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第1章
  
  临近年关, 天气分外寒冷, 霜雪漫山纷飞, 寒风猎猎呼啸, 锦州城外的山道已经叫连日不停的大雪覆没, 山道旁的林子里也是银白一片, 满地积雪。
  
  雪中的山林本该寂寂无声, 不见人迹,可此时,林中却传来了阵阵狞笑声。
  
  “小娘子, 雪天路滑,你跑不远的,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就是, 万一摔着磕着多叫人心疼呐!快到哥哥怀里来, 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还跑?真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赶紧的给老子上!这么漂亮的妞可不多见, 定能卖个好价钱!”
  
  原来是五六个手握大刀, 面色凶恶的草莽大汉正追赶前头一个身材娇小, 打扮富丽的少女。
  
  那少女衣衫单薄, 头发凌乱, 风雪扑面之下行迹狼狈, 看不清容貌。她的右脚似乎是受了伤,跑起来一拐一拐的,然身后有恶人猛追, 她并不敢有片刻停歇, 只拼了命似的往前跑去。
  
  可受了伤的娇弱女子哪里能跑得过健康强壮的男人呢?不一会儿那些大汉便追了上来。眼看美人即将到手,为首的三角眼汉子顿时得意地大笑起来:“你跑啊!接着跑啊!老子看你还能跑到哪……”
  
  “啊——!”
  
  话还未完,便见少女突然往前一扑,尖叫着从一旁的陡坡上滚了下去,之后再没了声响。
  
  原来是积雪覆地,看不清路,少女慌乱之下一脚踏空了。
  
  三角眼顿时气急败坏地跺脚道:“他娘的快下去看看死了没!”
  
  “是!”众人赶忙跃下山坡朝少女跑去,找到人一探鼻息,这才又高声笑道,“老大,只是撞到头昏过去了,没死!”
  
  “很好,死了可就亏大了。”三角眼哼笑着走过来,待看清地上少女的面容,顿时目露淫.色,伸手便冲少女苍白的脸蛋摸去,“娘的,方才远看就跟朵花儿似的,这凑近了一瞧,啧啧啧……”
  
  刚说到这,背后突然射来一道凌厉的劲风,三角眼大惊,未及躲开,胸口已是剧烈一痛。低头一看,利刃穿心,血色四溅,他双眼凸瞪,一个字都没说出口便直接断了气。
  
  “老大!”其余大汉皆是大骇,握紧手中的大刀便气势凶狠地朝突然出现的青年砍去,“小子,你找死!”
  
  那人身穿青灰色短褐,是寻常农家人的打扮,但身手却并不普通,不过片刻便送这几个大汉见他们的死鬼老大去了。
  
  林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青年朝一旁昏迷在地的少女跑去。
  
  十五六岁的姑娘,香腮胜雪,云鬓玉貌,生得极美。哪怕此刻发髻凌乱,形容狼狈,蹙起的眉间还带着惊怒与痛意,却依然如同天上皎月,令人见之神往,移不开眼。
  
  青年有一瞬的停滞,但很快就弯身用雪水擦去了手上的血污,然后脱下外衣裹住少女,将她打横抱起来拢在了怀里。
  
  柔软轻盈的身躯叫他有些不自在,但随即又忍不住收紧手臂,眸子异常明亮地笑了起来。
  
  真的是她,他没看错。
  
  ***
  
  阿浓醒来的时候,窗外风雪已停,阳光穿过木窗探进来,照得满室亮堂。
  
  嘎,嘎嘎。
  
  枕边传来的奇怪声音令她昏沉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晰,阿浓半眯着眼,待眼睛完全适应了屋里刺眼的光亮,方才偏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团……小黄毛。
  
  拳头般大小,圆滚滚,毛茸茸,小小的脑袋上一双小而亮的黑豆眼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扁扁长长的嘴也在不停地上下闭合——那奇怪的嘎嘎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这是……鸟?
  
  阿浓惊愕地看着这小东西,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突然出现一双小手,飞快地将它捧了起来。
  
  嘎嘎。
  
  小毛团子在那双稚嫩的手中摇摇晃晃蹦了两下,而后低头啄了啄那人的手指头,又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去蹭那人的掌心,惹来一声憋不住的细笑。
  
  阿浓抬眸一看,发现是个年约七八岁,五官生得极好,皮肤却有些蜡黄的男孩儿。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粗布厚棉袄,个子小小的,瞧着有些瘦弱。见自己的笑声引得阿浓看了过来,男孩儿小脸一红,有些害羞又有些无措地低下了头。
  
  他的睫毛很长,浓密黑翘,比许多小姑娘都生的好,睫毛覆盖下的双眼也生得极为好看,大而明亮,清澈温润,似上等的黑玉,令人见之心喜。只是阿浓这时已经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她看着眼前这貌似纯真无害的孩子,心中并不敢放松,双手紧紧地捏着被子,满眼警惕地开了口:“你是……”
  
  刚说了两个字便觉得喉咙一阵干疼,然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她忍了忍,复又继续问道,“你是谁?这里……”
  
  还没说完,那小男孩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将手中的小毛团子往身前挂着的布兜里一放便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了。
  
  阿浓拧眉,又见这屋子简陋破旧,外头也寂静安宁,不闻半点人声,心中不由生出了几许不安来。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想起先前那些凶神恶煞的流寇们,少女面色一白,撑着身子便欲坐起来,谁料刚一动便发现身上酸软无力,右脚和后脑更是猛然一疼,叫她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险些没哭出来。
  
  待缓过这阵痛劲儿,她方艰难地撑起虚弱的身子,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见只有外衣不在,里头的内裳虽有些凌乱,却并没有被人脱过的痕迹,不由猛地舒了口气。至于两处伤口——右脚是逃跑时摔伤的,如今肿胀未消,已经叫人上了药包起来;而后脑……阿浓伸手一摸,发现起了个大包,应该是滚落山坡的时候撞到石头了。
  
  “姑娘高烧刚退,身子未愈,可不好乱动,还是快快躺回去好生休息吧!”
  
  门口突然响起成年男子的声音,阿浓心中一惊,赶忙抬手擦去眼中的泪意,咬着牙忍着痛拉过被子重新将自己盖好,这才面色沉静,目光警惕地朝来人看去。
  
  先跑进来的是方才那小男孩,他手中捧着一个褐色瓷碗,瓷碗里盛着什么东西,热气袅袅。像是怕碗里的东西会洒出来,他走得格外小心,直到行至床边,方松了口气,将那瓷碗往阿浓眼前递了递。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阿浓眸子微动,暗自猜测这孩子莫不是个哑巴?
  
  见阿浓迟迟不接,那男孩有些着急,动了动唇,半晌才挤出一句咬字不那么清晰的话来:“干,干净,甜,喝。”
  
  屋里原就不怎么暖和,开了两次门之后,冷风灌进来,令人遍体身寒,再加上喉咙干疼得厉害……阿浓看着那碗热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依然没有伸手接过,而是目光微凝,抬眸朝男孩身后那个做书生打扮的男子看去。
  
  好……胖。
  
  看着这身材圆滚,脸蛋白胖,肚子撑得衣裳都快裂开了的青年,阿浓眼皮一抽,有些无法直视地别开了眼。
  
  本朝男子以清瘦翩然为美,这人胖成这样,实在是有碍风化。
  
  像是看出了阿浓的嫌弃,虽胖的厉害,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面相也十分和善的胖书生摸了摸肉嘟嘟的下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在下天生爱长肉,喝水都长,不是吃的。”
  
  他脸上写满了“我真的不是饭桶”,十分希望她能相信的模样,阿浓:“……”
  
  “姑娘先喝点热糖水润润喉吧,你放心,我们都是好人,不会害你的。若真要害你,也不必等到现在不是?”胖书生又道。
  
  阿浓这才重新看了他一眼,又见床边的小男孩正似有不解地看着自己,眼神清澈透亮却并不见不快,心头不由微微一动。
  
  迟疑片刻,她到底是稍稍撑起身子,伸手接过了那瓷碗。
  
  这碗做的十分粗糙,色泽不均,手感不好,上头还有好几个大小不一的缺口,平日里用惯了金银玉器的阿浓有些不适应,然余光扫过小男孩袖口的补丁,她抿了抿唇,到底没有说什么,垂着眸子将碗中的热水小口小口喝了下去。
  
  少女动作秀气,举止高雅,气质端方清贵,年纪虽不大,眉间却带着几分矜傲与威仪,显然不是出自寻常的富贵人家。胖书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心中暗暗惊疑,秦时这小子不会趁京城大乱拐了个什么公主郡主回来吧?
  
  身子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喉咙也不那么疼了,阿浓暗暗地清了清嗓子,这才放下手中的瓷碗,看向那胖书生问道:“你是何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又为何会在此处?”
  
  她的声音如水珠落玉盘,清灵好听,只是音色稍稍偏冷,叫人听着有几分距离感。胖书生回神,指了指手中的白色羽扇,笑眯眯地答道:“在下白羽,这里是洛州城外的七星……”
  
  “洛州?我怎么会在洛州?!”阿浓惊愕地瞪大眼了眼睛,她昏迷之前明明身处锦州城外,怎么一醒来人却已经在距离锦州几十里之外的洛州了呢?
  
  “这个在下便不知了,是秦时将你带回来的。”胖书生眼珠子微转,似不经意地问道,“我见姑娘出身不凡,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知……”
  
  话还未完,便见阿浓又是一愣:“秦时是谁?” 正文 第2章   第2章
  
  白羽指了指那眼神清澈的小男孩:“秦时是小临儿的兄长, 你不认识他?那他怎么会把你带回来?”
  
  阿浓惊疑不定, 半晌才拧眉道:“我不知道。”
  
  白羽快好奇死了, 可见阿浓也是一头雾水, 只好强自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 笑眯眯地摆手道:“姑娘莫急, 秦时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心中若是有疑问,一会儿问他便是。还有,眼下外头虽乱, 此处却十分安宁,姑娘尽管放心住下,好生休养身子。”
  
  “外头……”阿浓双手一紧, 猛地抬起了头, “莫不是叛军南下了?”
  
  去年二月,江北王樊林打着“清君侧, 除奸相”的旗号在江北衡州起兵, 因大晋盛世已久, 民疏于战, 朝廷内部又经年腐败, 国库空虚, 江北王竟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一统江北及周边十五个州,半月前更是破天霞关而进,直逼京都。
  
  年逾古稀的永兴帝收到叛军即将攻入皇城的急报, 于某日半夜带着文皇后、一众妃嫔、皇子皇女及几位近臣和亲信在几千禁军的护卫下仓皇逃离了京城, 往大晋的腹地——蜀中而去。
  
  京都自此落入樊林叛军手中,大晋也失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江山。
  
  “是啊,据闻江北王麾下猛将前些天已带兵行至灵州城外,灵州怕也即将要遭受战火了。不过咱们洛州位于淮东,离蜀中稍远,暂时不会有事的,姑娘莫要忧心。”见阿浓脸色不好,白羽眼珠微转,又试探道,“姑娘瞧着有些忧愁,莫不是有亲人在灵州,心中惦念不安?”
  
  阿浓没有说话,心中却重重地冷笑了一声。
  
  亲人?惦念不安?
  
  他们也配!
  
