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进山打猎 (一) 临近年关,地处太行山麓的张家峁村到处都在杀猪宰羊。辛勤劳作了一年,日子一直紧巴巴的,就盼着过年的时候能穿件新衣裳,好好吃几顿,家人平安团聚。绝大多数老百姓都在为这个奢望操劳着,就算再穷的人家也要准备一些肉食,至少得吃顿饺子。 铁蛋心闲无事,在村里到处乱转。翻过年他就十八岁,算是大人了,可他从不为任何事情操心,也不会操心,依然到处游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自幼父母双亡,吃着百家饭长大,饥一顿饱一顿从来没个定数。可是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都以为他是谁家的公子,因为他长的人高马大,一身的横肉,哪像个无家可归的浪荡鬼?只是圆圆的大脸老是黑黝黝脏兮兮的,衣服经常破烂不堪,暴露出野孩子的“风采”。 强子在帮母亲扫尘,满头满脸的灰尘。父亲在张财主家干活回不来,奶奶六十多了,身体又不好,弟弟妹妹都还小,母亲一人操持的很辛苦。他前几天就把家里的猪杀了,又揣着张财主给父亲提前结的工钱到镇上给家里每人扯了一身衣裳,今天把家里家外打扫干净,年前准备再进一次山。最近连下了几场大雪,把山里封个严严实实,正是打猎的好机会。方圆百十里没几个人敢在大雪封山以后进山,也没几个人能进到山里,但强子不怕,再大的雪也挡不住他。 铁蛋进到屋里,也不搭话,拿起扫帚就要干活,强子母亲急忙夺下扫帚:“我的小祖宗,你就别添乱了,先在屋里坐会,一会婶给你端饭。”铁蛋经常帮强子干活,只是什么活也做不来,很多时候都是添乱。强子母亲倒不怎么讨厌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可怜,还有几分喜欢,只要是儿子的好朋友她都喜欢。 “婶,我在刘三叔家吃过了,他家宰猪,我吃了满满一大碗肥肉,饱着呢!我来问问强哥还进山不?我也想去。”铁蛋摘下火枪擦拭着,这杆火枪是强子送给他的,已经十分破旧,只能打个山鸡野兔什么的。他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是一人不敢进山,特别是大雪封山的时候更不敢去了。但只要有强子在,他什么都不怕,多危险的地方他也敢去,从来不眨一下眉头。 “去,当然得去一趟了!还有好几天才过年,我想进山打个大家伙,到集上换点年货,也给家里添点肉。你把那堆尘土端出去倒了,我扒几口饭咱就走,赶天黑进到山里,明天早早出去守候。”强子细声细语的说道,他大名王强,村里人从来没人叫他大名,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大名,大家都叫他强子,他也习惯了强子这个称呼。他比铁蛋大三个月,中等身材,细腰窄膀,眉清目秀,有点像大姑娘。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少年,却让体状如牛的铁蛋俯首帖耳,这里面有亲兄弟般的情谊,更重要的是强子睿智的头脑和敏捷的身手,特别是一手百发百中的枪法,让铁蛋佩服的五体投地。 “铁蛋,强子给你扯了一身衣裳,婶已经给你缝好了。过年穿上,像个大人的样子,省的别人说三道四的……”强子母亲拿出一身新衣裳在铁蛋身上比划着。 “婶,您又给我做新衣裳了,这……您比我亲妈还亲,真的……以后您家里有啥活就吭一声,我全包了……”铁蛋激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村里人对他不错,只是大伙日子都紧巴巴的,谁也不可能一下拿出一身新衣裳。强子母亲也很心疼,打心眼里不想浪费这身布料,可拗不过强子,只得连夜给铁蛋缝制衣裳。 “唉……你这个小冤家,我家不知哪辈子欠你的,啥事都得有你一份,跟亲儿子也差不了多少。以后娶媳妇少花婶点钱就算烧了高香,活就别干了,毛手毛脚的能干啥啊?” “娘,先把衣裳收起来,过年再让他穿。我们走了,家里有啥重活先放着,三两天我们就回来了。”收拾好行装,强子和铁蛋踏着积雪向山里走去。 张家峁西边有座山脉,方圆一百多里,山势不高,却异常险峻,悬崖峭壁林立,山坡沟壑原始森林密布,令人望而生畏。 相传山里面盘踞着水缸粗细好几丈长的千年巨蟒,当地老百姓就把这座山脉叫做蟒山。不过,谁也没有见过什么千年巨蟒,胳膊粗细的蟒蛇倒是经常见到。为了生计,人们经常进山打猎,虽然出过一些事情,丢失了不少性命,但打猎的脚步从来也没有停止过。 强子伏在茂密的灌丛里面,眼睛盯着前面的山口,身子一动不动。他和铁蛋半夜就从栖身的山洞里钻出来,埋伏在这块小盆地的边缘,静静等待猎物的出现。 前面跑过几只野兔,还有一群山鸡飞过,强子纹丝不动。他轻轻转过头,见旁边的铁蛋没有任何动静,心里稍稍踏实些。这个家伙从来不管不顾,更不会算账,许多时候看见麻雀都要开枪,白白浪费许多火药和铁砂。强子经常训斥铁蛋,甚至拳脚相加,揍得铁蛋直求饶,现在总算稍稍长点记性了。过去爷爷进山从不带铁蛋,总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铁蛋也经常和爷爷顶嘴,惹得爷爷老想揍他。一想起爷爷,强子眼睛就湿润了,总觉得爷爷没有死,就在身边看着自己…… 爷爷是远近闻名的老猎人,枪法出众,胆识过人,更练得一身好功夫。强子八岁就随爷爷进山,跟着爷爷把蟒山大小山头和沟沟坎坎不知转过多少遍,山里有多少山洞,每座山洞有多深都清清楚楚。爷爷的本事也学个八九不离十,差的只是火候。 强子最后一次跟爷爷进山是在十五岁的时候,那一年爷爷六十岁。一群黄羊在山间奔跑,爷爷不慌不忙举起跟随自己二十多年的老套筒连连开枪,几只黄羊倒地,一只黄羊负伤而逃。爷爷舍不得浪费金贵的子弹,拔腿就追,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等强子找到爷爷时,爷爷浑身发黑,早已气绝多时,显然是被蟒蛇咬伤中毒而亡。爷爷平时身上都带着一包特殊的草药,无论什么样的蟒蛇闻见草药的味道就会躲开,不知为何这次却没有带草药,为了一只黄羊送了自己的老命。也许这就是爷爷的命,也许是爷爷要魂归大山,也许…… 一个黑点慢慢走进山口,强子急忙把思绪收回来,轻轻将子弹推上膛。现在他拿的是爷爷遗留下来的老套筒,虽然十分破旧,但比火枪要强不知多少倍,而且对老套筒的各种性能了如指掌,二百米之内指哪打哪,绝不会走空。 黑影渐渐走近盆地中央,强子看清楚了,是头十分肥壮的野猪。他不由得眉开眼笑,心想这趟山可算来着了,如此硕大的野猪一年也难见到一回,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他慢慢伸出老套筒,瞄准野猪的脑袋,轻轻扣动了扳机。 “呯!”一声枪响,四处觅食的野猪一头栽倒,但并没有马上毙命,挣扎着企图爬起,不时发出阵阵咆哮。 铁蛋早已按捺不住,从灌丛下面一跃而起,飞身向野猪扑去。强子连喊几声都没有喊住,随即跟了上去,边跑边将子弹推上膛。 快到野猪跟前了,铁蛋脚慢了下来。野猪躺在雪地里,不停的喘着粗气,愤怒的盯着铁蛋,看的铁蛋心里一紧。 突然,野猪一跃而起,用尽最后的力气向铁蛋扑过来。铁蛋惊呆了,站在地上不知所措,双腿像被定住一样一动不动。 “呯!”枪声再次响起,几乎触到铁蛋胸前的野猪轰然倒地,脑门鲜血直冒,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我把你个冒失鬼,野猪没死就往跟前凑,找死还是咋的?”强子浑身冒汗,说话声音也变了。 “嘿嘿……嘿嘿……”铁蛋傻笑着,双脚从雪地里拔出来,慢慢走近野猪,用枪托捣了捣猪头,蹲下身子欣赏起来。 “傻看啥啊?天不早了,还不赶紧收拾?这头野猪估计有二三百斤,咱们抬不到山洞里去,得在这里开膛破肚。”强子拔出猎刀蹲下身子,开始拾掇野猪。 太阳快落山时,野猪收拾的差不多了,两人各扛了半扇猪肉回到山洞。山洞位于一座数百米高、刀劈般笔直的悬崖下部,洞口约一米高,三四米宽,距地面差不多有十米。两棵合抱粗的松树长在洞口,将洞口遮的严严实实,不到跟前很难看出这是一个山洞。 卷一 第一章 进山打猎 (二) 强子走到悬崖下面,从背包里拿出绳爪用力一抛,爪子准确扣到松树根部。他抓住绳子几步登上山洞,把隐藏在松树下面的绳梯放下来,铁蛋顺着绳梯上到洞口,又把野猪肉拉了上去。 