情愿的了?”我快气死了:“你疯了啊,竟然把自己交给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 “他也是处男。”于斗斗辩解。 “何以见得?” “他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对位置。” 听完这话,我决定懒得理她,站起身子想要离开,于斗斗赶紧拉住了我的手。 “不要扔下我,”她说,“现在这事我就只敢告诉你,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好好照顾自己,”我叹气,“我只是担心你。他要是对你不好了,一定要跟我说。” “嗯。”于斗斗一脸感动:“我就知道赵娟你一定懂我的。” “改天约他出来吃饭,让我跟苏眉过过目吧。” 于斗斗迟疑了一下。 “他这个人有点害羞。”她说:“到时千万不要太为难他。” 这么快就替外人说话了,可见女人就是贱。我也曾这么贱过,所以我懂于斗斗的心情。 “无论如何,”我说,“记得要爱惜自己。” 但其实爱惜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因为我们大部分的人都没有自己。在寻觅自我的过程中,我们都慢慢变得不完整起来,所以我们才需要彼此的扶持与依赖,以获得一点点的俗世温暖。这听上去很悲哀,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也不例外。 回家之后,我接到了妈妈一个电话。除了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之外,就问我钱够不够用。 “够的。”我说。 “不够得说出来,别逞强,”妈妈说,“我可不是你肚子里面的虫子。” 是的,她不是。她是我心里面的一条虫子。在知道我跟方成的事之后,她大哭了一场,心脏病几乎要发作。而爸爸则下狠话,说如果我回头再找方成,一定会活活把我打死。 这就是亲情。 我将手机放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正想拿起遥控开电视的时候,才发现放在茶几上的那个精致盒子,顿时有关于那位神秘的帽子男的记忆被唤醒了。 原来这不是一场梦。 我好奇地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有一颗长相古怪的种子,被珍而重之地放在金色的绸缎中间。那种子看上去像一个小小的人类胚胎。诡秘之极。 是什么植物的种子?是来自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花卉吗? 我到书架出翻出一本厚厚的植物百科全书,翻了半天还是没有结果。日落时分,从观光市场回来之后,我便用小勺子将它埋进了一个装满黑色泥土的粗瓦花盆里面,浇上了水。在眺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桂畔海的时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将今天的所有烦心事忘记。 我从没想到我的命运因此而改变。 当天晚上,气温骤降,外面电闪雷鸣,雨却一直迟迟不下。我抱着枕头把自己缩进被窝里,脑海不由自主地想念着方成怀抱。在一个闪电劈过之后,雨终于像压抑已久的眼泪般倾泻而下。我在被窝听着雨声,突然有一种想痛哭一场的冲动。 这场雷雨一直下到凌晨三点多才停止。就在那时,我依稀听见了房间外面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声音,像风吹动沙子,又像是车子驶过马路。我将被单披在自己的身上,静悄悄地走出了房间。 声音来自阳台那边。 我伸手拉开了窗帘,透过窗户往外看,但外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到。 我小心翼翼地从柜中拿出了手电筒,向窗户外照出去。 只见那个花盆长出了一条龟首蛇身的庞然大物,以一种极恶心的姿态从泥土中蜿蜒而出,主干飞快地长出了无数黑色的枝叶。在枝叶伸展的过程中,那异物还发出了刺耳的沙沙声音,叫人不寒而栗。 我懵住了。 下一刻,我尖叫出声,举步要冲进房间,没料踩到被单边角,啪的一下响亮地摔倒在地上,额头狠狠地撞到了茶几的尖角。顾不上锥心的痛楚,我爬起身来跑进房间,抓住门板往后一摔,用力按上了门锁,背靠着房门大口大口地喘气。 阳台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又一阵单调而可怕的拍门声,我忍不住捂着耳朵竭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天又下起了暴雨,雷声隆隆。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下来,天开始微亮了。 阳台外终于安静了下来。就在这时,房门外突然又传来了砰砰的拍门声。这次拍门声来自于玄关。 “是谁?” “房东!”外面传来了尖声细气的声音,听上去极不友善:“给我开门,有话要跟你讲!” “我不方便!” “不方便就今天给我滚!”外面的拍门声越来越响,我一时之间还以为这瘦巴巴的女人要把防盗门砸开。 “我真的不方便!”我哀求她。 “我就不信你一辈子把自己关在里面不出来!”那尖细的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客气:“在这里住,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半夜三更你乱吼些什么?有多少老人小孩孕妇被你吓醒?你懂不懂规矩?” “昨天晚上有人在拍我阳台的门!”我试图向她解释:“我怕有贼!我不敢出来!” 外面安静了下来。 一阵倦意来袭,我终于体力不支,沉沉地睡去。在中午时分,我在一阵震耳欲聋的电锯声中醒了过来。我愣了一下,赶紧打开了房门,飞快地冲了出去把门打开。只见一个电工正拿着一把隆隆作响的电锯要把我的铁门锯开! “你这样做太过分了!”我的声音淹没在电锯声之中。 那女人张嘴打算骂我,却迟疑了一下,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她比了一个手势,让电工把电锯关上。 “你流血了。”她说。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你额头流血了!流了整整半张脸!”那女人尖着嗓子叫道:“昨晚发生什么事了?鬼叫了一晚上!” 她总算是有点人性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指间传来了干硬的感觉。结痂了。 “昨晚我做噩梦了。”我不敢把昨晚的事情如实说出来,担心自己会被认为是疯子而轰走:“醒过来的时候我去喝水,然后摔倒了,头撞到茶几。” 她看着我的眼睛,似乎在试图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是这样就好,”她说道,“真有躁狂症就不要隐瞒,在发作的时候一定要找精神科医生。我们居住在这里,最重要的是安宁平静。再说大家都是邻居,得守望相助。” 可恶。 “我知道的。”我说:“谢谢你。” 看着那两人离开的身影,我无力地关上门,转身走到饮水机前,抓起蓝色的塑料水杯,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面灌水。 窗外,开始透出了几缕阳光。阳光下,那些灰尘在肆意飞舞着。那是物理学上的布朗运动。 没有什么东西是科学不能解释的,人的一切恐惧,其实都源自于无知。 想到这,我深吸了一口气,便闭上眼睛一把将阳台的门打开。 “啪”的一下,我听见了有什么东西软软地落在地上的声音,张眼一看,竟是一条苍白的手臂。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目光顺着手臂往右边探去。 是一个全身裸着的人。 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工具。 似乎晕倒了。 我往阳台的铁栅栏看去,没有发现任何的破损痕迹。 小心翼翼地迈开了那个人,我才发现了他身后竟然有一个打开的绿色豆荚,那豆荚之大,竟几乎可以容纳下一个人。与其说那是豆荚,不如说那是个蛹。那个人很有可能是从那蛹里面爬出来的。 我顺着蛹望过去,看到了黑色的枝叶,如蛇一般缠绕着,根植在那个粗糙的瓦花盆里面。 蹲下了身子,我小心地用手指去探那人的鼻息。 还没死。 我尝试着抓住肩膀把那人翻过身来,才发现那人身体很粘腻,皮肤外面似乎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膜,滑不溜手。 “醒醒。”我轻轻拍打着那人的脸。那人半张脸贴在地上,但从侧面看上去,那人眼睫毛很浓密,长而卷曲,鼻子很挺,嘴唇极薄,看上去轮廓很立体。