  想起那几人毫不犹豫丢下她自顾自逃命而去的背影,阿浓闭了闭眼,只觉得方才那碗热糖水带来的暖意一下子都散尽了,身体由内而外散发着寒气,冷得厉害。
  
  阿浓大名季娢,出身世袭罔替的忠肃侯府。父亲季文浩是现任忠肃侯,母亲文氏乃是当今文皇后嫡亲的妹妹。因是奉旨成的亲,季文浩与文氏之间没有太多感情,再加上里头还横着一个季文浩青梅竹马的真爱妾室,二人关系更是冷淡。也因此,阿浓虽备受姨母文皇后疼宠,可在家中却并不得父亲宠爱。尤其是八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父亲将管家权交给了真爱陶氏之后,父女之间的感情便越发地淡了。
  
  然阿浓虽自小习惯了父亲的冷待,对除母亲与待她如珠如宝的祖父祖母之外其他的家人们不怎么亲近,但终究血浓于水,血肉至亲,她心中还是对他们有几分在意的。
  
  那日长安有变,忠肃侯不是永兴帝的心腹近臣,原没法那么快收到消息,是素来疼阿浓如亲女的文皇后在匆忙之中派人送信到忠肃侯府,他们一家人才得以在叛军进城之前险险地逃了出来。
  
  只是连日大雪阻了行程,未防被叛军追上,忠肃侯便下令抄近道而行,谁料却因此在途中遇到了拦路抢劫的流寇——这两年大晋流年不利,旱涝雪灾频发,偏永兴帝又年迈昏聩,朝廷腐败日益严重,百姓们因此生活困苦,盗匪流寇们也多了起来。
  
  阿浓一行人遇到的那伙人十分凶恶,劫财不说还要杀人劫色。一家人在随行护卫们的拼死保护下弃马车而逃,可半道上因大雪覆地看不清路,忠肃侯不慎踩到了坑里,险些摔倒,阿浓本能地拉了他一把,谁料自己却因此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跤,摔伤了腿。
  
  她原以为父亲会叫人背上自己一起走,谁料那陶氏一句“情况危及,带伤者前行,恐会拖累众人”便叫他毫不留情地放弃了她……
  
  “姑娘?姑娘?”
  
  白羽的话叫阿浓猛然回过了神。她捏紧双拳,半晌才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我要见那个秦时,他什么时候回来?”
  
  ***
  
  大晋朝民风开放,对女子约束不算苛刻,然两人到底不算相熟,白羽没打探出自己想要的,很快便走了。那名唤秦临的男孩却没跟着离开,如先前那般安静地往床边一坐,便捧着那只嫩黄色的小毛团子与它玩闹了起来。
  
  小毛团子一边嘎嘎叫唤,一边摇摆着圆滚滚的身子,在他腿上来回蹦跶,模样十分憨萌逗趣,阿浓看着这一人一兽,纷乱的思绪渐渐沉静了下来。
  
  “这是什么鸟?”
  
  秦临抬头看她,眼神有些奇怪,但还是张了张嘴,小声地答道:“鸭,鸭子。”
  
  鸭子?鸭子的羽毛不是白色的吗?阿浓惊讶,但见那小毛团不过秦临巴掌大小,又有些了悟了。
  
  原来鸭子幼时是这般模样的……阿浓有些新奇地看着那小毛团,抿了一下唇。
  
  像是看出了她对这小鸭子有些感兴趣,秦临犹豫片刻,突然捧起那小毛团子递了过来,有些羞涩地说道:“土,土豆。”
  
  小毛团子嘎地叫了一声,阿浓却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秦临面带窘迫,耳朵红红地低下头,显然是因自己说话结巴而有些自卑。
  
  阿浓顿了顿,不经意似的道:“我方才在想事情,没听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秦临闻言重新抬起头,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似在判断她这话的真假。阿浓挑眉,暗道这小孩儿真敏感,不过心头却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柔软。
  
  “土……豆,”见她并没有取笑自己的意思,秦临眼睛微亮,指了指手里的小毛团子,细声笑了一下,“名字,土,土豆。”
  
  嘎嘎。
  
  这回阿浓明白了,这小鸭子名叫土豆。
  
  “真是……特别的名字,谁起的?”
  
  秦临一扫方才的局促,颇有些自豪地抬起了头:“大,大哥。”
  
  就是那个把她带到这里来的秦时?阿浓眸子微转,抬手接过那小毛团子,轻轻地戳了一下它软软的小肉翅膀,惹来它一顿轻啄。
  
  有点痒,少女眼中露出几分笑意,面上却不显,只状似随意地问道:“那……你大哥是做什么的?今年多大啦?”
  
  秦临乖巧地答道:“砍,砍柴、打猎,种,种地……”
  
  阿浓:“……好,我知道了,你直接说他几岁吧。”
  
  秦临刚要回答,外头突然传来一个爽朗低沉的声音:“二十一。”
  
  话音未落,房门已开,方才羞涩腼腆极了的小男孩一把跳起来,如同炮弹一般朝来者冲了过去,欢喜大叫道:“哥!”
  
  青年宽肩窄腰,双腿极长,精壮的身子包裹在青灰色的粗布短褐下,瞧着十分健朗。他摘下斗笠放到一旁,又随意地拍掉身上的碎雪,这才弯身将秦临抱了起来:“阿临可有听哥哥的话,一直守在屋里照顾姐姐?”
  
  秦临点头,伸出双手捂住青年冰凉的耳朵,眼睛弯弯地答道:“有,还,还倒水了。”
  
  “阿临真棒,好了,别冰着手,哥哥不冷。来,你带土豆去看看娘亲起床了没,哥哥有事儿要与姐姐说。”
  
  秦临听话地点点头,从青年宽阔的怀里滑下来,转身“蹬蹬蹬”跑到床前接过阿浓手里的土豆,又对她羞涩一笑,这才转身出去了。
  
  满脸络腮胡,看不清容貌的青年这才关上房门,如同一座大山一般朝床边压来。
  
  许是因为身材高大之故,他给人的压迫感很重,阿浓被子下的双手握得更紧,面上却十分镇定,忍着酸疼撑起了身子靠在床壁上,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不躲不闪地问道:“你就是秦时?”
  
  她的眼睛乌黑透亮,似天上星子一般,只是眼神警惕,带着几分矜傲,还有几许几不可见的慌乱。
  
  “是,”秦时藏在胡子下的嘴角微微一弯,长腿一迈走到床边看着她,声音低沉地重复道,“我叫秦时,秦朝的秦,时辰的时。”
  
  突然对上那双与秦临有七八分相似,却又比秦临更多了几分锐利英朗的眼睛,阿浓一愣,微微移开了视线,刚想说什么,又听他道,“你可以叫我阿时。”
  
  “……”他们很熟吗?阿浓眼神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只做没听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时眸子微动,答道:“我买了你。”
  
  阿浓愣住:“你……你说什么?!”
  
  秦时往床边一坐,倾身凑到她眼前,目光明亮而肆意地看着她:“你是我买来的,买来做媳妇的。” 正文 第3章   第3章
  
  男子阳刚的气息夹杂着风雪的寒意迎面扑来, 倒不难闻, 就是带着些侵略的意味, 让人有些发慌。阿浓浑身僵硬地看着他, 被子下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半晌才貌似镇定地问道:“那你是从何处买的我?又花了多少钱?”
  
  那些流寇抓她是为了求财, 即便真的要把她卖掉, 也定会寻个有钱人。眼前这人衣着简朴,家中简陋,如何有能力将她从他们手中买下来?
  
  见她明明害怕得紧, 却不肯露出半点脆弱,反而下巴微抬,目露威仪, 一副矜傲沉静的模样, 秦时心头有些发痒,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揉她的脑袋, 但眼下时机未到, 他忍住了, 只目光灼热地看着她, 睫毛微动, 而后带着几分促狭地答道:“锦州, 一两。”
  
  “一……几两?!”她的声音有一瞬的拔高,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但很快就压下来恢复成了冷静自持的模样。
  
  秦时差点笑出来, 可面上却努力绷住了, 只一本正经地应道:“嗯,一两,我存了好几个月呢。”
  
  末了还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心疼的模样。
  
  阿浓:“……”
  
  堂堂忠肃侯府大姑娘竟只值一两银子!她,她素日给府中丫鬟们的打赏都不止这么一点!
  
  她恼羞得脸都红了,可却又有些怀疑这人是在玩弄自己,暗暗吸了两口气冷静下来,方又用那清冷好听的嗓音淡淡说道:“这年头买个粗使丫鬟都不止一两,你即便要骗我,也该编的合理些。”
  
  “你是我媳妇,我骗你做什么?”见少女眼皮一抖,却又强自忍下了羞恼只做自己听不见的模样,秦时眼中笑意满满,心中欢喜得不行,可又忍不住想继续逗她,“你放心,我家中虽不富裕,但温饱不成问题,你若是愿意好好地跟着我过日子,我必定待你如珠如宝,不叫你受任何委屈。”
  
  够了!谁要做他媳妇与他过日子!这乡巴佬怎么这么大的脸!
  
  “我已经定亲了,几个月后就要出嫁,请你莫要再说这些会损及我清白的话。”换做从前,阿浓早就叫人将这无礼冒犯自己的家伙拖出去打板子了,可如今虎落平阳,敌强我弱,她只得忍着羞恼,谨慎对待。
  
  秦时笑容一僵,眼睛眯了起来:“定亲?”
  
  如今时局不稳,阿浓原本不想暴露身份,以免惹来其他麻烦,但眼见秦时目光越来越放肆,又想着自己身上贵重的饰物虽都已不见,但穿着的衣服料子极好,料想这秦时也已经猜到自己出身不凡,遂斟酌片刻,道:“是,我出身京城忠肃侯府,夫家乃权掌南境五州的安王府。”
  
  安王是当今永兴帝的同母弟弟,封地安州,掌南境五州兵权,因骁勇善战,治军严谨而素有威名。洛州虽不在南境地界,但安王声名显赫,威震四方,连永兴帝都要忌惮三分,没人敢轻易与之对上。
  
  阿浓搬出他的名号来,就是希望能震慑这不知是何来历,又端着什么目的的秦时,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可秦时不仅没有退开,反而凑的更近了:“你在骗我?”
  
  他眯着眼,笑容不再,微皱起的眉间隐约透出了一抹戾气。阿浓心头一紧,目光却没有半分躲闪:“我没必要骗你。你若是不信,尽管去打探,婚期就在三个月后,料想安王府如今已经开始准备了。”
  
  这话确实是真的。阿浓的母亲文氏与安王妃是表姐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因此早早地给一双儿女定下了娃娃亲,如今阿浓不愿再见到那几个所谓的家人,正好婚期也已经近了,是以她思索了一番,决定暂时先去投奔安王府——比起忠肃侯这个冷血无情的父亲,远在千里之外,过年过节却从不忘关怀她的安王一家更叫她觉得亲近可靠。
  
  秦时听完之后什么话都没说,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阿浓,目光晦暗不明。阿浓有些心惊,不由语气稍软地补充道,“你还是放我走吧,我保证,若能平安归家,定以重礼相谢。”
  
  她抬眸望着他,如墨的乌发柔顺地散落在双肩上,带了几分病色的肌肤越发透白如雪,偏眼睫漆黑,双颊因紧张透出了几许粉色……秦时喉咙微动,到底是按下了心头的不快,轻哼了一声道:“我不要重礼,我只想要媳妇儿。”
  
  “……收下重礼,届时你想买几个媳妇儿都可以。”
  
  “她们都没有你好看。”
  
  “……”
  
  “你喜欢他吗?”
  
  阿浓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秦时指的是自己的未婚夫安王世子。
  
  “自是喜欢的。”虽因他问的过于直接而皱了眉,但阿浓这时也顾不上这些了,当即便点了头。
  
  秦时又不说话了,只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
  
  阿浓低眉垂首,努力做出羞赧的模样。
  
  许久,秦时才直起身子,意味不明地说道:“既是这样,我不为难你就是。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阿浓心中一喜,目光亮了起来:“什么条件?”
  
