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活人礼死人婚 南国春早,才二月初御花园中已是百花盛开,仿佛是为了迎接新皇后的到来。 顾妍华一身喜服,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跟着南国太后的近身嬷嬷朝深宫走去,身后紧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太监,穿过永巷,绕过花园,绕过正宫门口那嬷嬷领着她在偏门等候。领头的嬷嬷敲了敲门,一个太监伸出脑袋来见是新娘立即开门让路,顾妍华有些气恼,好歹她也是北齐的郡主,南国竟敢如此怠慢。 一进门还没等顾妍华看清楚,忽然觉得有人在身后将她一推,她就跌进一间宫殿内,宫门立刻关上。 烛火和纸钱的味道让跌倒在地上的顾妍华顾不得起身,抬眸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眼前摆放着一具青玉棺椁,大殿四周挂满了黑白相间的帐幔,无数宫女跪在棺椁的面前痛哭哀嚎。 早就听说南国皇帝身体怯弱,难不成—— 顾妍华只觉心惊肉跳,还未等她起身便听见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 “顾氏,见到哀家还不跪下?” 迎面走来一凤冠玉带凤袍的中年妇人,她妆容精致,发髻高盘,凤冠璀璨华贵,不怒自威,龙睛凤颈颇有几分伏羲之相。 顾妍华立刻跪地磕头,恭恭敬敬地道:“拜见南国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啪! 一道极响的耳光在宫殿中回响,顾妍华捂着发烫的半边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坐在棺椁前的王太后。 王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对着顾妍华屈膝一礼,不亢不卑地道:“皇后娘娘您从进了南国后宫开始,便是先帝的皇后,您应该称太后娘娘母后,请皇后从新见礼。” 王太后手一扬,冷眼威严地扫过众人,沉声发话道:“哭什么?今日是皇帝大婚的日子,尔等竟敢触皇后的霉头,拿下,拖出去杖毙!” 话音一落,数十名太监穿堂而过,堵着那些宫女的嘴拖了出去。 砰! 宫门重重的关上,心头一搐,像是被人冷不防狠狠抽了一鞭。 “皇后命苦,刚嫁过来陛下便驾崩。不过,哀家并非愚妇,只要你乖乖的诞下麟儿,让皇帝血脉得以传承,哀家可以赐你一个体面。”王太后的眼光就威严的在顾妍华面门上梭巡。 顾妍华双眸刹那间失去神采,呆滞的坐在地上,腹中像是有一只利爪在搅动五脏六腑,痛的她忍不住抽搐起来。 原来,她只不过是个高贵的陪葬品而已。 顾妍华豁然站起身来,眸低是难以抵挡的坚韧,毫不畏惧昂首道:“太后莫不是在说笑?且不说陛下已经驾崩,我如何能生下皇上血脉?我是北齐和亲郡主,并未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责,太后平白处死我是想与我北齐为敌不成?” 她眸低清澈,语调不急不躁,似玉珠般清脆,一身无所畏惧的傲然风姿。 王太后面色阴沉如铁,狭长的眸子微微往上一挑,冷笑道:“巧言令色,如果北齐真蠢到为了区区一个郡主与南国为敌,那也是我南国之福,哀家非常乐意扩充疆土。” 说罢,王太后一甩衣袖,扶着宫女的手傲然从顾妍华身边走过。 “把门锁好,今夜是皇后娘娘大喜之日,万不能闹出什么笑话来。”王太后身边的嬷嬷一声吩咐,便听见落锁的声音。 顾妍华身上的力气被抽干,她呆滞的目光打量着冷冰的宫殿。 手足一阵阵发冷,望着那青玉棺材心中升起一阵恐慌,一阵阴风吹过。 咯吱——窗门被冷风吹开,浓雾跟着飞了进来,几盏微弱的烛火熄灭,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顾妍华吓得心里一阵急促的狂跳,风卷起惨白的窗帘,那帘子后仿佛有人影浮动。 她双手抱胸,蜷缩着身子蹲在角落里,也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 突然,一个高大魁梧的影子站到了顾妍华的跟前,那人呼吸急促,正一步步朝她走来。 顾妍华顿时心跳慢了半拍,连忙捂着嘴不敢呼吸。 “你是谁?” 话音未落,一双手握着她的衣领,手指碰到皮肤,冷的不像话。 还没等顾妍华呼救,那人用嘴堵住了顾妍华的唇,疯狂而霸道的吻在女人薄唇间肆虐,一手在女人瘦小的身体上探索,一手疯狂地撕扯大红嫁衣。 不,这人有心跳,绝对不是鬼! 顾妍华拼命躲避男人的热吻,双手用力推开男人。 然而,女人的反抗却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反倒激怒了男人,那人抽下她的腰带将她双手缚住,推倒在棺材旁边,骑压了上去。 “扑哧!”华丽的云缎在男人的魔爪下化为破布。 女人双眸蓄满了绝望的泪水,这一日变故太多太多,她从新嫁娘变成寡妇,再成皇帝的陪葬品,却在临死前遭到这样的侮辱。 巨物穿透身体,一阵剧烈的疼痛差点让顾妍华昏死过去。 那人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只将她当作发泄的工具,一遍又一遍的折磨,撕裂的痛从下身蔓延到全身,整个人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在承受着撕扯的剧痛。 她从清醒中被折磨的昏死过去,再从昏迷中被折磨醒来,心中涌出无线悲凉,银牙咬碎,她不能喊,失身在这个时代比死还要可怕一万倍。 强烈的痛意让时间过的非常漫长,男人急促而愉悦的呼吸声犹如夺命咒语一般在耳边响起,一遍一遍地提示着女人失身的屈辱……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从顾妍华的身上爬起来,急促地穿好自己的衣服。 顾妍华只记得那双眼是极冷,瞳光仿佛蕴含了千年寒冰,只是一个眼神便能让周围的空气凝固。 第二日,强光刺痛了双眼,迫使又累又困的顾妍华睁开双眼。 一双双冷漠呆板的眼睛盯着她,顾妍华立刻将身旁的布帘扯下盖在身上。 几个宫女对着她跪下磕头,道:“恭喜皇后娘娘。” 此刻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她不过是王太后把持南国朝政的一颗棋子罢了。 身边青玉棺材中的皇帝无子驾崩,皇位便落在宗室皇亲身上。 再回眸看看,棺材的盖子已然打开,顾妍华在心中冷笑。 怪力乱神,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两个宫女将顾妍华搀扶起身,换上干净的衣服,头上的珠钗散落一地,宫女只将乱糟糟的头发梳起来。 “请皇后娘娘移驾别宫。”一个神色带着的不安和局促对顾妍华屈膝一礼道。 顾妍华神色平静,犹如行尸走肉般任由摆布。 她是和亲郡主,若是自裁,南国定会向北齐发难。 顾妍华本不是皇室宗亲,不过是一犯官之女,她用自己的终身作为交换条件换取父母一世安宁。 如此想来,宗亲贵族庶出之女数不胜数,为何要选一个罪臣之女作为亲王义女和亲,分明是知道南国内幕。 宫门敞开,一股极冷的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一样的疼。 顾妍华步履蹒跚艰难的朝门口走去,单薄的衣服抵挡不住萧瑟的冷风。 门口,王太后的亲信嬷嬷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口,她端正神色,作势行了半个礼,“恭迎皇后娘娘。” 两个宫女扶着顾妍华出殿门,院中一顶朴素的宫车已经在等候。 那宫车十分陈旧,只一个老太监拉着缰绳,这样的马车别说皇后,就算这位太后亲信嬷嬷只怕也不会坐这样的马车。 只是,顾妍华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矮三分。 “太后娘娘让奴婢传句话给您,保全好这个孩子,您和您的父母会得到应有的体面。否则——太后要北齐区区一个五品小官还是轻而易举的。”那嬷嬷伸手扶着顾妍华的胳膊,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小声说道。 顾妍华面色一白,指甲陷入掌心,心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尖锐的疼。 强忍着屈辱,顾妍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多谢嬷嬷提醒,本宫一定会记得母后的话。” 她记得昨夜挨打是因为没记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个红墙绿瓦,雕栏玉砌的宫殿犹如一个华丽的囚笼,而她正是这个囚笼中的奴隶。既然无力反抗何必多做斗争? 那嬷嬷满意地笑了,只是那笑容分外刺眼,像是在讽刺顾妍华一般。 打起车帘,顾妍华拖着酸痛的身子爬了上去。 正文 第2章 入住冷宫 车轮压在大理石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春风偶尔撩起车帘,露出满园春色,然而马车上那张如春花般稚嫩妍媚的女子心却已入落暮之年。 今年她才刚刚及笄,却已经被判定死期,岂不是和病入膏肓药石无灵的病人一般? 马车拐过最繁华的后宫六院,走进最冷清的永巷,一股腐朽的臭味覆盖过鼻腔的花香,高高的围墙将朝阳挡住,晦暗的永巷像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渊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越往深处走,越觉凄凉,零零落落十数处院落,墙壁上的红漆剥离脱落,宫瓦上蔓生的野草纷杂,连大门上也积了厚厚的尘灰,满目疮痍。 车在一处破败无人居住院落门口落下,顾妍华刚下马车,那太监飞快地赶着马车往回走,伸手推门,细小灰尘迎面扑来,尚未进门,已有尘灰呛人的气息扑鼻而来。 “奴婢芸香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从宫门侧走出一个容貌清丽二十许人的宫女,对顾妍华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 顾妍华虚扶了一把,见那宫女衣着与寻常宫女不同,便知道是冷宫的管事姑姑了。 头上的发钗和东珠在宫女换衣服时被拿走,顾妍华寒酸地从手腕上褪下一个芙蓉金丝缠玉翠手镯递给那个宫女,面上强作镇定地,语气尽量平静地道:“姑姑不必多礼,以后本宫还求姑姑多多关照。” 云香也没有客气,接过玉镯,道了谢给顾妍华让开一道路。 一进门,呛人的气息扑鼻而来,院子有十来间屋子,院中还算干净。 “管事姑姑吩咐过,此处的院子留给娘娘您一个人居住,娘娘放心不会有人打扰您。”云香走在顾妍华前面带走,找了一间略为整齐的空屋子推开门。 屋子里摆放着桌椅和一张床榻,虽然简陋了些,倒也算干净,应该是才打扫过。 “多谢姑姑。”