野猪肉分为几大块挂在洞口的松树上,寒冬腊月,猪肉很快就冻成冰块,再也不会发臭变坏了。 铁蛋没有打到猎物,心里很不畅快,央求强子多呆一天,让他也过过枪瘾,打几只猎物孝敬叔婶和奶奶,要不然他没脸回去。强子因为搞到野猪心情大好,满口答应了铁蛋的要求,并且说呆两天都可以,只要在腊月二十八之前回去就行。二十八是年前最后一个集日,得把野猪卖出去,再买点年货回来。 两人又在山里呆了两天,铁蛋真是过足了枪瘾。虽然他枪法非常烂,但火枪打出去是扇子面,大致瞄准就能打中目标。火枪一共装了十次火药,猎获了近二十只鲜嫩肥硕的山鸡和野兔,铁蛋开心的嘿嘿直乐。强子倒是收获不大,小的猎物舍不得浪费子弹,留给铁蛋过瘾,他只打了一只黄羊,准备留给家里人吃。 一次带不回去这么多猎物,强子把多余的猎物收拾干净煮熟腌起来。大铁锅有两口,都是爷爷费了好大劲才背进来的,还带来一大袋食盐和其他调料以及许多坛坛罐罐。山洞里面十分凉爽,一年四季既不冷也不热,住人非常舒服,可储存肉食就不行了,得用盐腌制起来,否则放不了几天就坏了。 清晨,强子挑着山鸡野兔和黄羊健步走在山间,铁蛋担着两半扇野猪肉跟在后面。山路早已被大雪封堵,他们只能沿着山脊爬行,尽量往高处走,挪动的非常缓慢。两人也不着急,慢腾腾的往家赶,走几里就坐下歇会。 “强哥,山洞到咱村直线距离不到二十里地,平时至多小半天就到了,可今天走了好半天才赶了一半路,估计到家天都黑了。咱们进山都没费这么大劲,回去咋这么难走?”铁蛋一屁股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块腌野猪肉啃起来。他最喜欢吃肥肉,有味道,能解馋。瘦肉不仅不解馋,还老塞牙,他不喜欢。 “咱们进山时路上积雪虽然也很厚,但那几天没有刮风,洼地里积雪不深,咱们还能走过去。今天就不一样了,连刮了两天西北风,雪都刮到了低洼处,那几条深壕说啥也不敢下去,只能绕着走。咱们赶黑回去,明天去集上把这些东西卖了,给家里买点好吃的,多买些炮仗,让娟子和小蛋好好红火红火,也让奶奶高高兴兴过个好年。”强子拿出半只熟山鸡吃着,这是他最喜欢的猎物,天天吃他都不厌烦。家里花钱的地方太多,平时打到山鸡都拿去换钱了,一点也不敢奢侈。这次铁蛋打的多,特意给强子煮了一只,让他好好解解馋。他也没客气,出锅时趁热吃了半只,这会把另半只也下到肚里。 “哎!强哥,听三哥说那个啥矮人快打过来了,说那帮人都是红毛绿眼,青面獠牙,还不到咱们肚脐眼高,可都非常厉害,见女人就奸,见男人就杀,见村子就烧,见东西就抢,是不是真的啊?”三哥是村里另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是仅有的几个敢在封山以后进山的汉子,平时和强子他们不大来往,在蟒山里面也占据了几个山洞。 “别听三哥瞎说,那是他糊弄你呢!啥矮人,啥青面獠牙,谁见着了?既然看见他们的人都被杀了,那咋知道是红毛绿眼?前些天在集上扯衣裳时倒是听说了,说啥东洋鬼子快打来了,他们到处杀人放火,抢夺地盘,想把咱中国都占去。不过,我听说鬼子光打大城市,不到小地方,也不来山里。咱们村离县城一百多里,离青阳镇也有三四十里,估计鬼子不会来的。再说来了也不怕,到时候咱就跑到山里,看他能把咱咋样?” “鬼子?啥叫鬼子?鬼子是啥样子?他们为啥要占咱中国?” “这个……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听镇上人说东洋人长的不高,像鬼一样,也不做人事,人们就把他们叫做鬼子。至于为啥要占咱中国,我也说不来,只听他们说咱中国地方大,吃的用的东西多,东洋鬼子地方小,所以就想霸占咱们中国,让他们吃住。” “奶奶的,他们没地方吃住就来抢咱的啊?这不跟土匪一样吗?再说土匪有时候也做点人事,最起码知道伺候爹娘,管教儿女。这帮鬼子不做人事,岂不是连土匪都不如?要是让我碰见非揍他一顿不可,让他知道铁蛋拳头的厉害。” “要是鬼子真的来了用拳头恐怕对付不了,得用钢枪!对了,我的子弹不多了,你的火药也没多少了吧?明天一定要再买一点,有了子弹咱心就不慌了。过完年抽空把山洞里的腌肉都背回来,全部换成子弹和火药,以后慢慢用。” “嗯!是不多了,得再买点。强哥,啥时候我也能拿上你那样的钢枪就好了,一打一个准。哪像我这火枪,打不了多远,装火药又麻烦,野猪啥的根本打不死,只能打山鸡野兔这些小玩意。哎!哥,再进山也让我玩玩你的钢枪行不?” “去,哪凉快呆哪去!就你那指东打西的破枪法也想玩我的钢枪?做梦去吧!现在子弹这么金贵,绝不能随便糟蹋,我可是每一颗子弹都要见血的。再说这钢枪跟随爷爷二十多年,又跟我好几年,枪膛都快磨光了,一般人不掌握它的脾性,根本使不来,十枪有九枪肯定打空。等以后咱们发达了就给你买支新枪,再买一大堆子弹,让你好好过过枪瘾。” “真的?真要给我买新枪?太好了,我一定天天进山打猎,把山里的猎物全都打光,让你顿顿吃山鸡……” “瞧你那傻样,就像真的一样。那么大的山区,你能把猎物打光?再说也不能打光,打光了就没有猎物了,咱们子孙后代吃啥?天色不早了,咱们也歇缓的差不多了,起来走吧!” 两人说说笑笑慢腾腾往家里走,太阳已经偏西,天气越来越冷,可两人头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一路攀上爬下的,基本没有走几步平路,加上每人都担负了好几十斤重的东西,体力消耗非常大,肯定要出汗了。 突然,从村子方向传来一阵声响,铁蛋听到了,强子也听到了,两人停住脚步,爬在地上仔细听了一会,却再也没有听到什么。 强子心存疑惑,几步登上前面的山顶,极目眺望,依然一无所获。这里距村子还有十好几里地,又隔着好几个山头,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强哥,听这声音是从咱村那边传来的,不知是啥声音,咱村不会出啥事情吧?”铁蛋有些紧张。 “应该不会吧?咱村子能出啥事?我也不知那是啥声音,不大像枪声,一般钢枪猎枪声音传不了这么远。有点像土炮的声音,但好像也不是,一直没听过这种声音。咱们走快点,回家看看,别是啥土匪来抢咱村子就麻烦了。”强子擦了一把汗,快步向前走去。 “土匪?哪来的土匪?咱村子从来也不来土匪,张财主家雇了二三十号家丁,各个都有钢枪,哪个土匪敢来啊?不会是那个啥鬼子来了吧?”铁蛋边走边问,他心里从来不放事情,不管啥事情都要搞清楚问明白,否则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我哪知道是谁来了啊?回去自个看去,赶紧走!”强子心里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不安,大步流星往回赶。 铁蛋翻了几下眼睛,把担子整理了一下,迈开长腿越过强子,闷头快步往前走,他急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传来一阵响声,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这次的声音和前次的不太一样,强子听清楚了,不是火枪,也不是炮仗,是枪声,真真切切的枪声!自幼在山林里打猎,他对声音特别敏感,能分辨出各种不同的声音。张财主家有几十支汉阳造步枪,还有几支盒子炮和一挺机枪,这些声音强子都不止一次听过,能听出哪是手枪声,哪是机枪响,听的最多的就是汉阳造钢枪的声音。现在这声音有的像机枪声,有的像步枪声,但和张财主家的机步枪声音都不一样,究竟哪点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只是感觉这声音不同寻常。 “咱村来了外人,肯定有麻烦了,咱们得快走!”强子不敢多想,招呼铁蛋把担子在旁边的大树上藏好,飞身向山外猛跑。 大雪填满了所有的沟壕,强子和铁蛋直到太阳落山时才绕上一座山头,下了这座山头就出了蟒山,也到了张家峁村。 两人满头大汗,铁蛋腿都软了,爬在山头上直喘粗气。强子不敢歇缓,拄着老套筒立在山头上,瞪眼向山下望去,嘴巴再也合不上了。 卷一 第二章 血海深仇 (一) 夜幕渐渐降临,枪炮声早已听不见了。强子和铁蛋跌跌撞撞向村里跑去,边跑边高声呼喊:“奶奶……娘……” 没有人回应,也看不见一个人影。整个村子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冲天的大火映红了夜空,“噼里啪啦”一直响个不停。 强子三步两步跑进院子,发现几间正屋只剩残墙,两间偏房也是千疮百孔。