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雨天赴约   夏日的天气最惯会变脸, 前一秒还晴空万里, 这一刻便能够昏天黑地。这雨下得毫无预兆且酣畅淋漓, 似是想要将人世间所有的污浊与晦气全部冲刷干净。要是真能冲刷干净就好了……虞姝看着窗外愣了半晌, 突然便松开了握着门把手的手。
  
  下雨了, 可真不是个好兆头。
  
  她折回身来, 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 雨水敲打着玻璃,盖过了室内所有的声音。床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的母亲陈芝兰似乎还睡得挺安稳。她俯下身来, 将床尾的薄被轻轻地覆在陈芝兰身上,正打算离开,却听到陈芝兰的声音:“你还没走?”
  
  虞姝点点头:“下雨了, 回来拿把伞。”
  
  陈芝兰坐起身来朝窗外看了看, 豆大的雨滴恶狠狠地砸着窗子,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人心里一阵发紧, 她回过头来, 眉头蹙得很紧:“雨下得这么大, 还要出去?”
  
  “嗯, ”虞姝顿了一下, “答应了人的, 总要做到。”
  
  虞姝说这话的时候,眉目舒展,可是陈芝兰的眉头却一点都没有松开。
  
  自己的女儿, 自己最明白, 强颜欢笑再怎么天衣无缝,到底也不是真的。陈芝兰虽然才来两天,但朝夕相处着,怎么着也看出来了。
  
  她张了张口,正想追问下去,虞姝的双手却已经按在了她的肩膀上。虞姝眨了眨眼,笑着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去,又为她掩了掩被子,像幼时她哄虞姝时那样笑着哄道:“好了,你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我就回来了。今天天气不好,你这次来了多住些日子,等天气好了我带你四处看看。祝市最近变化很大,有好多好去处。”
  
  虞姝说话的时候唇角微微上扬,不带一丝忧伤,但那一双清亮的眸子却隐隐覆着一层晦色。她自小懂事,也自小固执,既然不说,想是怕自己担心,陈芝兰知道拗她不过,终于点了点头:“出去穿厚点,带上伞,小心一点。”
  
  外面的雨势丝毫不减,看来是要下上一阵子了。虞姝拿了伞,终于走出门去。
  
  这把伞她从大学用到了现在,期间也不知道坏了多少次,她却总舍不得扔。左斯南也曾多次提出要给她买把新的,可是她就是不肯。有种情结叫做“怀旧”,她爱死了这种情结。
  
  她犹记得多年前自己和左斯南关于伞的那场谈不上争辩的争辩。还没跟左斯南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有一把红艳艳的伞,雨天遮雨,雪天挡雪,最是醒目了不得。后来二人在一起了,左斯南问她为什么这么喜欢红色的伞,她得意地将手中的伞柄旋了好几个圈,看着撑开的伞骨笑得眉眼弯弯:“醒目啊!这样别人远远地就能看到我,就不会不小心撞到我……”
  
  她还没有得意洋洋地将自己的这份“情有独钟”给解释完,就听左斯南一本正经地反驳道:“阿姝,你错了,在色谱中,光波穿透力最强的是黄色,不是红色。你要是想让人老远就注意到自己,应该撑一把黄色的伞才对。”
  
  她何尝不知,此刻被左斯南一噎,白净的脸上便蓦地浮出了一抹红晕。明明理屈,她却犹自不服,水汪汪的杏眸朝着左斯南恶狠狠地一剜,便把撑在两人头顶的红伞从左斯南头顶移开,轻巧地往后退了两步,转而笑道:“你管我,我就是喜欢红色的。”
  
  奇形怪状的雪片纷纷落下,肆意地散在左斯南身上,他却分毫不恼,只是站在雪地里眉目带笑地将虞姝望着。头顶没了那把红伞,他倒是能将那把红伞以及伞下的人看个清楚,粉妆玉砌的世界里,虞姝眉目娇俏地在红伞下站着,看起来像是从茫茫雪原之中绽放的一朵娇嫩而又张扬的红莲。
  
  以前高不可攀、生人勿近的天山雪莲,现在,却就这样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随性舒展。
  
  两人就这样静默许久,虞姝原以为他会立即挤进来,不曾想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在雪地里站着,而且他看向她的眼神那样的……嗯,怎么说呢……鬼迷心窍?勾魂摄魄?神……神魂颠倒?虞姝突然发现自己的词汇匮乏得很,也不敢深思下去,只觉得在这样的目光下,自己简直无地自容。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好把目光落在他上衣的扣子上,上前一步,伸手一捞,左斯南就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伞下,她不自在地嘟囔:“傻子,你就不会自己进来?”
  
  左斯南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拉着她转身就往身后跑,他的声音很亮,带着掩不住的欢喜:“走!”
  
  “走?”虞姝猝不及防,却很快便跟上了左斯南的脚步。在雪地里奔跑不是件容易的事,在雪天里打着伞奔跑更是说不出的怪异,可是向来不喜欢雪天的虞姝却没来由地觉得兴奋:“去哪儿?”
  
  覆了白雪的红伞已经从头顶落下,被虞姝提在手里随着他们的脚步飘摇不定,上面的雪花纷纷落下,露出那火红的伞布来。她看到左斯南回过头来,笑着答她:“买伞。”
  
  而现在她手中的这把,便是左斯南当初拉着她去买的那把。那个时候,左斯南把伞放在她的手里,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笑道:“我喜欢你这种毫无道理的喜欢。”
  
  这话说得有些绕,却挠得她心里直痒。
  
  而现在,他大概也依旧是喜欢她的,也依旧喜欢她这种毫无道理的喜欢。可是那又如何呢?他也说了,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要以在一起为条件,也不一定非得以在一起为终点。
  
  虞姝冷笑一声,这大概是她听过的最不负责任的话了。人家说,任何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那么左斯南与她谈了十年,现在却突然跟她说,喜欢与在一起毫无干系,这又算什么?
  
  她想问一句,早干嘛去了?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左斯南似乎耽过,也似乎在准备着脱了,而她,古老的诗词也在她身上应验了。
  
  可是她还是想再挣扎一下。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全看左斯南。如果他还记得当初应过她的话,如果他还愿意为两个人的幸福争取一下,他们就还有希望。
  
  惠康医院离自己家并不远,但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交通格外的拥堵,等她到了惠康医院,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了。她看了看手表,还好自己出发得早。
  
  将车停好,她对着空气怔忪了半晌,这才撑着伞往医院走去。雨势丝毫未减,恶狠狠地砸在陈旧的伞布上,整个世界都笼罩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
  
  这天前台的导医特别多,一个个活力满满,分明还是学生的样子。虞姝看着他们,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她有些迷茫,虽然不知道前面等着她的是什么,但她却有预感,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她甚至有一瞬间想要折回去。
  
  那些来做志愿者的大学生一个比一个热情,一看到哪个人露出些迷惘的神色,就会立即走上前去提供帮助。更何况虞姝生来便是个美人胚子,光是往那儿一站,立即便能吸引眼球无数。她还没有回过神来,便有两个志愿者围了上来,异口同声地问她:“请问需要帮助吗?”
  
  她愣了一下,这才晃过神来,礼貌地对他们笑了笑,问道:“你们好,请问院长办公室在哪儿?”
  
  那两个志愿者面面相觑,过了半晌,其中一个男孩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朝着她歉意地点了点头道:“不好意思啊,请稍等一下。”
  
  她微笑着致谢:“麻烦你了。”
  
  走了一个,另一个却不离开,有些羞赧地向她解释,“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是附近学校的大学生,趁着周末来做义工的,对这边还不是很了解……”
  
  “嗯,理解。”虞姝看着面前这张青春洋溢的脸,沉默了片刻,待发现对方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又笑着赞美了句,“你们很有爱心。”
  
  面前的人更加羞赧了,却依旧止不住地抬眼打量她。虞姝知道,她长得美,从小到大,她不知因此收到过多少赞美。只是小时候不知道回应,长大之后,知道回应了,却早已习以为常了。此刻被人这样看着,倒也没觉得怎么不自在,只是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红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没有——”女生摆了摆手,下意识地解释道,“是你太好看了。”说完似乎觉得自己太过唐突,红着脸指了指旁边道:“问一下地点怎么这么慢?姐姐你等一下,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看着女生落荒而逃,虞姝一时有些怔忡。在遇到那个人之前,她从来不觉得好看是种罪过,她不曾以色惑人,也从不兴风作浪。虽然有时候,好看是有些麻烦,但能赏心悦目,总比丑陋不堪污人视线好。可是那个人怎么说呢?狐媚子狐狸精红颜祸水……似乎都占齐了。
  
  都说过满则溢,她倒不觉得自己过满,但很显然,有的人就是容不下她。
  
  虞姝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之前那个跑去咨询的志愿者便站在了她的身边,她听到男孩带着试探的声音:“请问有预约吗?”
  
  虞姝点了点头:“有。”
  
  “那跟我来。”
   正文 终有决断   到了门口, 虞姝向那个热心的志愿者致了谢, 愣了半晌, 才抬起手来欲要敲响院长江蓉的门。
  
  可是她的手还没有落到门上, 门便突然开了, 她抬起的手尚僵在那里未来得及收回去, 一身白大褂的江蓉便已经进入了她的视线里。
  
  她笑着打招呼:“阿姨——”
  
  她的“下午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被她唤作“阿姨”的江蓉江院长便已开了口:“你怎么来了?”说罢,似乎突然回想起来了,口气却依旧不善, “下了这么大的雨,你还来?”
  
  “之前跟您约好的……”
  
  “还真是死脑筋。”江蓉冷笑一声,嫌弃地从鼻腔里哼出声来, 虽然声音极低, 虞姝却听得格外清晰。她觉得江蓉的三观似乎有些另类,可是身为晚辈, 纵使心里不服, 自小的教养也不允许她以牙还牙, 更何况对方是……她淡淡地笑了笑, 不卑不亢地看向江蓉:“不知道您之前约我来有什么事?”
  
  江蓉却随手把门带上:“你先等一下, 我还有点事。”
  
  关了门……就是要在外面等的意思。虞姝看着江蓉急匆匆的背影看了许久, 终于在边上的长凳上坐下。
  
  江蓉这一走,竟然就是一个多小时。待一回来,虞姝立即站起身来, 朝着她礼貌得体地笑了笑。
  
  江蓉却显然是吃了一惊:“你怎么还在?”
  
  虞姝的笑便僵在了脸上。
  
  “你以为我叫你来是做什么?难道是让你嫁入我们左家吗?”江蓉走到她的身旁, 抬手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睥着眼睛压低了声音道:“要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你还嫩了点!”
  
  “我从来没想过挑拨……”虞姝下意识地摇头,江蓉却打断了她的话:“你没有?你没有他会跟我说……”
  
  话分明已经到了嘴边,江蓉却生生咽了下去。左斯南向来听她的话,可是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这次竟然不顾她的反对,铁了心要娶虞姝。
  
  这个虞姝,她从第一次见就开始讨厌,但左斯南就是喜欢。她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觉得时间还早,儿子还小,心野,就让他先玩玩,指不定哪天新鲜感过了,也就不再执拗了。可是现在,他们都开始谈婚论嫁了,左斯南还说什么非虞姝不娶!这两天她态度硬起来了,这个乖儿子竟然说,她不依他俩就私奔,反正身份证在自己手里,随时都能去民政局登记。
  
  她害怕了。二十多年前差点被偷了丈夫,现在别再被偷了儿子。她不明白她江蓉到底哪里比那些“狐狸精”差了,不过是少张华而不实的脸而已,凭什么就抢不过她们?!
  
  不论如何,她一定要把儿子从虞姝手里抢回来!
  
  她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咬牙切齿:“ 虞姝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狐媚子我见得多了,你跟斯南不可能,别再给他灌迷魂汤了,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别想祸害他! ”
  
  所谓自取其辱,说的就是现下这种情形吧?虞姝攥紧了十指,想到左斯南,终究还是软了语气道:“阿姨,我真的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您为什么就不相信,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是会幸福的呢?”
  