顾妍华再次道谢,临行前母亲曾说过,礼多人不怪,名义上她是皇后,实际上不过是南国的摆设,一言一语都必须小心谨慎,稍有不慎便会给自己惹来杀生之祸。 穿越前,顾妍华是孤儿,老天垂怜让她得到家庭的温暖。 在高贵的统治者眼里,她只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命微不足道。然,在父亲和母亲的眼里,她却是至宝。 十来年的疼爱,她觉得用余下的生命换取,值得了。 “娘娘客气,叫奴婢芸香就好。”云香客气地回礼,本来以为新送来的主会寻死觅活,没想到她竟然是如此镇定,就算当初她被贬到此处做管事也没有如此镇定,云香在心里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意。 顾妍华温和静默一笑,迈入门槛,既来之者安之。 云香屈膝一礼退出屋子将门关上。 待人走远,顾妍华忍不住眼一酸,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哭出声来。 她不过是在强作欢笑来掩盖内心的害怕和痛苦罢了。 哭的累了,眼泪干了,人才昏昏睡去,这一睡便是一日。其间云香悄悄过来探视数回,生怕她出一点意外,毕竟这位冷宫皇后身份特殊,一旦有半点闪失便会牵连族人。 玉乾宫里外站满了伺候的宫女太监,重重人墙包围却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噼啪! 清脆的瓷器破碎声让守在内宫走廊上的太监宫女们心跳慢了半拍。 保养得宜的王太后横眉冷目,凤冠颤抖。 “珩儿,哀家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你记不记得当年你发高烧,先帝不在宫中,那贱人竟然关闭宫门不让请太医,是我!我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求那贱人开门,求老天别夺走你的命!”王太后痛心疾首地拍桌道。 她处心积虑,好容易从妃位熬到了皇后的位置,凭什么还要再看人脸色? 一旦诸亲王知道文帝驾崩,定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她在后宫斗了二十多年已经不想在过仰人鼻息的日子。 南景珩笔直地站在王太后对面,刀刻般棱角分明的五官上带着滔天的怒意,如诗似画的五官踱上了一层光华,紫色蟒袍,玉带金冠更显威仪,一双深邃的眸仿若深谷幽潭般波澜不惊。 昨夜,他依稀记得好像闯进一个屋子,然后和一个女子…… 在此之前,南景珩只在玉乾宫喝茶。 南景珩对王太后的痛诉毫无半点情绪,只等王太后说完才道:“怎么做是你的事情,别把我拉下水。” 昔年,王太后为保全母子二人性命受过许多苦难,南景珩对王太后心有愧疚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百依百顺,只是昨夜实在不对劲,绝对不像是临幸一个宫女那般简单。 “好了!”王太后提高了几个分贝,不耐烦地喊道:“哀家知道靠不住你,也从未打算靠你。幸好你舅舅和几个表弟还算有本事,哀家才能活到今天,你若真当我是你母后,好好待你的王妃,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南景珩美玉般的面容上没有半点表情,甩袖离去。 “太后娘娘,您好好和睿王殿下说,每次都闹的这么僵,他到底是您的儿子。”玉乾宫掌事红嬷嬷手里捧着斗彩凤纹碧玉盏走进内殿,亲自捧到王太后更前。 不劝还好,一劝王太后的怒火轰然,将红嬷嬷递来的茶盏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这个逆子!从来都不听哀家的话。” 红嬷嬷慌忙站到凤座一侧,垂着脸站着,一脸恭顺,“太后娘娘,王爷并非有意顶撞您,只是担心您的安危罢了。” 王太后唇角微扬,显然怒火消了一半,叹息道:“哀家不敢赌,一旦大权旁落我们母子性命难保,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红嬷嬷脸上忧色更重,更兼了几分愤愤不平之色,“太后娘娘是先帝皇后,不管谁继承皇位,您都是当之无愧的母后皇太后。诸位皇子若敢不敬太后,简直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王太后闷哼一声,坐下狠狠地拍桌,不觉抬高了声音,“太妃院里那几个贱人恨不得撕了哀家母子。”眉心一沉,正色道:“一定要看好北齐来的那个女人,千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红嬷嬷低缓了声音道:“太后娘娘放心,奴婢放了可靠的人看着。” 梦中,她掉进一个深渊中,那个深渊漆黑阴森,隐约可听见狼哭鬼嚎之声。又像是跌进冰冷的水中,苦涩的水不住地往咽喉里灌,她拼死挣扎,却越陷越深…… “啊!”顾妍华径直坐起身来,大口的喘气,仿佛要将噩梦中喝下的苦水吐出来一般。 “皇后娘娘,您已经睡了一整天用些膳食吧!”芸香眉眼含笑,轻言细语地道。 顾妍华将额头的冷汗抹去,挣扎着起床,浑身还是痛的要命,见一张方木桌上摆着两个馒头,一碗清粥和一碟看不到油水的青菜。虽然不敢和在家里比,但好歹也还能保命,便真诚地对芸香道:“多谢姑姑。” 芸香眉目冷清,不亢不卑地屈膝,“皇后娘娘,您远嫁南国,为的是两国邦交。万不可为了自己,陷两国百姓于危难之中。” 顾妍华心中闪过一丝刚硬之气,为了两国百姓也好,还是为了自己顾妍华还到想不开的地步:“多谢姑姑教诲,本宫会铭记于心。” 云香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微微屈膝便离开房间。 顾妍华拿起一个馒头大口咀嚼,从昨日白天到现在,她一直滴水为进早已经饿的头昏眼花。 只是,也不知道从北齐跟过来的随侍们被安置在什么地方,只是现在她都是不得自由的阶下囚又怎能顾及的上他们? 填饱了肚子精神也好了许多,芸香带着一个小宫女来收拾碗筷。 “姑姑且先别走。”顾妍华见芸香虽然和其他宫女一样冷着脸,但却不是那等拜高踩地之辈。 芸香朝那小宫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淡漠地望了顾妍华一眼:“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顾妍华摸了摸发髻和袖口,竟然连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顿时羞得小脸绯红。 芸香欠身,“娘娘,奴婢是冷宫管事,理应为娘娘排忧解难。” 顾妍华也不客气,“姑姑,我出嫁时北齐皇帝陛下赐下公主仪仗,嫁妆倒是其次。主要是跟过来陪嫁的宫女们,也不知道她们被安排到什么地方,劳烦姑姑帮我打听,只要她们平安就好。” 顾妍华的笑容一凝,不等她辩解,芸香便仰着脸走出房间。 正文 第3章 杖毙 天一黑,冷风呼啸,风哗哗地吹起破旧不堪的窗纸,窗棂来回地摇晃,划出一阵阵刺耳的声响。 忽然,院子中光线骤然亮起,透过残破的纸窗,顾妍华分明看见数道人影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来不及披衣,点上蜡烛霍然打开门,直冲到外头。 “皇后安好。”红嬷嬷倨傲地躬身问好,下巴微抬,鼻孔朝天,“听说皇后想见北齐过来的奴婢,太后娘娘听后很是生气。想我南国难不成还会少了伺候皇后的奴婢不成?娘娘此举分明是轻视南国。” 红嬷嬷手一挥,数十个宫女太监被禁卫军押着走进小院里,这些侍从们口被堵着,看到顾妍华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三十几个人将院子塞的满满的,随红嬷嬷来的宫女站到了花坛之中,将顾妍华面前让出一片空地。 冷宫从未来过这么多人,宫女身上的脂粉味和冷宫腐朽的霉味混合成一种不详的味道,这种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整个冷宫飘荡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顾妍华没有解释,她是提过北齐陪嫁的侍从,但没想到会给她们惹下大祸,她自身难保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对他们的惩罚不要太重。 十几个宫女跪成一排,将顾妍华团团围住。 红嬷嬷变了脸色,喝道:“奉太后之懿旨,中宫奴婢不分尊卑,以下犯上,全部杖杀!” 顿时,几个大力太监拖着长凳和板子气势汹汹地走来,几个嬷嬷将宫女按在凳子上。 “夫人,她们都是无辜的,错在我一个人,还请夫人手下留情。”顾妍华吓的心惊肉跳,活活打死,这是多残忍的责罚。 红嬷嬷阴沉的瞪了顾妍华一眼,冷笑一声:“皇后要给这些奴婢求情自己去找太后娘娘便是,我一个正三品掌事实在不敢违抗懿旨。” 见北齐的宫女已经被绑在凳子上,沉了沉脸,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打!” 顾妍华微微啜泣,眼见十几条人命都因为她一句话便被活活打死,心里自是无比愧疚。 啪!啪! 板子高起高落,打在肉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几个宫女被打的撕心裂肺的尖叫,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更是吓得瑟瑟发抖,顾妍华转过头不忍去看,那声音却噼啪响亮入耳,想躲也躲不过去。 板子声和求救声犹如带刺的藤蔓,紧紧地缠绕在顾妍华心头,她越回避藤蔓便缠的越紧,刺也扎的越深。 空气中徒地多了沉重的血腥味,与脂粉味和霉坏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顾妍华恨不得代替这些无辜的宫女去承受这样的痛苦,然,一旦她死了,王太后震怒一定会发难北齐,两国交战,作为和亲使者家属的族人定会受到牵连。 每一杖下去,都溅起鲜红的血点子,渐渐惨叫声微弱了下去,板子声盖过了宫女呼叫的声音。顾妍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宫女的背至臀部都已被打烂,鲜血淋漓,简直惨不忍睹。 “够了!住手。”顾妍华扑了过去,抱住板子,惊怒交加,喝道:“她们没有做错什么,为何非要置她们于死地不可?” 红嬷嬷矍然变色,怒意浮上眉梢,冷声道:“皇后这是在做什么,您可是皇后,何必为了几个奴婢如此不尊重?” “把皇后给我拉开,狠狠地打,打到断气为止!”红嬷嬷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妍华,眉眼间带着轻蔑之意。 两个宫女狠命掰开顾妍华握着板子的手,将顾妍华的双手往后一掰强行拖到一遍,将她按跪在地上。 板子继续,落下时,血肉横飞,顾妍华闭上双眸,屏住呼吸。 “回掌事夫人,贱婢已经断气。” 红嬷嬷命人端了椅子来,气定神闲地坐下,旁边的宫女捧着热茶恭恭敬敬地递了上来。 “这样的贱婢喂狗狗都不吃,那几个吓昏过去的,给本夫人泼醒了接着打!