他发疯似的跳进残墙,在火堆里拼命扒拉着:“奶奶……娘……奶奶……娟子……小蛋……” 依然没有人答应,找遍了所有屋子都没有发现一个人影。铁蛋从伙房钻出来,满头满脸的黑灰:“强哥,没有人啊!奶奶和婶子她们哪去了?连娟子和小蛋也不见了,怪事了!” “走,到别处看看去,兴许他们躲出去了。”强子还心存一丝念想,不愿意往最坏处想。 村中央的打谷场上,密密麻麻爬满了人。鲜血染红了整个打谷场,一些低洼处汪了不少血水,血泊之中躺着张家卯村的父老乡亲。 强子和铁蛋挨个查看着,他们找到了张财主,找到了刘三叔,找到了陈二爷……村里绝大多数人都在场上找到了。没有一个人活着,有的身中四五枪,有的身中十来枪,几乎都被打成了筛子。 奶奶还有爹娘和娟子小蛋静静的躺在场上,身子早已僵硬。奶奶胸腹被剖开,肠子流了出来,致死都没有闭上眼睛。爹身中十几枪,双拳紧握,眼珠子都快暴出来了。娘和十三岁的娟子浑身赤裸,下身血肉模糊,十岁的小蛋歪着脑袋躺在旁边,头上身上全是弹孔。 “刘三叔,您咋的了啊?您家的肥肉我还没吃够,您咋就这样走了?张老爷,您家那么多的银洋,还有那么多的家丁钢枪,咋也成了这样?婶,您就像亲娘一样照顾我,咋就不醒来?我还等着穿您做的新衣裳呢……”铁蛋像头暴怒的狮子,见人就抱起来看看,想找到一个出气的。可是找遍了场上所有人,就是没有发现一个活的,他绝望了,跪在地上仰天长啸:“天哪……这是谁干的?谁干的……啊……啊……啊……” 强子坐在场上,面色阴冷,双眼喷火。男女老少总共二百零四口人,就这么死了,而且死的非常凄惨,好些老人和孩子都被砍了头,所有女人都光着身子,下身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场上到处都散布着子弹壳,强子随手拿起几个看了一会,把子弹壳装进口袋。家里有半筐各式各样的子弹壳,都是爹从张财主家捡回来的,有汉阳造的,有捷克式轻机枪的,也有盒子炮的,他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和娟子小蛋玩,闭着眼睛都知道这些子弹壳的模样。但今天这些子弹壳他没有见过,从来没有,这些就是杀害奶奶和爹娘以及全村父老的元凶。 “铁蛋,咱得把乡亲们埋了,别让冻坏了。咱不哭,啊,不哭,奶奶和婶都不喜欢哭鼻子。听话,起来干活,乡亲们都指望咱俩了。”强子找来几把铁锹和洋镐,使劲在场上刨着。爷爷常给他说,每个人的生死都有时辰和地方,这是定数,上天早就安排好的。村里这么多老小死在一起,就不能再让他们分开,到了阴间互相也有个照应。 天亮时,一个大坑挖好了。两人把所有尸体都搬到坑沿,挨个整理遗容,尽量让乡亲们走得体面些。 “铁蛋,看谁家锅台还在,烧一大锅热水,给乡亲们擦擦。他们身上血太多,到下面小鬼会难缠的,最起码要把脸擦干净。” 打谷场四周全是人家,铁蛋连找了几家都没有找到锅灶。不是锅台被捣毁,就是铁锅被打烂,根本无法烧水。他气得哇哇直叫,又向后面的几家走去。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没有一户房屋完整的人家。铁蛋信步走进一家院子,在偏房里翻腾着,企图把锅台翻出来。这户人家他不知来过多少次,也不知吃过多少顿饭,家里的坛坛罐罐没有他不熟悉的,是村里第二个对他好的人家,对他最好的当然是强子家了。 可是锅台还是被炸毁了,铁锅底烂个大洞,后面的土墙也塌了半边,露出黑乎乎的烟囱。铁蛋气呼呼的咒骂着,挥拳向土墙狠狠砸去,发泄胸中的郁闷。 “哗啦”一声,饱受摧残的土墙再也经不住铁蛋的重拳,大半边都倒塌了。土块砸在铁蛋腿上,把他打个趔趄:“哎呦!咋就塌了呢?哎!墙里咋还有人呢?你是谁?咋跑墙里面去了?”铁蛋大声喝问着,从墙里面拉出一个昏迷不醒的精瘦小伙。 “你是……是铁蛋啊?你咋在这里?快,快把小妹拉出来,快!”瘦小伙醒了过来,翻身就到锅台后面扒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被抱了出来,只可惜头上扎进几块铁片,早已气绝身亡。 “哇!”的一声,汉子放声大哭:“小妹,我的小妹,都怪哥,哥没看好你,没看好你,你咋就……呜……呜……呜……” “三哥,别哭了,小妹已经死了,再哭也哭不活了,咱们把小妹埋葬了吧!村里人都完了,不知道是谁干的,二百多口人呐,就这么完了……完了……呜……呜……”铁蛋也禁不住嚎叫起来。 “铁蛋,是日本鬼子干的,日本鬼子杀了小妹。你说啥?村里人全都死了?就没有一个活口?天哪……天煞的日本鬼子,我刘三河今生今世记住了你们,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刘三河擦干眼泪,慢慢站起来,抱着小妹一步一步向打谷场走去,神色坚毅。 打谷场上立起一座巨大的新坟,三个青年跪在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和乡亲们做最后的诀别。 “大爷奶奶大叔大婶,哥哥嫂子弟弟妹妹,铁蛋给你们磕头了。你们把铁蛋养了这么大,铁蛋不会忘记,到死都不会忘记!以后铁蛋要给你们报仇,把日本鬼子的狗头拿来祭祀你们。你们都等着,有强哥和三哥在,铁蛋一定能做到,一定能!” “爹,娘,小妹,父老乡亲们,刘三河给你们叩首了!天煞的日本鬼子杀害了你们,我刘三河以后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给你们报仇,把杀害你们的日本鬼子全部杀光,一个不留!我刘三河说到做到,不杀光日本鬼子誓不为人!爹,娘,你们安息吧,小妹就交给你们了,等儿子杀光了日本鬼子就下去找你们,咱们一家人再好好团聚!” “奶奶,爹,娘,乡亲们,强子给你们磕响头了!日本鬼子杀害了村里二百零四口人,还糟蹋女人,放火烧光了所有房屋,值钱的东西也全被抢走,张家卯从此和日本鬼子不共戴天!强子代表张家卯活着的人们立下血誓,不报此血海深仇,我们妄为张家卯的后代!我们一定要把杀害你们的日本鬼子全部杀光,至少砍下二百零四颗日本鬼子的人头来祭奠你们,让你们在天之灵得到安息!奶奶,爹,娘,乡亲们,你们暂且在打谷场上委屈一下,待我们杀光日本鬼子,为你们报了血仇,再给你们重塑金身,修庙建寺,让后人都来祭奠你们。” 三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再次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一步三回头的向村外走去。他们不知多长时间没有睡觉,也不知多久水米未进,可他们一点也不感觉困累,更不知道饥饿。他们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为可亲可敬的家人报仇,为慈祥和善的父老乡亲报仇,仇恨让他们一夜之间长成了大人。 太阳落山时,三人进了蟒山,在藏猎物的大树下休息。树根周围清扫出一小块空地,空地上燃起一堆篝火。 “三哥,你咋钻到墙里去了?日本鬼子从哪里来的?你咋知道他们是日本鬼子?日本鬼子是啥样的?”铁蛋急切想知道一切,使劲摇晃着三河的胳膊。 “日本鬼子长的跟咱们差不多,只是个头比咱们稍低些,看上去都很壮实。他们从哪里来的我不知道,我看见他们时狗日的已经到村口了。那天我正在家干活,就听见村外响起一阵枪声,我急忙跳上房顶,看见一二百身穿黄大衣手持长枪的家伙向村子跑来,眨眼间已经把村子包围起来。他们挨家挨户搜索,几个穿短褂的家伙四处叫唤,让所有人都到打谷场拜见皇军,还说皇军从日本过来,专门来给咱们中国人送福送好东西,我这才知道是日本人来了。我爹见日本人快搜到家门口了,赶紧让我带着小妹躲进锅台后面的夹墙里,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让出来,他和娘跑出去应付日本人。夹墙是我爹为躲土匪修建的,从来也没用过,没想到这次用上了……”三河沉默了一会,抬头轻声说到。他和铁蛋关系也很好,比强子大三个月,但和强子不多来往。主要是不咋服气强子,老觉得自己的枪法和功夫比强子差不了多少,只是强子有个远近闻名的爷爷,所以名气才比自己大些罢了。 “张财主不是有好多枪吗?他咋也被抓来了?” “日本人来了那么多人,光机枪就带了一大溜,还有不少大炮。张财主才有几杆枪啊?那帮家丁吓唬土匪还能凑合,对付这些如狼似虎的日本人那不是鸡蛋碰石头?我听见张财主家响了几炮,然后就没了动静,肯定都被抓来了。” 卷一 第二章 血海深仇 (二) “日本人为啥要杀咱村人?