  江蓉嗤笑了一声,眼里鄙薄之色尽显。她似乎正想说些什么,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虞姝听不到电话里的声音。只见江蓉的面色骤然放软,连眼睛里都是欢喜的笑意。她的声音再没有之前的尖锐,语调也不带一丝嘲讽:“若若呀,是要到了吗……哦哦,临时有事不能来了啊,哎,不要紧,你先忙,咱们约下次。”
  
  挂断电话,江蓉若有所思地看向虞姝,主角不在,这戏也唱不起来了。她阴阳怪气地笑了笑:“虞小姐请回吧,我很忙,没时间招待你。”
  
  风雨无阻地赶过来,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却就换来了这样几句话。虞姝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自从与江蓉见过面,江蓉便一直不喜欢她,她一直都知道的。左斯南还没有将她带回家时,一直笑着跟她信誓旦旦:“阿姝,你放心,我喜欢的我妈全都喜欢。更何况你这么好,我妈一定会喜欢的。”
  
  待她与江蓉见了面,受尽了江蓉的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左斯南却笑着向她保证:“阿姝,我妈只是不了解你。相信我,等过段时间,你们一定能相处得很愉快的。”
  
  这所谓的“过段时间”一过就是三年,可是江蓉对她,不是视如空气,便是冷若冰霜,这还算好,左斯南不在的时候,江蓉明里暗里什么刻薄的话都说得出来。她心里委屈,左斯南却说忍忍就过去了。她忍不了了提分手,左斯南却怎么都不同意。
  
  有江蓉在,她看不到自己和左斯南的未来。可是左斯南却将她揽在怀里,在她耳边喃喃耳语:“阿姝,从小到大,但凡是我做的决定,我妈从来没有反对过。我的婚姻当然是由我自己做主,我妈她就算不愿意,也一定会同意的。”
  
  虞姝仍然无法放下心来,抬起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左斯南看,她问他:“我们会结婚的,对吗?”
  
  左斯南点了点头,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笑着抚了抚虞姝的长发:“傻阿姝,当然会啊。我们会结婚,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我记得大学的时候,你说你想要办一场中式婚礼,你那么喜欢红色,是得中式婚礼才配你……就是不知道你现在想法变了没?”
  
  “没有,”虞姝立即摇了摇头道,“没变,从来没有变过。”
  
  “那我们就办中式婚礼。”
  
  ……
  
  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那么长,回忆那么多,此刻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她只觉得有些怪诞。她没有变,一把红伞一用就是九年,对左斯南一爱便是永远,不为名不为利,只是为着自己心里的那份喜欢而已。江蓉不待见她,百般羞辱,万般刁难,她全都忍了,就因为左斯南说:“阿姝,那是我妈,你让让她。”
  
  就因为左斯南说:“阿姝,为了我们的未来,你忍一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妈会接受你的。”
  
  就因为左斯南说:“阿姝,你放心,不管我妈怎么反对,我都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可是左斯南,那个无数次在自己耳边信誓旦旦的男人,在前两天,竟然那样理所应当地跟自己说,喜欢,并不一定就要在一起。
  
  以前就算现实情况不允许,至少他还有着那份心,而现在,他连那份心都没有了。
  
  虞姝不得不承认,左斯南变了。左斯南变得毫无征兆毫无道理,把没有变的她杀得遍体鳞伤措手不及。
  
  没有什么比一个女人的青春更难买,没有什么比一个人的真心更重要。
  
  而这两者,虞姝全给了左斯南。
  
  江蓉看她迟迟不动,心下不耐,眯着眼冷道:“怎么?你难道还等着斯南来带你回去吗?虞姝,一个男人再怎么顶天立地,在母亲面前也是个孩子,你觉得,你能胜得过我?”
  
  要是在多年以前,虞姝大概会胸有成竹地点一点头,可是现在,她却再也没了把握。决定权在左斯南,而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对左斯南寄予多少希望。
  
  “我不知道。”虞姝侧了侧身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毫无波澜:“这得看斯南。”
  
  她的语气分明已经足够平淡,可是听到江蓉耳中,却莫名地充满了挑衅的味道。在她转身告辞前,她听到江蓉咬牙切齿又带着些许得意的声音:“你很快会知道的。”
  
  “……”虞姝扯了扯唇角,再没有多余的表情。
  
  虞姝越是气定神闲,江蓉便越是气急败坏。她眸光一冷,指着虞姝张了张口,分明像是要骂出来了,可是一个清清冷冷的男声却在这时闯了进来:“江院长——”
  
  看着江蓉骤然变善的面孔,虞姝突然间松了一口气。够了,真的够了。努力了五年,忍了五年,真的够了。她放不下左斯南,放不下自己这份深沉刻骨的爱情,可是江蓉横在这里,她就是再放不下,也得放下。
  
  放下,才能放过自己。
  
  与其就在这儿等她羞辱,不如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礼貌地告辞,转身离开,不知走了多少步,虞姝才忍不住嗤笑出声来,不知道是在自嘲自己此番风雨无阻的赴约,还是在嗤笑自己这段即将终结的恋情。
  
  她浑浑噩噩地往外走着,快到门口的时候,不知怎么竟然撞到了一个匆忙前进的急救床,她没有防备,好在身手好,倒也没有摔倒,只是手里的袋子却飞了出去,袋子里装的,是她来时撑的那把伞。
  
  急救床的轮子从袋子上碾过,就像长满倒刺的巨轮碾在她的心口。她愣愣地看着袋子里露出来的鲜艳伞角,恍然间,一只皮鞋已经不偏不倚地踩了上去,接着,各色鞋子争先恐后地来了……踩到的,踢到的……她甚至能听到伞骨断裂的声音。
  
  她仿佛突然才想起来袋子里装的是什么,猛地扑过去,惊慌失措地把袋子捡起……
  
  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自己身边响起:“伞坏了。”
  
  她突然如梦初醒,伞坏了,她不知道该找谁赔,也不知道坏成这样了还有谁能修,唯一的办法,只有扔了它。
  
  她没有看向来人,只是手上的力量颓然减轻:“嗯,坏了,我扔了它。”
  
  “外面还在下雨。”
  
  虞姝手上一顿,却只是瞬间,握着伞的手就再次握紧,骨节泛白,看着窗外的瞳仁里带着些决绝:“那也得扔了。”
  
  她起身离开,一条手臂却横在了自己的面前,耳边的声音清润好听,此刻格外柔和:“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把伞。”
  
  她抬眸,再转头,迷茫的眼睛愈发迷茫。男人剑眉英挺,深邃的眸子里,眸光清润动人,是个好看的男人。可是,她分明不认识。她弯了弯唇角,摇头拒绝:“谢谢你,不过不用了。”
  
  男人的唇角漾出一抹笑来:“刚才我没注意,踩了你的伞,不赔你,我过意不去。”
  
   正文 母亲催婚   虞姝没有接男人的伞。男人走后, 她甚至立即忘记了男人的脸。
  
  她脸盲。
  
  现在, 她多希望她的脸盲能够再严重一些, 严重到能立即忘记左斯南的脸, 忘记他脸上的笑。可是左斯南的脸那么清晰, 像是一笔一划被刻在了自己的记忆里。
  
  他们认识十多年了, 相爱也有十年了。可是在未来那么漫长的岁月里, 再也没有彼此的陪伴了。
  
  虞姝在医院附近的角落里站着,一直站到雨停。
  
  一回到家,陈芝兰就给她端了一碗姜茶出来, 关怀溢于言表:“煨了许久,可算回来了,快喝了祛祛寒气, 当心感冒了。”
  
  虞姝接过来, 姜汤很暖很甜,直通到四肢百骸。她还没有喝完, 就听到陈芝兰的声音:“娇娇, 你出去不是带了把伞吗?伞呢?”
  
  虞姝身形一顿, 又喝了一口姜茶才抬眼道:“回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我就忘记把伞带回来了。”
  
  “这么大人了, 还是这么丢三落四的……”陈芝兰笑着嗔怪了一句, 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即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下午拿的还是多年前斯南送你的那把?”
  
  “……嗯。”虞姝点头, 再没有多说什么。
  
  左斯南送的伞, 去英国待了两年都没忘记带回来,现在出去了一趟就忘了?陈芝兰心理狐疑,正要开口,却听虞姝笑道:“没事儿,家里又不是只有这一把伞,过几天我去取回来就好了。伞那么旧,估计也没人要。”
  
  陈芝兰还没有说话,又听虞姝话锋一转:“妈,您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晚饭陈芝兰做了四菜一汤,每一样都极为清淡。陈芝兰有类风湿性关节炎,吃不了油腻的,她便跟着这样吃。一开始的时候感觉跟吃斋菜差不多,乍一尝还好,吃多了便味同嚼蜡。可是后来习惯了,也便习以为常了,非但不觉得索然无味,甚至还觉得味道别具一格,百吃不厌。
  
  习惯这种东西,真的很可怕。
  
  她想了想,她习惯自己的生活里有左斯南,从高二到大二,大概用了三年。
  
  吃完饭,陈芝兰抢着洗碗,虞姝不让,陈芝兰收了手,却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半晌才突然开口:“我想把洛镇的店转出去,如果合适的话,把房子也卖了。”
  
  虞姝闻言手头一顿,却只是须臾便恢复了动作:“店早该转出去了,您到祝市来,我现在手头也存了点积蓄,平时多接点活,足够我们娘俩生活了。但房子别卖,万一哪天您想回去了……”
  
  “不回去了。”
  
  “嗯?”
  
  “以后都不回去了。”
  
  虞姝不禁转过头来。她自小跟着陈芝兰生活在洛镇,后来上大学来了祝市,出国留学回来后就到祝市落了脚。刚在这边安定下来,她就提议陈芝兰把店转了,跟她一起到祝市生活,可是陈芝兰说什么?
  
  陈芝兰说:“妈在洛镇过惯了,不习惯大城市的生活,而且妈也闲不住,这菜馆虽不大,却也养了不少熟客,到祝市去从头开始多不划算。”
  
  虞姝知道,陈芝兰是怕祝市消费太高,拖累了自己。
  
  而现在,虽然她在祝市站稳了,但是陈芝兰决定得这么突然,甚至连房子都要卖,难道是……虞姝眉头微蹙:“出什么事儿了?”
  
  “这孩子,能出什么事儿。”见虞姝神色依旧凝重,陈芝兰却笑了,“以前妈担心你在外面打拼太不容易,但是现在……娇娇,你很争气,毕业还没有几年,房也有了,车也有了,你会赚钱,能养得活自己,妈很放心。可是娇娇,你还差个家。”
  
  “妈……”
  
  “你跟斯南交往这么多年了,也都老大不小了,该商量商量婚事了吧?女孩子不比他们男人,不能总耗着。”
  
  水龙头里的水匆匆地流着,不一会儿便从盆子里溢了出来。虞姝慌忙把水关了,弯了弯唇角笑道:“妈,敢情您是来催婚的呀!您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这么着急干什么?”
  
  “这件事撒娇可解决不了。结婚只是早晚的事,你早成家,妈也放心。妈这几天夜里一直睡不好,老是想着你的婚事。”陈芝兰叹了口气,“娇娇,以前妈跟你说你总是不当一回事,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思想前卫了,可是当妈的,谁不想自己的孩子有个幸福的家?过了年你就三十了,等不起了啊。”
  
  除了点头,虞姝已经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反应了。又听陈芝兰在她身后问道:“下午的事还顺利吧?”
  