我南国的后宫容不得这种不敬主子的奴才。” 红嬷嬷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瞥了顾妍华一眼,不屑地冷笑。 顾妍华瞪大了瞳孔,有几个宫女曾在来南国的途中贴身伺候,脑海中还犹记得她们鲜嫩如春花般的面庞上带着期待的笑容,眨眼间,变成面目狰狞血肉模糊的死尸。 “错在我,为何要打她?”顾妍华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红嬷嬷得意的笑出了声,伸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珠花,故意板着一张老脸说道:“皇后这是什么话?您是皇后,我只是臣下,娘娘在奴婢面前哭哭啼啼,哪里有半分皇后的样子?” “夫人说我是皇后?”顾妍华嗤之以鼻,一双通红的美目瞪着红嬷嬷,咬牙切齿地道:“夫人真当我是皇后,您坐着,我跪在。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是皇后呢!” 红嬷嬷勃然变色,连忙起身,傲然的挺着背脊,“我是奉太后之命教导皇后南国规矩,代表的是太后娘娘为何不能坐?” 顾妍华费力挣脱两个宫女的手,往前跨了一步,疾风带走眼角最后一滴泪珠,顾妍华清冷的小脸上带着傲气冰霜,“即便是太后娘娘的命令,本宫就算被困在此次,依然是皇后,岂有对你个奴婢跪拜之礼?” “红嬷嬷,本宫命令你,放了她们,太后若是责怪,本宫一人承担!” 纵然是一身粗布麻衣,也难以掩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傲气,暗沉的眼眸中带着不容置喙的沉稳。 红嬷嬷身上一凛,只觉后背一凉,顾妍华一双狭长的眸子往上一挑,“怎么,夫人难道也想以下犯上?” 芸香将各处的废妃们食盒收回,便听见宫女说掌事夫人带着一群北齐的宫人往新娘娘的宫里了,顿时眉心渐渐拧成川字,将食盒递给身边的宫女,道:“你们给各处分放东西,我去去就来。” 说罢,提起裙角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往顾妍华处跑了去。 正巧听见顾妍华责问红嬷嬷,连忙推开堵在门口的宫女,高声喊道:“给夫人请安。” 众宫人让开一条路,芸香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便飞快的扭过头去,端端正正的给红嬷嬷行礼,“夫人贵脚踏贱地,真是令人心生惶恐。” 红嬷嬷下巴微抬,表情变得有些怪异,“怎么,本夫人要去哪儿需要向你一个七品冷宫主事姑姑请示么?” 芸香微微一笑,笑容温煦如春阳,“夫人严重,只是奴婢作为冷宫主事,未能迎接夫人,实在惶恐,特来告罪。另外——”她看了一眼目光慑人的顾妍华,向红嬷嬷近前一步,压低了嗓音。 “奴婢只觉得,这位主子娘娘虽然不得太后和皇上喜欢,但她到底是别国的郡主。代表的是北齐,若是传出去,让其他意欲与我国交好的大国怎么看?” 红嬷嬷面上微有惶然之色,沉吟了片刻,只是刚才喊打喊杀,又被顾妍华威胁,这个台阶是怎么也下不来的。 芸香露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她到底是名分上的皇后,夫人便赏她几分薄面才是。” 红嬷嬷怔了一怔,不情不愿改口道:“既然如此,那这些奴才便送至暴室发落,非本夫人之命不许离开半步。”说完,冷目在顾妍华身上扫过,拂袖而去。 红嬷嬷带着人一走,院中立刻暗了下去,黑压压的乌云像是噬人的野兽一般狰狞恐怖,空气中那股死亡的血腥味道待人一走更加分明。 未受罚的宫女太监押走,得知她们保全性命,顾妍华紧绷的心总算松懈下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芸香连看都没看顾妍华一眼,命人将尸体拖出去,自己去井口打了一桶水来。 哗! 也不知道芸香是故意的,还是失手,那一桶水竟然泼到了顾妍华的身上。 井水冰冷刺骨,寒风吹过,顾妍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抬起眼帘,凤目生威,令人望之生畏。 但顾妍华却一个字都不肯说,用袖口狠狠地将脸上的井水抹去。 芸香在心里默默地叹息一声,也不说话,自顾自地将院子中的血渍冲刷干净。 正文 第4章 积怨 这一夜,风刮了一个晚上,顾妍华用单薄的被子死死的捂着身子,她呆滞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在寒风中跳动的烛火。 狂风的呼啸声仿佛隐藏着那几个无辜枉死北齐宫女凄厉的呼叫声,窗门肆意摇摆,树影晃动仿佛是狰狞的魔鬼,顾妍华抱紧了自己的身子,生怕外头的影子会走进来找自己索命。 无论前世今日,她还是头一次见到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惨死。 她不敢睡,也不敢动,只要一闭上眼睛便会看到那几个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宫女。 高墙之上,依靠在墙角的大榕树上,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月光下盈盈透着几分冷玉的光泽,微弱的烛光下那个女人抱着自己缩在角落里。 从玉乾宫出来,南景珩在宫中逗留了一阵,昨夜的事情实在太诡异。 王太后坚持称没有下过药,但南景珩一向知道自己的自持能力,还不至于饥渴到随意与人交欢。 况且,他是王爷,要带一个失身于自己的宫女简直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太后却一再推辞还大吵大闹。本来想求皇兄将人赏了他,可谁知道,皇兄竟然病重不肯见人,才要出门便遇见红嬷嬷押着北齐的宫人侍从往冷宫方向去。 昨日的婚礼实在太奇怪,帝后大婚皇后不受文武百官皇室宗亲朝拜,竟然还是从侧门入宫,礼仪十分疏忽简直比秀女入宫还要冷清许多。 母后是妃嫔出身不能走正门入宫,本来以为不过是女人间的小心眼,谁曾想到,皇后入宫第二日,皇后的陪嫁宫人竟然全部发落到冷宫去。 一时好奇,南景珩便悄悄跟了进来,她并非倾国之姿,但周身却有一种所有女人都没有的气魄。 虽在逆境,却有一种涅槃凤凰般不屈的傲气。 “红嬷嬷,本宫命令你,放了她们,太后若是责怪,本宫一人承担!”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如深山古刹的钟鼓彻彻响。 后宫女人之间的斗争层出不穷,唯独她竟然为了几个宫女不顾自身的安危。 她在这异国后宫如履薄冰,却还愿意顾及同乡之谊,这样的女子后宫是不曾有过的。 她毫无畏惧斥责红嬷嬷,一双美目闪烁着比骄阳还要炽烈的芒。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寂静的夜宫,南景珩心中一丝异样,立刻从围墙上跳了下来,朝顾妍华的屋子奔去。 推开门,见女人紧紧蜷缩起自己的身子,靠在床榻的一角,双手捂着耳朵,像是受了惊吓,凤目含光,十分楚楚可怜。 南景珩静默着走上前,谁曾想,那女人见了他竟然如发疯了一般,操起一个枕头朝他扔了过来,惊叫道:“走开,别过来,走开!” 南景珩避开枕头,心生怒意,负气一甩衣袖,才走到门口回过眸去,冷声道:“在后宫这种地方装疯卖傻,你的路也算是走到尽头了,我南国不会要一个疯女人做皇后,自己好生掂量。” 顾妍华警惕地盯着南景珩,她认得那双眼睛,记得这个男人身上独特的清苦的佛烂花味道。 就是这个男人夺走了她的清白之躯! 四目相对,一个是无情无欲,清冷无波。另一个却是泪光盈盈,怨恨滔天。 南景珩心里生出几分厌恶来,后宫的女子心思诡异,想法也多有偏激,这个北齐郡主大约是因为在南国受到冷遇无处宣泄,所以才把他恨上了。 原来还以为是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女子,也不过如此罢了。 顾妍华恨的心如刀绞,此刻仇人就在面前,她却无能为自己报仇。 南景珩拂袖而去,顾妍华伸手毫不犹豫地抹去腮边的一滴泪珠,眼里露出狠戾的光芒。 第二天,顾妍华倚在门口望着湛蓝的天空,她能看到都除了四四方方的宫墙,便只有腐朽的门窗。才进来短短两日,顾妍华感觉自己也像床榻上带着霉味的被子一般,发霉腐败。 芸香这次并没有送膳食过来,是派了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小宫女。 冷宫有十来处院落,大多都是几个人一个院子,外头上了锁,只留一个玉盘大小的小门方便宫女太监送膳食。顾妍华身份特殊,前门虽然上了锁,角门上却留着,只是顾妍华不能出去,外头的人可以进来。 膳食与昨日无异,那宫女站在一旁伺候顾妍华用膳后才收拾了离开。 宫女走后,顾妍华从房间里端了一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又将窗门敞开。而然高高的墙壁将温暖的阳光隔绝,只依稀可见半空之中骄阳烈日,却是犹如冷月一般毫无暖意。 晌午时分,角门再次打开,来了三四个人的样子,两个太监抬着屏风将她隔开,又将金线绑在手腕上。 不用说,应该是太医来诊脉了。 顾妍华不解合意,只得任意他们摆布。 太医走后,芸香手里提着食盒走进院子里,见顾妍华只顾看着天空并不理人,含了几分淡薄的笑道:“皇后若是一直这么看下去也不见得能飞出去。” 顾妍华剜了芸香一眼,并不理会。 芸香知道顾妍华是疑心昨夜红嬷嬷处置北齐宫女是她告的状,心里记恨着。 芸香也不为自己辩白,嗓音冷清,玉珠落盘般掷地有声:“奴婢本姓王,是太后娘娘母家家生子,家父王侃从五品知府,姑母王红,后宫宫女掌事,奴婢王芸香冷宫主事。” 顾妍华将芸香的话放在心里细细揣摩,突然变了脸色,霍然站起身来,盯着芸香的脸,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芸香知道顾妍华将她的话听明白了,面含微笑:“正如娘娘听到的,奴婢是那位位高权重红嬷嬷的亲侄女。” 顾妍华冷冷的笑了几声,转身进屋反手将房门紧闭。 芸香见状,也不气馁,将食盒放在房门口,高声道:“皇后娘娘,奴婢奉命送了些时新水果给您。” 顾妍华的心里如有五味杂陈,进南国后宫不过三日,然她的心境却早已不是那个娇憨天真的少女。 后宫,果然是教会所有女人成长最好的地方。 良久,顾妍华才打开门,引来的是一道带着些许期待,些许兴奋的目光。 “我说过,我是皇后,把地上的东西扔出去!重新换来。”顾妍华神色据厉,嗓音中蕴含了不容置疑的味道,将一个不屈不饶的皇后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芸香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道稍纵即逝的喜悦,俯下身去将食盒拿了起来默默地道了一声:“是。”便离去。 顾妍华犹不解气,朝芸香去的方向啐了一口方才进屋。 芸香出门时脸色不大好看,一老嬷嬷上前问:“姑姑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和谁生气?” 