像个混血儿。 “醒醒。”我继续拍那人的脸。 那人没有任何反应。 “醒啊!”我急了,“给我醒醒!” 那人睫毛动了一下,总算有反应了。 我喘着气,头脑一片混乱。 现在该怎么办?该找那变态房东帮忙吗?那麻烦肯定会越闹越大,她早晚会把我轰走的。难道要打电话去医院找急救?那我该怎么解释那人为何奄奄一息地倒卧在我家阳台?我会不会被刑事拘留被起诉?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坐牢。 我走出了阳台,把昨晚掉地上的被单捡了起来,轻轻地包裹在那人身上,然后从抽屉翻出了当初搭建网线的多余部分,辛苦地把那人绑了起来。我把小凳子放在那人的胯部旁,然后把晾衣杆搭在小凳子上,往胯部用力一顶。 好不容易,那人的身子翻了过来。 我拉扯着被单,痛苦地把那人拖曳进来,然后解开了网线,把被单打开。那人胸部平坦,不过肌肉线条很好看。我顺着他的身体望下去,发现他的敏感处被一层厚膜紧紧包裹着,并没有袒露出来,但能依稀判别出形状。 应该是个男人。 正文 第四章 花美男 我把手探到了他心脏的位置,然后开始用力按压起来,并对他进行人工呼吸。我在大学的时候选修过急救护理,但是经常逃课,所以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把他救活。 “醒啊!”我又再狠狠掴了他一巴掌。 无果。 我开始害怕了。我站起身来倒了一杯冷水用力往他的脸上面泼。“给我醒醒!”我拼命地摇晃着他滑溜溜的肩膀。“不要死在我家!”我说话都几乎带着哭腔了:“不要死在我家!” 他眼皮动了一下。 我见泼水有效,赶紧再泼了一杯冷水。 一杯杯地泼过去。 他突然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我见状忙把手放在他胸前用力按压。 他推开了我,身体痉挛着蜷缩起来。 “好痛……”他呻吟起来。 “你没事吧?”我焦急地问道:“要不要到医院去?” “你是谁?”他劈头问我。 我是谁? “这是我的家。”我说:“你差点倒毙在我的家了。” 他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又望了望自己的身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眼神,就像是一只鸟失去了自己所有羽毛,光秃秃的无法辨别存在的身份一般。 “我是谁?”终于,他迷惘地开口问我。 这下麻烦大了。 “昨晚,”我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阳台的位置,“你突然在我家的阳台出现了……还记得你是怎么出现在我的阳台了的吗?” 他摇了摇头。 “我听到了拍门声。” “嗯,”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我被困在那儿了。”说完,他身子痉挛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疼痛。 “要不要送你到医院?”我用力扶起他的身子。 “什么是医院?”他看着我。 天啊。 “就是一个让你不再那么疼的地方。”我努力解释。 “不必了。”他摇头:“我只是觉得,身上被什么东西包裹得很不舒服而已。” 是那层薄膜。 “你先到卫生间去吧。”我无奈:“把身子那层滑溜溜的东西洗掉,我现在出门给你买几件衣服。”说完,我便带着他走进了卫生间,打开了花洒,让温水淋浴在他高大的身子上,接着把一瓶沐浴露塞进他手里面。 “不要乱跑。”出门之前,我叮咛道。 “嗯。” 得到了他肯定的回复之后,我才关上了门。没想正要下楼梯的时候,我竟然又见到了那变态女房东。只见她手上拿着一小瓶疗伤用的药水,还有几条白绷带,看见我要下楼,便脸色一寒。 “你的伤口还没处理好,”她尖声细气,眼神恶毒,“半张脸的血迹也还没清理,居然就这样从小区出去?让其他租客看到,他们会怎么想?” 我忘记了。 “我现在就去清理伤口。”我赶紧转身,她用那干巴巴的手用力拉住了我。 “给。”她说道,然后把药水与绷带塞进我手里面,表情冷漠:“一个单身女人,家里肯定没有那些东西,我看你伤口也不算厉害,应该死不掉,没有什么必要到医院去。” 我心中微微吃了一惊。虽然那女人的语气还是那么让人心生厌恶,但是她确实在关心我,这让我有点意外。 “谢谢你。”我真心诚意地说道。 她板着脸。“不必了。”说完此话她便准备转身下楼。就在那个时候,我家的门被打开了。 是那个豆荚男。 “我不会用那个东西。”他拿着那瓶沐浴露问我。此刻,淋湿了头发的他看上去异常性感。 我无奈地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那人是谁?”果然,那女人伸直了手臂指着豆荚男尖声问道。 “他是……”我急中生智:“……是我的远房表弟,才从美国过来。” 那女人斜睨了我一眼:“这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昨晚都做了些什么?还有,他怎么穿成这样?” 说完此话,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豆荚男好一会:“该不会是什么变装俱乐部的人吧?”她冷笑一声:“给我你远房表弟的身份证明文件吧。” “他没有带。”我急了 “我不管,”她说道,“这星期内没有交上那男人的身份证件,你们两个都要滚出这房子!”说完,她便巴塔巴塔地走下了楼梯。 看着她消失的瘦小身影,我转身问着豆荚男:“不是让你乖乖待在里面吗?谁让你出来了?” “我不会用它……”他试图解释。 我把他推进了房子里面,用力关上了门。 “三岁小孩都会用!”我把药水绷带放在茶几上,然后一把抢过沐浴露瓶子,按压着上面的活塞。“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实在没法对他展示自己的好脾气:“这样你也搞不懂吗?” “我现在懂了。” “现在进去给我洗澡,好好把你身上恶心的东西洗掉,”我没好气,“我现在出门给你买衣服,你待在这房子里别出去,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嗯。”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走近我,那高大挺拔的身躯给我带来了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了?”我小心问道。 “我想帮你清理伤口,”他说,“你的额头伤得不轻。” 说完,他便把湿漉漉的手掌轻轻覆盖在我的额头上。我胸口跳动了一下,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一阵被电击过的刺痛感,然后是一阵暖流从他的手掌缓缓传达到我的额头上。 过了好一阵子,他说道:“好了。” 我睁开了眼睛,惊讶地发现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伤口,绿色的液体正从那伤口中缓缓地流出来。 “这是……”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忍不住捂住嘴巴:“你把我的伤口转移到你的身上了?” “我不知道。”他的眼神变得惘然起来:“我只是……下意识这样去做了,对不起。” “你不觉得疼吗?笨蛋!”我忙拿起绷带要帮他包扎,他按住了我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会突然觉得有点累。”他说道,然后便拿起那瓶沐浴露走进了卫生间,关上了门。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了一阵哗哗的水声。 这一刻,我莫名对他产生了一点好感。 那豆荚男的身高目测有一米八到一米九左右,在某中低档品牌的服装店里,我买了好些男装。回出租房之后,我把衣服放好,才想起第一时间打电话到兼职机构去请假。 “你已经被辞退了。”电话那边传来了一把好听的女声。 “什么?”我大吃一惊。 “你请假的次数太多了。” “才不过两天多一点……”我着急解释:“你们不能够……” “这是机构的决定,我们只是按照制度办事。”那边的声音礼貌而生硬:“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我说。说完我便关上了手机,颓然坐在了沙发上。 终于又失业了。 闭上了眼睛,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没关系,失业了可以重新找一份工作;钱实在不够用了,还可以先让家人接济一段时间……只是,此刻正在卫生间里淋浴的美貌豆荚男…… 天啊,我该如何向房东确认他的身份?难道要告诉她那家伙是在豆荚里长出来的吗? 我突然有了个主意。 ********** 某重点大学正门的天桥底下,有好几个提供专业办假证服务的男人正光明正大地对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扯着声音吆喝着。我瞥了一眼,只见大街上行人匆匆,但也并非无人驻足。我一个人在天桥下徘徊了好一阵子,终于低下头来,用阳伞遮脸,小心接近了其中一位。 “你就是红孩儿吧?”还没等我接近,那人便开口问我。 果然是干这一行的。 我点头,压低了声线:“是网友二飞介绍我来的。他说你眼角有一道疤,车子给撞的。” “好小子!”那人嘿嘿地笑了出声,露出一嘴黄牙。 我不想在他身上多浪费时间,便马上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一小叠资料。 “我想办个身份证。”我说。 “有照片吗?”那人问我。 “有的。”我把照片以及光盘递给了他:“还需要什么资料吗?这是我第一次办……什么时候交货?” “三百五十元。”那人突然说道。 他竟然坐地起价! “二飞说最多一百五十元。”我涨红了脸:“生意可不是这样做的。” “一百五十元的假证是非常‘假’的,”他道,“这可是成本价,我没赚你多少钱。” “我只带了二百元。”我语气生硬:“多了就没有了。” “好样的!”他嘿嘿地笑了起来:“小姑娘我欣赏你!”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我们最终以一百八十元成交。在接过豆荚男的照片时,那人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然后不屑地笑起来。 “是个混血儿吧?”他说道:“人漂亮成这样,还得找个女人来办假证?难不成是外国来的‘马夫’?嘿嘿,他要是愿意让我骑一次,我就不收那钱了!” 听到此话,我忍不住低哼了一声。商量好交货日期与联系方式之后,我便举起阳伞匆匆地离开这个地方。 我本以为只需坐等收货,此事便可告一段落,没想到后来竟折腾了好久。网友二飞再三向我保证,那伤疤男绝对值得信任,然而我心仍忐忑不安。我向来是个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这是我人生中所做的第一件违法事,而且还是为了一位毫不相识的非人类。我不知道这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我不想年纪轻轻就留下案底,更担心这一切只是个麻烦的开始。 那段时间,我一直活在变态女房东的催促与恐吓之下。半个月之后,那豆荚男终于获得了一个身份。他成为了我从美国来的远房表弟,名字叫做杨东林,比我小两岁。 正文 第五章 小小的意念 我得承认我的远房表弟杨东林是长得比较帅的,因此每次带他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总无法避免地得到了许多人的注目。我有点惴惴不安,而他却表现得非常坦然。 “这种东西能吃吗?”他帮我把高处的罐头鱼拿了下来,认真地问道。 “能吃。”我说。 经过这段短时间的相处,我终于摸索出了一套简单有效的相处模式,然而摸索的过程极其艰辛,现在想起还是不堪回首。 其实当他洗去了身上黏糊糊的东西,并穿上了正常人的衣服之后,已经跟一般人没有什么大差别了,除了帅得让人吃惊,而且眼神有种迷惘的性感。然而,那家伙并没有肚脐,而且流出来的血是诡秘的绿色,还能将别人的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不痛不痒。他毕竟不是普通人,我不能也无法把他当人类来看待。 他吃东西会呕吐,只能大量地喝水与晒太阳补充体力。刚开始的时候,我让他睡在巨型豆荚里面,因为那里是他的出生之地。但是经历了几场暴风雨之后,我终于善心大发地让他睡在一个狭小的杂物房。 “不要把东西弄乱。”我提醒他。 “不会的。”他说。 他真的没有把东西弄乱,乖得像个孩子,这让我甚感欣慰。只是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出于各种考虑,我决定对他实施禁足令,除非有我在身旁,否则他不能离开出租房半步。他爽快地答应了,虽然我相信他根本不明白禁足令是什么意思。 之后,我开始了痛苦的探索过程。 我在图书馆翻看了大量的书籍。从那诡异植物的生长形态以及种子的包裹可以看出,它应该是被子植物,种子的形成是由受精卵、受精的极核和珠被发育而成,某种程度上,它跟人类胚胎的发育有点相似。 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怀着心中的困惑,我在百度知道上面留下了自己的问题,并耐心等待着。一个星期之后我收到了四个回答。 “你初中生物肯定没有学好。”有人调侃我。 他说得没错。 但我并没有轻易放弃,而是锲而不舍地追加了问题并且提高了最佳答案的财富值。三天之后,我得到了一个回答,他的网名叫K博士。 “植物跟人类的关系,就像一个漫长的进化史,”他说,“追溯过来,我们应该从植物的光合作用说起。正因为有了植物的光合作用,动物才有可能形成。而植物为草食动物提供维持生命的元素,人类正是从古猿进化过来的。按照楼主的说法,你种下的植物,在一夜时间之内,几乎完成了人类进化史的整个过程,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并非没有可能发生。如果楼主想继续探讨的话,可以写信到我邮箱,我对你的问题很感兴趣。” 末了,他留下了他的邮箱地址。 我赶紧写了一封邮件给K博士,告诉他豆荚男的种种状况。他并没有马上回复我。数月之后,我不得不承认,此信已经石沉大海。 我尝试接受了K博士的解释,并且努力将那天晚上跟帽子男的相遇串联起来。我觉得帽子男的身份绝对特殊,甚至可能是一名智商惊人的科学家。而豆荚男,也就是我现在的远房表弟杨东林,就是他伟大的实验成果。根据慎密的推理,那长相奇特的种子里面肯定包含有一种特殊的物质,可以极快地完成人类进化史的整个过程。当天晚上他把那种子留在我茶几上,可能是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科学家们都是一群神经兮兮脸色惨白的动物,没人知道他们的大脑里面都装着些什么。经过大胆的猜测,我认为帽子男之所以把种子留下,很可能是出于无聊。 而我得为了他的无聊背上沉重的包袱。 尤其是水费,惊人的水费。 杨东林每天都要喝大量的水,一开始我好心地让他喝饮水机里面的蒸馏水,后来实在负担不起便索性让他喝水龙头的过滤水。但即便如此,水费还是非常惊人。至少对于我来说是。 我并没有跟我两位密友提起过关于远房表弟杨东林的事,所以她们只知道我最近特别忙,而且特别穷。 “你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吗?”苏眉有点意外:“那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我嘴唇动了一下,无言以对。 “这些天你还在学习花艺吧?”于斗斗问我:“所以想把心思都放在花艺上面吗?” 我忙点头。 她说得也没错。这些天虽然因为杨东林的事烦恼不已,但是花艺教室的课程我一点都没有拉下。毕竟已经花了钱,我舍不得。 也许是因为抱着这样的心理,我更加用心地学习花艺,终于有一天,亦明将我的作品放到了他楼下的花艺馆去卖。 “如果没有人买的话,”他笑着说道,“我会把它买下的。” 我想,这应该是对我的作品最大的褒赏了。 然而对于何肖珊,他说的是另一番话——“你的作品不愁卖。”他看着她的作品,像在欣赏一件有价值的商品:“绝对有市场。” 可见亦明的言下之意就是,我的作品虽然不差,但是卖出的可能性并不高,何肖珊却不然。作为一名新手,我实在无法分辨市场与花艺之间的区别与联系,我只知道我需要钱,很需要很需要钱。没有市场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活不下去。每当意识到这点,我便非常非常焦虑。我开始努力地模仿着何肖珊的花艺风格,直到一天亦明对我说了一句话。 “你钱不够用吗?”他问我。 那一刻,我深感侮辱,只是咬牙没有发作出来。 “最近确实是有点困难。”我说。 “可以问我借点。”他说:“我不想因为这个问题而浪费了一个拥有花艺天赋的学生。” 听见这话,我不禁鼻子有点发酸。 “谢谢你,老师。”我说:“我想我目前还能应付。” “叫我亦明。”他笑了,然后伸手轻轻压在我头顶上,宠溺地抚了抚我的头发。这种触碰感让我一下子想到了方成。方成也是很喜欢这样触碰我的头发的。 “谢谢你,亦明。”我不自觉地有点眼眶发红:“我目前还好。实在不行的话,我还有一些朋友。” “要学习成为你自己。”末了,他认真地说道。 “嗯。”我点了点头。 话虽如此,但我始终觉得,成为自己是需要资本的。像我,没有青春,没才没貌,没有男人也没有钱,这样的我怎么可能活出自己?看看我的女房东,便是一个真实的例子。她至少还有些钱。 “于斗斗,”我终于开了口,“你的那个方书曼呢?不是说找天约他出来给我跟苏眉过过目吗?” “他最近忙,”于斗斗说道,“新书上架了,一天三更,每天得写将近九千字,现在作息几乎都日夜颠倒了。” 