  “我家中除了弟弟,还有个老母亲,她早年生病损了脑袋,如今有些神志不清,身体也不大好,可心中却一直惦记着我的亲事,时常念叨。昨儿将你带回来的时候,我告诉她她有儿媳妇了,我娘十分开心,说是过年的时候要亲自为你下厨包饺子吃,我不想叫她失望,所以你留在这里等过完年再走吧。”秦时说着看了她的脚一眼,“反正大夫说了,你这脚上的伤也还得再休养一段时日才能好。”
  
  这人看着粗鲁无礼,没想倒是个孝子,阿浓暗想,又思及距离过年也不过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犹豫片刻,到底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但家人寻不到我怕是会担心,你得先帮我送封信到安王府报个平安。”
  
  秦时看了她一眼,见她看似矜傲的目光中透着几许狡黠,像只努力把自己伪装成老虎的小狐狸,实在可爱得紧,心情又莫名好了起来。
  
  “好。”
  
  他一口应下,没再为难自己,这就叫阿浓猛地松了口气:“那……我真的是被人卖给你的?”
  
  秦时目光微闪地看着她:“是啊,那时你重伤不醒,昏迷了好几日,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所以牙婆出的价格不高,恰好我想买个媳妇回家过年,手中却又没有太多银钱,就冒险把你买下来,死马当活马医了。”
  
  “……”你才是马呢!
  
  见她抿着唇角不说话,秦时偏头笑了一声:“怎么?不信?”
  
  阿浓自是有些不信的,他这话看似合理,细想之下却有很多经不起推敲的地方。但她不想再细究,不管真相如何,至少她没有落到那些流寇手中,没有遭遇不堪的伤害,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至于其他的,等养好了身上的伤再慢慢筹谋便是。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
  
  “这里是洛州城外七星山的半山腰,我么,一个住在山上的普通山民罢了。”秦时似真似假地说完,又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阿浓顿了一下,半晌才道:“季娢。”
  
  “那,阿浓是你的小名?”见少女惊愣,秦时眸子微动,状似随意地解释道,“你之前发烧昏迷的时候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梦话,还自称阿浓。”
  
  阿浓这才神色稍缓,“嗯”了一声。
  
  “那我往后也叫你阿浓吧,”秦时突然对她眯眼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阿浓,挺好听的。”
  
  小名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叫,阿浓嘴角一抽,马上就要拒绝,谁料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听得一阵咕噜声。
  
  秦时低头一看,床上少女的脸色依然平静无波,可双颊却随着那越来越响亮的声音一点一点,无法抑制地红了起来。
  
  秦时憋了憋没憋住,大笑出声。
  
  阿浓:“……”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装作没听见吗?没有风度的乡巴佬!
  
  ***
  
  秦时忍着笑出了门,准备去厨房给阿浓拿点吃的,刚走了两步,圆滚滚的胖书生白羽抖着身上的霜雪滚过来了。
  
  “阿时啊……”他缩着脖子搓着手,五官笑得挤在了一起,两眼还冒着精光,完全没有了方才在阿浓跟前时斯文端庄的样子,瞧着有些猥琐。
  
  秦时嫌弃地瞅了他一眼:“有话就说,忙着呢。”
  
  白羽嘿嘿一笑,捧着胖肚子凑上去,目光闪亮,十分兴奋地问道:“里头那侯府小娘子,真是你用一两银子买来做媳妇的?” 正文 第4章   第4章
  
  这厮显然又暗搓搓地躲起来偷听了, 秦时抬腿就给了他一脚:“关你屁事。”
  
  白羽唉哟一声捂着屁股蹦了两下, 口中嚷嚷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可不得多关心关心你么……”
  
  他是秦时四年前从山脚下的密林里捡来的, 据说出身没落的书香世家, 因家乡突遭涝灾才会沦落窘境险些饿死。秦时那日恰好路过他躺着的草丛, 不设防叫这浑身肥肉的胖子死死抱住了双腿, 这才无奈地将他拖回了家。
  
  一顿饱饭之后,这家伙便赖着不肯走了,非说要留下来报恩。因他读过几年书, 能给弟弟秦临当个夫子,秦时便也就随他去了。
  
  听着白羽这话,青年呵呵冷笑了一下。说的好听, 其实谁不知道这死胖子只是八卦之心作祟呢?只是刚想捏拳叫这比妇人还多舌的家伙往后老实点, 别总去骚扰阿浓,秦时脑中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你这么有心……”
  
  突然被人亲热地勾住了肩膀, 白羽顿感不妙, 大惊之下拔腿就要跑, 却被秦时一把拽住后领子给扯回来了。
  
  “放开放开!你, 你这样我害怕!”白羽挣扎着喊道。
  
  “德行!”秦时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肩膀, 见白羽吃痛之下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口中念着“这才正常嘛”,不由又好笑又好气地放开他的领子,用手拍了拍, 这才目光幽暗地问道,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有个老相好在安州是吧?”
  
  “什么老相好!龌龊!我与翠花乃君子之交,那是清白如水,纯洁如雪的!”白羽努力地仰着堆在肥肉里,根本露不出来的脖子抗议道。
  
  秦时用眼睛斜他:“是啊,会千里迢迢给你寄同心结的君子之交。”
  
  “这有什么?谁还没几个仰慕者呢?”白羽轻咳一声,拍拍腰间别着的羽扇笑了,而后上下扫了秦时两眼,摇头道,“当然,你这样的糙汉是不会懂的。”
  
  秦时嘴角一扯:“我是不懂,毕竟不是谁都喜欢吃大肥肉的。”
  
  白羽:“……还想不想要我帮忙了?”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秦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胖啊,哥哥一生的幸福就靠你了,快,写信去吧,啊?”
  
  白羽疼得龇牙,忿忿扭头:“我比你大!”
  
  秦时从善如流:“胖哥。”
  
  “嗯哼,帮你可以,不过我有什么好处?”
  
  “不会被赶出去露宿山头。”
  
  “……”这是威胁吧?是威胁吧!
  
  秦时摸了摸下巴:“家里多了个人,开销大了不少,偏偏最近天冷,没什么活儿好干,所以……”
  
  白羽抱着胖肚子跐溜一下就跑了:“我这就去给翠花写信,叫她帮你把安王府查个底朝天!”
  
  这胖子的来历根本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秦时早有所感,只是他不说,他也一直懒得问。可如今事关心上人,他是傻了才会放着好资源不用。
  
  权掌南境的安王府又如何?人既已经到了他的地盘,那就是他的了!
  
  青年眯眼,转头大步朝厨房走去。
  
  ***
  
  秦时回到屋里的时候,阿浓已经正坐起身子靠在床壁上,肩上还披了外裳。
  
  她显然费了不少劲,脸颊有些发红,气儿也有些喘不匀,秦时见此微顿:“怎么自己起来了?伤口不疼了?”
  
  阿浓心下龇牙咧嘴,面上却绷住了,只淡定地答道:“嗯,好些了。”
  
  逞强。秦时有些想笑,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指了指手中外表简朴的木质食盒道:“先吃点东西吧。”
  
  食盒分三层,第一层放着干净的碗勺,第二层放着一碗鸡蛋羹,第三层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白米粥。
  
  对,盆,看那分量怕是三个人都吃不完。
  
  阿浓:“……”他以为自己是在喂猪吗?
  
  秦时拿起勺子,从那盆中盛了一碗递过去,嘴角弯了弯:“饿坏了吧?来,快吃,管饱。嗯,若是这些还不够,厨房还有。”
  
  其实只是因为天气冷,厨房离这间屋子又有些距离,多盛点能保温,但她自个儿暗暗恼羞的样子实在太可爱,秦时便忍不住想逗她。
  
  好不容易才忘掉先前羞窘的阿浓:“……”真的是头一回这么想把一个人叉出去打板子。
  
  “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青年又端着碗往前送了送,阿浓刚要说话,便又见他恍然似的笑了,“是想让我喂你?”
  
  呸!谁要你这乡巴佬喂!阿浓眼皮一抖,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偏浑身虚软,肚子又饿得厉害,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便只得暂时先按下心头的憋屈,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碗勺,谁料……
  
  “你手在抖,粥快洒出来了,还是我喂你吧。”
  
  “……”阿浓瞪着自己酸软无力的手臂,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秦时心下笑得不行,只是恐她恼羞更甚,生生忍住了。又想到自己真能亲手喂她吃饭,笑意更是越发地深了。
  
  “好了,再不吃该凉……”他说着便重新接过那碗,舀了一勺子粥朝她送去,只是话还未完,房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
  
  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穿着烟紫色交领棉袄,头发绑成两根麻花辫挂在胸前,脸蛋微圆,皮肤微黑,眼睛大而灵动的姑娘提着裙子从外头蹦了进来。
  
  “阿时哥哥!我哥说你从外面带了个美姑娘回来,这是真的……”她动作敏捷,未等秦时出言呵斥,已跟只猴儿似的窜了进来,可看清床上少女的容貌之后,却骤然哑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整个人都呆住了。
  
  “真的。”秦时扫了她一眼,将勺子送到阿浓嘴边,“不必管她,你快吃吧。”
  
  粥香扑鼻,阿浓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可又不想叫这坏蛋得意,不由抿了抿唇角,抬目朝来者看去。
  
  “不知这位姑娘是……?”
  
  不仅人长得跟仙女儿似的,声音也很好听……麻花辫姑娘一个激灵回过了神,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你好,我,我叫余嫣然,是阿时哥哥的朋友。”
  
  这就是阿时哥哥带回来的姑娘?果真好漂亮……
  
  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中有惊艳有赞叹,也有毫不掩饰的探究与些许不知缘由的纠结,但没有恶意,不会叫人觉得不适,阿浓微微挑眉,撑着精神客气地说道:“冒昧地问一句,余姑娘现下可有空?我因病手脚乏力使不上劲儿,眼下没法自己端碗喝粥,所以……”
  
  “她没空,我喂你。”秦时眼皮一跳,赶忙用眼神示意余嫣然滚出去。
  
  “我,我有空呀……”余嫣然却并不配合,只转头看着阿浓,心中发酸,眼神发愣地问道,“你是想让我喂你喝粥吗?”
  
  阿时哥哥何时对姑娘家这般殷勤过?他果真像哥哥说的一样很喜欢这个姑娘……
  
  “嗯,可以吗?”阿浓不知她心中所思,冲她微微一笑,末了又淡淡地扫了秦时一眼,“秦公子乃是一家之主,想来杂事繁忙,我不好意思耽搁他的时间。”
  
  秦时有些想笑也有些后悔,方才不该逗她的。
  
  “我不忙,我……”话还未完,手中的碗勺突然被人抢走了。
  
  “当然可以!”余嫣然挤开秦时,一屁股坐在阿浓身边,声音又高又亮,“我喂得可好了,定叫你满意!”
  
  “余嫣然!”秦时的脸黑了。
  
  余嫣然只做看不见,转着眼珠子挥着小手催促道:“阿时哥哥,你出去忙吧,这儿就交给我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位姑……诶,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姓季,单名一个娢字。”
  
  人长得美,性格瞧着也不错,就连名字都这么文雅好听,余嫣然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愣愣地想,自己若是男人,定也没法不喜欢她吧?
  
  好在她看起来对阿时哥哥没什么兴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诶?是了!只要这季姑娘不喜欢阿时哥哥,自己就还有机会呀!
  
  想到这,余嫣然突然眼睛一亮,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时哥哥你怎么还没走?哎呀你做事笨手笨脚的,还是别在这里碍事了,快出去吧,季姑娘这里有我呢!”
  
  正因亲手喂饭的机会被生生抢走而郁闷的秦时:“……”
  
  谁笨手笨脚?小丫头想死了不成?!
  