芸香甩了手帕,怒气冲冲地道:“你说为谁,都关在冷宫里来了还摆皇后架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成?” 说完,将食盒塞给老嬷嬷,赌气走了。 晚膳和水果芸香是大半夜才给顾妍华送了去,出来时,芸香的脸色更不好看。 第二日一早,还是那个小宫女给顾妍华送膳食,之后便是太医请脉。顾妍华一直觉得奇怪,她自幼身体康健,为何每日太医都要来探脉? 当日晚间,顾妍华便将心里的疑惑告诉芸香。 芸香揣测半日也猜不透太后的用意,问道:“陛下可曾临幸过您?又或者是说了什么让太后娘娘疑心的话来?” 顾妍华只觉芸香的话仿佛是一双藏在暗处的黑手,蓦然扼住了咽喉。 那日两人不和都是迷惑藏在这冷宫暗处的眼睛,芸香与红嬷嬷虽是至亲,但二人却早已势同水火。 芸香想要离开这个噬人阴冷的冷宫,然冷宫中的女人不是疯了便是先帝妃嫔,有太后在,这些先帝妃嫔再无出头之日。唯一当今天子的皇后,她出身与别的妃嫔不同,是北齐与南国交好的象征。 顾妍华在南国的深宫之中仿佛是御花园中微不足道的绿叶,随意的一只手便可折下来。她要活着,不受人摆布好好的活着,除了芸香她别无选择。 正文 第5章 深计 二人见面都在夜深人静,芸香小心谨慎从来都是在顾妍华熄了灯之后才进门。 虽然看不见顾妍华的面色如何,但顾妍华的犹豫让芸香起了一丝疑惑。 “没有。” 顾妍华竭力掩饰内心的还未愈合的伤再次被撕裂开来,尽量用最平淡不过的嗓音回答。 那晚顾妍华明明看到皇帝毫无生机躺在棺材里,国丧乃是天下大事,但这几日却是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来往冷宫的宫人太医也无一人穿孝服。 来南国的路上便已将南国皇室亲眷打听清楚。 王太后并非南国惠帝嫡后,乃妃嫔出身,惠帝嫡出育有两子三女,除文帝外均夭折。王太后虽成为继后,但文帝却深受惠帝喜爱封为太子,王太后育有一子一女,睿亲王南景珩娶王太后亲侄女王佳懿,传言这位王爷是个闲散惯的人,从不理会朝政。长公主焦琴尚且年幼,还未出嫁。 另外,惠帝其她妃嫔育下三位王子,但都年纪尚小还未封王。王太后杀伐果决,先帝妃嫔囚于太妃殿,诸位皇子养在格尔齐行宫,非召不得入京。 文帝无子,帝王之位应该落在惠帝的皇子王爷身上,但王太后却迟迟不肯将文帝驾崩的事情诏告天下。 心突然微微一沉,当初以为只是为了顾全皇帝颜面,但芸香的话却如醍醐灌顶一般让顾妍华警醒。后背不禁一凉,仿佛是寒冰紧贴在背后,五脏六腑都冻结凝固。 睿亲王无心帝王之位,别位皇子有亲母在世,除了自己的亲孙子还有谁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呢? 顾妍华忍不住用颤抖的双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这便是了,皇帝未能宠幸她,但此事却无人知晓。等到确定她生下皇子,不,哪怕是生下一个女儿,王太后也定会扭转乾坤。 好狠毒的算计,好歹毒的夺帝之心! 顾妍华深冷一笑,眸底蓄起冷冽犀凌的寒光,她的一生,她的孩子都不过是王太后驾驭着南国江山的踏脚石罢了! 窗外,风声簌簌,窗纸沙沙作响,那呼呼的风声正如那几个死去宫女被按在凳子上临行前的一刻。 “芸香,夜已深,早些回去休息。”顾妍华的声音风轻云淡,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芸香见状也不好多问,只得告辞离去。 冷宫中的日子就像是有块带墨的模版,日复一日地过着。 前朝,王太后以文帝龙体欠安,代为听政,封左丞相王天褚为一等护国公,兵部侍郎王昭显为三等承恩伯……王家所有的成年男子都大肆封赏。 朝廷文武百官虽有异议,将奏折递交上去,第二日上朝都被王太后找了个由头贬出京城。几个言官冒失谏言,有一位言官当场撞死在朝阳殿,王太后震怒,将那言官尸首拖到程前门吊起来爆尸三日。 这位撞死的言官亲眷全部流放到西北不毛之地。 一时间,朝廷人人自危,再无人敢议论太后独断专行,任用外戚等闲言碎语。 后宫,每日太医院所有太医轮流为皇帝诊脉,但文帝的病情好像一直不得好转,连皇后都一直在勤政殿伺候,从来不肯离开半步。 前朝,王太后杀伐决断,铲除所有异己,安插王氏一族亲信,眨眼间南国已经完全落入王氏一族手中。 二月末,为顾妍华诊脉的太医面上闪过一抹喜色,耳后连金线都让徒弟收拾,自己快步跑了出去。 顾妍华虽没有看到太医的面色如何,但从他如此过激的行为便知道王太后的计划成了。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小腹上,咽喉中苦水弥漫,咽下去是苦,吐出来也是苦。 与王芸香结盟是为了摆脱王太后的控制,然而想的事情要做却是难于上青天。 王太后手段毒辣威震朝野,王氏一族满门王侯,她顾妍华却是孤身一人。 此刻,王太后才下朝回来,这两日南景珩不知道为何竟然上朝了,而且处处顶撞她,殴打了王太后亲侄。 “母后,有些事情儿臣可以纵容您,但有些事情儿臣无法容忍,您好自为之。” 王太后长袖一挥将桌上的奏折扫落一地,柳眉倒立,银牙咬碎,“逆子!就知道跟哀家作对。” 玉乾殿伺候的宫女太监纷纷低下头,装成木头人一般。 “太后娘娘,冷宫那位娘娘怀孕了。”太医等不及太监通报便闯入了玉乾殿中,扑地俯身,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汗水回道。 此时王太后正在怒火中烧,还没将太医的话听明白,随手抓起一个砚台狠狠地往那太医头上砸去,满脸怒容,喝道:“混账,谁给你的胆子敢私闯玉乾殿?拖出去杖杀!” 两个大力太监立刻冲了进来,将跪在地上的太医拖着就走。 “等等——” 王太后犀利的目光一瞪,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太医被吓的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冷宫娘娘有孕。” 王太后喜于形色,扬一扬脸,两个大力太监便放开那太医悄然退了出去,对身边的大太监道:“传钦天监。” 她策划多年,本以为帝王之位与她王家无缘,不曾想老天垂怜,竟然让北齐来的那个丫头一朝有孕。 红嬷嬷等人立刻跪下,口里道:“恭喜太后,贺喜太后。” 王太后顿时欢喜起来,南景珩从小性子冷清,从来不然沾染朝廷的事情。当年她已是皇后,先帝也十分喜爱南景珩,可惜她空有雄心壮志,儿子却甘愿做个闲散王爷。 这么多年,虽文帝对她敬重有加,对王氏一族也还算优待,但比起先皇后一族淳于氏却差远了。 先皇后之兄淳于宪任总兵马大元帅,封一等镇国公;先皇后之弟淳于函,户部尚书,虽未有爵位,但却抓着整个南国的经济命脉。若说文帝没有私心她是绝对不信的,王氏一族的嫡系哪点比淳于氏差了?分明没有将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儿子不成,孙子她是一定要放在身边好好教导。 红嬷嬷想着自己主字的前程,也颇痛快,笑容挤出了好些皱纹:“太后娘娘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小皇孙殿下一定会孝敬您这个亲祖母。”她顿了顿,嗓音低沉。 “只是北齐来的那丫头有些桀骜,怕是不会乖乖听您的话,才进宫多久就闹出事来。” 王太后笑意愈浓,颇为自得:“怕她作甚?哀家向北齐求亲时就已经言明是冲喜,不求公主,只求一位性格温婉的淑女。生下孩子直接送去给那个短命鬼陪葬便是,你着人看好她,只要好好的生下皇孙,随她如何闹腾,左右是翻不出哀家的手掌心。” 红嬷嬷诚服,连连点头,赔笑躬身道:“还是太后娘娘深谋远虑,奴婢能在太后娘娘身边学到点皮毛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王太后极力压抑着喜悦之情,才要说话,就听见门外回话说钦天监到了,立刻让钦天监进来。 钦天监跪下,才要行大礼,然王太后却已经没有耐心,摆手,道:“最近可有什么异象,皇帝病重,今日太医为皇后请脉,说是有孕。” 钦天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那太医,磕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近日天将意象,紫微星光芒暗沉,天月星大放异彩,大有将漫天繁星压下去之势。再有天月星泛出紫光,乃是祥瑞之兆。” 王太后沉吟片刻,问道:“这异象主什么?” “天月星主凤凰,天月星大放异彩,主我南国有女皇降世,天月星犹如明月,周围繁星依附而生,看来这位凤凰星大有为我国扩充疆土之势。”钦天监字字曾酌,生怕惹怒后座上阴晴不定的王太后。 红嬷嬷顿时大喜,但钦天监并非自己人也不便说话,只垂着头。 “你且说说皇后腹中是皇子还是公主?”王太后虽然也为钦天监的话心动,但她臣府极深,喜怒不行于色。 “紫微星虽然黯淡却无殒落之象,微臣敢拿性命担保,皇后娘娘腹中绝对是男胎。”钦天监叩头,掷地有声地说道。 大颗大颗的汗水滚落,唯有磕头才不会让人看出,近日朝堂之上血染金殿,他生怕说错一个字会为自己和亲人惹来杀生之祸。自从皇帝病重,太后已罢免数百人官职,斩杀官员二十一人,他实在不愿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赔在这不入流的钦天监里头。 王太后松了一口气,只要是皇子就好,只要是皇子这几个月来的辛苦谋划才没有白费。 至于钦天监说的凤星之事,王太后并非是没有放在心上,皇帝驾崩,幼子登基,她便是临朝听政,岂有不大放异彩的道理? “罢了,你先下去吧!” 指着跪在一旁的太医,“好好照看着哀家的小皇孙,哀家不会亏待了你。” 太医诚惶诚恐,叩首道:“微臣能为太后效力,是微臣的福气。” 王太后摆手,示意二人退下。 “恭喜太后,多年心愿总算达成。”红嬷嬷捧着描金油玉盏奉给王太后,痛快地道:“小姐进宫三十余年,从前先皇后咄咄逼人,后嘉贵妃,许氏多次在先帝面前诽谤诬陷。陛下对您也不过是情面上,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也不枉这三十几年的苦心经营。” 王太后细长的柳眉挑起一个不屑的幅度,面带冷冽:“那便如何?先帝听信贱人花言巧语,将我与珩儿视为眼中钉。但最后这个位置还是落到了哀家的身上,先帝要哀家用王氏一族的性命发誓,我珩儿这辈子都不得觊觎皇位。哀家恨,多年夫妻,他对哀家竟是如此凉薄,哀家的儿子不做皇帝,这个太后和冷宫里的太妃有什么区别?” 回忆当年,这个在南国叱诧风云年的女人竟也忍不住眼眶发红。 红嬷嬷泪光盈盈,哽咽道:“已经走过来了,太后娘娘不必伤怀。” 正文 第6章 举丧 顾妍华怀孕的第三日,红嬷嬷再次出现在冷宫,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吵闹。 云板声连叩不断,举国上下哀声四起。 后宫一片缟素,连御花园中所有艳色花朵均已剪去,哀哭之声穿透宫墙。 “你不过是个冷宫主事,本宫再怎么不济也是皇后。” 王芸香一贯冷清的声音竟然难得地添了几分火气,“皇后娘娘若是嫌弃奴婢伺候的不好,大可去回了太后娘娘换了奴婢便是,何苦为难奴婢?” 红嬷嬷讽刺的笑笑,问守在门口的太监:“这两个人关系一直这么不好?” 