  虞姝身子一僵,没有回头,一边洗着碗一边强笑着答道:“嗯,挺顺利的。”
  
  陈芝兰沉默,虞姝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开大了水龙头,深吸了两口气朝着母亲笑喊道: “妈,您出去倒杯水把药喝了,我这就要洗完了。”
  
  陈芝兰出去了。虞姝把水龙头关上,突然怔忡在那里。
  
  一个男人再怎么顶天立地,在母亲面前也是个孩子。左斯南妈妈的话犹自回荡在她的耳边,无论她如何不赞同江蓉,这句话总还是赞同的。若是自己的母亲死活不同意自己和左斯南的事,她大概也会选择放手。但是陈芝兰并不是江蓉,从来不会这样嚣张跋扈地无理取闹。
  
  她的母亲,是希望她能够幸福的。
  
  从走出医院的那一刻起,虞姝就已经想好了,不管这次江蓉会使什么手段,也不管左斯南这次是否会屈服,她都不要再委曲求全了。已经这么多年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忍的不能忍的也都忍了,可是江蓉对她的态度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了。左斯南总说让她忍,可是人都是有脾气的,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如果一直让她这样下去,她绝对会疯的!
  
  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左斯南不愿为她与江蓉争执,她也不愿为了维系这段感情苟延残喘一辈子。
  
  可是……该怎么告诉陈芝兰呢?虞姝想了想陈芝兰方才的那番话,不禁就有些头大。
  
  正是纠结,电话响了。她接起来,是公司分给她带的实习生杜敏,在电话里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地对着她嘘寒问暖了大半天,最后差点哭了出来:“虞姐,我紧张,我刚刚模拟了一遍,一想到明天要实战就结巴,话都在脑袋里,但就是说不出来……”
  
  每个干这一行的大概都要经历这样的过程,虞姝在电话里好生将杜敏安慰了一番,又诱导着她模拟了一遍,待把对方安抚好了,夜已经深了,陈芝兰已经睡了,她匆匆洗漱一番,把灯一关,无边无际的黑暗就朝着她席卷而来,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饕餮,虎视眈眈地想将她拆吃入腹。
  
  这一夜,虞姝睡得极不安稳,明明觉得做了一夜的梦,醒来之后,却偏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头痛欲裂,像是宿醉之后的后遗症。
  
  起床之后,陈芝兰已经准备好了早餐,见她出来,笑得慈祥又温暖:“今天睡得可真久。”
  
  她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听陈芝兰问道:“做噩梦了?”
  
  “嗯……”她按压着脖颈的手蓦然一顿,若无其事地解释道,“可能最近有些累。今天下午有个会议要准备,昨晚睡得晚了些。”
  
  “累的话就多休息休息,妈也用不着你养,不用那么拼。”
  
  虞姝还想说什么,陈芝兰已经转过了身去,虞姝只听到她隐隐带着笑意的声音:“快去洗洗过来吃饭。”
  
  虞姝不作他想,赶紧进了卫生间。洗漱完之后,头脑便清醒了许多,她走到餐桌前,刚拿起杯子喝了口奶,便见陈芝兰从自己的卧室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自己的手机。
  
  “你出来了。”
  
  “嗯,”虞姝将杯子放下,挺直了腰杆,“有人给我打电话吗?”
  
  陈芝兰点了点头,将手机放到她的手里,眸色幽深地看着她道:“是斯南,说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斯南……虞姝心里一紧:“他……说什么了吗?”
  
  陈芝兰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娇娇,你俩吵架了?”
  
  虞姝赶紧摇头:“怎么会?”
  
  “是吗?”陈芝兰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待看到她愈发不容置疑的样子,也不再追问下去,只是补充道:“听他的声音,好像心情不大好。”
  
  她不自然地朝着陈芝兰笑了笑:“没事儿,我待会儿给他回过去。”
  
  下午的会议很重要,她昨天心事繁重,没有好好准备,现在方觉得时间寸履寸金。她是一名译员,这样的会议翻译虽然早已做过许多,算得上是身经百战,可是每一次都各有各的不同,不提前下足了工夫根本不行。左斯南的电话……她没有打过去,只回了个短信,告诉他自己下午有个重要的会议翻译要做,现在正在准备。
  
  左斯南说,那等你忙完了,晚上六点,我们老地方见。
   正文 一刀两断   虞姝和左斯南约在他们最常去的那家咖啡馆。大学的时候, 他们常常在里面一呆就是半天。咖啡馆里的格调甚好, 他们甚至曾经打算过, 等以后老了, 走不远了, 就在家门口开一家这样的咖啡馆, 就那样在里面待到永远。
  
  然而永远那么远, 一不小心就会画上了句点。
  
  虞姝到的时候,左斯南已经在了。桌子上放着两杯咖啡,自己的那杯依旧是拿铁, 左斯南一直知道她的口味。
  
  在她来之前,她还心存侥幸,可是此刻看着对面一脸颓丧的左斯南, 她突然便觉得,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唤来侍者, 要了杯Double espresso, 在左斯南明灭不定的眼神中抿了一口面前的拿铁, 就那样不动声色地等着左斯南开口。
  
  但左斯南却欲言又止。
  
  明明是一如既往温馨浪漫的环境, 虞姝却觉得周围的空气格外冷凝, 她微微晃了晃手中的汤匙, 待杯中的层层涟漪重归于寂,她终于抬起头笑了:“你是来跟我说分手的,对吗?”
  
  左斯南面色一紧, 双唇开合许久, 却终于还是化作了两个字:“阿姝……”
  
  左斯南爱笑,从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就很爱笑。他会笑着一瞬不瞬地将她望着,会笑着对她说各种情话,会笑着牵着她的手,带她走遍大街小巷。他叫过她无数遍“阿姝”,宠溺的,欢喜的,佯怒的……无论何时,从来没有哪次像这次一般颓丧无力,短短的两个字,竟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你也坚持不下去了……”虞姝转开眼去,嘴角虽然还挂着笑,却没有一丝的温度:“你既然没有把握,当初又何必承诺给我。”
  
  “我以为……”
  
  虞姝却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不过以为他之前所做的承诺都能兑现,他以为他做得到。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再怎么挣扎狡辩都是徒劳。
  
  “分吧,你违抗不了,我争取不来,除了分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虞姝抬眸看向左斯南,强自扯了扯嘴角,“以阿姨的性子,怕是连朋友都不愿意我们做。既然你那么听她的话,分手之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左斯南的眸色极深,带着无边的苦涩与不舍,嘴角开合,却只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十三年的纠缠,十年的陪伴,最后却不过化作最为稀疏平常的三个字——对不起。虞姝觉得实在讽刺。她冷冷看了左斯南一眼,突然笑了:“斯南,事已至此,我自己认栽。但能做的我都做了,能忍的也都忍了,就算是死了,也得做个明白鬼。”
  
  这个时间的咖啡馆有些冷清,他们坐在角落里,明明是炎炎夏日,却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是冷凝的。不知过了多久,虞姝才听到左斯南的声音:“阿姝,你跟我说实话,你当初跟我说的你的身世,是真的吗?”
  
  “当然是……”虞姝却没有说下去,只是突然苍白了脸,带着些微血色的唇瓣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来:“你不会以为……不会以为……”
  
  左斯南看着虞姝瞬间苍白的脸,立刻便后悔自己说了出来。江蓉早跟他说过,她看不上虞姝,看不上跟妈妈一起过日子的虞姝。尤其是见了虞姝这张长得祸国殃民的脸,她便更是看不上她们。他的妈妈似乎对所有好看的女人都抱有一种敌意,似乎全世界好看的女人都是妖孽,都图谋不轨。
  
  左斯南不知道自己的妈妈为何会有这种观念。他知道虞姝的身世,可是说给妈妈听的时候,他的妈妈却一脸鄙夷地看着他:“傻儿子啊,天底下有这么无私的人吗?有这么愚蠢的人吗?别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照我看,她说这身世八成是骗你的,她妈妈要么就是未婚先孕生了她,要么就是当了别人的小三。你瞧瞧她那张脸,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主,狐媚着呢!”
  
  他的妈妈对于其他的事情总能泰然处之,对待患者也是温声细语的,外人都说她性子好。可是但凡涉及到这方面,她便会像市井上那些长舌妇一样,言辞激烈,尖酸刻薄,怎样难听都说得出口。左斯南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在她用那些低等下流的词来形容虞姝时会反驳两句,若是反驳无效了,便摔门而去。
  
  他从来反抗不过他的妈妈,前几天已经差不多屈服了,可是看见虞姝听到自己的话时瞬间苍白的脸色,他就又狠不下心来了。他想着,再试一次吧!万一成功了呢?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生出昨天那茬来……
  
  虞姝是怎样聪明的人,从小就跟着母亲长大,也没少遭人非议,现在只要心思一转,立即便能猜到左斯南的言外之意是什么。她只是觉得心寒,这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人根本就不信任她,非但不信任她,还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她。江蓉骂她怀疑她不要紧,可是左斯南……那可是她的左斯南啊!
  
  她觉得自己的世界仿佛在突然间土崩瓦解、天塌地陷,整个人都陷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之中,不知道将会所归何处。
  
  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惊慌地伸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却苦得直流眼泪,仿佛五脏六腑都拧成了一团。这是之前叫的Double espresso,据说是店里最苦的咖啡。可是她没想到会这么苦。
  
  左斯南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急忙走到她的身边拍着她的背,手忙脚乱地拿纸巾给她擦着脸:“怎么了?”
  
  虞姝却撇过了脸去,待又转回头来,眸中已经恢复了清明,连唇角也带着些笑意:“这是店里最苦的咖啡,你要不要尝尝?”
  
  左斯南摇了摇头:“阿姝,你忘了,我不爱喝苦咖啡。”
  
  她怎么会忘了呢?她不过是突然想到人说人生如茶,身边没有茶,就想拿咖啡来试试。现在试出来了,他连杯苦咖啡都不愿意跟她一起喝,又怎么会愿意跟她共同面对人生的苦难风雨和流言蜚语?
  
  况且现在,就算他愿意与她共同面对,她也不要他了。
  
  虞姝将咖啡放下,强忍着不让自己心里的冷笑浮到面上来:“你既然怀疑,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我提分手时还苦苦缠着我?看着我渐渐地爱上你很得意吗?看着我被你妈羞辱很有趣吗?左斯南,爱上一个人不容易,你这样践踏我的真心,有意思吗?”
  
  “我没有!”几乎是话音刚落,左斯南便立刻开口否定。他面色涨得通红,伸手就去握虞姝的手,虞姝却挣开了。“我不在乎你的身世,我也没有践踏你的真心,阿姝,我都决定过几天去跟你登记了,可是昨天……我总不能不顾我妈的生死……”
  
  虞姝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她以自杀要挟你?”
  
  左斯南点了点头:“阿姝,那是我妈,我不能不管不顾。我……我们都大了,不能任性。”
  
  “你难道看不出她只是在做戏?”虞姝嗤笑一声,也不顾左斯南的反应,继而道:“如果我也自杀呢?”
  
  “你!”左斯南的面色突然涨得通红,声音都带上了几丝不耐与愤怒:“阿姝你能不能不要闹了?!”
  
  “我闹?”虞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却一点笑的冲动都没有,她反问他:“你说我闹?”
  
  “要不是你昨天去医院找我妈,我妈昨晚会闹自杀吗?你昨天在医院跟我妈说什么了?我妈就是再不对,毕竟是我妈,你怎么能那样对她?!”
  
  这就是江蓉的杀手锏?虞姝听着,只觉得搞笑,宫斗剧里最没有营养的戏码,一个演,一个信,剩下一个,是不是只有被宰割的命?
  
  左斯南还在继续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却急转直下,声音平静地仿佛是日常的谈天,可是话里的意思,却让虞姝几乎遍体生寒。他问虞姝:“阿姝,你到底有没有想过,那是我妈啊。”
  
  “那是你妈……”虞姝怒极反笑,“左斯南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那是你妈,我见了肯定理都不理她。要不是因为那是你妈,她那样出言不逊的时候我早已经以牙还牙。要不是因为那是你妈,我……”我才不会忍气吞声地任她□□欺负。你们这样侮辱我妈,我都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倒先开始反咬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左斯南的面色便已转为了铁青,他仿佛不认识虞姝一般看着她,眸色冷得简直可以将方圆三百里以内的生物全部冻僵:“你果然……”
  
  他打断了虞姝的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来,推到虞姝面前,狠狠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一脸决绝道,“我曾经下定决心,要不顾一切跟你在一起。可是现在……我们分手吧!”
  