  余嫣然对他扎来的眼刀子丝毫不以为意,只暗暗高兴,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
  
  虽然无法阻止阿时哥哥喜欢这个季姑娘,可只要季姑娘不喜欢阿时哥哥,他总有一天会放弃的吧?她还是有机会叫他看到自己的好,不再把她当妹妹的!所以……
  
  一定要让季姑娘讨厌阿时哥哥!
  
  余嫣然越想越按捺住不住心中的激动,又顶着秦时阴沉的目光补了一句:“阿时哥哥你几天没洗澡了?身上好像有点味道呀,快去洗洗吧……”
  
  又笨又脏的男人,季姑娘定不会喜欢的吧?嘿嘿。 正文 第5章   第5章
  
  秦时脸黑如墨地走了, 再不走, 他会忍不住把余嫣然扔出去。当然, 扔她出去没什么, 他主要是不想饿到阿浓。
  
  “这丫头脑袋有点问题, 喜欢胡说八道, 你听听就好, 莫要当真。”临走前,他按着额角对阿浓解释道。
  
  阿浓那会儿心头郁气都已散光,心情颇好, 闻言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不会呀,我觉得余姑娘说的挺好的。”
  
  少女眼波流转,微带狡黠, 轻轻一笑, 犹如皑皑白雪中忽绽的香梅,千种万种说不出的美丽, 秦时心头激荡, 不知怎么的就脱口而出:“我昨儿刚洗完澡, 哪里来的味道?你若不信, 过来闻闻就……”
  
  阿浓还没什么反应, 旁边余嫣然已经一脸震惊地叫嚷道:“阿时哥哥你怎么可以耍流氓!季姑娘, 阿时哥哥好猥琐,咱们不要理他了!”
  
  秦时:“……”
  
  他决定去找余嫣然的哥哥余东谈谈人生和理想。
  
  “阿时哥哥真是太不着调了,怎么能对姑娘家这么无礼呢, 季姑娘你别生气……”眼看秦时都走了余嫣然还在不遗余力的抹黑他, 阿浓终于忍不住乐出了声。
  
  这姑娘太好玩了。
  
  余嫣然被她漂亮的笑容晃花了眼,愣愣地问道:“你笑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虽然不知道这姑娘和秦时有什么过节,但想着秦时吃瘪的样子,阿浓心头大快,说出的话也因此带上了十足的愉悦与真诚,“很可爱。”
  
  因皮肤黑,性格淘气,行事又大大咧咧而时常被人嫌弃的余姑娘头一回被人夸可爱,她愣了愣,微黑的脸蛋一下子红了起来:“真,真的吗?”
  
  鲜活率直又有些呆憨的姑娘,确实很可爱,对同性一向比较温和有耐心的阿浓点点头,又不吝啬地冲她笑了一下:“真的。”
  
  余嫣然忍了忍没忍住,咧嘴乐开了,随即有点兴奋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对阿浓竖起了大拇指:“你真有眼光。”
  
  阿浓眼睛一弯,又想笑了。
  
  “来,吃鸡蛋羹,补身子的。”余嫣然决定好好照顾阿浓,让她快点好起来。一来这个季姑娘人不错眼光也好,她忍不住有点喜欢她;二来这样做也能减少阿时哥哥向美人献殷勤的机会不是?
  
  “好。”方才已经喝了一大碗粥,阿浓其实差不多饱了,但她想快点恢复精神,便也就没有拒绝。
  
  “对了,你是怎么认识阿时哥哥的?”一碗鸡蛋羹都快见底了,余嫣然才猛然想起这个问题。
  
  “我并不认识他。”阿浓笑意微顿,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与家人路经锦州,不幸在城外遇见了流寇,逃跑的过程中我不慎摔伤昏迷,醒来之后人便已经在这了。”
  
  她没有提秦时的那番解释,想看看秦时身边的人会不会说出不一样的东西,可余嫣然显然什么都不知道,闻言只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竟是这样!那,那你的家人现在……”
  
  有她吸引流寇们的注意力,他们应该是顺利逃掉,然后按照原来的计划往蜀中追永兴帝去了吧,阿浓这么想着,口中答的却是:“不知道。”
  
  因想起了糟心事,她神色有些不好,余嫣然以为她是在担心家人,赶忙安慰道,“别着急,你都没事,他们定也不会有事的!”
  
  阿浓掩去眼中的冷意,感激地对她点了一下头,而后眸子微动,好奇似的问道:“对了,我听他们说这里叫做七星山,那你们都是这山上的山民吗?”
  
  “阿时哥哥一家算是吧,我不是,我家住在山脚下的村子……”
  
  余嫣然性子单纯,待人没有什么防备,阿浓很快便从她的话中大概摸清了秦时的底细。
  
  原来秦时并不是这儿山土生土长的山民,他是七年前才带着家人搬来这里的——据闻是家中遭了祸,无处可去,才会在因缘际会救了余嫣然兄妹一命之后,听从余家人的建议来到七星山住下。
  
  这七星山距离洛州城约莫一个日夜的脚程,算得上偏远,山脚下不远处有个不大不小的村子,名唤飞龙村,余嫣然的父亲就是这飞龙村的村长。而秦时一家人之所以没有和余家人一起住在村子里,是因为秦时的母亲。
  
  秦母患有痴傻之症,刚来飞龙村那阵子,总是大半夜的又哭又叫,吵得周围邻里没法睡觉,后来她甚至还发疯打伤了村中一个村民,秦时不愿叫余村长为难,便主动带着母亲和弟弟住到了山上这座荒废了多年的山神庙里来——对,阿浓现在就是住在一座破庙改造成的房子里。而那个和她一样同住在这里却并非是秦家人的胖书生白羽,也是几年前秦时从外头捡回来的。因他能帮忙照顾母亲,还能教弟弟念书,秦时便让他留了下来。
  
  要照顾痴病缠身的母亲,要抚养年幼稚嫩的弟弟,还要养活一个圆滚滚肥嘟嘟,一看就很能吃的胖子,难怪秦时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媳妇没能娶上……阿浓暗暗琢磨,难不成他先前那番“买媳妇”的说辞是真的?
  
  可若只是想要买个媳妇,洛州城就能买到呀,为什么他却要千里迢迢地跑到锦州去呢?还有这个山神庙,阿浓心中也有些不对劲的感觉——这年头的人们皆十分信奉鬼神,既然村民们花钱修建了这座庙,这就说明他们是相信这座山上有山神的,而既然信之仰之,心中便必定存有敬畏,那么他们为什么,又怎么敢废弃它呢?
  
  第一个疑问阿浓暂时按下了,至于第二个疑问,余嫣然是这么答的:“我出生的时候它就已经是个废庙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浓:“……”很好,这个问题也可以按下了。
  
  “那他平时就靠打猎种地为生吗?”其实这个问题阿浓只是随口一问,因为她先前已经从秦临那里得到过答案了,可万万没想到,先前有问必答,态度率直的余嫣然听到此话,反应却有些不寻常——她僵了一下,还下意识地别开了头。
  
  尽管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她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阿浓还是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对劲。然她什么都没有说,只在余嫣然点头称是之后,垂下眸子,仿佛一无所觉地笑道:“对了,我想写封信给家中其他亲人报个平安,能麻烦你帮我找些纸笔来吗?”
  
  ***
  
  余嫣然一出门便看见了院子里正抱着胖肚子仰望天空的白羽。
  
  这胖子不知在看什么,目光十分专注,神色也与寻常有些不同,余嫣然心中好奇,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蔚蓝澄澈的天空中,一个小小的黑点正逐渐远去,那是……鸟?
  
  “别看啦,再看它也不会掉下来变成烤肉的!”这胖子定又是馋了,余嫣然从他身边经过,撇嘴轻嘲了一声。
  
  她与白羽素来不和,因为白羽觉得她泼辣凶蛮不像个姑娘,她也觉得白羽八卦多舌不像个男人,所以每次见面两人都会忍不住对掐。
  
  “哟,小黑妞?”白羽闻声回头,脸上已是余嫣然熟悉的猥琐笑容:“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余嫣然猛地顿下脚步,怒视这讨厌的胖子:“不许叫我小黑妞,你个白胖球!”
  
  “可你真的很黑……”白羽以和身材完全不符的灵活躲过余嫣然恼怒一击,而后冲着她得意直笑,“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凶,会嫁不出去的!”
  
  “我嫁不嫁的出去关你屁事!咸吃萝卜淡操心!”少女甩着麻花辫,双手插着小蛮腰,浓眉紧皱,眼冒凶光,恶狠狠地说道,“还有,再这么叫我,拔光你脑袋上的毛!”
  
  从前险些被这丫头扯掉头皮的白羽笑容一僵,赶忙往后退了两步:“你别过来,我会叫的!”
  
  余嫣然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我才没功夫搭理你个死胖……诶,等等,纸墨笔砚什么的,你那儿就有吧?”
  
  “当然有,不过你连笔都握不好,要那些做什么?”想起她方才好像是从阿浓的房间里出来的,白羽摸着肥嘟嘟的下巴猜测道,“莫不是里头那位季姑娘要的?”
  
  余嫣然翻了个白眼:“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拿来就是!”
  
  白羽“啧”了一声:“这么凶,难怪阿时不喜欢你。”
  
  本就因这事儿纠结着,偏这死胖子还来戳她肺管子,余嫣然顿时就炸了:“死胖子!看姑奶奶不扒了你那身肥膘!”
  
  “阿时救命——”恰好这时秦时提着什么东西回来了,白羽赶忙抱着胖肚子躲到他身后,“母老虎发威啦!小黑妞要吃人啦!”
  
  秦时毫不留情地把这幼稚的胖子丢给了气得直磨牙的少女:“阿浓吃饱了?”
  
  余嫣然叫白羽气昏了头,此刻也顾不得纠结其他,点点头丢下一句“季姑娘想写信,阿时哥哥去找纸笔给她吧”便专心收拾死对头去了。
  
  “写信啊……”秦时低头看了看手中提着的那只看起来就很滋补的大肥母鸡,幽深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正文 第6章   第6章
  
  叫余嫣然先前那么一闹, 阿浓再看见秦时的时候, 心里就没有那么憋屈了。又见他不仅干脆地取来了纸笔, 还帮着虽进食之后恢复了些许力气, 但仍没法下床的自己写好了信, 少女脸色便更好了几分。
  
  她并不关心他到底是什么人, 她在意的是他会不会说话算话放她走。而眼下看来, 这个人还是挺识相的。
  
  这就好。
  
  “这信送出去,几日能到安州?”
  
  “快则十来天,慢则半个月吧。”
  
  那么等安王府收到信再派人来接她的话, 还要至少二十天的时间……阿浓在心里默默地算了算,又问:“那这信,一定能送到吗?”
  
  秦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 只转头走到门口将余嫣然叫进来,然后当着阿浓的面将那封信递给了她:“你一会儿下山回家的时候, 找个可靠的人把这封信送到安州的安王府去。”
  
  “好, 安州的安王府是吧?没问……安王府?王府?!”余嫣然被白羽气糊涂的脑袋瞬间一清, 眼睛也一下瞪得溜圆, “季姑娘你你你——”
  
  阿浓因秦时方才的举动愣了一下, 这时才回过神。
  
  “只是有亲戚在那里。”虽说大晋民风开放, 对女子没有那么多严苛的要求,可闺阁千金孤身一人流落在外这么长时间,传出去还是免不得会叫人非议。尤其如今婚期将近, 阿浓更不想因此事给安王府带来麻烦, 所以虽然觉得余嫣然为人不错,这时也只是含糊地应付了过去。
  
  余嫣然心思简单,叫阿浓忽悠了两句便不再问了,只啪啪地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完成任务。
  
  “那就劳烦余姑娘了,你请送信之人将这封信交给安王府的门房叶婆子便可。”
  
  “行,叶婆子是吧?我记住了!”余嫣然说着突然浓眉一竖,飞快地转身朝门外抓去,“死胖子,又偷听!”
  