咱又没招他惹他,狗日的干嘛往绝里杀啊?他们究竟是人还是畜生?” 铁锤又问。 “是个人都干不出这样的事情,他们根本不是人,连畜生都不如,说他们是禽兽都侮辱了禽兽。我让小妹蹲在夹墙里面不要出来,更不敢出声,自己顺着烟囱悄悄爬上房顶查看。村里人都站在打谷场上,四周全是日本人,好多机枪对着打谷场。那几个短褂站在台子上高声叫喊,说啥要听皇军的话,给皇军提供粮草,皇军将保护村里的安全。还说要找二十个年轻女人为皇军服务,跟皇军去享福,皇军给饭吃,给新衣裳穿,还给发工钱……” 三河说。 “狗日的,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谁相信他们的鬼话啊?”铁锤骂道。 “可不是吗?没人相信他们的鬼话,也没有女人愿意跟他们去。鬼子见没人跟他们去,就把几个女人拉到场中间,强迫女人脱掉衣裳,一群当兵的跟畜生一样糟蹋这几个女人。张财主实在看不下去,走出人群和鬼子理论,鬼子哪能听他的话啊?两个鬼子抓住张财主往死里打,打得张财主满嘴满脸都是鲜血。张财主忍无可忍,低头向鬼子撞去,一个鬼子被撞倒了,另一个鬼子端起刺刀扎进了张财主的胸膛。强子他爹大喊不许欺负人,一个鬼子端起机枪就打,他爹胸脯被打个稀烂……” “我操他日本鬼子八辈祖宗,我一定要将狗日的碎尸万段,让狗日的下十八层地狱。”一直没有说话的强子狠狠捶打着地面。 “对,一定要让他们下到十八层地狱,人世间绝不能容纳这种狗东西。我接着说,那场上的乡亲们见鬼子如此欺负人,都高声大喊,一齐向鬼子走去,逼得鬼子连连后退。一个背手枪留小胡子的鬼子拔出长刀喊了句不知啥话,一群鬼子端着刺刀冲了上来,几十个乡亲被刺倒在地,其他人再也不敢动弹,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这些鬼子再也不讲啥客气了,充分暴露出畜生的本性,所有女人都被拉了出去,两三个鬼子抓住一个女人,把她们按倒在场上,也不管天寒地冻,肆意糟蹋着,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奶奶,娘,娟子……”强子泪如雨下,悲痛万分。 “乡亲们再也忍不住了,奋力扑向鬼子。可是他们手无寸铁,哪能敌得过这群豺狼?鬼子的机枪响了,乡亲们都被打倒,好些老人和孩子还被砍了头。我在房顶上悲愤不已,一心想跳下去跟狗日的拼命,没想到刚站起来就被鬼子发现,好多子弹打了过来,我急忙趴倒,款款躲过了子弹。狗日的又朝我打炮,我只得反身跳进烟囱躲避,刚下到烟囱底部,上面就落下好些砖头瓦块,我被砸晕了,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三河摘下毡帽,摸摸光秃秃的脑袋,脑袋上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包。 “三哥,小妹是咋死的?鬼子莫非进你家了?”铁蛋又问。 “鬼子肯定进到我家搜人,估计他们搜不到人,就放火烧了正屋,又在伙房到处乱翻,见翻不出什么,把铁锅也炸烂了。小妹蹲在锅台后面,估计是锅底的铁片飞了出去,正中小妹太阳穴,她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我的小妹,最心疼的小妹,爹娘最疼爱她了,非常招人喜欢,是家里的小宝,平时娇惯得很,可惜她……呜……呜……呜……”三河心如刀割,铁蛋和强子再也忍不住了,三个人抱头痛哭,悲戚的哭喊声久久回荡在山间…… 许久,铁蛋慢慢抬起头,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强哥,三哥,你们别哭了,你们一哭我也跟着伤心。你们不是常给我说人死不能复生,哭是哭不回来的,一定要往前看吗?咱们以后咋办?咋给乡亲们报仇啊?总不能老呆在山里吧?” “三哥,铁蛋说的对,咱们不能老这么哭下去,要想办法给乡亲们报仇雪恨。咱们三个数你最大,我们都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强子止住哭泣,诚恳的说道。他知道三河平时对自己不咋服气,自己也不大喜欢和他交往,以前两人各自进山打猎,从来互不相干。现在村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过去这点隔阂根本算不了啥,他们得齐心协力为乡亲们报仇雪恨。 “这个……强子,这不妥,不妥!我独来独往惯了,让我带别人干活还真带不来,也不习惯。你经常带铁蛋进山打猎,从来都没有出啥过事情,铁蛋也很服你,你有这方面的本事。还有,你从小跟爷爷习武练枪,爷爷还请人教你写字,后来跟你爹到张财主家伺候二少爷,二少爷也教你识字,听说一般的书你都能读下来,比我这个睁眼瞎强多了。咱们三人就你是秀才,所以还是你来带头,我听你的,和铁蛋一样啥事都有听你的。”三河腼腆的低头说道,内心对强子的疙疙瘩瘩已经荡然无存。他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头脑也很清楚,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糊涂,知道怎么进退,也知道孰轻孰重。 “可是……三哥,我还是觉得不咋美气。自古以来都是老大说了算,老大不在才由老二说话,你是老大,我们自然得听你的。所以你就带着我和铁蛋往前走,给乡亲们报仇,这是最起码的道理。” “强子,你就别推辞了,再推辞我就走了,还过我独来独往的日子去。我虽然是咱三人的老大,但不愿意动脑子,打打杀杀还能凑合,别的就做不来了。我还是那句话,以后一切都听你的,你就带着我和铁蛋给乡亲们报仇。你要是还不答应,我只好走人,自己给乡亲们报仇,你跟铁蛋爱咋办就咋办!” “三哥……这……唉……既然三哥这么说了,那我就试试。我先说好了,要是我带着你们能给乡亲们报仇,你们就听我的。要是报不了仇,我就退出来,还听你三哥的。” “行,就这么办,你带我们给乡亲们报仇,我和铁蛋辅佐你。咱们就像戏里的那个啥三国,你是刘备刘玄德,我是关羽关云长,铁蛋就是张飞张翼德。别看咱们现在人少,以后保不准能成大气候,狗日的日本鬼子有他头疼的时候。”三河伸出灵巧的双手,强子也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铁蛋急忙抓起二人的手,三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三哥,铁蛋,张家卯就剩咱三人了,咱们再也不能分开,三个人的力量虽然很小,但比一个人要大多了。三哥说咱就像戏里的桃园三结义,我觉得也像,特别是铁蛋,那浑身的蛮力恐怕不比张飞差多少。你三哥虽然没有关羽魁梧勇猛,可你那身蹿房越脊如走平地的灵巧功夫怕是关老爷也比不了的,你的枪法一点也不比我差,你还有一手打石子和飞刀的绝活,这可是我和铁蛋都比不了的,以后杀日本鬼子肯定会用上这些功夫。” “我这打石子和飞刀的功夫都是逼出来的,遇到山鸡野兔这些小猎物舍不得浪费火药,就用小刀扎,或是木棍石块打,时间长了还真能扎到一些小猎物。以后打鬼子只要能用上这些功夫那当然好,我一定又准又狠,让这帮豺狼尝尝张家卯后代的厉害。” “三哥铁蛋,我有子弹十二发,猎刀一把。你们也检查武器弹药,咱们要干活了。”强子站起来,目光炯炯,神色刚毅。 “强哥,我的火药和铁砂还能打五枪,猎刀磨得飞快,只要你发话,狗日的鬼子立马人头落地。” “强子,我的火药和铁砂还能打七枪。另外还有二十四把小刀,一把猎刀,随时准备扎进鬼子的胸膛。” “弟兄们,准备出山打鬼子,给张家卯村的父老乡亲报仇雪恨!” 卷一 第三章 雪地潜伏 (一) 清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见不到一个人影,连动物也见不到一个。公路上还没有任何车辆出现,也没有行人,西北风夹带着雪花不时掠过路面,许多地方都积起了一道道雪岭。 这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公路,北边连着祁宝县,南边接着下关县,两个县城相隔一百五十多公里,北边主要是山区,南边大部分是平原。 这条公路的正中间就是青阳镇,隶属祁宝县管辖,也是两县的交接地带,向北是祁宝县,往南则是下关县。青阳镇除了祁下公路穿镇而过,还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大道横穿镇子,分别连着另外两个大镇子。