那太监陪着笑脸,谄媚地道:“回夫人的话,这位冷宫娘娘脾气日益渐长,成天找事苛责姑姑。” 红嬷嬷颔首不语,身边伺候的小宫女打开正门。 沉重的脚步声让房间里争吵的两人立刻紧张起来,芸香示意顾妍华别动。自己提着食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来,迎面便碰见一身银白的红嬷嬷。 芸香中规中矩地行了宫礼,侧身让路。 红嬷嬷走到芸香跟前时顿足侧目,“看来芸香姑姑在冷宫伺候着也不如意,我们是护国公家生子,你父亲能做官那也是太后娘娘给的恩泽。你不为太后好生效力却在此处无谓的耗费青春,简直丢尽了一族的脸。” 芸香屈膝一礼,回答的模棱两可,“奴婢自知资质愚钝,不配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能在后宫尽绵薄之力,奴婢便甘之如饴。” 说完,端端正正地行了礼,“国丧,奴婢身上的衣服不适合,怠慢了。” 红嬷嬷恨的咬牙,从入宫开始王芸香就从未把自己放在眼里,兄长王侃能当个芝麻小官还不是靠自己的关系?这臭丫头在她面前清高什么? “皇后——奉太后之命,请皇后回中宫殿。” 顾妍华缓慢地走在众人面前,她一身素白,漆黑如黑缎般的头发盘个宫妇常用的高椎髻,脸容色端庄,虽无凤冠霞帔,气度沉稳,在这等死的冷宫之中毫无颓废之象。 “皇后安,奴婢奉太后懿旨,请皇后回中宫殿主持先帝仪丧。”红嬷嬷垂首双手恭恭敬敬地将孝衣奉上。 顾妍华连看都没看红嬷嬷,那一日的羞辱似乎也忘却,扬起下颌,淡漠地道:“给哀家更衣。” 红嬷嬷微微挑眉,这么快就适应自己的身份了? 皇帝新丧,王太后是皇帝长辈,灵前供奉自然不适合,其他先帝皇子若是举哀守灵那便是储位,唯有她这个身怀龙裔的皇后才是上上人选。 这也是红嬷嬷态度恭敬的缘由。 宫女们端了热水进来,两个宫女替顾妍华穿上孝服,扶着她在铜镜面前坐下。就算披麻戴孝,皇后也该有皇后的仪态,手巧的宫女迅速地为顾妍华盘了个雍容大气的如意朝凰髻,发髻上带的全是素银头面。 她肌肤盐白,一双丹凤微微向上勾起,凤目含威,霸气浑然天成。虽一身素缟,却是风姿端庄,犹如一朵初次绽光的素白国色牡丹。 红嬷嬷一双凌厉如刀般的眼在顾妍华身上打量,怪不得顾氏能被北齐选来做和亲郡主,气质端华,容貌虽不是倾国倾城,肤白胜雪,容色秀丽绝俗,身段妖娆,曲线玲珑,堪称人间国色。 这样的皇后就算不会十分得宠,也不会受到冷落。 中宫不比妃嫔,民间有句话说妻娶贤,妾纳色。后宫亦是如此,顾妍华并无十分容貌,却生的端庄大方,仪态万千,完全符合中宫嫡妻的标准。 只可惜北齐的心思是白费了,顾妍华生的再周正大气,那也只能是皇孙之母除此之外其它的身份,她不配。 顾妍华仔细的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她从未做过那人一天的妻子,却以他未亡人的身份生育孩子,了此残生。 宫女屈膝一礼,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凤辇已等候多时,请娘娘移驾中宫。” 顾妍华扶着宫女的手起身,才要走,红嬷嬷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耳语道:“皇后来南国已有一月余,应该知道在后宫什么话应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吧!” 顾妍华面上含了雍容合度的笑容,将红嬷嬷的手不着痕迹地推开,“记得哀家进宫第一日,夫人告诉我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请夫人告诉王太后,哀家不会辜负了她老人家的教诲。” 说完扶着宫女的手莲步轻启,一步步走近凤辇,回眸但见芸香站在一旁,唇角勾起深冷的笑意。 “哀家用惯了这位芸香姑姑伺候,不知道能不能向夫人讨个人情,让这位姑姑在哀家身边伺候?” 红嬷嬷瞥了芸香一眼,心里不禁冷笑,当真不知道芸香在玩什么把戏么。不过要驯服这个野性难驯的侄女,也只能用些手段了,躬身道:“皇后喜欢,那便是这个宫女的福气。” 浩浩荡荡的队伍悄悄地潜入中宫殿,在用足皇后仪仗光明正大地朝披香殿去。 皇帝驾崩,身为原配嫡妻这个时候就算没有用仪仗出门也是情理之中,偏偏王太后做贼心虚要作出这许多姿态来。 路上,芸香悄悄递给顾妍华一张抹了葱汁的手段给顾妍华。 王太后今日肯放芸香出冷宫,应该是准备大丧了,内外命妇都会进宫哭灵,顾妍华身为皇后自然必须要在场才不让人怀疑。 还未走近披香殿便能听见哀哭声,顾妍华立即命人落轿。 “娘娘,披香殿还有一段距离呢!”随伺的宫女低声说道。 顾妍华拿了帕子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哀家知道,哀家想走着去看先帝。” 宫女见她眼眶通红,虽未落泪,却已清晰可见一个未亡人的哀恸,遂扶了顾妍华的手缓缓地朝披香殿走去。 披香殿宫门上飞扬着灵幡,无数披麻戴孝的诰命跪在门口痛哭不止。 “皇后娘娘驾到——” 哀恸不住的外命妇们立刻膝行面向顾妍华,叩首:“臣妾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长乐无极。” 顾妍华右手微微张开,道:“免礼平身。” “谢皇后娘娘。” 跪在门外的都是三品以下的外命妇门,南国等级森严,跪在披香殿内的都是皇室宗亲,第二层是正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 众人规规矩矩地退开,给顾妍华让开路来。 一进殿门,钱纸纷飞,哀声四起,沉闷的气氛将气流凝固,叫人窒闷而敬畏。 还未走进内殿,顾妍华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滚落,虽没有哭出声,如带雨梨花,不胜哀戚。 越往前走,顾妍华心便如有猫在心口挠似地,大殿中躺着的那个男人是她名分上的丈夫。 对这个男人,顾妍华隐含了几分愧疚,也有几分怨恨。因为这个男人,她才会沦落到成为生子工具。 顾妍华自幼好强,从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流泪,然今日却是由不得她自己了。 大殿门口香炉中焚烧的香熏得人看不清前方,燃烧的纸钱灰迷离了双眼。 她一步步朝他走来,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那哀婉的模样仿佛是烟雨梨花,哀婉不胜,令人没由来的心疼。 淡淡的烟雾下,她仿佛是云中仙,那一刹那间南景珩竟然有片刻失神。 “咳咳!”王太后扶着红嬷嬷缓缓地起身,不着痕迹地挡在南景珩和顾妍华面前。 “臣妾拜见母后,愿母后长乐无极。”顾妍华盈盈拜倒,分明看到在王太后身侧那个身穿重孝的南景珩。 指甲陷入掌心,只觉心头如万只蚂蚁在啃咬一般,面对仇人,她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敬来。 王太后垂泪,亲自走过来将顾妍华扶了起来,哽咽道:“可怜的孩子,你刚有孕不可太过悲伤了,仔细伤了龙裔。” 王太后一席话激千层浪,满殿缟素之下的哭泣声已经微弱了许多,焦琴长公主抬起眼帘,关切地问道:“皇嫂真是怀孕了么?” 王太后拉着顾妍华的手,用手帕抹了抹眼泪,威压的目光在众人面门上扫过“大行皇帝驾崩,哀家中年丧子已是痛不欲生,然昨日御医昨日为皇后请脉,皇后有孕一月,并且钦天监夜观天象证实皇后腹中是皇嗣。” 南景珩豁然起身,冷冽的目光在王太后凝注。 不是巧合,分明是母后设计的,那个孩子分明他的。 “母后是打算让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做皇储?” 南景珩站了出来,周身华光冷洌,一身无垢的白衣潇洒出尘,一头乌黑的长发,整齐的束在头顶,玉冠碧透、温润如玉。 正文 第7章 反抗 南景珩一边说着,目光却是不自觉的移到了刚刚站起身的顾研华身上。顾研华却是躲开了南景珩的视线,微垂下头掩去眼中的怨恨,繁琐的镂空素银头面也跟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太后如何察觉不到南景珩的异样,拉着顾研华的手愈发加大了力道,她缓慢不失威严的开口道:“我南国自古以礼立国,名正才可言顺,名正自当言顺。”她说着,一边狠狠的瞪了南景珩一眼,警告他在这关键时刻不要生出什么不合时宜的想法来。 王太后拿出锦帕拭拭眼睛不存在的泪珠,敛去多余的情绪,继续道:“皇帝驾崩,皇后腹中留下的皇嗣必是天佑我南国啊,以后还要多多仰仗诸位爱卿齐心协助皇储,佑我南国国祚绵长。” 听着太后这番话,殿中众人心思各异,但却是纷纷行大礼道:“太后娘娘安康,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顾研华听着王太后短短数句便轻而易举的决定了自己和腹中胎儿的命运,寒意自心底攀升而起,冻得她四肢百骸都有些轻颤,这偌大的宫殿将再无她丝毫的容身之地。 顾研华清醒的知道,生出肚中的孩子,也到了她的死期。她这个所谓的和亲来做皇后的郡主,不过是摆在后宫用来生育的工具罢了。肚中的孩子不会属于她,将成为王太后控制南国的工具。 南景珩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长公主却是率先开了口:“母后和皇嫂切记保重身体,单是为了腹中的皇嗣也要照顾好自己,皇兄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你们这般伤心的……” 长公主话未说完却是哽咽出声,以帕掩面,断断续续的说道:“儿臣,儿臣思念皇兄,实在失礼了。” 大殿之中又是一片啜泣之声,南景珩听着呜呜嚷嚷的一片哭声,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阵烦闷。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这满地跪伏着痛哭的人,又有几人是真心实意呢,又有几人是真真正正的悲恸于自己离世的皇兄呢? 南景珩微微抬眼,大殿之中雕栏玉柱皆是一片缟素之色,案台之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祭品,往日里的鎏金灯盏都是换上了素色的灯饰,角落里堆着数团刚刚燃烧的纸钱灰。 满眼的肃穆之中,南景珩心中生出的浓浓的悲凉,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即便贵为皇亲国戚,那又如何。面上富丽堂皇风光无限,其后的无奈心酸又有谁人知晓。 南景珩退后几步,却是刚好看到了顾研华的眼神,那眼神之中彻骨的冰冷绝望反抗,透露着身陷深渊绝境之人最后的挣扎。 那眼神,一瞬间便刺入了南景珩的的内心深处。 南景珩再凝神望过去的时候,顾研华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眼底亦是一片的平静,好似刚刚的绝望是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再之后又说了些什么,顾研华已是不知,她浑浑噩噩的如同木偶一般被牵引着,颔首、回礼、跪伏、行大礼、哽咽、哭泣……都变成了仪式化的东西。 “嗡——”何处传来的钟鸣声,一下又一下,放佛敲响在人心间。钟鸣声终于将顾研华的理智拉回了现实,殿中的人已经散去了许多,留下的寥寥数人都是在南国身份无比尊贵的夫人。 殿外的钟声已然奏响,皇宫附近的庙宇依次跟随,紧接着城中的,城外的…… 帝王驾崩,国丧,丧钟鸣。 丧钟为谁而鸣。 一下又一下的钟声灌耳,哀转不绝,跪在灵前蒲团上的顾研华泪水大颗大颗的坠落。她好恨,她恨将她遣送至此和亲的君主,她恨设计害她的王太后,她恨辱她清白的南景珩。 她不甘心,她不甘就这样沦落至任人摆弄的境地。 前世孤苦一生,这一世父母的关怀呵护实在让她眷恋不舍,还有腹中的孩子,顾研华掩在袖袍中的手轻抚在小腹上。 她用锦帕将脸颊上未干的泪痕拭去,她缓缓站起身,在一片跪伏在地的夫人之中,站着的她尤为触目。 她站着,宽大的孝服衣袖垂落,随着自殿外传来的微风轻摆着。明明素淡的妆容,却偏偏似高山流水一般,恍如高山之巅的白雪,神圣不可侵犯。 这样的她,南景珩发现自己竟是移不开视线。 殿中的人看到了,王太后也看到了,她眉头紧蹙,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似乎有什么超脱她控制的事情即将发生一般。 王太后刚欲开口呵斥,顾研华却先她一步开口,“太后娘娘,臣妾先前有些失态,可否能去偏殿整理一下仪容,以免接下去殿前失仪。” 王太后心中不满,然而顾研华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若她不允似乎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了。 “罢了,且都到偏殿稍事休整去罢。” 顾研华行礼,转身,礼节做的一丝不苟。芸香也跟着起身行礼,跟在顾研华身后向殿门处走去。 顾研华踩着青璃色的地砖,绕过殿前的插屏,走到殿门口的一瞬间,一片大好的春光扑面而来。 新抽的嫩绿,清澈明亮的日光,和煦的春风,仿佛一下子便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怨愤不安,所有的绝望不甘。 她一个人在前面走着,芸香在落后半步的位置紧紧的跟着,身后还有几个小丫鬟隔着几步距离跟着。顾研华心中冷笑,这宫墙之内,她又能逃到哪里去,王太后当真是心思缜密,防她防的紧。 前夜才下了一场雨,殿门口不远处的石子路上还残留着些许的湿意,小路两旁新抽的绿叶之上染着一层动人心魄的翠绿色。 远离了殿中的哭声,枝叶扶疏之间分外的清净,顾研华的心中亦是沉静了许多。地面上的落叶已经陈腐,踩在脚下软绵绵的。 顾研华并没能看多久,很快便到了用于休憩的偏殿。皇帝驾崩,此时的怀着皇储的她按照国礼讲便应是太后的位分。 而且若是皇储年幼,太后的权位自是数一数二的,旁人也是怀了这份心思,对顾研华伺候的万分小心,在偏殿之中更是为这位太后娘娘安排了专门的房间,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未来的南国掌事人。 而少数生活在南国最高层全力漩涡之中的明眼人,自是隐约着能摸到王太后的心思。顾研华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摆设罢了,远不及王太后半丝毫毛的重要性。 顾研华也不转身,只是微微偏转过头看了芸香一眼,芸香立刻适时的开口道:“太后娘娘要更衣修饰一番,麻烦你们去筹备吧。”毕竟是宫中,芸香收敛了许多,一番话说得很是礼貌。 跟着顾研华进了偏殿的三个小宫女却是一动不动,垂首站在偏殿门口的位置,仿佛没有听到芸香说什么一样。 “连哀家的话都不放在耳朵里吗?”顾研华的转过身,冷冷的眼神扫过那三个宫女,音调骤然提高了几度,在空旷的房间之中显得很是尖锐刺耳。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请娘娘恕罪。”她三人哪禁得住顾研华这突然的声势,连忙跪伏在地不断的请罪。 “那还不快去准备?”顾研华声音之中已是带了几分不耐烦。那三个小宫女却是互相看看,眼神之中流露处明显的为难挣扎之色,最终她们留下两人,支出去了一人去准备。 顾研华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是一沉,王太后,不,现在应该已经是太皇太后了。她如今防范顾研华已是到了这种境地,那么后者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无异是难上加难。 她眉头紧皱着,藏在衣袖之中的纤纤玉手紧攥着。看来今天计划的第一步就要泡汤了,她根本没有进行下去的机会。 顾研华想找个机会与南景珩会上一会,早都听闻南国有个淡迫名利不染世俗的闲散王爷,只是不知确实如此还是刻意所为混淆视听。若传言属真,他的生母王太后又是此等利欲熏心之辈,那么二者之间必有极大的嫌隙存在。 现在举目无亲甚至走投无路的境地之下,她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哪怕不择手段,哪怕她恨之至深。指甲深深的嵌进肉里,顾研华却像是无所觉一般,芸香和南景珩是目前的她所能找到的最大的突破之处。 顾研华莲步轻移,轻坐到软塌上,端起碧玉的茶盏细细的品着,时不时的还夹一块点心吃着。既然说了是来休憩的,那么做戏自是要做全套。 顾研华寻尽了法子,却始终无法将那几个宫女遣开。她又不敢做的太过于明显,顾研华心中暗急,她手指轻敲着案几,心中不断思量着各式的法子。 “红嬷嬷吉祥。”突然的见礼声将顾研华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看到红嬷嬷的瞬间,顾研华只觉得心中一沉。在这种时候,红嬷嬷来面见她究竟是什么打算,难道被发现了什么吗。 她定下心神佯装无事的开口道:“红嬷嬷来找哀家所为何事?” 正文 第8章 重演 红嬷嬷笑眯眯的有模有样的向着顾研华见了礼,“见过太后娘娘,太皇太后有请。” 顾研华看着红嬷嬷的笑容,心中愈发的没底,“既然如此,便有劳红嬷嬷带路了。” 芸香扶着顾研华,身后还跟着数个宫女,众人跟着红嬷嬷兜兜转转。虽说是偏殿,却也是占地极广,若非长居此处之人,难免迷了路。 终于红嬷嬷在一扇房门前停下了脚步,她回过身,向着顾研华微微欠身,皮笑肉不笑的道:“太后娘娘请吧,还请太后娘娘一人跟奴婢进去,这也是太皇太后的吩咐。”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顾研华从心底的有些战栗,长长的指甲,极响的耳光,灰暗的大殿之中,惨白的窗帘,那些不堪的画面,那些痛苦的回忆…… 顾研华的心有些颤抖,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尽可能的恢复常态,纤纤手指搭在殿门之上,她终于是将其推开。她刚刚迈步进去,红嬷嬷紧随着便将殿门紧紧闭上。 顾研华没有回头,因为她根本无路可退。 顾研华掩去眼中的恨意,欠身行礼:“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长乐无极。” 突然,膝盖后侧被一股力道击中,紧接着顾研华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向着地上跌去,跌倒的瞬间,她下意识的一手护住小腹的部位,另一只手堪堪将身子撑住。 “大胆,见了哀家还不行大礼?莫不是觉得有了腹中的皇储便有资格触哀家霉头了吗?”太皇太后虽是一身素服,妆容寡淡,然而多年上位者的气势使得她一开口便是不怒自威。 她“唰”的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太皇太后,下意识的眼神之中她来不及掩去自己的真实情绪,愤恨、不甘、惧怕……种种情绪相互纠缠着。 那眼神之中的光亮刺的太皇太后眼睛生疼,这种充满的斗志与反抗的眼神,让的她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当年那个在后宫沉浮之中苦苦挣扎着的自己。 太皇太后莫名的有些害怕,旋即她又觉得很是可笑,害怕的情绪也只是一瞬便被她抛到脑后,这些年多少风风雨雨她都熬了过来,怎么会害怕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片子呢。 可是这眼神实在是太过刺眼,刺的她无法忍受。 啪! 空旷的大殿之中,这一声格外的响亮。顾研华脸被这突然的掌掴打的偏向了一片。她左耳都是有些嗡嗡作响,她没有捂脸,只是沉默的转过头,微微低着头不再与太皇太后对视。 顾研华无声的沉默的反抗,太皇太后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郁卒感,可偏偏顾研华现在身子金贵的很,她又动之不得。 她冷冷的开口道:“李嬷嬷,哀家听说最近暴室被塞进去了不少人啊。” “回太皇太后的话,前些日子,红嬷嬷将那些个北齐来的顶撞主子目中无人的丫鬟侍从都是驱逐到了暴室之中。” 在听到“暴室”二字之时,顾研华微垂着的头再一次抬起,她明知太皇太后是专门说与她听得,她明知她表现的愈是关怀,那么他们的处境就愈是危险,她明知太皇太后此举便是要拿那些人的姓名作为要挟。 她都知道,可是要她袖手旁观他们的死活,她实在是做不到。 她死死压抑着想要开口的冲动,她知道,此时若是开口只会让处境更为被动。明明无关之人,却要因她而死,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惨死异国,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顾研华的手紧紧地攥着,可是在听到太皇太后下一句话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濒临崩溃。 “我南国的暴室可容纳不下这么多的闲人,既然这样”,太皇太后顿一顿,似乎很享受顾研华此时的表情,“那便都杀了吧。” 顾研华瞬间入坠冰窖一般,浑身上下遍体生寒,在太皇太后的眼中,人命便如此廉价吗。 太皇太后看着顾研华,眼神之中说不出的狠厉之色,她带着微微的笑意继续说道:“毕竟与太后是同族之人,到时候行刑之时别忘了请太后过去,李嬷嬷你可记下了?” “是。”站在一旁的嬷嬷恭恭敬敬的欠身应道,对于太皇太后的话却是没有半丝的动容之色,似乎早已习惯如此一般。 太皇太后一席话说完,看了李嬷嬷一眼。李嬷嬷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已是数年之久,如何不懂太皇太后的暗示。 她适时的走上前,对仍半跪在地上的顾研华屈膝一礼,然后语调平淡不含任何感情的说道:“太后娘娘可知太皇太后这般做的缘由?” 李嬷嬷问完却是根本不等顾研华的回答便是继续说道:“我南国自古便有陪读这一说法,皇子犯错自当有陪读受罚,如今太后娘娘身子娇贵,所以做错事情自当由侍从仆人受罚。” 