果然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难处。当一名出色的写手那么辛苦,我不知道为何于斗斗身上还能长出那么多的肉来。 “那你们平时怎么联系的?”我问她。 “写邮件,”她笑道,“如果有时间的话他会抽空看的。我不想打电话过去,怕吵到他的工作。而且每一封邮件他都会保存下来,这样我们在回忆的时候,会留下更多时间的痕迹。” “真浪漫。”苏曼说。 我着急了。 “于斗斗,”我说,“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给他?他不是有一个表姐开了一家花艺馆,长期在招收学徒么?我想我得需要一份工作。” 正文 第六章 什么事都是 方书曼的表姐叫席彦艳,她的花艺馆离我家比较远,在大良光明大街农商银行旁直入五十米左右。我必须搭902号巴士再转379号才能到达,车程大约半个小时。于斗斗说面试时间一般在早上十点左右,我必须在九点半前出门。 “据方书曼说,他那个表姐脾气有点不好。”于斗斗提醒我:“不过她并非是那种蛮横无理的人,但你最好懂点礼貌。” 我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我身边总是充斥着各种脾气不好的人。小学的时候,我被分配跟班上最凶的女孩子一起坐,我现在还记得她生气的时候张得老大的鼻孔,而生气的原因往往是因为我没有供奉零食给她的尊胃。上了初中之后,我不幸地跟班上一个绰号“混世魔王”的男生一起坐,他以欺负我为乐,老爱抄我作业,掐我的脸蛋。据说那家伙或多或少地跟社会青年有所联系,因此性格懦弱的我不敢作出任何反抗的行为。然而最悲剧的是,那时流行着由香港演员郑伊健引领古惑仔文化,他的古惑仔气息征服了学校不少女生的芳心,因此我成为了被讨好以及被欺负的对象。 上了高中之后,我的座位分配在最前排,那是属于好学生的领域。我本以为我从此脱离苦海,但是没想到遇到了极品班主任。她有点龅牙,每次开班会说得激动的时候就会喷我一脸唾沫,我不敢当着她的脸擦掉,只好一手撑着脑袋作沉思状,然后用一只手小心地擦走那一脸的唾沫。本来除了这一点,她也没有任何特别让人讨厌之处,但不知为何,她后来竟变得事事针对我,让我苦不堪言。据舍友大胆推测,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曾在她背后大声取笑她胸部平坦而不幸被她听到所致。 性格决定命运,有时我也会怀疑自己是否具有人格缺陷,因此天生特别能够吸引各种各样的麻烦人物。但这些年来,经过不断的磨练,面对这些麻烦人物,我已能泰然处之。但人生总有例外,不麻烦的人物都是相似的,而麻烦人物却各有各的麻烦。譬如我亲爱的远房表弟杨东林,不知为何面对他的时候我就无法展示我的好脾气。 “喝果汁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用力拍打了他手背一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番石榴果汁,“你只能喝水。” “为什么?”他问我。 “因为果汁比水贵得多。”我打开冰箱将果汁放回去:“以后若非我允许,不许打开冰箱,因为里面都是我的东西。” 他沉默地看着我。 我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杨东林,我想有件事你必须要明白。” 气氛突然陷入一阵沉默。 “我没钱,”我开口说道,“我怕我养不起你。” “你要赶我走吗?”他问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说:“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所以如果我对你发脾气,希望你能谅解我的心情。” 他垂下头来,像在思索些什么。 “我不想赶你走。”我说道。 当时我说这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我已找不到他的身影。情急之下,我随便披上件衣服,大步冲出出租房。结果寻找了大半天,还是找不到他。到了中午时分,我终于放弃。 颓然坐在楼下的石凳子上,我突然有种想哭一场的冲动。 我并不是那种为了个人利益而变得冷酷无情的人。我承认我多少有点自私,但是昨天晚上说的那番话真的没有要把他赶走的意思。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主动地离开吧?但他不是人类,他对这个世界几乎一无所知。若我对他弃之不顾,他以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我不敢想象。 想到这,我越想越怕,不禁断断续续地抽泣了起来。就这样过了好一会,我突然听见了女房东的声音。她似乎在直着嗓子喊我的名字。 “赵娟,”她尖声地对我嚷道,“我想你得管管你的表弟。” “他人在哪里?”我立刻站起身来。 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你表弟正在钟楼公园的灌木丛中张嘴大喝洒水器的水。园丁陈伯劝阻了他好几次,但没有成功。” 没等她说完,我便往钟楼公园的方向跑去。 钟楼公园种满了各种花卉树木,用来浇灌植物的洒水器起码有五十多个。我发了疯似地到处乱找着,终于在九里香灌木丛里面找了他的身影。他正俯着高大的身躯,把嘴巴对准了洒水器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只见那些晶莹的水珠打在他的脸上身子,湿透的衣服紧贴着他身上美好的肌肉曲线,让他看上去有种清新的性感。 “杨东林!”我怒发冲冠:“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身子一僵,犹豫着站起身来,看着我。 “你这混蛋!” 我喘着气大步跨过了灌木丛,拼命地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谁让你一声不吭地离开?”我气出了眼泪:“你凭什么没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离开?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你的远房表弟,”他默默地念道,“我叫杨东林。” 那家伙倒是把我的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了。我忍不住哭着笑了出声。 “你听着,我再跟你说一遍,”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以后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不许离开出租房半步,明白吗?” “我只是不想加重你的负担。”他解释。 我知道。 “这里的水是不用花钱的。”他说。 我知道。 沉默了好久,我有了个主意。“以后在每天固定的时间里,我会带你到钟楼公园去喝水,”我说道,“其他时间,你只需要乖乖呆在家就可以了,知道吗?”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从那时起,我便像遛狗一般每天带他到公园里面喝水。一开始,我们的怪异行为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但渐渐地,我们的存在成为了钟楼公园的一道独特的风景。当然主要是因为杨东林的美貌所致。偶尔,也会有人来搭讪,甚至有一次,我们还收到了一封青涩女孩的信件。但他不懂,也看不明白。而我也没有主动地念给他听,只是很小心地收藏起来,放在一个漂亮的糖果罐子里面。 “里面的东西以后将会成为你美好的回忆的。”我告诉他。 “我明白了。”他说。 我知道他根本不明白。在他没有经过开发的大脑里面,除了认准我这个可怜的主人之外,生活除了喝水就是喝水。当然还有晒太阳。 面试当天,我特地把自己打扮了一番,让自己看上去神清气爽,一扫颓败的气息。我不知道花艺馆的老板席彦艳脾气到底坏到什么程度,但我知道没有人愿意聘请一个死气沉沉的员工。说实话,我对自己的花艺并没有多大的信心,因此我更得在自己的外表上多下点功夫。 “我看上去怎样?”我问杨东林。 “很好看。”他微笑地说道。 其实问他意见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但是在这个时候我需要得到别人的肯定回答。 “谢谢你。” 整理了一下头发,我出了门。没想一走到了巴士站,902号巴士便出现在我的面前。等下了车,379号巴士又恰巧停下。一路上顺利得不可思议,我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正文 第七章 和席姐的生活 其实素馨花艺馆并不大,在我眼中,与其说它是一个花艺馆,不如说它是一间精致的小花店。