当地人都称青阳镇为旱码头,因为这里商贸发达,流动人口众多,镇上的居民差不多有一两万人。 强子埋伏在青阳镇北边二十多里的一座小山头上,山头位于公路西边,距公路一百多米,上面散布着许多形状怪异的石头,虽然没有什么大树,但石头之间密密麻麻长满了齐腰深的灌丛。他趴在石缝里,前后都有石头挡着,身上插满了灌草,无论从哪个方向也发现不了。他打猎时经常这样伪装埋伏,猎物根本看不见他,只有走得很近才能嗅到他的气味,可那时已经晚了,什么样的猎物都逃不脱他的子弹。 左右全是大大小小的丘陵山包,三河和铁蛋分别埋伏在强子身后两侧,距强子大约三五十米,位置也比强子高出不少,周围的情况都看得清清楚楚。 今天是大年初一,可是强子他们却不能呆在家里,不能和家人一起过年,不能给长辈磕头拜年,也没有长辈给他们压岁钱或是糖果。他们已经没了家,没了亲人,无处过年,也没心思过年。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报仇雪恨,将残害亲人的日本鬼子赶尽杀绝! 前两天他们一直在周围悄悄转悠,发现鬼子已经完全占领了青阳镇和公路。镇子周围的村庄大多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摧残,有几个村子和张家卯一样,从此不复存在了。 青阳镇的鬼子每天都要到公路上转悠,有时坐汽车,有时坐强子他们没有见过也说不上名字只有三个轮子的小玩意,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步行。每天天亮以后,各种各样的车辆就在公路上出现,南来的北往的川流不息,有汽车,有大车,还有好多叫不上名字的车辆,一直到太阳落山以后才基本消停。有时候好几十甚至数百辆汽车通过,车上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还有许多车上全是身穿黄大衣的鬼子,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也不知往哪里运送。 看样子青阳镇的鬼子主要就是保护过往车辆的安全,确保公路畅通无阻。这帮鬼子发现有人接近公路立即开枪射击,根本不管也不问是干吗的,两天时间已经有十几个村民被打死打伤。 强子他们是在昨天后半夜钻进小山头的,这是他们观察了两天才确定下来的,觉得这个位置非常适合狩猎。虽然危险大些,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越危险的地方越能猎到大家伙。他们没有任何犹豫,依然爬进冰天雪地里,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太阳渐渐升起,雪地里多少有些耀眼。强子眼睛眯了一会,随即睁开,警惕的盯着公路,耳朵贴着地面,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 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轰鸣声,三河和铁蛋发来了信号。强子立马来了精神,慢慢将怀抱里的老套筒伸了出去,全神贯注凝视着公路。枪筒上套着布套,既防止太阳反光暴露目标,也是为了保护枪管。爷爷经常说枪和人一样是有灵性的,只有爱枪才能玩枪,枪也会给主人最好的报答,关键时候不会出现卡壳、臭子、炸膛等各种意外。所以他的老套筒一直都有枪套,连给铁蛋的火枪也装有枪套。 南边青阳镇方向驶过来一辆汽车,车头架着机枪,车厢上站着十几名鬼子。北边的轰鸣声的也越来越大,山边出现了无数黑点,慢慢向南移动,距这里不到十里地了。 “哒哒哒……”南边汽车上的机枪响了,向两边胡乱射击,打得石头直冒火星。强子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三河和铁蛋也没在意,依然静静的趴在石头后面。前两天他们就发现鬼子每次路过这里都要开枪射击,不知在干啥,也不知是为啥。他们躲在后面的山头上悄悄观察了一天,终于明白鬼子这是在打草惊蛇,给自己壮胆,将公路两边隐藏的中国人打死或吓跑。所以现在他们一点也不感到害怕,都认为这是鬼子来向他们报到,好让他们做好一切准备。 汽车行驶到强子埋伏的山头前面停了下来,几道高高的雪岭挡住了去路,车辆根本过不去,公路被阻断了。 北边的车队马上就要过来,必须尽快铲掉积雪。一个鬼子跳出驾驶室“哇哩哇啦”喊叫着,十几个鬼子跳下汽车,把步枪立在一旁,挥舞铁锹使劲铲雪。机枪射手也跳下汽车帮助铲雪,连司机都下了车,看样子鬼子真是急红眼了。 强子眼里喷着火,真想扑下去把这帮鬼子撕个粉碎。就是这帮狗杂种杀害了奶奶,杀害了爹娘,杀害了娟子和小蛋,杀害了村里二百零四口父老乡亲。他使劲咬了一下嘴唇,咽了一口唾沫,闭上眼睛沉默了几秒钟,慢慢把情绪稳了下来。三哥和铁蛋在后面看着自己,不能失去控制,得把事情做得万无一失。 北边的车队渐渐驶近,公路上的鬼子拼命铲雪。强子瞄准“哇哩哇啦”喊叫的鬼子军官脑袋,手指搭上了扳机。子弹早已上膛,只要他手指轻轻一动,这个鬼子立刻就会到阴间为张家峁父老乡亲赎罪。 鬼子军官不停的移动,强子的枪口也随着鬼子微微转动。他一直没有扣动扳机,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下不了手。说不清为啥,仇恨,害怕,犹豫……脑子里啥想法都有,根本无法安静下来。心不静就不能开枪,即便冒然开枪也打不中目标,这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三河和铁蛋非常焦急,不停的发出鸟叫,催促强子快点开枪。鸟叫声很大也很急促,一群在灌丛里栖息的麻雀被惊起,引起了鬼子的注意。鬼子军官举起望远镜向山头瞭望了一会,轻轻一挥手,两个鬼子迅速扑倒,一具掷弹筒架了起来。 “轰……轰……轰……”三发炮弹打了过来,全都落在铁蛋和三河附近,就听铁蛋“啊”了一声,再也没了声息。 强子脑袋“嗡”的大了,痛苦的闭上眼睛。这炮声他太熟悉了,当初在山里听到的就是这种声音,村里许多乡亲都是被这种炮弹炸死的。现在又一个亲爱的兄弟被炸,他的心如刀割般的痛。 强子睁开眼睛,死死盯住鬼子,老套筒再一次瞄准鬼子军官,手指轻轻搭上扳机。奶奶,爹,娘,娟子,小蛋,张家峁的父老乡亲,还有刚刚被炸的铁蛋……血淋淋的尸体不断从眼前掠过,鬼子狰狞的面孔也不停闪现,红毛绿眼,青面獠牙,分明就是阎王派来的催命鬼。 “轰……”又一发炮弹打了过来,强子充耳不闻,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在炮弹落地的同时扣动了扳机。从此以后,山里的飞禽走兽少了一个夺命煞星,而世间的日本鬼子多了一名催魂阎罗! 鬼子军官高举右手喊叫着什么,嘴张得老大老大,却再也合不上了。子弹钻进他的眉心,脑门瞬间绽开了一朵梅花,嚎叫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强子一击得手,立即恢复了猎手的本色,所有的胆怯和犹豫荡然无存。在他眼里,山下的鬼子连禽兽都不如,对这种东西一丝一毫都不能手软。他飞速推上一颗子弹,对准鬼子掷弹筒射手就是一枪,射手仰面倒地,掷弹筒哑火了。 鬼子动作太快了,快的让强子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机枪、步枪铺天盖地刮过来,炮弹雨点般落在山头上,石块尘土接二连三砸在强子脊背上,疼的他直咧嘴。 “鬼子追上来了,强子铁蛋快跑!”三河再也不管什么隐秘了,焦急的高声大喊。十几个鬼子嚎叫着向山头冲来,北边的车队也到了跟前,前面几个车上的机枪纷纷向山头射击,支援鬼子冲锋。 强子翻身向后滚去,速度极快,眨眼便到了山后。三河和铁蛋在山后焦急的等着,见他平安撤了下来,顾不上说话,撒腿狂奔。三人闪电般冲过山坡,一头钻进灌丛密林,再也不见了。 卷一 第三章 雪地潜伏 (二) 追上山头的鬼子见三人快如流星,不禁非常诧异,甚至怀疑那三个究竟是不是人,雪地里能跑的如此飞快,他们着实还没遇到过。他们对三人的踪迹打了一阵枪,发射了一通炮弹,仰望白雪皑皑的群山密林,无可奈何的撤下山头,继续为车队清理路面。 山洞里,三个年轻人靠在狗皮褥子上,吃着腌肉,显得十分轻松,话语也多了起来。