李嬷嬷语气淡淡,却是字字诛心,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利刃一般割在顾研华心上,痛的她几近崩溃。 她仿佛又闻到了空气之中弥漫的血腥味,痛到极致的哀嚎声,那些溅到她眼前的鲜红的血点子,渐渐没有了体温的肉体,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 一幕幕,放佛带刺的藤蔓一般,缠的她喘不过气来。 顾研华终于再也撑不住…… 顾研华跪伏在地,膝行着扑到太皇太后脚边。她双手拽着太皇太后孝服的衣摆,苦苦的哀求着:“太皇太后求求您,是臣妾的错,臣妾一人受罚,求求您放了他们吧,他们不过是一些佣人而已。” “求求您,求求您,放了他们吧……”一声一声的哀求,带着顾研华被碾碎的最后的尊严,回荡在着空旷的偏殿之中。 太皇太后冷笑着,她高高挽起的发髻之上戴着九凤呈祥一整套的素银头面,她听着顾研华的哀求,却是不发一言。她就是要这样,一点一点的彻底击溃顾研华。 她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工具,而不是一个处处与她作对的太后,一个南景珩已经够她头疼的了。 太皇太后想到南景珩,想起南景珩看着顾研华时眼神之中的异样神色,她眸光一沉,更是一脚踹开顾研华的拖拽。 她微微弯下身子,一手掐起顾研华的下巴,尖尖的下巴,苍白的脸色,盈盈的泪珠。美人落泪,梨花带雨一般,真真是我见犹怜。 太皇太后另一只手长长的指甲划过顾研华吹弹可破的脸颊,“这么美的脸,若是毁了会不会太可惜了。可如果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也只能毁了,太后你说是与不是?” 顾研华长长的睫毛之上还沾着点点泪花,她瞪大眼睛,眼神之中写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太皇太后欣赏着顾研华眼中的恐惧,似乎很满意一般,微微一笑开口道:“你也莫要过于担忧,你可是未来皇帝的生母,哀家吩咐你的你好好做,少不了你的好处。” “莫要生出不该有的想法,好好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不仅北齐那些个侍卫仆人,你在北齐的家人亲眷,哀家都会派人帮你照顾好的。”太皇太后一边说着,冰冷的指甲从顾研华的脸颊向后画着。 顾研华一身的冷汗,入坠冰窖一般,太皇太后既然这么说了,说明她在北齐的家人也已经在太皇太后的控制之下了。 她跌坐在地上,失了神一般,她支撑着未曾放弃的信念便是她远在北齐的家人。现在的她对北齐来说已无太大的利用价值,当权者对小人物的承诺是否兑现全然都看当权者的心情罢了,她哪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顾研华踉踉跄跄的退出去,太皇太后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她如何还明白不了。 室外一片温暖,吐露的新叶正苍翠,正午阳光甚好,却消减不掉丝毫顾研华心中的寒意。她脚步有些不稳,芸香连忙凑上去扶住她,红嬷嬷神色莫名的看了顾研华一眼,便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人多眼杂,芸香递了一个关切的眼神,顾研华冲着她微微摇摇头,主仆二人与这深宫之中不敢有丝毫多余的交流。 说多错多,不外如是。 “太后娘娘,到时辰了。”在顾研华身后跟了许久的一个宫女开口道,看她的装束,显然是这几人之中的领班人物。 顾研华初来乍到,对于南国朝堂上的诸多礼仪还有许多不解之处,然而那宫女一句言毕却似乎再无开口的意思。 一旁的芸香适时的凑到顾研华耳边低语着:“该回披香殿了,诸多的达官贵人要来哭祭一番先帝,您得在一旁守着。” 顾研华心中了然,难怪先前披香殿之中穿麻戴孝来哭祭的多是些诰命夫人,只有少数的公子大人在。原来南国的规矩是有些不同的,只不过这等场合都是需要新帝守灵的。 南国无主,所以也只能她这个名义上的皇储之母,太后娘娘来守灵了。 一路上,一边听着芸香的低语,她的心却是越沉越低,在这异国深宫之中,面对着太皇太后的滔天权势,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不甘心。 正文 第9章 哭祭 “太后娘娘,披香殿到了。” 宫女的声音打断了顾研华的思路,她抬起头,入目依然是飞扬在微风之中灵幡,殿门口硕大的香炉之中焚着香,袅袅的烟雾模糊了她的视线。 大殿之中人来人往,渐渐的已经有些大人宗族来此哭祭,顾研华冷眼看着这一切,眼底一片死寂,不悲不喜。 这一幕偏巧落在刚刚从大殿之中出来的南景珩眼中,南景珩看着她这幅样子,心中莫名的一痛。如今的南景珩确然不知该如何面对顾研华了,按辈分,顾研华是他的皇嫂,按国礼,现在的顾研华已经是南国的太后娘娘了。 可是她腹中的孩子却是南景珩的骨血…… 南景珩知道这一切都是太皇太后的设计,顾研华不过是个来此和亲的平民郡主,却不幸的遇上这一切。两人不过相见数面而已,每一次见面顾研华给他的印象却都是截然不同的。 明明身陷人心凉薄的冷宫之中,她偏偏要站出来为了那微不足道的同乡之意去得罪本不该得罪的人,那等气势气魄着实让人心折。 时而气度非凡,时而又是懦弱恐惧……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南景珩看着顾研华,甚至忘记了迈动步子,顾研华也看着她,眼神之中却似乎无半丝波澜,她只是静静的看着。 看到南景珩败下阵来,南景珩有些挫败的开口,声音之中还带着些沙哑:“见过太后娘娘。”终究是他先行了礼。 顾研华对于这等的礼节仍是陌生无知,她心中甚是局促不安,不知所措,可是面上却是一派的沉静。她微微欠身,声音清脆却又无比恬淡:“见过睿亲王。” 她说完之后便径直向前走去,没有半丝的留恋。擦肩而过的瞬间,盈满鼻翼间又是那带些清苦的佛兰花的味道。 顾研华眉头微微皱起,脚上的步伐没来由的加快了几分。 徒留南景珩一人站在原地苦笑着看着顾研华离去的背影,一向清冷无波的他今日短短半日的时辰里,却是几度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啊,在顾研华看来,自己与那等无良登徒子又有何区别。他自己生出些不该有绮丽心思,端的是可笑。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纷繁杂乱的心思,迈步向着殿外的乾华门处走去。 顾研华顺从的跟着指引,跪坐在为她准备的蒲团之上。为她安排的蒲团在距离灵柩非常近的位置上,按常理,这大概是新皇守灵的位置。 她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先皇的灵柩,据说这棺材用的南方的金丝楠木,棺木做成后,又要刷上四十九道漆,种种花费岂止千金万银。可死后再如何奢华,不过一场空罢了。 生前再如何权势滔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而已。 顾研华打量着四周,她看到大殿两旁分列两排跪坐在蒲团之上的诸多官员,他们大概便是礼部负责筹备此次哭祭的官员了吧。 等到时辰到了,文武官员应该是从乾华门进,然后行至披香殿门前时行三跪九叩之礼,到了先皇灵柩前,再行一次大礼。而她所要做的,便是极尽可能的嚎啕大哭,不管真心实意有无泪水。 顾研华在心中默念着先前王芸香对她所讲的诸多礼仪,她从怀中拿出芸香提前为她准备的沾了葱汁的锦帕,默默的捏在手中。 悠远钟声再次响起,皇帝驾崩的百日里,都城内的钟声自是不会停歇。 钟声响起,像是顺带敲开了诸人的泪闸一般,一瞬间,哀嚎痛哭之声似乎要将大殿的房顶撞开一般。 顾研华看着这闹剧一般的场面,听着他们做戏一般的哭声,她没来由的有些想笑。可是嘴角的笑意还未曾完全展开,泪水却是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衫之上。 她拿起锦帕想要将泪水拭掉,却忘记了那是锦帕曾经沾过葱汁。泪水更是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大颗大颗的滴落在衣衫上,滴落在蒲团上,滴落在青璃地砖上。 许是她哭得太过凶猛,跪在她身后的一干先皇的妃子,宫中有品阶的命妇,又或是达官贵人家的诰命夫人,愈发的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没多久,便有一批一批披麻戴孝的人开始进入披香殿,来到先皇的灵柩之前。 “皇上啊——您就这样去了,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过啊——”刺耳的嚎声于一片大哭声中脱颖而出。顾研华抬头望过去,只看到一须发皆是花白的老人家颤颤巍巍的跌坐在灵前的蒲团上哭喊着。 “李大人,李大人您慢点。”一旁的人手忙脚乱上前搀扶着他。 那被称作李大人的老者却是不管不顾的扑在先皇的灵柩前,哀声大哭,花白的胡须都不断的颤动着,显示主人近乎崩溃的悲伤情绪。 顾研华心中有所触动,这等发自内心的痛哭声本就有着震慑人心的效力。可偏偏此时,她看到刚刚从殿后出现在此处的太皇太后眉间一闪而逝的厌烦和忌惮。 顾研华身为先皇的皇后,自当在此守灵,可是太皇太后是先皇长辈份的,便无须再跪在此处哭祭,只消来此处祭拜一番也便算是尽了心。 可是李大人出现的同时,太皇太后也出现了,这难道只是巧合吗?那太皇太后眉眼间的不耐烦有作何解,顾研华若有所思,心中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李大人,李大人您节哀,您老可千万保重身体。”周围一干年轻的大人好说歹说的终于是将大哭到近乎晕厥的李大人扶了下去。 顾研华心中喟叹,总还是有人真心的为逝去的先皇痛哭的,总不算是太过凄凉太过虚假…… 顾研华心中思量着到南国以来后发生的种种,思量着日后的她又当何去何从。她冷眼旁观着,目送着一波又一波前来哭祭先皇的人。 她看到角落里囤积的燃烧的纸灰,她看到香炉中渐渐短下去的盘香,她看到烛盏上滴泪的白烛,她看到泼洒在灵柩前的大碗大碗的酒水…… 她看到人群之中的南景珩正在看着她,她低下头,回避着他的注视。 顾研华不知道跪了多久,殿外的钟声仍是一下一下的敲着,而耳边的哭声却是低下去了许多。大概到时辰了吧,能于这第一日而且是到灵前祭拜先帝的无不是身份显赫尊贵之人。 之后先帝的灵柩还会在披香殿停留两日,一共诸人在殿外祭拜。 礼部的大人跪在灵前絮絮叨叨的说着些有的没的,顾研华充耳不闻,肚中的饥饿已经压过了理智阻挠着她的正常思考。 她想站起来,可是双腿麻木的几乎失去了知觉。 用过殿中的素斋之后,随行伺候的宫女的一席话却是将顾研华从刚刚饱腹的舒适感中重新拖入了深渊之中。 “太后娘娘,太皇太后有命,感念先帝对您的恩情,嘱咐您今夜在灵前为先帝彻夜诵经祈福,点燃灵幡,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殿门在身后被重重的关上,先前人来人往的披香殿此时却是空无一人,顾研华看着殿中映在昏黄的烛光下的一切,她只觉后背一阵发凉。