  冷不丁叫人揪住了耳朵,还重重拧了两圈,白羽眼泪都要下来了:“快放手快放手!耳朵要掉了!”
  
  “掉了活该!叫你猥琐!叫你偷听!”
  
  “谁偷听了?我只是恰好路过!死丫头快放手嗷嗷嗷阿时救命——”
  
  秦时的反应是一脚一个踹出去,紧紧关上了房门。
  
  阿浓:“……”
  
  “天冷,总是开门关门容易进冷风,你还病着,不能再受凉。”青年对阿浓眯眼一笑,半点没有受外头两人的影响,显然是做惯了这种见死不救的事情。
  
  阿浓不知为何有点想笑,又想起方才他为了叫自己放心,直接将信交给余嫣然的样子,沉默片刻,到底是偏头道了一声谢。
  
  这人不促狭的时候倒也没那么讨厌。
  
  秦时听罢嘴角一弯,戏谑地问道:“现下能够相信我了?”
  
  阿浓睫毛微动,没回答,只目光清清地看着他:“马上就要过年了,余姑娘找的到愿意跑这一趟的人吗?”
  
  秦时哭笑不得,可却又觉得这样小心谨慎的她可爱极了:“她是山下余村长的女儿,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那这送信的报酬……”
  
  “不是说回家之后要重礼谢我么?到时候补上便是。”
  
  “好。”阿浓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又听外头惨叫声阵阵,她歪了一下头,忍不住问道,“他们俩,总这样吗?”
  
  “嗯,吵得很。”
  
  “白公子好像一直在向你求救。”
  
  “叫他白羽就行。”秦时一边收拾方才用过的笔墨,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不必管他,胖子肉厚,抗揍。”
  
  胖子肉厚……阿浓没忍住笑了一下:“那余姑娘……”
  
  少女笑容如花如玉,浅浅舒展便已是极美的风景,秦时有一瞬间的晃神,片刻才定了定心神道:“那丫头凶得很,白羽对上她从来只有挨打的份儿,你不必担心。对了,我方才烧了热水,你一会儿要不要洗漱一下换身衣裳?”
  
  阿浓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要!”
  
  她生性喜洁,从前在家中几乎日日都要沐浴熏香。京城遭难之后,她先是一路奔波,后来又是雪地逃亡,又是高烧出汗的,身上早已黏黏糊糊难受得厉害,只是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处境未明,不敢掉以轻心,这才一直忍耐着没有说。
  
  如今秦时主动提起,她自是不会拒绝。
  
  看着她难掩欣喜的模样,青年心头一动,脑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个念头。
  
  ***
  
  虽然因脚上有伤无法痛快洗澡,只能简单地擦一下身子,但换上秦时不知打哪儿给她寻来的干净衣服之后,阿浓还是觉得舒畅了不少。尤其余嫣然还不嫌麻烦地帮她洗了个头,她心中更加愉悦,精神也好了很多。
  
  “今日真是多谢你了。”看着正在收拾残局的余嫣然,阿浓真诚地道了一声谢。
  
  方才按着白羽痛痛快快揍了一顿,余嫣然这会儿心情很好,面对阿浓也不纠结了,闻言头也没抬,只不怎么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小事罢了,不必这么客气!”
  
  她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子寻常女子没有的豪气,且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背影……阿浓蓦然怔住,有些恍惚地想起了自己的闺中密友——广阳侯沈家的三姑娘沈鸳。
  
  那是个天生力大无穷,十三岁便女扮男装随父亲上了战场的姑娘,阿浓与她自幼一起长大,性子相投,感情极好,只是……
  
  广阳侯府二爷,沈鸳的父亲沈浩是天霞关的守将,而天霞关,日前已叫江北王攻破了。
  
  听说沈浩是遭至亲之人暗算而亡的;
  
  听说他死后,沈鸳代父守城,宁死不肯投降;
  
  听说天霞关最后一战中,沈鸳浴血奋战三天三夜,亲手斩杀了千百叛军,最后与敌方大将同归于尽了。
  
  听说……她那英勇无畏不输世间任何一个男子的三姐姐,已经不在了。
  
  阿浓握紧双拳,心口一下子疼得厉害。
  
  “季姑娘,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咦,你眼睛怎么红了?”
  
  余嫣然的声音叫阿浓猛然回了神,她抬头看着这背影与她家三姐姐相似极了的姑娘,想哭,却抿着唇忍住了。
  
  “有点痒,揉了揉,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少女用力眨去眼底的湿意,低声说道。
  
  “是……”余嫣然刚要再说什么,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重重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儿媳妇!儿媳妇!娘来看你啦!快点开门呀!”
  
  阿浓吓了一跳,猛然抬起了头。
  
  “是阿时哥哥的娘亲……”余嫣然也惊了一下,忙起身去开门——方才阿浓要换衣裳,她把房门从里头倒栓上了。
  
  “大娘,你怎么来了?”
  
  “儿媳妇呢?我的儿媳妇呢?”迫不及待冲进门的是个年约四十来岁,外表上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患了痴病的中年妇人——她梳着整齐的发髻,衣衫朴素整洁,面容虽已不再年轻,但依然依稀可见昔日的秀美,尤其那双明亮清澈,格外漂亮的眼睛,更是令人见之难忘。
  
  “儿媳妇?什么儿媳妇?”余嫣然愣了一下,“阿时哥哥还没成亲,大娘哪儿来的儿媳妇?”
  
  紧随秦母而来的秦临闻言,大而明亮的眼睛一弯,伸手指了指屋里的阿浓。
  
  嘎嘎嘎。
  
  他胸前布兜里的小鸭子土豆也仰着脖子,瞪着黑豆眼朝里头直叫。
  
  季姑娘还没喜欢上他呢他就让大娘管人家叫儿媳妇,阿时哥哥好臭不要脸!不过……这也说明他是真的喜欢极了季姑娘吧?
  
  余嫣然五味杂陈地愣在了那,而秦母这时已欢天喜地地冲向了阿浓:“娘的心肝宝贝儿媳妇哟——”
  
  阿浓嘴角一抽:“大娘,我不是……”
  
  还没说完就叫人一把抱住揽进了怀里。
  
  带着凉意的怀抱叫阿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就要挣扎,可秦母却紧紧搂着她不放,还摸了摸她白嫩的脸蛋,喜滋滋地说道:“长得怪好看的,跟朵花儿似的!我们阿时真有眼光!”
  
  阿浓本就十分不习惯陌生人的亲近,秦母的手又带着厚厚的茧子很是粗糙,弄得她不舒服极了,可方才又是擦身又是洗头的折腾了大半天,少女吃完饭之后恢复的些许力气又用尽了,如今根本挣脱不开秦母的手……
  
  阿浓急了,忍不住拧了眉,声音略高地说道:“大娘!我不是你的儿媳妇,你认错人了!”
  
  秦母笑容一僵,终于停下了亲昵的动作,抬头愣愣地看着她:“你……说什么?我认错人了?”
  
  若换做从前,她根本近不得自己的身,即便真的靠近了,也会有人第一时间上来将她拉开,如今……阿浓感受着这陌生人的气息,想着她是个病人,忍了又忍,方才勉强软下声音道:“是,你认错人了。”
  
  秦母想了想,而后连连摇头:“不会认错人的,昨儿阿时带你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他说你是他媳妇儿。他媳妇儿……那不就是我儿媳妇吗?没错的,你就是我的儿媳妇!”
  
  阿浓眼皮微抽:“我不是他媳妇,他搞错了。”
  
  秦母眼神怪异地看着她:“自己的媳妇怎么可能搞错?阿时不会这么笨的。”
  
  阿浓:“……”
  
  “我知道了,是不是阿时欺负你叫你生气了,所以你不想认我们了?”见她不说话,秦母突然恍悟似的一拍脑袋道。
  
  “不是……”阿浓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解释。
  
  “你不要生气,不要不认我们好不好?阿时很喜欢你,你走了他会哭的……是了,他会哭的……哭……谁在哭?是阿时?不不不,不是阿时……”原本神色如常的秦母说着说着突然整个人恍惚了起来,而后更是突然一把推开阿浓,倒退两步跌坐在地,双手紧紧抱着脑袋尖声大叫了起来,“够了够了!不要哭!不要再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的孩子……不要!” 正文 第7章   第7章
  
  秦母不知为何竟犯病了, 好在秦时来得很快, 及时给她喂了药, 方才叫她重新安静下来。
  
  “我娘寻常不爱出屋,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来找你……是不是吓到了?”
  
  阿浓确实是有些吓到了, 她没想到外表看着挺正常的秦母会说犯病就犯病, 且发作起来那么骇人。但看着那个此刻已经安静下来, 正拽着秦时的袖子躲在他身后,用一双清澈的眸子偷偷朝自己看来的中年妇人,少女心中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太生气。
  
  “还好, 大娘没事吧?”
  
  秦时静静地看着她,确定她的眼中没有厌恶与鄙夷,方才嘴角一弯, 语气轻快地答道:“没事, 老毛病了,休息一会儿便好。”
  
  阿浓点点头, 虽心中有些好奇秦母这病的由来, 但没有多问, 只道:“那你快扶大娘去歇着吧。”
  
  知道她折腾了一早上定也累得很, 秦时点头, 也不再多说, 扶着秦母就要走:“你也休息吧,有事儿就叫一声。”
  
  可秦母见此却慌了,赶忙松开秦时的衣袖, 扑到床边拉住阿浓的被角, 双眼含泪,连连摇头道:“不走,我不走!走了儿媳妇就会不见了!”
  
  刚松了半口气的阿浓:“……”
  
  想解释,可又怕再刺激到她,少女眼皮微抽,只得抬头朝秦时看去,“解释!”
  
  她抿着唇,眼角微扬,有些不耐的样子,可秦时看着她,看着这个出身高贵,美丽矜傲,看似难以接近,实则心肠极软的姑娘,眼中却生出了更多的笑意。
  
  “没法解释。”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
  
  怎么就没法解释了?阿浓抬目瞪他:“你只说昨儿是你搞错了,我不是她的儿媳妇便是……”
  
  话音未落,一旁秦母已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儿媳妇你别生气,别不认我们好不好?我叫阿时给你道歉,给你赔罪……”她哭得如同稚儿,也不知道擦泪,就那么紧紧拽着阿浓的被角,满脸慌张,满眼哀求地看着她,“只要,只要你不走,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的阿时是个好孩子,他很喜欢你的……”
  
  “娘!”秦时赶忙上前揽住母亲的肩膀,“阿浓没有不认咱们,她与你开玩笑呢!”
  
  阿浓从惊愕中回过神:“我不……”
  
  秦时回头看她,压低声音道:“她现在正在兴头上,听不进去解释的,否则我也不会请你留到年后再走,所以……帮帮忙,嗯?”
  
  “……”阿浓拧眉,“没有别的法子么?”
  
  秦时眸子微动,摇了摇头。
  
  袖子突然被人拉了一下,阿浓低头,见秦临捧着嘎嘎乱叫的土豆朝自己递了过来。
  
  “送,送给你,”小小的男孩儿睁着大大的眼睛,有些羞涩也有些忐忑地抿了一下唇,这才细声说道,“你,你帮我娘,行吗?”
  