  虞姝低头扫了一眼,“支票?分手费?”
  
  左斯南当初让自己的母亲写这张支票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功夫,照他妈妈的原话,是说宁愿把这钱都扔了,也不愿拿出一分来给这个自己不待见的狐狸精。左斯南好说歹说,这才终于让她有所松动。在这场竭尽全力的厮杀中,没有谁能全身而退,但左斯南总希望能补偿虞姝一些。
  
  他点了点头:“是我耽误了你。女孩子,不比男人……”
  
  他突然一顿,叹了口气道:“以后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好好照顾自己。”
  
  虞姝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了,原以为的和平分手,终归还是要鱼死网破。她死死地盯着左斯南,半晌才勾了勾嘴角,讥笑道:“左斯南,原来你也就值这么点钱。”
  
  左斯南面色一僵,还不及开口,便见虞姝站了起来,身子前倾,双手支在桌子上目光灼灼地看他:“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左斯南,你在我心里,根本分文不值。” 正文 谁输谁赢   霍思瑶给安向远打电话的时候, 安向远正在和岱梓风下着一盘棋。
  
  他俩都是个中高手, 只要一开始对弈, 没有几个小时根本结束不了。
  
  一个步步为营, 一个见招拆招, 正是斗得你死我活时, 安向远的电话响了, 还是霍思瑶的专属铃声。
  
  接?还是不接?这是个问题。
  
  是对弈,也是赌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只要下完这盘棋,一切就都成了定局,就算再不情愿, 也得愿赌服输。
  
  他们这次赌的, 是未城的一个工程。输了的人,可能一两个月都回不了家。
  
  对于他们这种人, 出差是常有的事, 回不了家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偏偏, 现在是非常时期。
  
  安向远看了看一旁的手机, 又看了看对面的岱梓风。一个响彻耳膜, 一个不动声色, 真是个艰难抉择。他们两个下棋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谁中途接打电话,就要让对方一步。他俩本就旗鼓相当, 不管是谁让谁多走了一步, 几乎就再无翻身的机会。
  
  可是这是霍思瑶的电话……
  
  在安向远纠结的空档,一边的手机已经安静了下来。估计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他松了口气,开始专心下棋。
  
  他的手还没有碰着棋子,手机便再次响了起来。
  
  岱梓风看向他,气定神闲地勾了勾唇角:“真不接?”
  
  安向远咬牙切齿:“就便宜你一回。”
  
  电话一接通,霍思瑶便开了口:“向远你终于接电话了!”
  
  电话里的声音嘈杂不堪,安向远拧着眉头:“你没在家?怎么这么吵?”
  
  霍思瑶将倒在自己肩上的虞姝扶正了,换了只手拿着手机回答得义愤填膺:“我在夜色啊,向远,你知道吗?左……”
  
  一听“夜色”二字,安向远的眉头便拧作了两个小山丘,连声音都带上了厉色:“怎么去那里了?!”
  
  “……”霍思瑶眨了眨眼,“我这不是正要跟你解释嘛……向远你又断章取义!我跟你说,左斯南这个混蛋竟然跟阿姝分手了,阿姝难过死了,在这儿喝得一塌糊涂……啊,阿姝,你不要喝了,给我……向远你快过来,她力气大,我搞不定她……”
  
  “阿姝醉了?”安向远站起身来,抬手看了看时间,突然加重了语气:“瑶瑶,你喝酒了?”
  
  “没有啊……”霍思瑶下意识地摇头,看着虞姝摇摇晃晃地又想去要酒了,她赶紧伸手死死地抓住她,加快了语速道:“向远你快来,我搞不定阿姝。这里好吵,吵得我头疼……”
  
  没喝就好。安向远微微松了口气,一边朝门口走,一边开口叮嘱:“好,你们别来回走动,找个安全的地方坐着,我去找你们。”
  
  岱梓风看了看手表,对着他匆忙的背影道:“四个小时的棋局,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一大半,从这里去夜色,一来一回,如果再堵车……”他突然停了口,“就算不堵车,向远,瑶瑶那里可是还有个喝醉的?”
  
  言外之意,无论如何,你都来不及。
  
  安向远回头在玄关处换鞋子,面无表情,只是声音却极为不甘:“愿赌服输呗。”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岱梓风微微弯了弯唇角,“既然这样,未城那边就交给你了,一定得好好看着。”
  
  安向远撇嘴:“不放心你自己去啊!”
  
  岱梓风却淡淡地抬手弹了弹自己的袖口:“不,交给你,我很放心。”
  
  安向远换好了鞋子,正黑着脸要走,却听到岱梓风喊:“等一下。”
  
  他顿住脚步,岱梓风已经换好了鞋子,提着外套道:“我跟你一起去。”
  
  安向远黑了的脸,突然绿了……
  
  安向远开着车,看着副驾驶座上气定神闲的岱梓风,越看越气不过。
  
  未城这个项目是公司这一季度的重头戏,本来岱梓风说好了要自己来的,却临时变卦,非得让他跟。他吃饱了撑的才会同意,未城那么远,这项目一跟还得近一个月,他和霍思瑶新婚燕尔不说,现在霍思瑶肚子里还有只猴子,虽然才两三个月……但是这猴子忒闹腾,愣是让霍思瑶怀着身子还比原来瘦了七八斤。老婆身上掉的肉,就是他自己的心头血,他都快心疼死了,还特意去学了几道菜,好不容易有两道合霍思瑶的胃口了,肉还没长起来呢,他就要被发配边疆了。
  
  他自然抵死不从,笑着跟这疯子商量:“疯子啊,啊不,梓风啊,表哥,岱总!岱总表哥,这瑶瑶才刚怀上孩子,我不能现在就抛妻弃子啊!”
  
  岱梓风却看都没看他一眼:“顶多一个月就回来了,放心,妻子是你的,孩子也是你的。”
  
  “我得跟我儿子培养感情,”安向远义正言辞,“感情要从小培养,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哦?培养感情。”岱梓风抬起头来,安向远看他终于正眼看自己了,觉得希望满满,赶紧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谁知岱梓风却似笑非笑:“培养感情这种事,都是双向的,你不能一厢情愿。”
  
  “我当然不是一厢情愿,”安向远说得理所应当,甚至还有些胸有成竹,“我儿子巴不得我跟我沟通感情……”
  
  他还想说一句,这种体会,像你这种孤家寡人是体会不到的。可是他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岱梓风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继而面无表情道:“那得让你儿子来说,才比较可信。”
  
  儿子?可他儿子还在霍思瑶的肚子里,别说说话了,现在就连模样都没有呢!他气结,恶狠狠地盯着岱梓风:“那你说,你有什么事比我相妻教子更重要?凭什么让我抛妻弃子来给你劳心劳命?”
  
  岱梓风不说话了,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柔和,柔和得不大像他。安向远看他不说话,拿着杯子喝了口茶,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怎么样?说不出来吧?没有你就自己去,我还要回我的富贵温柔乡去……噫!这茶真好喝!”
  
  “当然有,”岱梓风突然开了口,看着悠哉悠哉地喝茶的安向远道,“你老婆孩子都已经有了,我却什么也没有。你说,谁的事更急一些?”
  
  安向远吞了口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你要……”
  
  “没错,”岱梓风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扫了他一眼,“我也该去找个如花美眷,一起生个孩子玩玩儿。”
  
  生个孩子……玩玩?Excuse me?
  
  两人争执不下,只好下棋来定。他们师承一门,在这方面的天赋也差不多,虽未必能说是高手相对,但是棋逢对手,不杀个昏天黑地,根本绝不出高下来。
  
  浮生偷得半日闲的时候,他们也会静静地对弈一局。可是若是为了某种特殊的目的而特意来一决输赢,意趣都已无关紧要,速战速决才是他们想要的。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决出输赢,他们设了很多简直称得上无理的规定。比如说,一方中途接打电话,另一方就能多一次机会。再比如说,四个小时的棋局,若是谁中途有事要离开,未在四个小时之内赶回来,时间一到,就等于主动放弃。又比如说……
  
  这些规矩丝毫不讲人情,甚至毫无道理。但他俩却一直遵守着。有的时候,就是因为不讲人情,反而能让事情更好地解决。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的比赛,与其说是比谁技高一筹,倒不如说,是比谁的运气更好一些。
  
  很显然,今晚,岱梓风很走运。
  
  坐在副驾驶座上,岱梓风看到安向远不时投来的目光,不禁微微勾了勾唇角:“开车专心点。”
  
  安向远气鼓鼓地把目光转过去,冷哼一声:“小人。”
  
  岱梓风淡淡回敬:“谬赞了。”
  
  安向远不死心:“你既然跟我一起出来了,就不算我输。等回去了我们继续。”
  
  “可是你之前明明已经认输了。”岱梓风顿了一下,“你要是不认输,我也不会跟你出来。”
  
  安向远沉默了……
  
  夜色里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他俩找到霍思瑶和虞姝的时候,虞姝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霍思瑶手里拿着一杯鸡尾酒,若有所思地晃啊晃啊,直到安向远叫她,她才看到他俩。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安向远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安好无虞,却还是忍不住低声责备:“这种地方也是你能来的吗?!”
  
  霍思瑶撇了撇嘴,一脸的委屈:“可是阿姝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啊。今天如果是我失恋了,阿姝肯定会舍命陪我到底的,我现在是孕妇,不能陪她打架,也不能陪她喝酒,只能在这里守着不让她受人欺负了……君子之交,应该为朋友两肋插刀!”
  
  她一鼓作气说了这么多,安向远却只注意到了前面那部分,在她停下来时绿着脸反问她:“如果是你失恋了?还是今天?”
  
  霍思瑶仿佛这才看到一边的岱梓风,装傻充愣地朝着岱梓风招了招手:“疯子表哥,你也来了呀!你看向远把我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我都没看见你……”
  
  岱梓风抬眸笑了:“他向来虎背熊腰,不怪你。”
  
   正文 运气太好   安向远早已被自己这个腹黑又毒舌的表哥黑得体无完肤, 这样的话他都已经能自动转换成诚挚的赞美, 也不理会, 只是看了一眼趴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睡着的虞姝, 朝着霍思瑶挑了挑眉, 问道:“她还好吗?”
  
  霍思瑶朝着桌子的方向努了努嘴:“呶, 都是她喝的。”
  
  安向远扫了一眼, 又看了看边上悄无声息的虞姝,点了点头道:“嗯,酒品比你好很多。”
  
  “你是不是来接我们的呀?”霍思瑶翻了个白眼, 抬手推了推他道,“快背上她,我们回家。这里吵死了……”
  
  她还在嘟囔着, 安向远已经迈开了步子。虞姝似乎睡得很沉, 他伸过手去,正想喊一边的岱梓风搭把手, 哪知一转头, 岱梓风已经在他面前了。他扎好了姿势, 回头朝着岱梓风喊:“疯子, 帮一下忙。”
  
  背上却迟迟没有动静。安向远这姿势扎得略有些累, 正嚷着要岱梓风快一点, 却看到眼前霍思瑶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诡异,看着那口型,他似乎隐隐听到霍思瑶不确定的声音:“疯……疯子表哥?”
  
  安向远回过头去, 身子便僵在了那里。他转过头来, 与霍思瑶交换了下眼神,继而直起了身子,转身挪了挪步子,拍了拍岱梓风的肩膀道:“疯子……”
  
  岱梓风却已经作势要将虞姝抱起:“我来,你照顾好瑶瑶。”
  
  霍思瑶哪里敢让他抱虞姝,她压根就没想到岱梓风会跟着安向远一起过来。平日里再怎么开玩笑,到底也是亲疏有别。这虞姝……岱梓风压根都没听她提起过,还喝得一身酒味儿,就这样突然劳烦他来抱,是不是有些……嗯,不大好?
  