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完完全全的黑了下去,于这异时空生活了十几年的她早已经习惯了天黑之后没有现代电子相伴的生活。可是一想到今夜她将与一个死人的灵柩一起被关在这么一座空旷的大殿之中,她只觉身心俱寒。 顾研华在心底不断默念着母亲当年教给她的一些辟邪驱鬼的俗语,说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她的灵魂都能穿越到这异时空之中,又何尝能够肯定真的没有所谓的鬼怪呢。 顾研华一边想着,心中愈发的恐惧不安,她一路小跑躲到烛光最为密集的祭台前,似乎那微弱的烛光能够驱散她心中的不安。 她默默的将发髻之上的一把银簪子摘了下来藏在衣袖之中,然后她半跪在蒲团之上,手中拿着一卷佛经,靠着烛台,微闭着眼睛闭目养神。 在她生下孩子之前,太皇太后应该不会太过于为难她才是,毕竟她腹中还有对太皇太后来说无比重要的皇嗣在。 夜深风渐起,呼啸的风声吹得窗棂不断发出怪声。窗缝之间透进来的凉风带的惨白的窗帘时不时的鼓起落下、鼓起落下。 顾研华半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离天亮还有多远。突然耳边传来若有似乎的窸窣声,顾研华整个人一个激灵便“唰”的一下坐直了身子。 披香殿之中只有她一人,可是殿外应该是有诸多宫女候着,有诸多侍卫保护着才是的。然而在这等防范之下,还有人能悄无声息的潜进来吗? 怎么可能,还是说来者武功高强到了可以避开全部的侍卫的注意,还是说来者原本就是与他们一伙的,他的出现是很早就安排好的,用来针对她的? 顾研华心中恐慌担忧,然而脑中的想法却是在瞬间便是过了许多。她不断冷静的思索着,企图在这等不利的境地之下为自己谋的些许先机。 正文 第10章 夜访 “什么人?”顾研华压低嗓子喊了一声。 “不要喊,是我。”隐隐有些熟悉的声音落在耳中,顾研华还未曾辨别出这声音,鼻间传来的熟悉的佛兰花的味道瞬间便是唤醒了她的记忆。 “你……”顾研华失声尖叫道,这一幕跟那一夜实在是过于相似。 可是顾研华声音还未曾出口,她的嘴巴便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她下意识的想挣扎,藏在手中的簪子瞬间便是刺了出去。 衣料破碎的刺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你这丫头,下手还真狠。”轻声的嘀咕声在顾研华耳边响起。 之后是一个男人的低语声:“现在被发现了对我们两人都没好处,你别喊别动,我便放开你,我来这里见你只是想问清一些事情。” 耳边不断喷吐着热气以及身后的强烈的异性的气息,顾研华禁不住脸颊有些泛红,她点点头示意自己会听话。 南景珩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意,顾研华果然与那些个养在深宫之中只会大惊小怪不顾场合乱喊乱叫的女人不同。 顾研华深吸口气,掩去自己的异样,身后的这个男人是强行夺了她身子的混蛋,失身在这个朝代比死还要可怕许多。 她转过头,狠狠的瞪着南景珩。 “你腹中的孩子确实是我的对吗?你若是不愿与我讲话,只需点头摇头便是了。” 顾研华瞪着南景珩,瞪着瞪着眼眶却是禁不住有些发红,她沉默着,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那夜的事情虽非我所愿,可毕竟是我的过错,顾姑娘,对不起。”南景珩理理衣衫站起身,冲着顾研华认认真真的行了一礼。 顾研华看着他行礼,眼泪却是在一瞬间滚落而下。她用力的去擦,她怎么能在自己恨的人面前流泪,可眼泪却是越擦越多。 “顾姑娘,我原以为那一夜是哪个宫女,我是想娶回去负责任的。可我真的没想到是你,此番种种,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南国对不住你。” “在下自知对姑娘不住,自知罪孽深重,可是若有机会,在下愿赴汤蹈火来弥补姑娘一些。” 顾研华安静的听着,自始至终未曾开口。南景珩没有自称本王,也没有称她为“太后娘娘”,他一口一个“我”,一口一个“顾姑娘”,然而每一字一句都似乎砸在了顾研华心上。 “太皇太后娘娘,若真让他二人独处真的没事吗,那北齐来的丫头保不准有什么心思,要不要奴婢过去盯着?” 据披香殿有着一段距离的玉乾殿中,明晃晃的灯盏映的亮如白昼,红嬷嬷跟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着,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不必,珩儿的性子哀家了解,若说是怀柔,由他去实在是合适不过。而且若是贸然有人盯着,难免惊动了他们。” “娘娘,王爷今晚真的会过去吗?”红嬷嬷还是有些不解的问道。 “珩儿那孩子的性子,他一定会去的。而且这北齐的丫头今天闹那么一出不过就是想有机会搭上珩儿吗,那哀家就给她这个机会。” “娘娘英明,娘娘的眼界果然非凡人能比的。”红嬷嬷适时的一句恭维,太皇太后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眼中神色却是极为受用。 “若是一味的逼迫,以那丫头的性子,难免不会生出些玉石俱焚的念头来,这种时候珩儿过去,准保她死心塌地的。”太皇太后一边说着,右手在空气之中虚握一下,眉眼之间尽是胜券在握的神色。 初春的傍晚月色清凉如水,透过窗帘的空隙,洒在殿内两人的身上。 “顾姑娘,等你生产下这个孩子,在下定向母后为你求得条出路,为姑娘某个好姻缘,护姑娘一世平安。” 南景珩紧紧盯着顾研华,言辞无比恳切。 “顾姑娘,我也不方便来此太久时间,若有需要姑娘尽可派人拿着这个来王府找我。”南景珩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玉佩,不由分说的塞到顾研华手中。 “那在下先告辞了。”南景珩说完便转身快速离去,根本不给顾研华拒绝的机会。 从始至终都是南景珩一个人在说,顾研华除了最初的点头之后便未再开口。她面上始终沉静,心底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握着小小的一枚玉佩,甚至算不上玉佩只是一件玉质的小饰品,其上还残留着南景珩的体温。方形的小玉佩,通体翠绿,一看便是上好的玉。 她心中说不出的复杂,她久久凝望着南景珩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日后,便是钦天监夜观星象挑选的出殓吉时。天蒙蒙亮的时候,礼部的人已经将出殓所用的卤薄、大驾等尽数准备好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悠远哀伤的钟声的陪衬中,向着城郊处的皇陵行去。 顾研华跟随在人群之中,向着前方走去,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一般。 将先皇灵柩送入皇陵,出来之时,天色已是隐隐有些擦黑。长途跋涉之下,有没有休憩的机会,众人都是疲乏不堪。 出了皇陵,终于是可以乘步辇回城。众人奉太皇太后之命原地休息片刻,顾研华刚刚坐下,手指按压着酸痛的脚踝上。 一旁的芸香适时的端上提前备好清水的水囊,她在顾研华耳边轻声道:“娘娘,今日过后您就不必再在披香殿为先皇守灵了。您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顾研华接过水囊,轻轻润湿着嘴唇,她一边思量着慢慢地开口道:“走一步是一步,不管是回冷宫还是留在宫中。” 芸香心想道:“您这不是相当于什么也没说吗?”芸香斟酌一下继续开口说:“娘娘,若是留在宫中,您可有什么好的突破口没有,我们要从何下手?” 虽说顾研华王芸香二人从未曾直接挑明过,但是二人心照不宣已然多时。虽说相识并未太久,但却有一种难言的默契。 顾研华刚欲开口说些什么,突然车辇之外却是出来一阵骚乱声。 紧接着传来几声尖叫,“有刺客,护驾,护驾!保护太皇太后,保护太皇太后!” 顾研华听到这种动静,连忙嘱咐芸香:“蹲下,待在车辇之中不要动。”芸香虽说自诩见过许多皇宫之中的龌龊手段狠辣之事,可是如此近距离的面对刺杀还是头一次。 她惊慌失措的想要想车辇外跳去,车辇外围是有着护卫重重保护的,顾研华突然的发生让的她突然有了主心骨。她听着顾研华的吩咐,蹲下身子,缩到车辇的角落里。 顾研华与王芸香紧紧依偎着,缩在车辇的角落里,一动不敢动。 “娘,娘娘,这是些个什么人,是冲着太皇太后去的吗?”芸香声音都有些颤抖的问着。 “我也不知道,但应该吧,总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顾研华安抚的轻拍下芸香的手,镇定的开口道。 这对话说完之后,二人之间便不再有人开口,她们听着车辇之外的吵闹声、呼喊声、打杀声,然后一边为自己二人祈祷着。 突然,刺啦一声,车辇一侧的窗帘被利刃刺破。顾研华被惊出一声冷汗,她后背紧紧贴在车壁上,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可是一旁的王芸香却是惊呼出声,这突然的一剑若是再偏几寸怕是要一剑将她二人刺穿吧。她身体轻颤着,眼睛瞪的极大,此时的她也顾不上失礼,紧紧拽着顾研华的手。 顾研华连忙伸出另一只手企图捂上芸香的嘴巴,制止她的呼声,可是却来不及了。窗外的刺客似乎已经听到了芸香的呼声,他把剑抽回,然后从车辇侧面向着车辇正面走去。 他一脚踢开车辇正面的阻挠物,提起剑向着车中的人刺去。车中的想必该是所说的新晋的太后娘娘了吧,那么便是此行的目标了。 刺客一剑刺去,王芸香尖叫出声,顾研华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料想中的刺痛却并没有出现。顾研华有些疑惑,她睁开眼睛,只见芸香不知何时竟是挡在了她的面前。 剑从芸香的身体之中贯穿,鲜血瞬间变染红了素白的孝服。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刺得顾研华眼泪瞬间便掉了出来。 她本以为眼泪这种东西应当是与她无缘的才对,可是来南国这短短的数日却是多少次的泪流满面,有怨恨的泪,有恐惧的泪,有迷茫的泪…… 可唯独这一次不同,芸香与她不过相识数日,勉强算得上比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略微熟悉些罢了。 可是在这等危急关头,她却是挡在了她的前面。顾研华看着眼前的背影,明明下意识的尖叫出声,明明是恐惧到极致,可还是挡在了她面前…… 刺客见一击不成,他刚欲抽出剑向着芸香身后的顾研华刺去。可是突然他的动作却是静止了,鲜血从刺客的嘴角处缓缓流出。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低下头,看到了从自己后背贯穿而出的剑。刺客的手似乎再也不受力一般,剑从手中滑落,然后他整个人慢慢的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