透过明净的落地玻璃,我可以看到数量不多但是品种齐全的夏季花材,以及一个忙碌着的大男孩。只见他留着夸张的发型,两鬓的头发全部被剃光,然后将头顶长而蓬松的头发用摩丝定型处理,看上去有种怒发冲冠的感觉,就像一株橙红色的天堂鸟。 我站在花艺馆的门口,犹豫着该不该进去。就在这时,那个男孩发现了我,便热情地走了出来。 “想要买花吗?”他笑容灿烂:“我们新进了一批花材,有粉色的唐菖蒲,白色的香雪兰,还有鲜艳的月季。” “我是来面试的。”我抓紧了自己的手袋。 “请进来吧。”男孩把我领进了花艺馆,我这才发现这花艺馆的设计有点不一样。店门有点小,但是里面的格局很别致,几乎将所有的空间都巧妙地用到了,看似狭小的空间,里面居然还有位置容纳一个花材冷藏室。 馆主一定是个很用心的人。 想到这,我不禁放松了下来。男孩拉开了一张椅子让我坐下,然后很殷勤地递给我一杯茶水。 “谢谢。”我接过了纸杯。 “席姐出门办些事情去了,”男孩笑道,“待会她就会回来,你先等等。” “好的。” “对了,我的名字叫钟杨奕,是这里的见习花艺师。”他伸出手来。我握了握他的手,才发现他腰间有一整套花艺师专用刀具。 “你一定很专业。”我说。 他笑得很开怀。 “还在跟席姐学习,”他说,“我是洪娜迪艺术学院毕业的,刚出校门就到了席姐的花艺馆实习。说起来已经有三年了吧,到现在还没有从见习花艺师升为正式的花艺师呢!” 天啊。 “席姐是不是对学徒要求很高?”我问他:“不然为什么人手老是不够用,还需要长期聘请学徒?” “席姐要求是高了一些,”钟杨奕说,“不过只要你用心去工作,她不会太为难你的。而且在这里工作虽然有点辛苦,但是薪水也很高啊。只要你熬过了学徒期,工资还会大幅地上升,而且每到月底还会有分成。” 很不错。 “面试通常是什么内容?”我试探道。 钟杨奕笑了笑。 “我也不清楚,”他走到放着月季的花台边,开始低头用剪刀处理着花材,“看她心情。当初我面试的时候,她只是让我闻了一下非洲菊的味道,就聘请我了。然而有好几次看到她面试学徒,把那些可怜的人折磨得苦不堪言。” “为什么?”我追问。 “我也不知道。”他转过头对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她是花艺馆的老板,一切当然由她说了算。” 原来是个女暴君。我对付女暴君还是有一套的,只要投其所好,千依百顺,一切便可顺顺利利。 “我先去忙了。”钟杨奕说:“我在网上接了好几个订单,还没有处理好呢。”说完,他便开始专心地工作起来。 我坐在椅子上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席彦艳出现了。只见她身旁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她挽着那男人的手,笑得非常温柔。 “我是来面试的。”我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介绍自己:“我叫赵娟。” “嗯,”她说道,“你先等等。” 说完此话,她便把男人拉到一边低声聊了一阵。我耐着性子等待着,终于,她把那男人送走了。 “我是来面试的。”我说。 “我知道。”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谈恋爱了没有?” 我愣了一下。 “才分手了不久。”我说。 “你骗人,”她盯着我,“你身上有恋爱的气息。” “我没有骗你,”我说,“我男朋友在结婚前跟一个女人好上了。” 她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我很少判断错误,”她笑了起来,“是面试花艺师的吗?” “不,”我说,“我是来面试学徒的。” “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婚礼花艺布置没有?”她问我。 “有。”我说。 “说说看。” “我喜欢素馨花。” 她愣了一下,大笑出声。 “结婚不意味着什么,只是一张纸而已。”她说,“但是婚礼却不然。不必为了一份工作,而强迫自己喜欢素馨花。” 我的脸开始发烫。 “刚刚那位,是我的男朋友,”她开口,“我们并没有结婚,只是举行了一场充满回忆的婚礼。我从二十二岁开始跟他谈恋爱到了现在,从没有结婚的打算。” “嗯。”我突然觉得很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对。 “告诉我,”她说,“你幻想中的婚礼是怎样的?”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抖了一下。 “不必有华丽的装饰,不必有鲜花,什么多余的东西都不必有,”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只要有方成在我身边就好了。” 席彦艳看我的眼神变得有点深邃。 “你可以尝试着当一名花艺师,”她说,“不过最好还是先从学徒做起。” 席彦艳并没有在我面前展示出传说中的坏脾气,这让我既吃惊又不安。不过钟杨奕似乎很开心,他说以后就不用一个人寂寞地工作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认为自己跟我肯定有些共同点,不然席彦艳是不会让我顺利通过面试的。 “但是从此就会多了一个人分摊你的分成。”我说:“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不会。”他笑得很开怀。 但是我会。所以我跟他并没有太多的共同之处,我是为了赚钱,而他是为了兴趣。 当天傍晚,带着杨东林溜上一圈之后,我接到了苏眉的一个电话,她约我和于斗斗到一家餐厅去吃饭。 “这里的港式猪仔包很好吃。”她极力推荐。 等侍应把盘子递过来时,我才知道这些猪仔包里面并没有猪肉。 “它起了个好名字。”我哭笑不得。 于斗斗一口气吃了三个。 “怎么突然约我们出来?”我问苏眉。苏眉是世博会展公司的文秘,平时老是忙,一般情况下都是我们主动约她出来的,她很少主动约人。 她犹豫了一下,突然开口:“我跟一名有妇之夫在一起了。” “什么?”我跟于斗斗异口同声。 “他跟他老婆是政治婚姻,没有什么感情。”她说道:“他说他会跟老婆离婚。” “别傻了,”于斗斗急道,“那些情节放进言情故事里面已经土得不能再土了,相信我,到了最后你一定会被抛弃的!” “于斗斗!”我叫住了她。 于斗斗别了过脸。 “是谁?”我问苏眉。 苏眉沉默。 “是公司的大老板凯德,”半晌,她说,“他跟老婆已经大半年没有做爱了。他说他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 “这或许就是他会找上你的原因。”我说:“生理需要。” “他完全可以找别人。”苏眉辩解。 “我知道你的大老板是谁,”于斗斗语气变得很冷:“我在杂志上看过,是个腰圆背厚的富二代,头发油亮,身家过亿。别傻了苏眉,要是他真的跟老婆离婚,得分一半身家给她,你觉得他会做吗?” “他很爱我。”苏眉看着于斗斗的眼睛。 “其实你已经决定了,”我说道,“约我们出来只是想寻求支持罢了。” “你们两个是我最好的朋友。”苏眉说。 “正是因为我们是你最好的朋友,”于斗斗站起身来,“所以更加要阻止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苏眉,”我说,“如果他伤害你了,不要忘记还有我们在。” “赵娟你竟然……”于斗斗急了。 “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我说,“让苏眉勇敢地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 “谢谢你,赵娟。”苏眉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深夜时分,我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接到了于斗斗的一通电话,她狠骂了我一顿之后,问我为什么要支持苏眉,还要把她往火坑里面去推。我无言以对。 “我只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左右别人的人生,即使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半晌,我说道,“说到底,苏眉也只是在为自己的幸福努力而已,而且目前看来,她是不会放弃争取幸福的权利的。我们两个说什么也没有用,如果阻止她,只会让她陷入更加孤立无援的境地。” “我不认为那是幸福,”于斗斗说,“而且我还怀疑那是不是爱情。你知道吗,那个富二代实在是太有钱了。” “可苏眉不是那样的女人。”我说。 “但那家伙完全可以用物质来打动每一个女人的心,”于斗斗说,“有时候女人会变得很愚蠢的,在爱情与面包面前。” 我很认同。 “你跟方书曼怎样了?”我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只好将重点转移到于斗斗身上。 于斗斗有点郁闷。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她说,“只有邮件来往。最近他邮件也懒得写了,说写文写到手指发疼,不想再敲键盘。” 正文 第八章 学徒 其实所谓花艺馆学徒,要做的都是些琐碎的工作,包括到花材市场进货,整理花材,收拾花艺馆,清洁打扫,还有就是及时处理客户的订单,以及做花艺师的副手。 素馨花艺馆就只有两名花艺师,一名是钟杨奕,一名就是席彦艳,人手远远不足,因此接到了比较大的订单时,他们就会跟花艺工作室的人合作,一般六四分成。一开始,席彦艳让我做钟杨奕的副手,没想到等我忙了两个星期之后,她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赵娟,”她说道,“最近我跟钟杨奕得处理两个比较大的订单,可能会忙不过来。那些小订单就由你负责处理吧。” “小订单?”我惊讶。 “就是一些小花束,礼品装饰,等等等等。总之所有你一个人就能应付的订单,都由你负责。”席彦艳说:“不要告诉我你处理不过来。” 但我确实处理不过来。 “席姐,我恐怕……” “如果你处理不过来的话,”她说,“我想我应该找一个能处理过来的人。赵娟,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给你的薪水足够让你负责所有的工作。” “我水平不够。”我坦言:“我怕我搞砸你的招牌。” “我不这样认为。”席彦艳说:“某个花艺工作室的负责人跟我说你是他的学生。你的大部分作品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同。” 我大吃一惊。 “按照他的说法以及我对你这段时间的观察,我认为你完全可以承担这些工作。”席彦艳强调,“千万不要辜负我给你的薪水,我不是铁公鸡,但是我这里不养懒人。” 从那天起,我便开始了忙碌而繁复的生活。每天除了完成学徒要做的琐碎事之外,我还得处理各种各样的小订单。到了节假日,我更是忙得头晕脑胀,再加上每天都得抽时间带杨东林到钟楼公园溜上一圈,一个星期真正能休息的时间也不多,而到了星期三五日,我还得去上亦明的花艺课。 “我不知道你还认识席彦艳。”某天课堂结束之后,我对他说。 “她在这一行还是蛮有名气的,”亦明笑道,“只是她脾气不好,性格有点奇怪,所以跟大部分的人都相处不来而已。” “我不觉得她性格有什么问题。”我说。 “那是因为你一开始便得到了她的认可而已。”亦明说:“席彦艳是一个先入为主的人,有时候蛮横又固执,没多少人能受得了她。” “是吗?”我怀疑。 “确实如此。”亦明说:“再说了,没有人规定花艺师都必须要有好脾气。爱花跟爱人是两个概念。” “或许你说得对,”我笑道,“听她跟我说,你已经认可了我的花艺技术?” 他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不知道为何,也许是咖啡喝多了的缘故,当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便索性爬起床来,用花艺剪刀将插在玻璃花瓶里的富贵竹有一下没一下地修剪起来。这些天,因为工作的需要,席彦艳送了我一套昂贵的碳素钢花艺刀具,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这样会让你看起来更像一名花艺师。”她说。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鼓起勇气问她。 “因为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谁?” “就是我的妹妹。她在十六岁那年患急性阑尾炎死去。那时我还在法国念书,没有来得及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当时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但是我还是很高兴地接受了她的礼物。 我心不在焉地修剪着富贵竹,不知何时杨东林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旁。 “不要再剪了,”他冷不防开口,“你把它们弄疼了。” 我整个人吓了一跳,转过身去下意识用剪刀对着他。 “你出来干嘛?”我问他。 “是它们硬要把我叫起床的。” “什么?” “你应该顺着它们的结构与纹理去修剪的,”他说道,“但是它们告诉我你没有这样去做,你把它们弄得很疼。” “啊?” “不然你看,”他拿起一株富贵竹,放在我的手上。我这才会过意来,把富贵竹放下。 “我不知道植物居然还有所谓的语言,”我皱起眉头,“但是要成为一件花卉艺术品,受伤是必经过程吧?” 杨东林沉默了一下,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富贵竹的叶子,然后顺着躯干抚摸到顶点。 “它们说你根本不懂艺术。” “啊?” “它们比你懂艺术。”他说:“它们天生就知道怎么展示自己的美,你太自以为是。” 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竟然会被一株富贵竹批评我为人太自以为是。 “教我怎么跟它沟通。”我说:“让我告诉它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自以为是。” 杨东林有点犹豫。 “你要学习植物的语言吗?”他问我。 “说实话我不是很想,”我说:“但我对它们天生就知道怎么展示自己的美这句话深感疑惑。”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教你。”他很困惑,然后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腕。 “你要干什么?”我问他。 “我也不知道。”他说,然后将一株富贵竹放在我的手中,并与我手指紧握,慢慢地从枝干往上推去。我感觉到手指传来了一阵麻木感,接着大脑有点昏沉。朦胧间,我似乎听到了杨东林细微的呻吟声: “我好疼……” 我赶紧放开了手,惊讶地看见了他的手掌渗出了丝丝的绿色液体。“你这个大笨蛋!”我从纸筒中拉出了长长的纸巾,包扎住他的伤口,低声骂道:“你这家伙到底又在干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垂下头来,说道:“对不起。”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从不知道你这么容易受伤。那天你把我的伤口转移到自己的头上,也只是觉得有点累而已,而且伤口也在数分钟内迅速复原了,怎么这次反而把自己弄伤了?我对你们这个世界的生物真的完全不了解。” “我也是呢。”他露出一个笑容。 我顿感无奈。 “去睡觉吧,”我说,“一觉睡醒就不疼了。” “嗯。”他像孩子般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房间。 “喂。”我叫住了他。 “怎么了?” 我顿了一下。“没什么,”我说,“如果伤口很疼的话,一定要跟我说。不然我会担心你的。” “嗯。” 第二天一早,我便接了四份订单,全都是送往医院的。最近出了一种新型的禽流感H7N9,大家都惴惴不安,一有发热,便往医院去挤,所以这类订单也变得特别多。没想到明知道人手不足,席彦艳跟钟杨奕竟又接了一个大订单,跟一间名叫火龙的花艺工作室合作,二八分成。这也就意味着,我这种忙碌而繁复的生活得又维持好一段时间了。我开始觉得有点疲惫。 “如果这就是花艺师的成长过程的话,”我说,“那么我宁愿不成为花艺师,随便找一家小企业继续当我的财务会计好了。” “但是我记得你当财务会计的时候,也跟我说过你痛恨这份工作,”于斗斗说,“你是属于做一行恨一行的人,我对你很失望。” “你又何曾对我有过希望,”我无奈,“说实话,你当职业写手这么久了,有没有因为这份工作而找到过自豪感?如果没有,那么你也跟我一样。” “我跟你们的情况不一样,我是真正喜欢会展行业的,”苏眉插嘴道,“但是我讨厌成为秘书,尤其是我那个极品上司的秘书。现在,我也在想方设法地逃离这个鬼地方。” “所以你就傍上那个富二代了。”于斗斗一脸不屑。 “如果你硬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苏眉现在已经对于斗斗那张臭脸免疫。她知道于斗斗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反对他们在一起,但出于朋友的道义,总忍不住嘲讽她而已。 “反正我是不会祝福你们的。”于斗斗说。 我赶紧岔开话题。 “最近我老做噩梦,”我说,“我梦见了好多植物在追杀我。