  她赶紧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不用照顾,让向远来背就好了,疯子表哥你……”
  
  你歇着就好。
  
  “怕我抱不动?”岱梓风抱着虞姝起身,说话间已经迈开了步子,云淡风轻地瞥了一眼安向远,意味深长道:“唔,向远过两天就要去未城了,一去就要一个月,他应该有话跟你说。”
  
  霍思瑶当然不知道这事,此刻听了,只觉得有些懵,晕晕乎乎地看着安向远道:“你要去未城?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没有听你说起?”
  
  安向远哀怨地看了一眼前面的岱梓风,走上前揽着霍思瑶的肩闷闷出声:“就在刚刚。”
  
  “刚刚?”霍思瑶顺着他手上的力往前走,扭着脖子看安向远的脸:“怎么……”
  
  安向远叹了口气:“刚刚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在跟疯子下棋。”
  
  “那你怎么还接我的电话?!”霍思瑶哀嚎一声,她知道安向远和岱梓风下棋的规矩,此刻一听,立即就明白过始末来,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现在若是有人在她面前卖后悔药,她一定会买上一大桶,啊不,两大桶!可是她一点都没有,只能在安向远耳边念叨悔恨:“我不该给你打电话的……你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向远,你什么时候走?我……哎,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给你打电话呢?后悔死我了……”
  
  安向远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给我打电话,阿姝怎么办?你怎么办?”
  
  霍思瑶看了眼前面的岱梓风,突然便没了言语。只听安向远叹了口气:“哎,都是命啊,这次是我们运气不好……”
  
  岱梓风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稳当,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他大概能听到身后的两个人在讲什么。不过是淡淡地听着,并没有任何回应,可是在安向远开始感慨时运不济的时候,他却突然间慢下了脚步,然后,竟然停住了。
  
  安向远和霍思瑶在后面跟着走着,突然被一挡,差点撞上去。安向远小心翼翼地护着霍思瑶,皱着眉问岱梓风:“怎么了?”
  
  “没什么,”岱梓风迈开了步子,走了两步才道,“只是突然在想,不是你们运气不好。”
  
  安向远立刻抖擞了精神:“嗯?”
  
  “是我运气太好。”
  
  安向远立即就蔫了:“哦。”
  
  霍思瑶愣了半晌,突然打了个寒颤,一边搓着手臂一边低声嘟囔:“这笑话好冷,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上了车,岱梓风依旧坐在副驾驶座上,霍思瑶坐在后面,虞姝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腿上。虞姝的酒品很好,喝醉了倒头就睡,一点也不吵,一点也不闹。
  
  可是在她还没醉倒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她话很多,笑很多,泪也很多。
  
  霍思瑶今天接了几个电话。有左斯南的,有陈芝兰的,就是没有虞姝的。
  
  左斯南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蜷在沙发上看一些胎教的书。左斯南说,思瑶,我跟阿姝分手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她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支起了身子反问他:“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她现在在夜色,我担心她出事。”
  
  “担心就赶紧去陪着啊!”
  
  “我们俩不可能了……”左斯南静默了半晌,“思瑶,我有事要走了,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来看看她。”
  
  话音一落,便挂断了电话。霍思瑶愣了一下,慌忙去打虞姝的电话,很久之后,接通了。
  
  虞姝问:“瑶瑶啊,怎么了?”
  
  她的声音十分压抑,分明是在强力控制,却还是带着抑制不住的悲伤。
  
  霍思瑶不答反问:“你怎么了?”
  
  “我?”虞姝的声音带笑,却透着些逞强,“我没事儿啊。”
  
  “你胡说,”霍思瑶叹了口气,“你等着,我去找你。”
  
  霍思瑶还没有到夜色,便接到了陈芝兰的电话。陈芝兰说,瑶瑶啊,娇娇跟你在一起吗?
  
  她下意识地想要否定,却突然改了口:“嗯,在我这儿呢阿姨。”
  
  “你能不能让她接一下电话啊?我打她手机一直打不通。”
  
  霍思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阿姝她去洗手间了呢,阿姨您有急事吗?要不我等她出来了让她打给你?”
  
  电话里一阵静默。霍思瑶看了看手机,依旧通着,她对着手机试探着喊了声:“阿姨?”
  
  电话里出声了:“瑶瑶,娇娇她之前给我打电话说,她在公司加班。”
  
  这是好心帮上倒忙了?霍思瑶眨了眨眼睛,硬着头皮编下去:“嗯,这不是加班结束了吗?我在屋子里闷得慌,叫她出来一起逛逛街。”
  
  “那行,你待会儿跟她说一下,让她早点回家。”
  
  霍思瑶应下,小心翼翼地挂断了电话。
  
  她到夜色的时候,虞姝已经喝得一塌糊涂。她什么也没说,就见虞姝定定地将自己望着,满眼凄凉,唇角却是微弯着,声音极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客观事实:“瑶瑶,我跟斯南结束了,以后都没有以后了。”
  
  霍思瑶轻抚着虞姝的头发,也不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低声安慰:“怎么会呢?我们阿姝这么美,这么好,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虞姝只是摇头,转过身来继续喝酒。霍思瑶叹气,在她身边坐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
  
  “这里乱……”虞姝又喝了口酒,突然笑道,“再说了,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还能帮我打他一顿?”
  
  “以我……”霍思瑶本想说,以我这身手,怎么着也不得打得他满地找牙?后来想想打他一顿还是太便宜他了,正在想着怎么收拾他,虞姝却开了口:“你怀着孩子,还能动手?要是打他一顿一切就解决了,我自己就能动手。可是你也知道,解决不了的。”
  
  “而且,瑶瑶,我爱了他那么久,心里再怨他,再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也……”
  
  霍思瑶知道左斯南对于虞姝来说有多重要,心里感怀,却还是拍了拍虞姝的肩,硬着头皮道:“阿姝啊,有句话说得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一个渣男倒了下去,会有无数个……无数个白马王子前仆后继而来,咱不为他难过,不值得!”
  
  虞姝愣了一愣,突然道:“瑶瑶,你本来想说的,是不是……会有,会有无数个渣男前仆后继而来?”
  
  霍思瑶立即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阿姝你一定是喝多了,我没有这么说。”
  
  虞姝又开始闷头喝酒,霍思瑶在她身边坐下,叹了口气道:“阿姝,其实你们分手也挺好的,他妈妈那么难处,你就算嫁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估计也不好过。左斯南要是能护着你还好,可是你看,你们都还没结婚呢,他就向着他妈,要是以后结婚了,你还不得委屈死?人家都是委曲求全,可是你就是委屈死,也全不了。这样一想,还不如不嫁给他呢!”
  
  虞姝点了点头,刚刚向上扯了扯嘴角,泪就滑了下来。她也不擦,只是朝着上空使劲地翻了翻眼球,试图把那些还未来得及滚落的眼泪逼回去,口里还笑着:“瑶瑶你真聪明,我也这么觉得。”
  
  那笑容实在太凄惨哀怆,霍思瑶看得心里发紧:“阿姝,哭吧,不丢人。”
  
  虞姝却没有,只是继续道:“我刚刚想了很多,我大概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我和斯南的关系。明明是斯南他招惹的我,明明是他一天一天地让我泥足深陷了,说不许放手的是他,最后放手的也是他。我就是……就是……”虞姝想了很久,最后却还是用了那三个字——“不甘心。”
  
  换谁也不甘心。霍思瑶叹了口气,倾过身子抱了抱虞姝,就听虞姝道:“大概,大家都是自私的吧……”
  
  虞姝嘟嘟囔囔地说了几句,突然如梦初醒一般,要赶霍思瑶走。夜色这个酒吧乱得很,霍思瑶怀着孩子,虞姝担心万一出什么意外。
  
  霍思瑶却是怎么都放不下她,说什么也不肯走。她找了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拉着虞姝过去,刚一坐稳便想起了正事:“刚才你妈给我打电话了,很担心你,说让你早点回去。”
  
  “我今晚不回家。”虞姝闷闷出声。
  
  “不回家?”霍思瑶眨了眨眼,“不回家去哪儿?”
  
  “我跟我妈说我在加班,估计到很晚,就直接睡公司了。”虞姝又闷头喝了口酒,“我妈是来催婚的,不能让她知道……我待会儿随便找个宾馆住一晚就好了。”
  
  霍思瑶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递给她:“给阿姨打个电话吧,就说我今天有事要你帮忙,让你晚上住我那儿。”
  
  末了,又赶紧将之前接陈芝兰电话的事给说了一遍,生怕虞姝再说漏嘴了。
  
  虞姝喝了很多的酒。她说:“借酒消愁愁更愁,原来是真的。”
  
  她还感叹:“我从来不知道我酒量这么好。”
  
  可是再好的酒量,最后也还是醉了。
  
  在她睡倒前,霍思瑶听到她在嘟囔着什么,仔细一听,是左斯南的名字。
  
   正文 落水救谁   岱梓风一直透过后视镜关注着后面的动静。虞姝睡着了, 悄无声息, 安静得就仿佛不存在一般。
  
  可是他抱着她的时候, 他分明听到她在自己胸口无意识的嘤咛:“左斯南。”
  
  他还听到她说, 她难受。
  
  岱梓风此刻有点后悔了。
  
  霍思瑶抬头看到岱梓风的目光, 又低头看了看虞姝, 急忙开口道:“那个……疯子表哥, 刚刚忘记给你介绍了,这是我好朋友虞姝,我们都叫她阿姝。我和向远结婚的时候她来过的, 当的伴娘来着。呃……我的伴娘团有些庞大,估计你也没注意到她……”
  
  岱梓风想起霍思瑶和安向远结婚那天。虞姝穿着蓝色的及膝小礼服,眉眼弯弯地站在边上, 就像一朵盛开在阳光下的蓝色妖姬。
  
  每一次看见都很惊艳。这是虞姝给他最深刻的感觉。
  
  婚礼结束之后, 他在花园里看到虞姝。杨柳依依,树影婆娑, 虞姝在椅子上坐着, 姿态慵懒随意, 却在不经意间装点了整个花园。万物生长, 风景这边独好。
  
  岱梓风想到了楚霸王和虞美人。相传虞美人容颜倾城, 才色双绝, 岱梓风一直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倾城法,但是自从见到了虞姝,他仿佛顿时就明白了。
  
  皎若太阳升朝霞, 灼若芙蕖出绿波。
  
  岱梓风想到一句诗。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只可惜,那个人不是他。
  
  岱梓风再次看到了虞姝的那个他。他离二人有些远,并不能看清二人的表情,只是看着左斯南体贴地站在虞姝身后,俯身为她捏着肩。他隐隐听到了他们的笑声,和几年前一样,甜蜜得让人嫉恨发狂。
  
  那个时候,岱梓风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直到那天在医院里看到虞姝……
  
  霍思瑶介绍完了,却不见岱梓风反应。她眨了眨眼,看这样子,难道……是在看着后视镜走神?
  
  霍思瑶摇了摇头,低头看向虞姝。虞姝又在喊左斯南的名字,声音很低,她却听得清晰。
  
  她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问安向远道:“向远,你说,如果我问你,我和妈同时掉进水里了你会先救谁。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或者……很无理取闹?”
  
  这声音有些不对……安向远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看到她凝重的表情,又看到了躺在她膝头皱着眉头的虞姝,心里了然,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霍思瑶低下了头,放低了声音嘟囔:“我以前也觉得这行为挺傻的。掉水里了,不能自己游上来吗?可是看了阿姝这个样子,我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其实很重要。因为有的时候,就算是水性很好,也是会淹死的。就比如……”
  
  比如现在的阿姝。
  
  一直看着后视镜发呆的岱梓风动了。可是车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安向远突然握紧了方向盘,不过声音倒是欢快得可以:“傻瓜,不是所有人都会有阿姝这样的经历。她遇人不淑,是运气不好,可我们不一样啊,我的瑶瑶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让她落水?再说就算我舍得,她婆婆也舍不得。对吧疯子?”
  