  嘎。
  
  土豆也拍着小肉翅膀冲着她叫了一声。
  
  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就那么闪亮亮地看着自己,阿浓沉默,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硬着头皮朝秦时看去。
  
  秦时眼中闪过深深的笑意,一边给秦母擦眼泪一边道:“娘,阿浓真的是和你开玩笑的,不信你看,她都笑了呢。”
  
  “真的?”秦母一听赶忙擦了眼泪朝阿浓看去。
  
  ……假的。阿浓腹诽,却不得不扯唇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真的笑了!真的是开玩笑!”秦母眼睛一亮,不哭了,飞快地擦了擦脸便凑过去拉住了阿浓的手,满眼欢喜地说道,“儿媳妇真淘气,不过娘就喜欢淘气的孩子,阿时他爹说过,淘气的孩子聪明呢……”
  
  阿浓忍着没有抽回手,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继续僵笑。不过秦母终于不哭了,少女心中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你怎么不说话呀儿媳妇?”
  
  “娘,阿浓生病了还没好,没力气说话呢。咱们先让她睡一会儿,晚点再过来看她吧。”
  
  秦母一听,顿时面露担忧:“可是生病很难受的,还是让我陪着儿媳妇吧?我给她唱小曲儿讲故事,她很快就能睡着了……”
  
  “你陪着她她睡不着的,得我这个……”秦时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唇,“做相公的陪才行。”
  
  秦母想了想,突然连连点头:“是得你陪,是得你陪!那行,那我回屋了,你好好照顾你媳妇,早点给娘生个大胖孙子啊!嘿嘿,前两日没事儿的时候,我还和你爹琢磨未来孙儿的名字呢……”
  
  大胖孙子什么的……秦时轻咳了一声,在少女破功前赶紧哄着母亲走了。
  
  ***
  
  将母亲送回她住的房间,又吩咐秦临陪她喝粥吃早饭,秦时这才出了门,往院子里的鸡棚走去。
  
  “有鸡吃!”眼看青年一把抓住了先前从山下带回来的那只大肥母鸡,不远处坐在檐下晒太阳的白羽顿时兴奋地直起了身子。
  
  “那一看就是给季姑娘补身子用的,才没有你的份儿呢。”一旁的余嫣然蔫哒哒地说道。
  
  她显然是被秦母方才那一声声“儿媳妇”给打击到了,眼下还没缓过神来。白羽看着那正在秦时手中惊恐挣扎的大肥母鸡咽了咽口水,扭头对余嫣然挤眼道:“想哭就哭吧,哥哥一定不笑你。”
  
  余嫣然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姑奶奶现在懒得理你,别自个儿找打啊。”
  
  “怎么不识好人心呢?我这不是怕你憋坏么!”白羽赶忙往旁边缩了缩,可见余嫣然只是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便又小心翼翼地往这边凑了凑,“好了好了,又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了,做什么哭丧着脸?阿时喜欢季姑娘没错,可人家季姑娘又不喜欢他,你……”
  
  余嫣然突然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白羽吓了一跳:“干,干嘛?”
  
  “死胖子你说得对,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摸着袖子的信,余嫣然突然起身,拔腿就跑,不顾身后白羽疑惑的喊声,也不顾山道曲折蜿蜒,一口气飞奔下山,直至村尾一座简朴的竹屋前方才喘着气儿停了下来。
  
  “胡二哥!胡二哥你在家吗?”
  
  “来了!”开门的是个约莫二十来岁,身材中等,长相普通,声音十分洪亮的年轻男子,他应该是正在屋里喝酒,一开门便有浓烈的酒气直扑而来。
  
  余嫣然下意识倒退了一步:“胡二哥喝酒呢?”
  
  胡二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这不是天冷么,喝点小酒暖暖身子……嘿嘿,嫣然小姐找我有事?”
  
  “嗯嗯,是这样的,阿时哥哥昨儿不是救了个落难的姑娘回家么,今日那姑娘醒了,想送封信回家与家人报个平安,所以你要是有空,能不能跑一趟安州,帮季姑娘把这封信送到安王府去?”秦时家中没有信封,余嫣然便将那信装进了自己的荷包递给胡二。
  
  “安王府?!”胡二早前替人押镖,时常在南境与淮东之间来回,对南境很是熟悉,自然知道安王府是什么地方,当即便吓了一跳,“那姑娘竟是安王府的人?”
  
  余嫣然摇头:“只是有亲戚在那里办差,好像是个当门房的婆子,姓叶,你把这信给她就行了。”
  
  胡二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接过那了荷包:“那行,你回去告诉秦爷,我明天就出发。”
  
  “明天……”余嫣然嘿嘿一笑,凑过去小声地说道,“胡二哥能不能早点出发,尽量快地把这信送到呀?”
  
  胡二一愣:“很着急?”
  
  “那个,是这样的……”虽说胡二是个孤家寡人,上没有老下没有小,可这大过年的让人家赶这么远的路,余嫣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遂也没瞒着,十分率直地将此中缘由说了出来,“你也知道我喜欢阿时哥哥,可阿时哥哥眼瞧着好像对季姑娘上了心,所以我想着要是这信能早点送到,季姑娘的家人就能早点来接她了……”
  
  “原来如此!”胡二哈哈大笑,将那荷包往胸前衣襟里一塞,挥手道,“今天晚上我还有点事儿要办,最快也得明早凌晨才能出发,不过为了嫣然小姐的终生幸福,我一定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信送到!”
  
  余嫣然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那多谢胡二哥了!等你回来了我请你喝酒吃肉!”
  
  “好说!对了,这季姑娘全名叫什么?”
  
  “季娢。”
  
  “行,那我知道了。”胡二挥手送别余嫣然,回屋继续喝了几口酒,而后便与人出门办事去了。
  
  待办完事回来,天已经黑了。
  
  “这天儿太他娘的冻人了,哥俩个,进屋喝点小酒暖暖身子?”
  
  “那必须好!快快,老子耳朵都要掉了!”
  
  化雪天实在太冷,又有同伴陪酒聊天,胡二没忍住多贪了几杯,哪知这一贪就误事了——
  
  “格老子的这不是土哥整天挂在腰间显摆自己有媳妇疼的那个荷包吗?怎么会在这我这儿?!”两日后,人已经在半路上的胡二看着手中的荷包,懵了。
  
  吹了好半晌的冷风,他才隐约想起来——那晚他与两个兄弟喝酒划拳,扯扯闹闹的时候,怀里的荷包不慎掉了。烛火昏暗,他弯腰去捡的时候没认真看,摸到一个就赶紧拿起来揣怀里了,第二日因起得早走得匆忙也没仔细检查……
  
  娘的,所以他这是拿错荷包了?!
  
  这可怎么办?折回去拿?可都走出这么远了!再说天儿这么冷,嫣然小姐那里又赶时间……胡二想了半天,一咬牙,决定继续走!
  
  横竖只是封平安信,口头转述也一样……他低头喝了喝冻僵的双手,吸着通红的鼻子想道。 正文 第8章   第8章
  
  胡二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念之差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下定决心之后便继续赶路了。而此时, 七星山上的阿浓正在吃早饭。
  
  白馒头配腌菜与腊肉, 再加上一碗香浓的鸡蛋汤, 算不上丰盛, 但意外的好吃。
  
  “这些都是我们自己腌制的, 季姑娘喜欢就多吃点……”白羽一边快速往嘴里塞肉, 一边热情地招呼道,只是话还没说完,便骤然惨叫出声, “我的肉!”
  
  “你那么胖,吃这个就行了。”将手边的腌菜碟子往他那边推了推,秦母转头便将抢来的那盘腊肉全倒进了阿浓跟前乘菜用的大碗里, “儿媳妇瘦, 要多吃肉!”
  
  “……”无言以对的白羽抹了一把胖脸,挣扎道, “大娘, 好歹给我留一片啊!半片, 半片也行……”
  
  秦母恍若未闻, 只一脸疼爱地与阿浓说道:“你喜欢吃, 以后家里的肉, 都是你的!”
  
  这么多,都叠成小山了,她一个人哪儿吃的完?阿浓嘴角微抽, 想笑, 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半晌才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还是大家一起吃吧,况我这碗里还有很多呢。”
  
  “你这孩子,才这么点,怎么会吃不完呢?”秦母嗔了她一眼,又用公筷夹了一片肉放到她手中也已经堆成小山的小碗里,“听话,快吃,吃饱了病好了就不难受了,啊?”
  
  秦家人原来是没有用公筷的习惯的,毕竟是乡下,没有那么多讲究,可阿浓十分不适应这种毫无礼节可言的进食方式,偏秦母自打那日之后就黏上了她,非要与她一起吃,秦时怎么哄哄都不走母亲,便只好与阿浓协商。
  
  阿浓原本是不同意的,食不言寝不语,她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吃饭,不喜欢有不熟悉的人在旁打扰,且乡下人行事随意不讲究礼数,这也令她有诸多的不习惯。
  
  可秦母又哭了。
  
  她觉得一家人就该一起吃饭。
  
  阿浓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坚持,可秦母哭得厉害,一旁又个眼睛会说话的小秦临抱着土豆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招架不住这母子俩的攻势,最终只能勉强点了头。
  
  就当是报答这秦时这些天的照顾之恩吧,横竖只有半个月,忍忍也就过去了——阿浓和秦家人吃第一顿饭的时候,心中这么想着。
  
  可或许是因为秦家人对她的尊重和包容,两日下来,她意外地发现这一切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甚至,看着他们一家人耍宝斗嘴,肆意说笑的样子,她心中还渐渐生出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阿浓并不讨厌,只是有些迷惑,不过这会儿她也没时间细想,因为白羽正用狼一般幽幽发绿的眼睛盯着她……碗里的肉。
  
  这满脸垂涎的模样,哪里有第一次见面时的斯文儒雅?阿浓眼角微抽,刚想说什么,一旁秦时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光吃肉会腻,配点腌菜一起吃,来。”果真是亲生的母子,说着就又整盘给端走了。
  
  看看自己跟前空空如也的桌面,白羽:“……”
  
  “阿临!可怜的小阿临!你娘你哥这是有了季姑娘就不要咱们了呀!肉不给吃,连小青菜也不给吃了,咱们成了捡来的孩子啊!”
  
  看着这努力挤着眼睛却半滴眼泪都没有挤出来的胖师傅,秦临眨了眨清澈的大眼,指着自己碗里的小腌菜,认真地说道:“我,我有。师,师傅才,才是捡来的。”
  
  白羽:“……”
  
  见他实在可怜,男孩想了想,又低头在自己碗里挑挑拣拣,夹出一根最小的腌菜,有些不舍地递给他,“分,分你,不哭。”
  
  “我,我好歹是你师傅!你你你——”这抠抠搜搜的小模样看得白羽直捂胸,半晌才泪眼汪汪地接过那根小腌菜,艰难地自我安慰道,“罢了罢了,能得你这么护食的小家伙一根菜杆子也是不易了,我……我还是啃馒头吧!”
  
  秦临非常挑食,对爱吃的东西护得厉害,对不爱吃的东西也厌得厉害,不过他被秦时教的很好,只护自己碗里的东西,并不会和别人抢。
  
  阿浓看着这两个活宝,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素日清冷自持,安静沉默,此时骤然一笑,引得众人一下子朝她看了过来。
  
  少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脸蛋微红,有些不自在地敛了笑容,绷着脸道:“那个,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又是鸡汤又是补药地躺在床上休息了两日之后,她因高烧而虚弱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受伤的那只脚还有些发肿,不能下地活动,不过扶着桌椅单脚跳着走并没有太大问题,因此阿浓说完便欲起身,可秦母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扭头对秦时道:“抱你媳妇回床去,她还病着呢,可不好再累着的!”
  
  累着了,怎么给她生大胖孙子呢?
  