三河换了一个火把,端起碗喝了一口水:“强子,这次干掉了两个鬼子,好像还有一个当官的,总算没有白挨半夜的冻,这个年也没有白过。只可惜我和铁蛋没有开枪,一点收获都没有,咱这家伙不行啊!” “三哥,那俩鬼子是咱哥仨干掉的,可不能说你俩没有收获。今天咱第一次为乡亲们报仇就干掉两个鬼子,以后慢慢这样干下去,总有一天乡亲们的仇都能报完。不过,今天也有点太悬了,以后再也不敢这样干了,得多想些好办法,要不然不等大仇报完咱哥仨恐怕就得完蛋,乡亲们的仇就没人报了。鬼子人太多,又有那么多的好枪好炮,而且反应极快,枪炮打得又狠又准,明着咱根本干不过狗日的。今天鬼子没有防备,让咱打了个闷棍,要是早有防备估计连一个鬼子都打不着,搞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所以咱们要多长几个心眼,没有十分把握绝不能出手,也绝不能轻易暴露自己,就在暗地里和狗日的搞。哎!铁蛋,今天鬼子的炮弹又没伤着你,你胡乱喊啥?差点没把我吓死。”强子扭头问道。 “嘿嘿……嘿嘿……狗日的炮打得还真准,把我瓜帽打飞了,我吓得叫出了声,又赶紧把嘴捂上,让强哥和三哥担心了,真不好意思。以后鬼子再打炮我就把头缩的低低的,保准让鬼子打不着瓜帽。”铁蛋不好意思的摸摸光头。 “铁蛋,你咋敢开这种玩笑?那是炮弹,比野猪要厉害千万倍,稍有不慎就会要了你的小命。今天你要是头再稍微高一点点,打掉的就不是瓜帽,而是你这颗脑袋,后怕不后怕啊?以后再打鬼子一定要藏好,绝不能轻易出声,更不能随意暴露目标。不过我得感谢你,要不是你这一嗓子,我还不知道开枪呢!说实话,鬼子毕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野猪,也不是牲口,咱们从来都没有杀过人,还真他娘的下不去手。我正在胡思乱想,听见铁蛋叫了一声,还以为他完求蛋了,心里一急便开了枪。只要打出第一枪,后面的就顺利多了,和平时打猎没有啥两样。”强子也不好意思起来。 “我估计你是不敢开枪,换我也一样,手指一勾就要一个人的性命,咱说啥都没这个胆量。可是咱们对面是千刀万剐的日本鬼子,杀一千遍都解不了咱这心头之恨,所以咱们不能害怕,更不能胡思乱想,见一个就要杀一个,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可惜我俩的家伙不趁手,根本够不着鬼子,出不上力气。现在铁蛋跑的是越来越快了,都快赶上咱俩了,要是咱哥仨都能拿上钢枪,以后打鬼子就更方便了。”三河摸着火枪,多少天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三哥,别看我笨,在山里一点也不比你们慢。咱腿长,有力气,这些年在山里可没少跑路,自然不会给你们拖后腿了。今天要是咱俩都有钢枪,至少还能多杀一两个鬼子,乡亲们的仇就能多报一点。强哥,能不能想办法搞几支钢枪,把我和三哥的火枪换一下?” “哎!还别说,铁蛋这主意真不错。我现在只剩十颗子弹,一旦打光再也没地方买了,你俩的火枪也打不了几枪,更杀不了鬼子。所以咱们要搞枪,只要能搞到枪,有的是机会杀鬼子。”强子高兴的擂了铁蛋一拳,咧嘴笑了。 “对,搞枪,搞到枪咱们再想办法报仇!咱们现在就说搞枪的事,看咋能搞到枪,哪里能搞到枪。”三河立即来了兴趣,他做梦都想拥有一支趁手的钢枪。 “这还用问?当然是从鬼子那里搞了,别处也搞不到枪啊!鬼子都住在镇上,再就是在公路上来回巡防,偶尔也到周围的村子抢粮食,玩女人。咱们盘算一下,多想几个办法,这几天一门心思搞枪……”三个青年凑在一起,彻夜谋划着,一点睡意都没有。 一个漆黑的夜晚,三个人把老套筒和火枪藏在山边的大树上,悄然向山下摸去。他们不敢在白天大摇大摆的活动,即便没有日本鬼子也不敢,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两个鬼子被杀的事情很快就在四周传开,几十个鬼子在一队汉奸狗腿子的带领下四处搜查,最终确定是张家峁村几个幸免于难的猎户干的。鬼子到处宣扬谁抓住这几个年轻人赏大洋十块,谁要窝藏满门抄斩,全村都要受到连累。这些消息很快就传到强子他们耳朵里,他们无论做啥事都得小心谨慎。 黎明时分,三个人秘密潜入小河村,跳进一家院子。小河村是距青阳镇最近的村子,许多人家和镇子只隔一道寨墙,最远的人家距镇子也不过二里地。村子有上百户人家,以前主要靠种地为生,现在除了种地,多数人都在镇上做起了小买卖,豆腐坊、杀猪店、裁缝铺、油坊、磨米磨面等作坊在村里随处可见,村民的日子比张家峁要富裕许多。 一条硕大的黑狗无声无息扑了上来,铁蛋伸出双手将黑狗抱在怀里,黑狗舔着铁蛋的脸蛋,显得亲热无比。 “哎吆!我的小祖宗,你们吃了豹子胆了,咋敢来这啊?快进屋,进屋说话,我的天神爷爷,你们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魁梧汉子走出屋子,吃惊的看着三个青年,连拉带拽把几人推进屋子。这人叫孙阳,是村里的屠户,在镇上经营一家肉铺,强子他们的猎物大多都送到这里,彼此都非常熟悉,关系也非常好。 “孙叔,我们呆不了多久,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婶和英子在家吗?可不敢让她们出门了,日本鬼子凶恶的很!”强子轻声说道。 “唉……世道这么乱,日本人又占了镇子,我哪敢把她们留在家里啊?前几天就送走了,送到几百里外的英子姥爷家,那里山大沟深,一般人不会去的。现在家里就我一人,也没生意可做,就在家里看门。你们不在山里好好呆着跑出来干吗?不知道日本人在到处抓你们啊?你们村真是可怜啊,二百多口人就那么没了,挨千刀的日本鬼子,狗日的不得好死。你们杀了两个日本鬼子,替乡亲们出了一口气,乡亲们都觉得非常解气。”孙阳小声说道。 “孙叔,您咋知道我们杀了日本鬼子?”铁蛋好奇的问。 “你这傻孩子,镇上还有周围村子都传遍了,说两枪就干掉两个鬼子,不是你们是谁啊?别人谁能有这个本事?狗日的日本鬼子没费多大事情就查出是你们干的,到处在抓你们呢!” “村里人都还好吗?鬼子来村里糟蹋了吗?”强子又问。 “能不糟蹋吗?只不过都在鬼子眼皮底下,比别的村子稍微好些。大概有十几个女人被糟蹋,我的肉铺也被狗日的抢了,十几口肥猪,还有好多野味,一年的心血就这么没了。哎!你们来这干吗?不会是来串门的吧?有啥事就说,孙叔能帮上的绝无二话。” “孙叔,我们也没啥事情,就是想知道镇上鬼子的情况,看看鬼子啥时候出来,我们……” “强子,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们还想杀鬼子,给张家峁的乡亲们报仇。可惜我有家有室,挣下这份家业不容易,不能跟你们一起做事,但你们的事情我一定帮,能帮多少是多少。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更何况你爹和我过去经常一起干活,好的像亲兄弟一样,我不能不管你们。镇上有二百多鬼子,最近又成立了一个啥警备队,有七八十人,还有一个警察所,有三四十人。这几天鬼子在修啥炮楼,到处抓民夫,我也被抓去修了两天,还是给带队的警察偷偷塞了两块大洋,说是得了痨病,鬼子才放我出来的。咱村的壮劳力抓的差不多了,鬼子就到别的村子抓,被抓的人还要自带干粮,稍有不慎就拳打脚踢,听说有好几个乡亲都被打死了。” “狗日的修炮楼,看样子是不准备走了啊?那个啥警备队和警察所也都是鬼子吗?”三河问。 “警备队和警察所不是鬼子,都是些汉奸狗腿子。有些是镇上原来的警察,被逼无奈加入了鬼子,这些人还不算太坏。最坏的就是镇上那些地痞二流子,还有一些奸商土匪,鬼子一来就认贼作父,投靠了鬼子。这帮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东西比鬼子还要坏,到处欺压百姓,给鬼子找女人,人们背地里都叫他们黑狗子,诅咒他们迟早下地狱。” “这帮狗日的,早晚咱们要收拾他们。孙叔,谢谢您给我们说了这些情况,我们走了,以后有啥事免不了还要麻烦您。”强子起身要走。 “哎!强子,现在你们可不敢出门,一会鬼子汉奸就会出来到各村抓民夫,不小心让抓去就麻烦了。你们先在家里等着,哪也别去,等抓民夫的鬼子汉奸过去了再出门。” 卷一 第四章 山村偷枪 (一) 一上午,好几拨鬼子汉奸从前面的大道上走过。强子他们一直躲在孙阳家里,快中午才悄悄出来,溜着墙根摸出村外。 他们准备去沙石峁,到那里碰碰运气。