  岱梓风点了点头:“嗯。以后不会了。”
  
  霍思瑶稀里糊涂地抬眼望去:“什么以后不会了?”
  
  不会再让她落水,不会再让她受伤,不会再让她……运气不好。
  
  岱梓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气定神闲地看向安向远:“你们在说什么?”
  
  安向远:“……”
  
  霍思瑶:“……”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虞姝只觉得头疼欲裂。酒也喝了,醉也醉了发泄也发泄了,可是一觉醒来,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却都还历历在目。喝酒果真不是什么好事儿,虞姝拍了拍脑袋,起身打算去上班。
  
  霍思瑶看了看她苍白的脸,急忙拦住她:“今天请个假吧!刚好我休息,陪着你。”
  
  虞姝摇头,扯着嘴唇笑了:“不用了,瑶瑶,失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十年的感情,说放下便能放下吗?霍思瑶放心不下,一边换着衣服一边朝她笑道:“外面在下雨,阿姝你等一下,我开车送你。”
  
  虞姝看向窗外,这才知道下雨了。
  
  雨下得不大,而且看起来,似乎是要停了。可是……虞姝拿出了手机,等霍思瑶出来了,笑着对她说:“今天不上班了,走,我们去买伞!”
  
  虞姝从来没有用过别的颜色的伞。霍思瑶听陈芝兰说过,在虞姝还不会说话不爱笑的时候,就特别喜欢红色的伞。陈芝兰说,那个时候她牵着她路过一家手工店,门口放着几把手工伞,虞姝看着,突然就笑了。
  
  那是陈芝兰第二次见到虞姝笑。她不知道虞姝在笑什么,但是虞姝笑了,她要留住她的笑。
  
  陈芝兰指着那几把伞问她:“娇娇,你想要吗?”
  
  虞姝点了点头。
  
  于是陈芝兰把那几把伞都买了。回家之后,她才发现,其实虞姝想要的只是那把红伞,其他的伞买回去之后,虞姝碰都没碰过。
  
  虞姝爱红伞。准确的说,虞姝喜欢红色,尤其是红伞。
  
  可是这一次,虞姝没有要红伞。霍思瑶笑着把一把火红的伞递给她的时候,虞姝摇了摇头:“瑶瑶,我想换个颜色。”
  
  霍思瑶这才想起,虞姝以前一直用的那把红伞,是左斯南送的。
  
  她把手中的伞背到背后,笑着指了指货架:“好呀,这么多花色的,你好好挑挑。”
  
  虞姝挑了很久,一边的售货员都不耐烦了,她却仍然一把也没有挑下。她颓败地看向霍思瑶:“这么多颜色,我不知道要什么好,瑶瑶你帮我挑一把好不好?”
  
  不是不知道要什么好,是没有自己想要的。霍思瑶在心里叹了口气,选了一把绿得发亮的递给虞姝:“那就要这把吧!生命的颜色。”
  
  虽然不是红色,但是足够鲜艳。
  
  二人买了伞,雨已经停了。虞姝和霍思瑶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儿,霍思瑶回了家,虞姝去了公司。
  
  安向远下午就要走,霍思瑶要回去帮他收拾行李。虞姝听霍思瑶吐槽了安向远这次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出差,她像一个深闺怨妇一般抚摸着自己才刚刚显怀的肚子,哀怨道:“疯子表哥也太坏了,我的宝宝都还没吃够他爸爸的手艺呢,向远就要走了……”
  
  霍思瑶和安向远关系一直很好,婆媳之间也十分融洽,虞姝此刻格外羡慕。
  
  无处可去,又无事可做,虞姝只好回去工作。
  
  爱情已经进入了坟墓,但是工作还要继续,生活也要继续。
  
  可是婚姻怎么办呢?
  
  虞姝很头疼。
  
  她对爱情没了激情,对婚姻也没了期待。做个不婚族也挺好的,不用为别人的喜怒哀乐而心情波动起伏,不用为了别人而委曲求全,一个人独来独往,最是逍遥自在。更何况,她会赚钱,养得起自己和母亲,她能打架,不用怕会受人欺负,她以前学的理科,对电路什么的也了解一点,家里万一临时电路故障了,她估计也能应付得来……
  
  就算不结婚,她一定也能过得很好。
  
  可是陈芝兰那么盼着她结婚。以前还好,就是这段时间,催得特别急。电话里催就罢了,这次还亲自到了祝市来,看起来是非得看着她把婚事定下来。估计也是看她老大不小了,怕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可不是么?过了年,她就三十了,大龄剩女一枚,毫不客气地说,每过一天,就得贬值一点。
  
  该怎么跟陈芝兰解释呢?这是个让人更加头疼的问题。陈芝兰说想让虞姝快点结婚,虞姝也觉得是时候了,就跟左斯南说了,两人开始筹划,陈芝兰特别开心,江蓉却不同意。
  
  纠缠了近两个月,虞姝一边跟左斯南努力,一边强撑着说让陈芝兰放心,一边在江蓉那边忍气吞声。左斯南甚至还提议说不然就奉子成婚。虞姝不愿意,左斯南一直觉得自己的妈妈是个好人,待人也极好,总有一天会接受虞姝的,可是江蓉眼中的厌恶那么深刻而明显,虞姝不是没有努力,也不是没有期待过,可是江蓉眼中的厌恶从未减过分毫。
  
  左斯南说,江蓉喜欢孩子,等他们生了孩子,江蓉就是再怎么不愿意也会让他们结婚的。左斯南说,江蓉绝对不会让他的孩子成为黑户。而等有了孩子,江蓉爱屋及乌,对虞姝也就改观了。
  
  虞姝不以为然,爱屋能及乌,厌屋也能及乌。她安安分分的,江蓉还骂她是狐狸精,要是未婚先孕,名不正言不顺地生了孩子,岂不是更给了她把柄让她揪着骂?
  
  更何况,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沦落至斯。
  
  她把理由说给左斯南听的时候,左斯南说她小心眼,言之凿凿地说自己的妈妈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左斯南还说,虞姝压根就不爱他,根本就不想跟他结婚,不然怎么会连这点牺牲都做不了?
  
  他俩吵了架,两天都没有联系。后来左斯南来道歉,再后来……
  
  再后来曲曲折折,江蓉耍了个小手段,左斯南便屈服了。婚事没了,爱情没了,虞姝现在只能庆幸,还好当时没有答应左斯南。
   正文 跟谁相亲   虞姝不知道的是, 在她小心翼翼地瞒着陈芝兰的时候, 陈芝兰却已经在暗地里琢磨着要给她安排相亲了。
  
  虞姝在江蓉那里受的委屈, 陈芝兰并不知道多少, 但是虞姝和左斯南分手的第二天, 陈芝兰毕竟与江蓉见过一面, 见一面而知其全身, 只是一面,陈芝兰便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招对方的讨厌。
  
  自己的女儿再怎么不好,也是自己的掌心宝, 更何况虞姝这么好,陈芝兰小心翼翼呵护了二十余载,亲眼看着虞姝一点一点地盛开绽放, 渐渐成长为现在这般美丽的模样, 虽不能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但也是宁愿拼尽所有, 也容不得她受任何委屈。好的东西是要呵护欣赏的, 不是让人摧毁的。
  
  虞姝和左斯南分手了, 虞姝心里难受, 可是陈芝兰却为她松了口气。
  
  长痛不如短痛, 婆媳关系本就是千古难题,而如果这个婆婆是江蓉,便会是永远也解决不了的难题。如果左斯南向着虞姝还好, 但是很明显, 在这件事上,虞姝一直是在孤军奋战。左斯南是个乖儿子,但未必会是一个好丈夫。
  
  把虞姝交给这样的人,身为母亲的陈芝兰该怎么放得下心?她的娇娇,就是她的命,她一路娇养到大,等她不在了,也该由另一个人继续娇养下去。她盼着她的娇娇结婚,想亲眼看她幸福地组建自己温馨完整的家庭,可是她再急,也不能将自己的娇娇往火坑里推。
  
  陈芝兰后悔了。虞姝当初跟左斯南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知道左斯南家境这么好。而当她们知道的时候,她虽然担心会有这么一天,可是那时候虞姝和左斯南的感情那么好,左斯南又一再保证,家境悬殊不是问题,他一定能处理好的。左斯南看起来那么爱虞姝,陈芝兰信了。
  
  陈芝兰觉得心疼。她的娇娇向来懂事,在她面前从来报喜不报忧,小时候练跆拳道时伤着了,回来也从来没喊过疼,而这一次,陈芝兰多希望虞姝早点告诉她,告诉她江蓉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现在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娇娇就是再怎么优秀再怎么漂亮,青春却再也回不来了。
  
  结婚这事,宜早不宜迟。越迟,就越难找到好的。
  
  陈芝兰开始忙活着给虞姝安排相亲。
  
  虞姝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陈芝兰怕她嫁不出去,她知道,陈芝兰怕她嫁得不好,她也知道,可是她前脚刚刚跟左斯南分手,后脚就忙不迭地赶去相亲,她总觉得怪怪的。
  
  她笑着搂着陈芝兰的肩撒娇:“妈,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我陪着你不好吗?又不是没了男人就过不成日子了,你看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陈芝兰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虞姝陪着她自然是好,可是她却不能陪虞姝一辈子。她将虞姝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拉下,拉着她面对面地坐着,语重心长地开导她:“娇娇啊,妈知道,你跟斯南处了那么长时间,感情深,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可是人总是往前走的,你得多出去走走看看,多接触接触人,才能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你放心,这次妈给你好好把把关,你就去相亲试试看,万一处得好呢?”
  
  虞姝叹了口气:“妈,我不想结婚。”
  
  “你现在这么想,是因为还没有走出来。等你想通了,想结婚了,错过了机会,又上哪儿结婚呢?”
  
  陈芝兰看虞姝依旧是一脸不为所动的样子,愈发愁眉不展起来,她拍了拍虞姝的手,重重地叹了口气:“娇娇,妈给你说一句掏心窝的话。妈这些年一点一点把你拉扯大,嘴上说着不辛苦,可是事实上,有多少次不是心里期待着,要是你爸没走就好了。你以前常问我后不后悔把你捡回来,我说不后悔,可是总有后悔的时候啊,抱着你四处求医的时候,被人说三道四的时候,为了咱娘俩的生计在外面拼死拼活的时候,我有多少次在恨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不过是看着你,舍不得罢了。这些年咬牙坚持过来了,你很争气,妈为你骄傲,也为当初的自己骄傲,我的娇娇值得我这么多年的坚持,值得我的付出……”
  
  陈芝兰说着,眼角便湿了。她抽了张纸巾拭了拭眼角,狠狠地呼了两口气,这才继续道:“这些话,妈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可是现在……娇娇,没有谁比妈更知道一个人的不容易,妈不是嫌弃你,可是妈知道自己的这些经历究竟有多痛苦,我受过了,也受住了,可你是我的娇娇啊,我怎么舍得让你也跟我一样?我……”
  
  情到深处,已经不是言语可以表达的了。陈芝兰一时有些难以自已,慌忙站起身来抽了几张纸巾,掩着脸朝卧室走去,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听起来不是很清晰:“你好好想想……”
  
  虞姝没有跟上去。
  
  她知道陈芝兰辛苦,从很小就知道了。她心疼陈芝兰。
  
  她也知道,陈芝兰是为了她好。可是没有爱情的婚姻,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虞姝给霍思瑶发了个短信:瑶瑶,我要去相亲了。
  
  彼时霍思瑶正在一家高档饭馆接受岱梓风“无微不至”的关怀。安向远被他不由分说支到了海角天涯,霍思瑶肚子里的小皇帝不乐意了,开始选择性地绝食。安向远在电话里一阵鬼哭狼嚎,把岱梓风从里到外骂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骂了个遍,于是惨无人道惨绝人寰的岱总良心发现了,半自觉地承担起了安家小公子的饮食大计。
  
  岱梓风发现,霍思瑶真的很挑。家里的菜吃厌了就算了,挑遍了祝市也没有挑到几样合口的。
  
  好像有点麻烦。岱梓风若有所思。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让安向远去了未城。
  
  霍思瑶再难伺候,能通过她了解一些虞姝的动态,还是赚了。
  
  霍思瑶皱眉了,他体贴地问她:“怎么了?还在担心你那个朋友吗?”
  