  娘您真的太了解你儿子心意了,秦时忍不住暗笑,面上却不显,只回头看着面色微僵的阿浓,十分正人君子地说道:“我扶你过去吧。”
  
  刚说完便挨了他娘一下:“抱!怎么当人家相公的?”
  
  秦时无奈,看向阿浓,突然拱手作了个揖,小声笑道:“姑娘救我。”
  
  他形容粗犷,又是做糙汉子打扮,乍学斯文书生行这般大礼,原该叫人觉得怪异,可不知为何竟并不显生疏突兀,反倒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潇洒。
  
  与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脚书生不一样。
  
  与粗鲁无礼的乡下莽汉也不一样。
  
  这个秦时,到底是什么人呢?
  
  这样的疑惑在阿浓心头一闪而过,不过到底与这青年没有太熟,少女也没有细究的心思,只同样低声回道:“抱歉,男女授受不亲,你自求多福。”
  
  为了照顾她,秦时搬了一张小木桌到这房间里来充作饭桌,因此桌子与床不过只有一小段距离,阿浓自己能走,自然不愿与秦时亲密接触。
  
  见秦时被阿浓无情拒绝,鸡蛋汤已经喝完,此刻正干啃着馒头的白羽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季姑娘加油!”
  
  秦时心里暗暗记了这胖子一笔,而后才眸子微动,转头看着他娘:“娘,这么多人在,阿浓害羞呢,还是让她自己回去吧。”
  
  现在满脑子都只有儿媳妇和大胖孙子的秦母一听,“啪”地一声搁下自己手中的碗筷,拉着秦临和白羽就跑了:“我们吃完了,没有人了!”
  
  秦临倒是已经吃好了,白羽却还在啃馒头,叫秦母这么一拽,顿时噎得直翻白眼,差点没死过去。
  
  阿浓看着格外活泼,根本不像个病人的秦母与倒霉催的白羽,彻底无言,眼中却忍不住流出了几分笑意来。
  
  秦时见此目光微闪,重新在少女身边坐了下来:“我娘那么在意我的亲事,那么在意你,是因为以前曾有人说我这一生会孤寡至死。”
  
  阿浓未曾想他会主动提起自己的事情,愣了一下:“孤寡……至死?”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是诅咒?
  
  “嗯。”秦时方才还没吃完,拿起碗里剩下的半个馒头咬了一口,继续道,“这事儿已经成了她的心病,所以哪怕得了痴病她也未曾忘记,反倒执念更深,越发在意。如今她一心将你当成了我的妻子……”
  
  说到这他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重复地在心里回味了“妻子”二字,方才带着隐秘的笑意继续说道,“难免会有方才这样的情况出现,只是这都是她对我这个儿子的爱惜之心,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尽可能地配合一下,当然,若有法子能哄住她,我也必不会叫你为难的。”
  
  想着方才他确实没有趁机占自己便宜,阿浓犹豫片刻,到底是点头答应下来,但也只说看情况。
  
  知道她防心重,秦时也没再说什么,只突然转头问她:“你吃饱了吗?还吃不吃?”
  
  阿浓回神,答道:“饱了。”
  
  “嗯,那剩下的我吃了。”说罢他就端起她跟前一大一小两个碗,将里头的东西全扒拉到了自己的碗里,然后大口吃了起来。
  
  大碗里的便罢了,可小碗里的……那,那是她吃过的!
  
  阿浓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透,失声道:“你做什么?!”
  
  秦时抬头,满眼无辜地看着她:“吃饭啊,我还没吃饱。”
  
  阿浓捏紧了衣角:“这是我吃过的,你……”
  
  秦时眸子微闪,面上却只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放心,我不嫌弃。何况你也只是用筷子夹了一下,又没有咬一半放回去。”
  
  那也不能……阿浓努力绷着脸不叫自己露出羞窘的表情来,半天方才冷静下来。
  
  “你不嫌弃,可我……”
  
  秦时看她:“不能浪费粮食,会遭天谴。”
  
  “……”
  
  其实从前在家中,阿浓有时也会将自己尝过的东西分给下面的丫鬟吃,这会儿之所以会那么介意,是因为丫鬟们都是姑娘,而秦时却是个陌生的男子……
  
  可想着秦时家里的境况,少女到底是忍了下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羞恼与不适,便拧着眉起身欲走。
  
  秦时正想再逗逗她,余嫣然甩着两根辫子从外头跳了进来:“季姑娘,我来啦!”
  
  秦时顿时额角一跳,脸色发黑道:“你怎么又来了?!” 正文 第9章   第9章
  
  信已经送出去了, 想着阿浓很快就会离开, 余嫣然再看见秦时也不觉得心酸了, 反而莫名有些同情他。
  
  注定要失恋的阿时哥哥啊……
  
  不过同情归同情, 该做的还是要做, 因此黑脸少女只嘿嘿一笑, 快步跑进屋扶住了阿浓:“我来照顾季姑娘呀!阿时哥哥你快出去忙吧, 这儿有我呢!”
  
  秦时看着这近来每天都来得早走得晚,日日黏着阿浓,叫自己寻不到献殷勤机会的小丫头, 暗暗磨了一下牙:“你最近很闲?”
  
  “是呀,家里没什么事儿,我哥又整日捧着书本不搭理我, 我都要无聊死了。”余嫣然说完也不再看秦时, 只迫不及待地扶着阿浓坐回床,语气兴奋又忐忑地抬着脸问道, “我觉得我的脸今儿比昨天白了不少, 你快帮我瞧瞧是不是!”
  
  秦母虽说是妇人, 可她自己都是个需要别人照顾的, 而秦时几人都是男子, 这几日若非有余嫣然在旁帮忙, 阿浓怕是没法过得那么自在——至少如厕洗澡什么的就是大难题。因此阿浓很感谢余嫣然,又见她似乎很介意“小黑妞”这个绰号,便与她说了几个便于操作的美肤方子作为谢礼。
  
  这可把余嫣然高兴坏了——爱美是女子的天性, 她虽说寻常行事大大咧咧不像个姑娘家, 但对自己的容貌也是很在意的,尤其因肤色不似寻常女子白皙,她从小没少被人嘲笑,再加上如今还有个嘴贱的白羽整日“小黑妞小黑妞”的刺激她,余嫣然就更想变白了。可惜她是天生的皮肤黑,身边也没人懂这些,因此一直不得其法。
  
  阿浓却不一样,她自小在富贵堆里长大,有下人捧着护着,不必刻意去记便能知道很多能叫人变得更美丽的法子。更有文皇后这个后宫之主待她如亲女,时不时给她弄几个宫中秘方什么的,因此余嫣然想要变白,这事儿对她来说并不是太难。
  
  这会儿见余嫣然兴奋得不行,少女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变白了什么的那肯定是错觉,毕竟才短短几日,再好的方子没那么快见效,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扫余嫣然的兴,只眉眼微弯道:“瞧着是细腻了不少。”
  
  余嫣然仰头大笑两声,一双大眼睛眯成了缝儿,又抓住阿浓的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两把,得意道:“还滑了不少,对不对?”
  
  阿浓顺势捏了捏她的脸,如同从前沈鸳捏她一样:“对。”
  
  这一瞬她的目光格外柔和,也格外悲伤,不过心思粗的余嫣然没有发现,她叫阿浓纤白如玉,细白嫩滑,力道也很轻柔的手捏得很舒服,下意识抬脸蹭了蹭她的掌心,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一旁秦时目光阴沉地瞪着余嫣然,饭也不想吃了。他都还没被阿浓摸过呢!
  
  又想到这丫头近两日不知坏了自己多少好事,青年眼睛一眯,突然状似随意地说道:“好像确实是白了点,这下白羽要失望了,他昨儿还说你天生就是小黑妞,再折腾也白不了来着。”
  
  余嫣然陡然从傻笑中清醒过来。
  
  “他真的这么说?”不等秦时回答,少女已经抡着拳头气呼呼地冲了出去,“死胖子你给我出来,姑奶奶要打肿你的脸——”
  
  默默宅斗了一把的青年微微弯唇,十分满意地关上了房门。
  
  ***
  
  一上午很快便在白羽和余嫣然的打闹声中过去了,午饭过后,阿浓有些困乏,靠在床上没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打劫!识相的就乖乖把女人和财物交出来!”
  
  “忠肃侯?忠肃侯算个屁!就是狗皇帝来了老子也照抢不误!兄弟们,给我杀!”
  
  恍惚中,有凶狠狰狞的叫声夹杂着厮杀声与哭喊声若远若近地传来,刺得人耳底生疼,阿浓不安地拧了一下眉,下意识想抬手捂耳,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正紧紧抓着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片男人的衣角。
  
  上好的绸锦,清贵的月牙色,精致的君子竹纹绣……这是她爹的衣裳。忠肃侯季文浩,平生最爱清高端方的君子竹。
  
  “侯爷,歹人们已经追上来了!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温柔急切的声音,是季文浩的真爱妾室陶姨娘。
  
  “爹爹,妡儿害怕,妡儿不想被他们抓走,不想被他们卖掉……”娇弱惊惶的声音,是陶姨娘为季文浩所生的女儿季妡。
  
  “哇——”惊惧交加的稚嫩哭声,是季妡的同母弟弟,季文浩的庶长子季千阳。
  
  右脚一阵钻心的疼,身下寒意刺骨,阿浓僵硬而缓慢地抬起头,看见了一个长相斯文白皙的中年男子。
  
  他正紧紧皱着眉,面有为难:“可是娢儿……”
  
  “情况危急,咱们抱着阳儿,本就跑不快,若是再带伤者前行,必会拖累众人!妾身也不忍心丢下大姑娘,可是阳儿,他才将将五岁,我实在,实在是不忍心……”
  
  “爹爹他们来了——!”
  
  阿浓没有去看一旁的陶氏几人,她只死死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叫了十几年父亲的中年男人,看着他是怎样慌张避开自己眼神的,又是怎样在她不敢置信的注视下咬牙抽回自己的衣角,头也不回护着真爱和其他几个子女离去的……
  
  世界一片寂静,只有风雪呼啸声刮过耳旁,寒冷而凄厉。
  
  阿浓趴在地上,没有哭,只是冷。身下的雪水仿佛从衣服里渗透进来,没入了四肢百骸,叫她连血液都凝结成了冰块。
  
  她怔怔地看着地面上苍茫的积雪,满眼恍惚,直到歹人们脚步声渐近,方才从噩梦一般的世界里骤然惊醒。
  
  求生的本能促使她忍痛爬了起来,拼命地往前跑去。
  
  前路茫茫,风雪扑面,她咬着牙,依然没有哭,只是却渐渐被绝望包围。身后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阿浓几乎已经听到了他们兴奋狰狞的喘息声……
  
  “不!不要——”
  
  凄厉的尖叫声如闪电般划破阳光寂静的午后,正在杂物房里忙活的秦时心下一惊,几乎是一瞬间便扔下手中的东西赶了过来。
  
  “阿浓!”床上的少女面色惨白,满头大汗,浑身发颤不止,青年顾不得其他,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抱入了怀中,“没事的,别怕,别怕……”
  
  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温热的气息落在阿浓耳边,叫她渐渐从方才的迷雾中清醒了过来,她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眼神茫然地看着他,许久才平静下来。
  
  秦时在她彻底回神之前放开了抱着她的双手,但并未起身离开,只转头从一旁的盆架上取来毛巾,给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我,我没事了,你……”阿浓偏头避开,伸手接过那毛巾自己轻轻拭了拭额角,这才垂着眸子说道,“多谢。”
  
  她看似镇定从容,可耳朵却红了个透,显然是因方才的失态而羞窘。
  
  秦时的视线扫过她紧紧绷着却绯红一片的脸蛋与玲珑秀气的耳朵,最终落在了她光洁如玉,此时也染上了一层红霞的颈间。喉咙微微动了两下,青年移开视线,面色日常地问道:“做噩梦了?”
  