它们说我不配成为花艺师,凭我这资质,只配成为与植物大战的僵尸。” 正文 第九章 梦想 话虽如此,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成为一名花艺师的梦想,或者应该说,相比于成为小企业的财务会计,我还是更倾向于成为一名花艺师,哪怕是最蹩脚最低级的花艺师。只是我确实需要一段时间好好休息。没想到在递交请假纸的时候,我终于见识到席彦艳的坏脾气。 “休息五天?”她立即翻脸:“连我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就凭你?如果做不来,就给我滚!”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着急了:“我只是觉得有点累而已。” “你确定你必须要请假么?”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马上打好了工资单给我。 “离开这里。”她说道。 “可是我还有两个订单没做好,”我不知如何是好,“而且你们目前人手还不够……” “那是我们的事,”她瞪着我,“在我面前消失!马上!” 我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终于咬牙低头离去。 回家之后,我看着杨东林惊讶的脸孔,便强忍心中的不快,说道:“我回来了。” “你是不是有心事?”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来,走近了我,然后慢慢地把我拥在怀里。 “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我平静地说道,“我最终还是得不到她的认可。” “没事的。”他试图安慰我。 “我是不是没有资格成为一名花艺师?”我问他:“但我真的觉得好累好累。我不知道这种消极的情绪会不会通过花束传递到别人身上,但是我觉得自己的双手好疼好疼,那个梦想好沉重好沉重,沉重得让我迈不开步伐。杨东林,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不适合当一名花艺师?” “不是的。”他开口:“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花艺师。” “你不懂,”我说,“根本没有人真正认可我,包括亦明。” “我认可你。”他低声说道,把下巴轻轻放在我的头顶上。 我伸出双臂抱住了他。 “谢谢你,”我说,“你总是给我肯定。” “我没有说谎,”他说,“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一名花艺师。” 我苦笑了一下。 “我想我真的需要休息好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我说,“这段时间,我希望你能陪着我。” “我可以陪着你做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我说。 由于懒得出门,我让杨东林喝水龙头的过滤水,自己在家中蒙头睡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我跟杨东林一同趴在床上,用笔记本电脑看电影看动漫,胡乱地打发了一天的时间。晚上,我吃完了一包方便面,便带着杨东林到阳台去看星星。 桂畔河畔,夜色醉人。 “我喜欢这里,”我对杨东林说,“它总让我忘记一切烦忧。” “我也喜欢这里。”他低头看着我的脸说道。 “为什么喜欢这里?” “因为你喜欢这里。”他温柔地笑了一下。 我心中有种异样的情绪浮起。“真是一个好理由。”说完,我便别过了脸,抬头专心地看着满头的繁星。 “小时候我很喜欢看星星,”我说道,“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会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长大之后才知道,这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奢望。我学会了实际,实事求是地去面对好多问题,直到某年某月某日遇见了某个人,便从此陷入了一种梦幻般的溺爱当中,直到醒过来。偶尔,我也会在梦中见到他。甚至有时,我也分不清这是不是梦。我在梦里面一直哭一直哭。但是醒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眼泪。”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杨东林说这些,或者我已经压抑太久,需要找人倾诉,而恰巧他就陪伴在我身边。 杨东林看着我,眼神突然变得很朦胧。 “能这样爱过,真好。”他说道。 “你也能爱别人的。”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只要你找到一个能够接受你的人,你完全能够爱别人的。你知道吗,你的外表很吸引人。” 只是杨东林对审美完全没有概念。 “你的外表也很吸引人。”他回应我。 我不禁笑了起来。 “明天陪我去逛街吧,”我说,“我带你去吃喝玩乐,让你好好开心一下。” “可我只能喝水。”他很犹豫。 对,我忘记这一点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刻我竟已经把他当作人类去看待。这种思维方式上的改变让我隐隐觉得有点不安。 之后几天的行程被我排得很满。 我让杨东林在步行街陪我买了一堆衣服,也顺便为他布置了一些新衣。接着,我让他陪我到观光路去买了好些储备的蔬果,还到一家宠物店买了几条孔雀鱼。他对那些生活在水中的孔雀鱼大感兴趣,待在鱼缸前盯了好久。我把鱼缸捧回家之后,他对我说道:“赵娟,我可以为那些鱼起名字吗?” 我摇了摇头。“不可以,”我说道,“起了名字之后,若那些孔雀鱼死掉,它们的名字会加重你的难受的。名字是建立感情的工具。”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起名字呢?”他问我。 “你可以去问问女房东。”我没好气。 第四天,我们逛了半天图书馆,我在翻找关于花艺设计的各种书籍,而他则陪在我身边帮我找书。在回家的路上,我到普通的小花店买了好些夏季花材,打算带回家。 “为什么买那么多花?”他问我。 “我只是有点手痒想插插花。”我说:“而且那出租房子太死气沉沉了,有点花儿点缀着总会好些。” “但你似乎买得太多了。”他抱着花材抱怨。 “闭嘴。” 他开怀一笑:“我还以为你放弃了。”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决定懒得再理睬他。 回家之后,我对花材做了一下简单的保鲜防腐处理,便开始用花艺刀剪裁花材。从图书馆借来的花艺书大多都是属于美学构造类的,这一方面是我的弱项。也许是求学心切,我不小心剪到了手指,血一下滴在手中的花材上。我低呼一声,赶紧放下剪刀,把手指放在嘴中吮吸。 “怎么了?”杨东林问我。 “没什么。”我摇头。 他走近了我。 “你受伤了?” “或许是吧。”我对他笑了笑:“只是小事而已。”说完,我便开始继续手头上的工作。杨东林见我不理睬他,便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在发呆。 倏地,我耳朵传来一阵强烈的耳鸣,眼前一阵眩晕,整个人发软倒在地上。 杨东林赶紧跑过来扶起我。 “赵娟,”他着急,“你到底怎么了?” 我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他的声音,以及一阵细微而清晰的呼吸声。那种呼吸声不来自于杨东林,甚至可以说不来自于任何生物。我站直了身子,看着放在桌子上的花材,整个人痴呆了好一会。 “你怎么了?”杨东林问我。 半晌,我终于开口。“我想,”我喃喃自语道,“我似乎听见那些花儿的声音了。” 其实有那么一刻,我疑心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整个晚上,我都紧张得无法入睡。我试图闭上眼睛放松自己,渐渐地,到了天色微亮的时候,我终于安然入梦。到我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多。 我像被催眠了一般下意识地走到那一小批花材跟前,饿着肚子开始了手头上的工作。我感觉到我的脑子是清晰而平静的,手中的花材随着我轻快的剪裁手法慢慢地变成了精致的花艺作品。但我并没有雀跃的感觉,只是畅快地松了一口气,像是把心头上一块大石放下。 我一共做了两个花篮,一束错落有致的鲜花。鲜花被插在家中的玻璃花瓶里面,而那两个花篮,我想送给于斗斗与苏眉。 I DO茶餐厅。 “我不知道你竟然辞掉了那份工作,”于斗斗接过了花篮,用鼻子嗅了嗅,脸上露出了一个陶醉的表情,“你应该给你的作品起一个漂亮的名字。” “事实上我并没有辞掉那份工作,”我把另一个花篮递给了苏眉,“是席彦艳亲自把我轰走的。” “我早就跟你说过她脾气不好。”于斗斗说。 “或许那是一件好事。”苏眉说道:“在那种喜怒无常的人手下工作,是一种悲剧。” “她之前待我不错的。” “那是之前的事。”苏眉说:“此一时彼一时。” 确实。 “我喜欢你送我的花篮,”苏眉说道,“我已经好久没有收到鲜花了。” “咦,你不是有个富二代男友吗?”于斗斗斜睨了她一眼:“怎么了,被冷落了吗?” “他最近有点忙。” “还是跟某个模特搞上了?”于斗斗说:“杂志上是这么说的。” 苏眉脸色一沉。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管。”她语气变硬:“即使我真的被骗了,也是心甘情愿的。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我也没有打算安慰你。”于斗斗说道。 “我想重新找一份关于花艺的工作,”我插嘴,“你们有什么好介绍的吗?” “为什么不找你的花艺老师帮忙呢?”于斗斗说:“之前不是听你说过,他认可了你大部分的作品了吗?我觉得你可以找他帮忙一下。” 正文 第十章 越挫愈勇 我真的厚着脸皮去找了。 当天晚上的花艺课,主题是火百合。亦明将那一小把火百合分别放在我们跟前,说道:“火百合的花色主要是黄色与橙色,是百合花里面一个很独特的品种。它的花语是热烈的爱。我希望大家能放开自己的想象力,给它赋予新的意义。” 此话刚说完,我便看见身旁的何肖珊开始动手剪裁起来,仿佛早已对火百合有了自己心中的构图一般。不知为何,我心中有点紧张。 “你打算怎么做?”我低声问她。 “放松就好。”她第一次回应我的话。 我尝试让自己放松下来。没想到莫名地耳鸣了一阵之后,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正配合着花材的特色开始裁剪起来。二十分钟之后,我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课程结束之后,我赶紧上前去找亦明。 “我被席彦艳轰走了,”我对他说,“你知道哪里有花艺馆招人吗?我目前需要一份工作。” “你可以来帮我的忙。”亦明笑道。 “别开玩笑了,”我说,“我知道自己的水平还远远不够。” “你今晚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 那不过是因为我被植物的语言催眠了的缘故,在插花的时候,我根本感觉不到我的手是属于我自己。那些火百合天生懂得怎么展示自己的美,与我的水平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你过奖了。”我说。 他笑了笑:“其实你完全可以回头去找席彦艳。她那个人,脾气来得猛也去得快。我知道最近她忙得很惨,已经推掉了与火龙工作室合作的那份大订单,这可是一家知名企业大型庆功会的花艺布置呢。” “我真的可以回去吗?”我心中忐忑:“我不能接受自己被同一个人轰走两次。” “你可以回去试试看。”亦明鼓励我。 次日,我鼓起了勇气,一大早便到了素馨花艺馆,站在门口外等待着。花艺馆里面只有钟杨奕一个人,他热情地邀请我走进去,我不禁有点忐忑。 “其实,”我迟疑了一下,“我是来面试的。” “面试什么?”他深感意外。 “面试花艺师。” “席姐现在不在,”钟杨奕说,“她忙疯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还是进来等吧。” “我不想再被轰走一次。”我说。 “她不会再轰你走的。”他笑道。 “为什么?” “直觉。”钟杨奕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一次,我相信了钟杨奕的直觉,举步走进了花艺馆,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最近我们都忙不过来了,”他说,“人手严重不足。”说完,他便走到花台前整理花材。“席姐的脾气老是不改,结果我们连一个学徒都招不到。” 我走到他跟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我现在也可以帮忙的。” “好啊!”他笑得很开怀。 说完,我们两个便开始埋头工作起来,偶尔聊上几句。忙了大半天之后,终于把早上的订单处理完了。 “其实也不是很累。”我开口说道。 钟杨奕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做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不会觉得累,”他说,“但是订单太多了确实会让人烦躁,一到了情人节,我都恨不得把那些情人狠揍一顿。” “你还没有女朋友吗?”我问他。 “交往了两年,”他说,“后来因为没有时间精力去照顾那一段关系,她便离开了。我还是很爱她的。” 我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我想我们之间的共同点就是经历过爱别离吧。”我说:“这就是席姐会聘请我们俩的缘故。” “或许吧。”他叹:“她就爱聘请单身的,这样情人节就会有时间工作了。” “也是。”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在我们聊得正愉快的时候,席彦艳回来了。她把摩托车停在了花艺馆的门口,一走进来便一愣。 “我是来面试花艺师。”我站起来身来。 她皱起眉头,像在盘算着什么。 “五天的假期已经过去了,”我说,“我想回来。” “把那些残肢碎叶扫干净吧。”半晌,她开口。 我心中一颤,不禁雀跃起来。“放心,”我说道,“我一定会清理得很干净的!” “中午我得跟火龙工作室的人谈花艺布置的事,”她说,“今天的所有小订单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我没想到席彦艳没有再轰走我一次,反而那么轻易地让我通过了花艺师的面试。亦明他没有说错,席彦艳是一个先入为主的人,脾气来得猛去得也快。她一开始就认可了我,所以她原谅了我的别离。或许,她是一个讨厌别离的人,毕竟她经历了失去亲人之痛。那天她之所以轰我走,或者只是希望我能坚持留下来。 女人的心思有时就是连女人也无法明白。 在周日的花艺课结束之后,我向亦明道谢。“要不是你鼓励我,”我说,“我根本就没有勇气再回到那个地方。有些时候,你比女人更了解女人。” “是吗?”对我的夸赞,亦明似乎有点哭笑不得:“或许拥有敏感的心思,是花艺师的资本吧。” “我只有在被催眠的状态下才会做出漂亮且有市场的作品。”我说。 “被美丽催眠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亦明说。 他根本就不可能明白我的言下之意。 “我能听懂花卉的语言。”我说:“它们的声音像催眠曲一样麻痹我双手的神经,让我按照它们的想法去做,这让我很不安。亦明,你觉得失去自己想法的花艺师还是一名花艺师吗?这样下去我只会成为花卉的傀儡吧?” 亦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理性的触觉与美丽的感动是用来相处,而不是用来对抗的。”末了,他跟我说道。 我知道自己之所以懂得花卉的语言完全是拜杨东林所赐。他那天晚上手掌流出来的血,或许在不经意中已经传递给我能力,只是连他自己也一无所知。 “可以有办法帮我去掉那种麻烦的能力吗?”我问杨东林。 他迷惑地看着我:“我不知道。” 果然。 “有什么东西是你知道的?”我没好气。 “我的名字叫杨东林,我是你的远房表弟。” 他这句话把我气个半死。 “早知道你是这副德性,我应该把你的名字改为杨猪头。”我用食指用力点他的胸膛:“身为拥有特殊能力的你,居然对自己一无所知。” “那你又对自己了解得彻底吗?”他反问我。 那家伙最近学会了反问以及一些幽默的对话,肯定是黄子华的栋笃笑看多了所致。 “不准反驳我。” “你不是我的主人,”他说,“我们两个是平等的。” 那家伙什么时候产生了独立意识? “我知道在你心里面,我只是一件会移动的家具,”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但是我们是平等的。我也能够拥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我陪你一起看过星星。” 我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我并没有把你当成一件会移动的家具。我只是把你当成一棵会移动的神奇植物,你需要水与阳光,这些不需要钱,我都能给你。” 这就是我跟他在一起为何会有优越感的缘故。在某个程度上,我很喜欢跟他待在一起,即使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