  虽然霍思瑶当时是在想安向远,却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他们谈了十年,我的宝宝都快出生了,他们却突然分手了,阿姝肯定难过死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眨着眼睛问岱梓风:“疯子表哥,我说这么多,你会不会嫌我烦啊?你要是……”
  
  “没事,”岱梓风好脾气地笑笑,“孕妇最大。”
  
  霍思瑶看上了一道清蒸鲈鱼,吃得津津有味心满意足。在她赞不绝口的时候,岱梓风很绅士地微微弯了弯唇角:“喜欢就好。”
  
  霍思瑶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谢谢疯子表哥招待”,岱梓风已经恍若无意地开口:“你那个朋友不是失恋了吗?想必胃口也不好,不如待会儿让厨师再做一条,你给她带过去尝尝?”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不知为何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霍思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好啊。”
  
  霍思瑶不好意思总麻烦岱梓风,跟他出来吃了几次,就打起了退堂鼓。她的话说得情真意切又客气委婉:“那个,疯子表哥啊,我这两天胃口好多了,就不用麻烦你接我出去吃了……”
  
  岱梓风回得风度翩翩又不容拒绝:“哪里哪里,向远不在,照顾你和孩子是应该的,瑶瑶你不用客气。”
  
  霍思瑶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这是说得太委婉了?她讪讪一笑:“真的不用了,向远说得对,外面的虽然好吃,到底不如家里做的干净,不能贪嘴……”
  
  岱梓风四两拨千斤:“你放心,我们吃的那家是我们自家的产业,你每次吃的都是挑得最好的,绝对干净安全。”
  
  霍思瑶咬了咬唇,疯子表哥你既然这么热情慷慨,为什么不直接把那个厨师借给我们家用几天呢?
  
  霍思瑶又跟着岱梓风来吃清蒸鲈鱼了。菜刚上桌,她就收到了虞姝的短信:瑶瑶,我要去相亲了。
  
  霍思瑶大吃一惊:“相亲?!”
  
  岱梓风抬头:“嗯?”
  
  “啊?没什么没什么……”霍思瑶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叫出来了,赶紧掩了掩口,若无其事地规规矩矩坐着,低头回短信:相亲?什么时候?跟谁?
  
  岱梓风悠悠地喝了口茶,意味深长地看着霍思瑶道:“向远出差还不到十天吧?你这是要……”
  
  红杏出墙?
  
  四个字金光闪闪地自己的跳到脑海里,霍思瑶赶紧解释:“误会误会,不是我,是我朋友。”
  
  “原来如此。”岱梓风点了点头。他把瓷杯放下,云淡风轻地吐出两个字:“虞姝?”
  
  霍思瑶目瞪口呆地抬起头来,脸上洋洋洒洒写着几个大字:“你怎么知道?”
  
  岱梓风的眸光格外深邃,霍思瑶看不太懂。恰好虞姝回了短信,她低下头来,点开手机。
  
  嗯,相亲,我妈安排的,时间待定,对方身份不明。
  
  身份不明……不知为什么,霍思瑶突然想到了一群奇形怪状的肉团争先恐后地挤在虞姝家门口,画面太清奇,她打了个寒颤。
  
  这个寒颤打得几乎微不可见,岱梓风却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问霍思瑶:“怎么了?”
  
  他的表情有些凝重,霍思瑶似乎还从中看出了些担忧。疯子表哥最近也太……霍思瑶摇了摇脑袋:“没事儿。”
  
  话音刚落,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指飞快地打了几个字发了过去: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感觉挺适合你的。不如试试看?
   正文 谁算计谁   虞姝回信:什么身份?你可别把你那些非富即贵的朋友介绍给我, 我高攀不起。
  
  得, 上一段恋情断就断了, 还留下心理阴影了, 可是这不是以偏概全嘛!霍思瑶转了转眼睛, 淡定地回了几个字:程序员
  
  末了又接着发了一条:年方三十, 恋爱史寥寥无几, 只谈过一次恋爱,几年前女朋友和前男友复合了,他直到现在都单着。至于长相, 大概比你低一个档。你放心,父母绝对友善有爱~
  
  霍思瑶的消息还没有发出去,虞姝的消息已经到了, 只有一个字:好
  
  霍思瑶的眼睛亮了:原来你喜欢程序员!!!!!
  
  虞姝回信:只是突然想起网络上的那句话——女人最好的归宿便是嫁个程序员, 因为他挣得又多死得又早。
  
  敢情图的是这个……霍思瑶懵了,晕乎乎地发过去一句:你认真的吗?
  
  半晌, 虞姝的消息才到:瑶瑶, 我累了, 也怕了, 不敢再爱了。
  
  霍思瑶撑着脑袋, 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岱梓风看她支着脑袋皱着眉头, 适时地开口:“难道向远没有跟你说过,让你少玩手机?”
  
  已经忘了他的存在的霍思瑶如梦初醒:“嗯?”
  
  “手机辐射,”岱梓风解释, “你们不是最宝贝你家宝宝?”
  
  霍思瑶一脸视死如归:“为了他干妈的终身大事, 只能委屈他一会儿了!”
  
  岱梓风意味深长地吐出两个字:“干妈?”
  
  霍思瑶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岱梓风看了半晌,突然笑得眉眼弯弯:“嗳,疯子表哥,你说,我把阿姝介绍给君子表哥好不好啊?”
  
  岱梓风摇头:“不好。”
  
  否定得如此不留情面,霍思瑶愣住了。不过片刻,她开口问他:“为什么啊?”
  
  “要是介绍给了我哥,以后大家就是表亲,那样你家宝贝的干妈就认不了了。”
  
  干妈的问题……
  
  “表亲也挺好的,”霍思瑶毫无原则地让步,“不认就不认呗,重点是我姑姑和姑父不是一直催着君子表哥结婚吗?疯子表哥,你不会是对阿姝有意见吧?她和那个左斯南分手都是左斯南那边的问题,阿姝是个很好的姑娘,你可千万别对她有意见!虽然家世是不如咱们,但咱们又不差钱。而且疯子表哥不是不喜欢富家千金吗?你相信我,她配君子表哥刚好,真的,特别配。”
  
  岱梓风等她说完,状似无意地开口道:“你姑姑和姑父也在催我结婚,你怎么不考虑考虑我?”
  
  “你……”一个是君子,一个是疯子,当然还是配君子好。而且霍思瑶嫁过来之后都没见岱梓风对哪个成年女性亲近过,而在这之前,他的恋爱史空空如也,外界传言,这是一个不近女色的主。
  
  不管是清心寡欲还是欲不在此,都不该跟虞姝有什么瓜葛。她这才刚从一个火坑里跳出来,霍思瑶不能转而将她往冰山里推。
  
  霍思瑶在纠结措辞:“你……你……”
  
  岱梓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如何?”
  
  岱梓风的眼睛很深邃,瞳仁格外的幽黑,霍思瑶以前一直觉得,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比岱梓风的眼睛更难懂的,可是此刻他一眨不眨地将霍思瑶望着,霍思瑶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看懂了那么一丢丢。
  
  那眼睛里带着些期待,还带着一点点的威逼利诱。
  
  霍思瑶觉得整个世界凌乱了。
  
  回到家之后,霍思瑶给安向远打了个电话。没有汇报自己的饮食起居,也没有问他在未城的情况,只是在电话一接通之后就噼里啪啦地将和岱梓风的那番对话形容了一通。她感慨:“向远啊,怪不得他老是带我去吃好吃的,原来是为了阿姝。”
  
  安向远想起那天在岱梓风的办公室里被岱梓风口诛口伐反复吊打,又想起那局因为虞姝而没有下完的棋,他气得吹鼻子瞪眼睛:“他胜之不武!”
  
  霍思瑶不明就里:“什么?”
  
  安向远眯着眼睛冷哼一声:“这个卑鄙小人,竟然是打的阿姝的主意。”
  
  “我本来是想把阿姝介绍给君子表哥的,不过看起来疯子表哥对她还挺上心的,应该会对阿姝很好的吧……”
  
  霍思瑶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边安向远却已经从中打断:“瑶瑶,你怎么能这么快就倒戈了呢?疯子他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把你老公发配到了未城,这样假公济私,我们怎么能这么快就饶了他?!”
  
  “可是阿姝……”
  
  “瑶瑶你别忘了,疯子他还利用你。”安向远继续煽风点火。
  
  霍思瑶点头:“话是没错……”不过清蒸鲈鱼很好吃,阿姝也喜欢吃。
  
  安向远不给她转折的机会,继续义正言辞地煽风点火:“疯子以权谋私,惺惺作态,把我打发到未城就算了,还以关怀之名行暗探之实,虽然你没受到什么损失,但他利用你这件事我决不能忍!”
  
  霍思瑶眨了眨眼:“那你是想……报仇?”
  
  “此仇不报非君子!”安向远义愤填膺。
  
  霍思瑶来了兴致,笑嘻嘻地问他:“那你说,我们怎么报仇?”
  
  安向远贼兮兮地如此这般细说一通,霍思瑶听完愣了半晌:“这样不太好吧?”
  
  安向远却依旧理直气壮:“没关系,只是相亲而已,又不是结婚,好事多磨嘛!”
  
  霍思瑶应下。
  
  霍思瑶没有骗虞姝,她的君子表哥——岱梓君的确是个程序员。虽然不是一个普通的程序员,但的的确确是个程序员。
  
  在岱梓君的眼中,那常人看着就头晕眼花的代码有种无可比拟的美,那种魔力已经远远胜过了家里庞大的企业所能带给他的吸引力。他醉心于程序设计,设计程序使他快乐。
  
  如果岱家只有他这一个儿子,那岱父和岱母估计要哭,可是他们还有一个岱梓风,只比长子小一岁,颇好经商之道。
  
  辛辛苦苦打拼了大半辈子的产业,最怕的就是后继无人,既然后继有人了,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去强迫自己的儿子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了。岱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格外的温馨和睦。
  
  唯一让岱父和岱母头疼的事,就是这两个仪表堂堂又年轻有为的儿子,年龄都老大不小了,却没一个有结婚的觉悟。这不结婚,哪儿来的孩子?他们老了闲来无事,连个孙子孙女都没有,难道还真的环游世界去?
  
  所以当霍思瑶将虞姝介绍给岱父和岱母听的时候,二老简直乐得合不拢嘴。人以群分,自己侄媳妇的好朋友,想来也是霍思瑶这样招人喜欢的主,何况霍思瑶将虞姝形容得天花乱坠,才比班淑、美若天仙,又善良又孝顺又懂事,只不好的一点,她生活在单亲家庭,唯一的母亲还不是自己的亲妈。
  
  一个处处都招人喜欢的女孩,背后还有一个悲惨的身世,简直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就该遇上个贵人从此一辈子过上幸福日子才好。岱父和岱母对虞姝的身世没有丝毫的介意,非但不介意,反倒觉得难得。一个愿意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奉献一生的人,那必定是心地极好的人,而这种人教出来的人,别的不说,至少人品道德肯定是一等一的。
  
  一个人,其他的倒是其次,唯独品格,千金难买。
  
  而这个虞姝,听霍思瑶的形容,不仅人品好,能力也很出色。
  
  岱父和岱母真恨不得立即跟着霍思瑶去见见。
  
  他们去跟岱梓君商量的时候,岱梓君很是配合地点了点头,甚至还主动定了时间:“要不就这周末?唔,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时间。”
  
  岱母慌不迭给霍思瑶打了电话,霍思瑶笑着回应:“姑姑您等会儿啊,我问一问。”
  
  于是时间就敲定在这个周末。距离当时,只有三天。
  
  岱梓风发现安向远最近这几天在他耳边特别嘚瑟。虽然工作很顺利,但是突然间这么得意,事出无常难免是有什么邪崇作祟。
  
  岱梓风淡然开口:“怎么,你这是在未城有了艳遇了?”
  