  想着梦中的一切,阿浓双拳微紧,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梦而已,醒了就好了……你等我一下。”
  
  他说着突然起身走了,阿浓微愣,半晌才抿着唇角冷笑了一声。
  
  是梦,可这个梦,即便是醒了也永远不会散去。
  
  ***
  
  秦时很快便回来了。
  
  “喝吧,听说枣茶安神。”
  
  看着青年手中的瓷碗,阿浓有些意外,抬头看了他一眼,片刻才伸手接过,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多谢。”
  
  天寒,她方才又出了不少冷汗,这会儿浑身湿冷很不舒服,确实需要喝点热的东西暖一暖身子。没想到这秦时外表看着不修边幅,人还挺细心的……
  
  阿浓对他的防备不知不觉又褪去了一些,然想到方才他抱着自己细细安抚的样子,她又忍不住抿了一下唇,脸蛋微热。
  
  从未与异性这般亲近过,她心中实在有些不适,偏人家又只是出于好意,并非刻意耍流氓,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努力装作不记得。
  
  喝了热气腾腾的枣茶,鼻尖冒出了些许细汗,身上也不再寒意阵阵,阿浓慢慢舒出一口气,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只是到底叫方才的噩梦影响到了心情,她捧着手中的碗静默不语,神色有些冷。
  
  秦时看着她,刚想说什么,方才趁阿浓睡觉拉着白羽秦临跑出去玩的余嫣然回来了。
  
  “季姑娘你醒啦?咦,你脸色怎么有些不好……是不是阿时哥哥欺负你了?” 正文 第10章   第10章
  
  秦时特别想把这缺心眼的丫头扔出去, 但见阿浓情绪不好, 到底是忍住了, 只道:“要不要洗漱一下换身衣裳?”
  
  阿浓原就恨不得天天洗澡, 这会儿又出了一身汗, 自然不会拒绝。至于秦时的殷勤与体贴, 从前在家中叫人伺候惯了的季大姑娘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暗想这青年为人不错,来日要多给他一些银钱作谢礼才好。
  
  秦时不知阿浓心中所想,得了她的话之后便出门了。
  
  去厨房烧上热水, 又叫了白羽过来照看,青年便转身回了隔壁的杂物房——经过他多年的修补改建,这原本破败不堪的山神庙如今已和寻常的农家院子差不多了:四个大小差不多的卧房, 一个书房, 一个厨房,一个净房, 一个杂物房, 另还有院子与地窖, 算得上齐全。杂物房里放着一些先前修补房子时用剩的木料, 秦时这些天用这些木料日夜加工做了一个半人高的长方形浴桶, 如今已基本成型, 只用再稍稍打磨一下便可以使用了。
  
  她爱洁,定会喜欢这个。青年弯唇,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正忙着,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秦临抱着土豆走了进来。
  
  他刚从外头回来,这会儿眼睫上还沾着水汽,鼻尖与耳朵也红红的,带着些许寒意,秦时回头看他,腾出一只手搓了搓他冰凉的耳朵,笑问:“方才去哪儿了?”
  
  “溪边的林,林子。”秦临将土豆放在地上,从胸前的布兜里掏出一朵皱巴巴的红梅递过去,明亮的双眼完成了月牙,“看。”
  
  “梅花?”秦时接过一看,挑眉笑了,“在那林子里摘的?”
  
  他时常不在家,对附近的山林不如没事儿就满山跑的秦临熟悉。秦临点头应了一声,突然伸手扯了一下秦时的衣角,轻声道:“嫣,嫣然姐姐说,用花,花瓣洗澡,会香香。”
  
  秦时心中一动,低头看他:“她怎么知道的?”
  
  “浓,浓姐姐说的。”秦临眨了眨清澈的大眼,天真无辜却又带着几分狡黠地说道,“我,我带哥哥去,去摘吧?”
  
  小家伙看似腼腆害羞,安静懵懂,其实极为聪明,还有点早熟,再加上自己虽没有明说却也没有刻意掩藏,所以秦时并不意外秦临会看出他对阿浓的心思。
  
  “怎么?替哥哥着急呢?”青年揉揉弟弟毛茸茸的脑袋,声音沉沉地笑了起来。
  
  秦临点头,睫毛微闪,小大人一般说道:“阿,阿浓姐姐做嫂嫂,挺,挺好的。”
  
  秦时忍俊不禁,逗他:“那你说说看,她都哪里好。”
  
  秦临认真地答道:“她,她能让你和娘高,高兴。”
  
  自从浓姐姐来了之后,哥哥每日都很开心,呆在家中的时间也多了。娘也是,不仅发病的次数少了,晚上睡觉也不再总哭了。所以……哪怕浓姐姐看起来并不喜欢这里,他也一定要帮哥哥和娘亲留下她。
  
  秦时闻言心头一软,问他:“那阿临高兴吗?”
  
  秦临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哥哥想娶一个也能叫阿临高兴的人做妻子。”秦时伸手捏捏他的脸蛋,“所以说说看,你觉得阿浓姐姐怎么样?”
  
  “我,我也觉得她挺,挺好的。长,长的好看,也,也很和气。”秦临沉默半晌才脸蛋微红,目光晶亮地笑道,同时心下也小小地舒出了一口气。
  
  哥哥没有因为喜欢上别人就减少对他的疼爱,真好!
  
  “那就行。”秦时被弟弟逗笑,却又忍不住得意地想——他喜欢的人,自然是最好的。
  
  “那,那你快点,我,我带你摘花去!”
  
  见他还惦记上这事儿了,秦时笑出了声:“行,那一会儿就有劳秦小公子带路了。”
  
  秦小公子听见这称呼很有些害羞,却又忍不住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
  
  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他的人,只要是哥哥想要的,他都一定会帮他得到,不管用什么方法。
  
  ***
  
  秦时在外头忙活的时候,阿浓正拿着余嫣然给她折回来的梅花枝于手中把玩。
  
  火焰一般娇艳又不落俗的红梅,骄傲肆意地怒放在褐色枝杈间,生机勃勃,暗香阵阵,叫人见之欢喜,心情大好。
  
  “能帮我寻个花瓶来吗?”
  
  少女素手拈花,乌发微垂,偏头浅笑的模样如同一副绝世画作,令人心中惊艳,轻易移不开眼。
  
  余嫣然呆呆地看着她,半晌突然捂着胸口,似哭似笑地喃喃道:“你若是天天这么对着我笑,别说是个花瓶,就是要整片梅花林,我大概都能心甘情愿地给你砍来……”
  
  太好看了啊,同身为女子的她都有些抵抗不住她的笑容,更别说阿时哥哥了。余嫣然想着又看了阿浓一眼,见她正因自己的话掩袖大笑,素日清冷的眉眼间笑意氤氲,如寒冬里破云而出的阳光,清冷柔软,如梦似幻,更觉得没有活路了——见过了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儿,谁还能看得上她这样的路边小野花呢?
  
  前途堪忧啊!
  
  只是虽然这么想着,可余嫣然对阿浓却也一点都嫉妒不起来,或许是因为两人差距太大,没有可比性,也或许是因为这几日的相处叫两人成了亲近的朋友,她心中只有满满的羡慕和赞叹,并没有其他念头。
  
  “你若是男子,定是个风流人,瞧瞧这嘴甜的,不知要哄去多少姑娘的心呢。”阿浓只笑了片刻便自持地打住了,只是见余嫣然可爱,又不愿再静下来回想方才梦中的场景,便开口打趣道。
  
  余嫣然没想到阿浓还会说笑,惊讶一瞬之后乐了:“哈哈真的吗?那若哪日我真的变成了男子,定要第一个来哄你……”
  
  门外终于搞定了一切,正要搬浴桶进屋的秦时:“……”
  
  死丫头这是在调戏阿浓?嗯?!
  
  “哥?”一旁拿着小花篮的秦临歪头看了突然黑脸的兄长一眼。
  
  “……没事,进去吧。”秦时眯眼暗哼,将那浴桶搬进屋子,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放下。
  
  余嫣然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惊呆了:“这这这是——”
  
  “浴桶。”秦临细声答道,而后拿着手里的小花篮蹬蹬蹬跑到阿浓眼前,将满篮子娇艳的花瓣递给她,眼睛亮亮,脸蛋红红,羞涩腼腆地笑道,“给你,不够,再,再叫哥哥摘。”
  
  阿浓正惊喜交加地看着那个大浴桶,闻言方才回神朝这眼珠子似墨玉一般漂亮的男孩看去:“这花……”
  
  “洗,洗澡用,嫣然姐姐说会,会香香。”
  
  阿浓一怔,又忍不住抬头朝那浴桶看去,秦时出去提热水了,余嫣然正趴在那桶边好奇地往里头看——她平日洗澡都直接淋浴,没有用过浴桶,因此瞧见这东西感觉十分新鲜。
  
  少女顿了顿,半晌方压下心中讶然与欢喜,好奇地问道:“这浴桶是哪儿来的?”
  
  秦临长睫扑闪,细声细气地答道:“我,我哥做的,他说姐姐脚,脚伤了,用这个洗,洗澡更,更舒服。”
  
  阿浓闻言一惊,她虽不懂木工木活,却也知道要在短短两三日里做好这么大一个浴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个秦时……
  
  正愣着,青年提着两桶滚烫的热水回来了。
  
  “前几日收拾杂物房的时候发现里头还有些盖房子时剩下的木料,正好这几日天气不好,我也没什么事儿可做,所以就试着做了这个。你先用用看吧,若是哪里不好就告诉我,我到时再修整。”
  
  阿浓偏头看他,青年正在往浴桶里倒水。水声哗哗,朦胧氤氲的热气如烟雾升腾,衬的这满面胡子,粗犷刚硬的男子眉眼发软,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他的动作很利落,卷起的袖口露出结实的肌肉,看起来十分有力量。
  
  不知为何,阿浓忽然对他胡子掩盖下的容貌感到了一丝好奇——秦母和阿临都是秀美清俊的长相,秦时除了眼睛,整体看起来和他们不是太像,那么他长什么模样呢?
  
  然这念头也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阿浓并未深思,因为秦时已经倒好热水了。
  
  “水不够就说一声,外头还有。”他抬头一笑,声音略显低沉,却很好听。
  
  “嗯……多谢。”阿浓微怔,可想着终于能舒舒服服泡个澡了,顿时也顾不得其他,只难掩欣喜地与秦时道了一声谢,又在心里将许给他的那份谢礼往上加了两成,这便眼巴巴地看着那浴桶不动了。
  
  秦时看着她,看着这虽未笑逐颜开,唇角却不由自主飞扬了起来的少女,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眸子深深地笑想:她果真是欢喜的。
  
  “诶?阿时哥哥,这是什么呀?”余嫣然的叫声引得二人回了神,阿浓抬目一看,发现她手中捧着一团木色的东西,看那样子,似乎是……
  
  “鸭,鸭子,”一旁秦临羞涩地解释道,“洗澡,可以玩。”
  
  阿浓愣愣地那群圆圆胖胖,憨态可掬的木雕小鸭子,半晌才反应过来,秦时不止给她做了个浴桶,还给她做了洗澡时玩的玩具!
  
  季大姑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又不是小娃娃,哪里还需要这个!
  
  “剩了几块不错的边角料,顺手就用上了,你拿着玩吧,”少女脸红的模样太令人心痒,秦时忍不住逗她,“阿临那儿也有一组,你若不知道该怎么玩,叫他先教你。”
  
  阿浓:“……”这人又促狭了,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