  安向远啐他:“呸!你少毁我清白,我向来为我家瑶瑶守身如玉。”
  
  “不要自作多情,”岱梓风淡定地将文件签好递给助理,一边对着听筒语无波澜地开口,“你哪儿还有清白能让我毁?”
  
  一边的助理接过文件,手上狠狠地抖了一下,岱梓风看过去,脸色通红的助理慌忙转身走了。
  
  岱梓风关掉电脑:“明明是你在毁我的清白。”
  
  安向远恶狠狠地吐出几个字来:“疯子,我祝你永远没有艳遇!”
  
  岱梓风很谦逊地回应:“借你吉言。”
  
  艳遇这种东西,两次以上就叫用情不专,一次没有就叫丑绝人寰。
  
  而他已经有了一次了。
  
  岱梓风觉得今天的天气格外好。
  
  回到家的时候,岱父和岱母身上的喜气还没有散去,岱梓风在玄关处换鞋时就听到他们的笑声,他不禁莞尔:“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岱母笑意满满地看向他,声音都带着笑意:“梓风啊,这周末你哥要去相亲呢,我赶明儿也给你安排一场怎么样?”
  
  相亲?岱梓风走过去:“这次是哪家的千金?”
  
  岱母得意地卖了个关子:“你哥总说我给他介绍的都是富家小姐,不适合他这个程序员。这次这个可算配上他这个程序员的身份了。”
  
  “配”?岱梓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真,岱母接下来便道:“这次这个女孩是瑶瑶的朋友,叫虞姝……”
   正文 原来如此   岱梓风想了很多。
  
  安向远莫名其妙的嘚瑟, 似乎有了答案。
  
  霍思瑶那天虽然没有明确答应会帮他, 但是看那态度, 分明是已经应了的, 现在这样登堂入室为虞姝和岱梓君牵线, 很显然, 是要摆他一道。
  
  霍思瑶这样单纯的人, 自然不会想着算计他,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安向远这个妖孽又要兴风作浪了。这是还在为那盘棋生气?岱梓风不觉有些好笑。
  
  既然如此……
  
  岱梓风等着岱母滔滔不绝地把虞姝夸完了, 很配合地随声附和:“嗯,听起来是不错。”
  
  岱母心里更加高兴了,朝着岱父扬了扬下巴得意道:“看吧老岱, 我就说瑶瑶眼光好。”
  
  岱梓风在岱母身边坐下:“妈, 你帮我问问瑶瑶,看她身边要是还有虞姝这么好的, 也帮我介绍一个。”
  
  “啊?”岱母显然没有想到岱梓风会这么说, 她的这个儿子向来不好女色, 这是突然开窍了?岱母有些感激涕零, 这是老天开眼了?今天这两个儿子都好听话啊!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对上天的感激之中, 旁边的岱父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愣着干嘛?!赶紧给瑶瑶打个电话, 说不定这周末就能解决两个儿子的终身大事……”
  
  岱母魂兮归来,赶紧给霍思瑶打了电话。
  
  于是,霍思瑶再次凌乱了。
  
  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把安向远骂了个狗血喷头。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啊, 还没相亲呢,就被疯子表哥发现了,这还不要紧,疯子表哥还让她再给他介绍一个像虞姝这样的。
  
  这哪是要她介绍一个像阿姝这样的啊!这分明就是想要她家阿姝!呜呜呜……疯子表哥一定是故意的,这让她怎么办嘛!
  
  霍思瑶后悔死了。
  
  她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给岱梓风发了条信息:疯子表哥,我来忏悔了!
  
  先把这条发出去表示一下自己的诚意,然后再慢慢编……霍思瑶笑了笑,开始编辑下一条:疯子表哥,我不该不跟你说就自作主张把阿姝介绍给君子表哥,但是我也是情非得已啊,是阿姝自己不喜欢你这样的,我也没办法啊T_T
  
  可是阿姝都还没见过你,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你呢?霍思瑶不知道该怎么编了,只好注水:那个……说出来多伤感情嘛,我也是顾及你,这才没跟你说的。疯子表哥你这么通情达理,一定不会怪我的吧?
  
  明明是照顾你的面子,你要是怪我,就真的太……太无理取闹了!
  
  霍思瑶觉得自己的理由够充分了,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唇角,打算按发送键。
  
  却没有想到,她还没有按下去,手机屏幕突然一变,岱梓风打进电话来了。
  
  霍思瑶开始后悔自己之前发的信息了。
  
  为什么不全部编辑好再发送呢?霍思瑶你傻吗?
  
  她接起电话,嘿嘿一笑,很狗腿地喊了声:“疯子表哥——”
  
  电话里传来岱梓风的声音:“嗯。”
  
  霍思瑶装疯卖傻:“这么晚了,你打电话来,有事吗?”
  
  “你不是要……”
  
  隔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编是一回事,通着电话一句一句地说就是另一回事了,霍思瑶的功力本就不深,再面对着一个岱梓风,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在找死。
  
  她只好硬着头皮将自己刚才编辑的话一字一句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她还特意加了两句:“疯子表哥啊,阿姝她现在特别仇富,你这样的身份她考虑都不会考虑的,真的。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与其相爱相杀,不如快刀斩乱麻,把一切都扼杀在萌芽之中,这样才能……”
  
  嗯,霍思瑶发现自己已经在不自觉地开始背言情小说台词了。还好自己闲着没事看过几本狗血言情,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不过霍思瑶的台词还没有背完就被打断了,岱梓风的话很简洁,却一语中的:“唔,我的身份不行,我哥却可以。”
  
  霍思瑶愣了半晌,回答得理直气壮:“当然不同!你是叱咤风云的商场巨贾,君子表哥却是默默无闻的程序员。”
  
  “他默默无闻?”
  
  “这个……可以装……”
  
  霍思瑶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血溅当场了,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把电话挂了,就听到岱梓风若有所思的声音:“原来如此,多谢瑶瑶指点。”
  
  指点?就这样蒙混过关了?霍思瑶觉得这个世界有点玄幻。
  
  ……
  
  彼时,虞姝正在跟陈芝兰逛商场。目的……是为了给虞姝买相亲时穿的衣服。
  
  虞姝答应了要去相亲,陈芝兰格外开心。陈芝兰在祝市人生地不熟,在洛镇虽然有不少知根知底的人,但是虞姝毕了业之后一直在祝市发展的,机会多,朋友人脉也都在这儿,想来也是把家安在祝市好。她正琢磨着怎样给虞姝物色对象呢,却听虞姝说,霍思瑶给她安排了一场,就在周末上午。
  
  霍思瑶这孩子她信得过,可是霍思瑶的朋友圈里都是些什么人物?交朋友还好,若是要结婚,怕是还得斟酌斟酌。她倒不是自卑,她的娇娇除了家世差了一点,其他的什么都好,可是中国的门第之见根深蒂固,她的娇娇就是再怎么好,要是嫁入豪门了,岂不是要受尽公婆冷眼相待、受尽外人的冷嘲热讽?更何况富家子弟大都纨绔,她怕她的娇娇受委屈。
  
  她问虞姝:“瑶瑶有没有说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虞姝回答得漫不经心:“是个程序员。”
  
  听起来应该不是什么富二代,陈芝兰微微放下心来,却还是忍不住叮嘱虞姝:“瑶瑶啊,你别嫌妈多嘴,咱们人活一世,快乐比什么都好。都说富贵险中求,妈从来不奢望你大富大贵,也不奢望你能嫁入豪门,只要找个疼你的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妈就知足了。”
  
  道理虞姝都懂,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一朝嫁入豪门,左斯南是个意外,而这个意外更告诉她,她与他们之间隔着万丈悬崖,永远别想侥幸越过去,因为一旦越不过去,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至于侥幸越过去的可能性有多大……和左斯南蜜恋的时候,她天真的以为可能是百分之百,后来见到了左斯南的妈妈,再后来和左斯南分手,现在,她已经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了。
  
  她朝着陈芝兰笑笑:“妈,您放心,瑶瑶说这个人是个程序员,不是什么富家子弟。”
  
  当天晚上,陈芝兰拉着虞姝出去买了套新衣服,让她周末穿着去相亲。虞姝觉得多此一举,陈芝兰却非常执着,这是她的娇娇第一次相亲,她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怎么样,但是既然是霍思瑶介绍的,想必是不错的,对方又是个程序员,如果真与她的娇娇成了……陈芝兰不知道对方的品味如何,但是一想着是天天与程序打交道的,就觉得把虞姝打扮得中规中矩一点肯定没错。
  
  结果……嗯,虞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为何感觉自己有点像村姑。
  
  她很配合地把散着的头发扎成了两条麻花辫。两条黑黝黝的辫子规规矩矩地搭在自己的胸前,这下不是像村姑了,直接就是了。
  
  她到时候再操着一口“乡音弥漫”的蹩脚普通话应应景,那场面……
  
  她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照着霍思瑶以前向别人介绍自己时的说法,那个程序员肯定以为自己是个貌美如花的女侠,等见面的时候看到了她这幅乡下人进城的装扮,会不会直接吓得装作不认识她?
  
  哦,不对,他们本来就不认识。
  
  陈芝兰其实对这套衣服也不是特别满意,自己花一样的姑娘,被这衣服一衬,立即就从空谷幽兰变成了路边的野花,再加上虞姝编的那两条麻花辫,怎么就看着这么俗气呢?虽然她觉得程序员的眼光可能没有那么潮,但应该……也不会这么土吧?
  
  她正想着要不要换一套,却见虞姝突然笑了。虞姝这些日子倒也不是没笑过,可是哪一次不是在勉强?而这一次……陈芝兰不再犹豫了,就这套了。
  
  虞姝对自家母上的审美观突然有了新的认识。
  
  ……
  
  次日,岱梓风约了岱梓君喝茶。
  
  这是千年普洱,岱梓君的最爱。
  
  岱梓君神清气爽,看着默不作声的岱梓风笑得如沐春风:“怎么,有心事?”
  
  岱梓风喝了口茶,轻轻地咽下,微微勾了勾唇角:“哥,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
  
  岱梓君身子往后微微一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岱梓风没有说话,又喝了一口茶。岱梓君分明看到他喝茶的嘴角隐隐带着笑意。
  
  “怎么?”岱梓君笑了,“还得让我来猜?”
  
  岱梓风将茶放下,开门见山道:“听妈说,你周末要去相亲?”
  
  难道是来听八卦的?岱梓君点头:“听说是瑶瑶的朋友,听妈的意思,实在是盛情难却。”
  
  “盛情难却……”岱梓风略一沉思,随即看着岱梓君的眼睛道,“哥,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盛情难却,你就不去了?”
  
  岱梓风的眼里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岱梓君想了想,皱了皱眉:“不好说。”
  
  不好说……岱梓君自从三年前跟那个女人分了手,就再也没有了结婚的心思,酒会几乎从不出席,父母给他安排相亲了,他也一概拒绝。他的理由很理直气壮,他是个程序员,喜欢过普通的日子,可是岱父岱母给他介绍的不是娇滴滴的富家千金,就是事业心极强的女强人,没有一个合他的心意的。
  
  这借口骗得了岱父岱母,骗不过他这个弟弟。岱梓风知道,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幌子,岱梓君分明就是旧情难忘。
  
  岱家人都痴情,从他两兄弟身上可见一斑。
  
  可是现在,这个旧情难忘的大哥要去相亲了,听这个意思,好像还是自愿的……
  
  岱梓风觉得这事有些麻烦。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将自己和虞姝的故事告诉岱梓君,却见岱梓君坦荡荡地笑了一下,云淡风轻道:“梓风,她要结婚了。”
  
  所以,是时候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