刚才孙阳看见十几个警备队员向沙石卯方向去了,急忙跑进来告诉强子,强子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不能轻易放过,一定要去试试。那些警备队原来大多都是镇上的小混混,平时好吃懒做,说不定真能找到机会。 沙石峁在青阳镇东边,顺着大道走二十多里就到。强子他们不敢走大道,只能沿着山林潜行,一直到太阳偏西才摸到村子外面,三个人藏在树林观察村里的动静。 今天的沙石卯热闹极了,十几个警备队员围坐在陈财主家里,一个个容光焕发,满嘴流油。陈财主杀了两只羊,又宰了几只鸡,把家里珍藏多年的好酒都拿出来,招待这些得势没几天的东西。 这些警备队队员一直在日本人鞍前马后伺候,好多天都没有好好吃喝,连过年也是清汤寡水的,肚里严重缺肉,当然更缺酒了。今天没有日本人跟着,他们紧绷的神经总算解放了,一伙人吆五喝六的大干起来,一心要把过年的损失弥补回来。日本人曾经对这帮当兵没多久的警备队宣布过军纪,也曾经处罚过他们,不过都是轻描淡写,根本没有触及痛处。这帮警备队在日本人面前还能稍稍收敛一些,离开日本人立马显现出吃喝嫖赌的本性,只要自己高兴,什么军纪条例统统扔到九霄云外。 “陈财主,周围村子就数你大方,哥几个又过了一回年。像你这样的顺民皇军最喜欢了,回去我一定给皇军美言,以后绝不找你们村的麻烦,民夫和粮食能少就少,实在不行多少拿点应付一下。不过,我们哥几个这次白跑一趟回去不好交差,你陈财主还得找几个人拿出点粮食对付对付,你说是不是啊?”一个尖嘴猴腮、留着分头的家伙拍拍陈财主的肩膀,满嘴喷着酒气。 “是是是……孙队长,我明白,明白,您老人家一心为咱村着想,我也不能让您为难不是?一会您走的时候把我的长工带去几个,干粮啥的已经准备好了。这是一点小意思,还望孙队长回去向皇军多多美言,咱沙石峁老人孩子多,土地少,也没啥出产,乡亲们都紧巴巴的,实在没有多余的劳力和粮食,请皇军高抬贵手,以后我陈某一定竭尽全力为皇军效劳。”陈财主拿出一大包大洋,给每个警备队员塞了几块,剩下的半包都给了那个孙队长。 “这个好说,好说,啥事都好说!弟兄们,你们先在这里好好吃喝,我出去巡查一圈,回来咱们再走。都给老子悠着点,别他娘的喝醉了,回去挨太君耳光可别怨老子没有提醒。”手头有了钱,孙队长立马来了精神。他原本是镇上一个混混头子,除了喝酒打架,剩下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女人身上了。镇上的妓女玩腻了,就到各村找女人,一般人惹不起他,只好由他胡来。沙石卯也有他的相好,已经有些日子没来了,一方面是日本人管得紧,另一方面也是囊中羞涩,不好意思来。现在有钱了,他得慰劳一下自己,也给相好的发几个压岁钱。 “王四丁二,你们他娘的别只顾喝酒,跟队长巡查去,好好保护队长,回来再慢慢吃喝!”一个瘦猴一样的家伙真会溜须拍马。 孙队长本不想让人跟着,又一想这事大伙都知道,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再说自己走哪都得带卫兵,这是地位,是派头,干啥事也不能倒队长的架子,即便嫖女人也不能例外。 两个警备队员十分不高兴的放下碗筷,举起酒瓶猛喝了几口,背起步枪跟随孙队长巡查去了。 不远处的房顶上,一双鹰一样的眼睛一直盯着陈财主家里。见三个家伙一步三摇晃的向村北走去,他纵身跳下房顶,轻轻一挥手,三条黑影悄悄跟了上去。 孙队长相好的见老情人来了,眉开眼笑,急忙给几个人准备酒菜。她把王四和丁二安排在靠近大门的偏房里,从箱底拿出两瓶好酒,热了几只猪蹄,端出一盘炒花生米,让这两人慢慢品尝,自己扭着屁股和老情人钻进卧室云雨销魂去了。 王四和丁二高兴极了,甩开腮帮一通狂饮,充分展示了酒囊饭袋的扎实功底。一瓶酒眨眼见了底,几只猪蹄也只剩骨头,只有花生米几乎未动。两个人敞胸开怀,又把另一瓶打开,就着花生米猛灌一通,直喝得舌头都打哆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家院子后面的猪圈里,三个青年蜷缩着身子,饥肠辘辘。院子里不断飘出酒肉的醇香,惹得几个人直咂嘴唇,真想扑进去好好吃一顿。他们早晨在刘叔家胡乱啃了几口干粮,到现在水米未进,前心已经贴到后背了。 三河上了好几次房顶,始终不见两人倒下,对这两家伙的酒量佩服的五体投地。直到太阳落山,第二瓶酒喝干,才见两人有了反应。一个家伙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另一个家伙摇摇晃晃走出屋子,看样子想上厕所,没想到冷风一吹,酒劲全上来了,大嘴一张,污秽之物喷涌而出,双腿一发软,身子款款倒在门口,再也起不来了。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三河轻轻跳下房顶,打开一扇大门,守候在门边的强子和铁蛋闪身进来。铁蛋不等发话,一步跨到偏房,把两支步枪抱在怀里,顺手把桌上剩下的几颗花生米倒进嘴里。强子把两个死猪一样的家伙搜刮一空,子弹带、刺刀、手榴弹等东西一样也没有落下,连武装带都解了下来,两人身上的几块大洋也成了战利品。三河在伙房里翻腾起来,过完年没几天,油饼白面馍等好多东西还没吃完,他顺手装了小半袋,意犹未尽的溜出伙房。 三河指了指卧室,想冲进去收拾那个当官的。强子轻轻摇摇头,示意赶紧撤离,决不能鲁莽行事。三河还想争执,强子眼睛一瞪,三河只好转过身子,轻轻溜出大门,迅速消失在树林里。 “强子,那家伙拿的是手枪,干吗不抢啊?”树林里,三人靠在一棵大树下吃着香喷喷的油饼白面馍馍,三河边吃边小声埋怨着。 “三哥,屋里的情况咱一点也不清楚,不能随便闯进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麻烦了。咱干啥事情都要稳稳妥妥,不能有半点马虎,我可不想让咱哥仨出任何岔子。”强子轻声解释到。 “强哥,这枪我拿一支,三哥拿一支,就你没有,咱回去再偷一支呗!”铁蛋仔细端详步枪,一脸的喜悦。 “铁蛋,你以为那是咱家,想去就去,想出就出?要不了多久那帮家伙就会起来找枪,再回去想找死啊?这次咱偷了两支枪,子弹八十发,还有四颗手榴弹,两把刺刀,还有一些大洋,收获已经不小了,见好就收!我看这样吧,三哥拿一把钢枪,子弹四十发。另一支钢枪……”强子开始分配步枪了。 “哎……这枪是我先抢到的,说啥也得给我一支,不给不行……”铁蛋把步枪紧紧抱在怀里,生怕别人抢走。 “不是……这……就你那破枪法,用钢枪不是糟蹋了吗?以后再偷来好枪保准给你一支……”强子耐心说服着。 “不行,说啥也不行,这枪我谁也不给,就不给……”铁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模样。 “唉……强子,不跟他争了,让他拿着吧!用不了多久咱都会有好枪的,你先用我这支枪,我用你的老套筒。”三河把步枪伸过来。 “三哥,这……算了,老套筒你使不来,还是你用好枪吧!现在咱回山里,那帮狗日的把枪丢了肯定会到处寻找,咱避避风头。”三个人背起步枪,边吃边走,借着夜色,一路风尘回到山洞。 一下丢了两支步枪,这让皇军知道了还不扒层皮啊?孙队长再也顾不上和相好的亲热,命令警备队员四处寻找,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枪支。可是找了半夜,只在树林中找到几串脚印,脚印一直朝蟒山方向延伸,一伙人偃旗息鼓了。冰天雪地的蟒山没几个人敢随便进去,即使夏天进去也得结伙搭伴,这些人只好怏怏的回到沙石卯。 卷一 第四章 山村偷枪 (二) 孙队长命令所有人严格保密,无论沙石卯还是警备队的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得说出丢枪的事情,谁说出来砍谁的脑壳。陈财主唯唯诺诺的应承着,向孙队长保证不说出丢枪的事情,也不说孙队长相好的丢油饼馍馍的事。孙队长这才稍稍感到满意,又狠狠揍了王四丁二一通,押着几个长工回镇上交差。 山洞里,三个年轻人兴高采烈,特别是铁蛋和三河简直像吃了喜鹊蛋,连睡觉都抱着步枪,看的强子直笑。 “三哥铁蛋,我仔细看了这两杆枪,都只有四五成新,应该有些年头了。这种枪以前咱经常见,张财主家用的都是这种枪,叫啥汉阳造,据说就是从老套筒改进的,只不过比老套筒打得更远些,也更准些,安全性也更高些。你们要多打几枪,摸清枪的脾性,这样就能打得更准些。”强子笑着说道。 “强子,你经常使用老套筒,明天教我俩打枪,尽快让我俩摸清枪的脾性,好去打鬼子。”三河诚恳的说道。 “对,强哥,我还没打过这种枪呢,你可要好好教我。哎!三哥,再给我一个油饼,我又饿了!”铁蛋肚子开始咕咕作响。 “我说铁蛋,你肚子蹲个狗还是咋的?在沙石卯你就吃了五个油饼三个白馍,现在又喊饿了,照这样下去我咋养得起你啊?”三河笑着从一个口袋掏出一个油饼递过去,又给强子一个白馍,自己也拿起一个白馍啃起来。 “嘿嘿……这不是偷来的吗?我就想多吃几个,吃完咱们再去偷……偷来的东西最香了,嘿嘿……” “瞧你那傻样,咱这不是没办法吗?你以为我愿意偷啊?因为这家女人不守妇道,勾引汉奸,跟汉奸没有啥两样,所以咱才拿她的东西。要是一般老百姓咱可不敢胡偷,即便拿了以后也要想办法还回去,最不行得留几块钱。哎!今天咱还偷了十三块大洋,够咱花一阵子了,我还从来没有装过这么多的钱呢!”强子掏出一把大洋,一个一个摆在地上,高兴的炫耀着。 “强子,这钱还是我给咱管上,以后算计着花,保准不让咱们断顿。哎……铁蛋,你别抢啊,钢枪你抢,大洋你也抢,你咋啥都抢啊?简直跟……算了,给你一块大洋,装在身上,省的老惦记……”几个人打闹着,天快亮时才躺下迷糊了一阵。 天亮以后,三人来到那天打野猪的盆地里,埋伏在山脚下打猎试枪。一直等到中午,强子用两支步枪各打了几枪,猎到三只野兔和一只黄羊,基本摸清了两支步枪的脾气性能。 “三哥,你这支步枪膛线磨损比较厉害,瞄准时应该……”强子将三河和铁蛋叫到一起,耐心给两人教着。 三河心智聪慧,一点就透,不多时就把步枪玩得非常熟练。他一直都用火枪,打猎几乎没有放空过,但对步枪却很生疏。今天听强子把几个关键问题一说,又亲自打了几枪,感觉有点意思了。只是子弹太少,不能放手去练,大多数时候只练习瞄准。 铁蛋虽然得了步枪,却奇笨无比。火枪打出去面积大,他还能蒙着几次,打步枪简直不着边,扳机一扣根本不知道子弹打哪去了。强子无可奈何,只能一遍遍的耐心讲解,不厌其烦手把手的教。 除了练习打枪,三个人还练习扔手榴弹。偷了四颗手榴弹,强子把它藏在山洞里,谁也不让随便乱动。他们在张财主家见过家丁扔假手榴弹,并没有见过怎么扔真正的手榴弹,也不会使用这个铁疙瘩。这次出来,强子用木头石块做了几个假手榴弹,差不多和真手榴弹一样重,几个人就在盆地里吆喝着扔起来。 铁然打枪不行,手榴弹却扔得又远又准,把强子和三河都看呆了,谁也没想到铁蛋居然还有这一手。三个人坐在一起分析了半天,都觉得铁蛋扔手榴弹是天生的本事,当然也跟平时经常扔短棍石块等东西打小猎物有很大关系,和三河的飞刀有很多相似之处。不同的是三河的飞刀石子打不了多远,三四十米之外就没有力道,准星也差远了。而铁蛋的手榴弹能扔出七八十米远,误差一般不会超过半米,这样的力道和准头可是强子和三河无法比的。 三个人不仅白天练习打枪扔手榴弹,晚上也出来借着星光练习。用强子的话说,鬼子在明处,白天不好下手,晚上睡觉以后再去偷袭,收获肯定要大。他们很多时候通宵都在山里练习,各种地形都去尝试,练得不亦乐乎。 蟒山丛林密布,山峦叠嶂,一般人大白天进来都容易迷失方向,甚至遭到蛇虫野兽撕咬。但他们三人却像出进自家院子一样从容自如,从不会迷失,更不会遭到野兽攻击。这里的一草一木他们都非常熟悉,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也能辨别方向,什么地方猛兽容易出没,什么地方蟒蛇相对较多他们都清清楚楚。当然,他们并不是铁打的汉子,也没有什么特异功能,野兽照样会攻击他们,蟒蛇也会向他们喷出毒液。只是他们手中有钢枪,从不惧怕猛兽,也知道怎样躲避猛兽的攻击。他们的装束也很特别,脚上穿的是兽皮缝制的皮靴,柔软暖和,靴底坚硬无比,从刀刃上走过都不留痕迹。腿上缠着厚厚的裹布,身上穿的是皮袄,头上戴的是皮帽,连手上也戴的是皮手套,老远看还以为是什么怪兽来了。 蟒蛇是蟒山的精灵,许多地方都有成群的蟒蛇出没。一般猎人都不去这些地方,知道去了也打不到什么猎物,搞不好还被蟒蛇咬伤甚至送命。山里有一种草,强子叫不上名字,自己起个名字叫蛇草,蟒蛇老远闻到这种草的味道都会急速躲开。具体原因强子也不知道,估计这是一种毒草,蟒蛇闻见这种味道都惧怕吧?他们每人身上都带了一小包蛇草,大多时候都在没有蟒蛇的地方训练,偶尔也到蟒蛇出没的地方顿足,但并不攻击蟒蛇。蟒蛇也很乖巧,见他们来了都躲进密林之中,任由他们随意走过。 三个人玩命的训练,效果一天比一天见好。半个月后,三河在百米之内已经能打中大多数目标,二百米之内也能打中一些较大的目标。只是稳定性还稍差些,主要是子弹太少,总共也没打几枪,急需大量子弹来提高水平。 铁蛋打枪多少有点模样了,虽然还是打不中目标,最起码子弹偏的不是那么离谱,如果子弹充足,十枪打中一枪也有可能。他的手榴弹扔的越来越水平了,几乎指哪扔哪,就像安了瞄准器一样。他乐此不彼,甚至痴迷于手榴弹投掷,只要有空就练习投弹。有了能拿得出手的本事,而且这本事比强哥和三哥都要强,他就能挺起腰杆,感到自己不仅不是多余的人,而且还是及其重要的一员,他非常自豪。 有一件事情一直困扰着三河,也让强子感到难为,铁蛋心里更不舒服。山洞没有粮食,整天吃野味,时间久了就感到厌烦,也觉得非常难吃。虽然有盐,也有一些其他调料,三河和强子每顿饭都想方设法调剂,但顿顿吃肉,任谁也受不了。水他们倒是不用发愁,山洞深处有个大水坑,从石缝里不停的往出渗水,渗出的水流到水坑里,成了强子他们的水源。这个水坑非常宝贵,强子他们像爱护自己的家一样爱护水坑,绝不在水坑周围乱扔东西。水坑溢出的水流到山洞深处,从几处缝隙流向地下,强子他们同样小心翼翼的爱护,让流向别处的泉水依然洁净甘甜。 “强哥,咱们出一次山吧,能打几个鬼子更好,打不上鬼子买点粮食也行。十几天没好好吃一顿饭了,我这身上都长毛,肚子难过的不行。”铁蛋忍受了这些天,终于憋不住了,挨到强子跟前直嚷嚷。 “唉……我何尝不知道饭好吃啊?这些天咱们不是一直在练习打枪扔手榴弹吗?我寻思练习得差不多了再出山也不迟,毕竟鬼子不是好打的,搞不好被狗日的反咬一口就太糟了。既然你老是喊叫,那咱们就商量一下,看看咋办!”其实强子更觉得难受,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连铁蛋这样吃遍百家饭的人都感到难受,说明这日子确实有点难熬,是得想个法子了。 “强子,咱们还是出一次山吧,到附近村子买点粮食。铁蛋那肚里啥东西不能装啊?他都喊叫,你我能好受吗?不过,要是出去有危险,那咱还是保命要紧,这点苦咱谁都能吃得下。咱已经在山里呆半个月了,我寻思应该没有啥事,鬼子大概早把咱忘记了,那帮警备队也不会因为两杆枪老盯咱们吧?咱出去看看,要是能乘机捞点稻草啥的就再好不过了。”三河也鼓动着。 “对,强哥,咱出去一次,要是碰见黑狗子我就放几枪,把狗日的吓不死也得赶跑。最好再抢一支步枪,搞一大堆子弹,我和三哥就能好好学打枪,你强哥也有好枪了。”铁蛋啥时候都是只想好事,从不去想坏处,他不愿去想,也懒得动那脑子。 “呵呵……看来那帮警备队就是给咱铁蛋准备的,铁蛋想啥他们就得给啥,还得伸长脖子让铁蛋去砍。你以为别人都是泥捏的,你想要啥就能拿到啥?不过,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要是出门就能踩着狗屎,那咱们可就发达了。哥几个,既然大伙呆厌烦了,那就准备一下,带好武器弹药,咱们出山,搞粮食。”强子发布命令。 卷一 第五章 雪天筹粮 (一) 人常说天有不测风云,这在蟒山里表现得尤其突出。太阳还没落山,乌云就布满了天宇,不多时便下起了鹅毛大雪,飘飘洒洒,漫天飞舞,几十米之外都看不清东西。 到了后半夜,整个蟒山又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雪地里,三条人影艰难的跋涉着,不时有人摔倒,其他人伸手拉起来,替他拍拍身上的积雪,继续慢慢向山外蠕动。 “奶奶的,日本鬼子不让咱好活,这鬼天气也不让咱好过。自从那场大雪以后,天气一直都很晴很暖和,太阳晒的人舒服的很。山里大部分积雪都融化了,进出山的路面也都化开了,咱出山也能走点好路。这下可好,又在这里死命爬山,看样子非把我铁蛋腿跑细不可。”望着密密麻麻的雪花,铁蛋不停的咒骂着。 “铁蛋,可不敢胡乱咒骂。听老人们常说,春雪贵如油,这时候下雪那是好事,预示着一年风调雨顺,能有个好年景,咱老百姓盼的就是这个!要是你铁蛋的腿跑细能换来天下老百姓的好年景,我看这也值!”三河笑着打趣道。 “是啊!咱老百姓图个啥?不就图有个好年景,日子过的舒坦点,大伙在一起和和睦睦,开开心心吗?可是狗日的日本鬼子偏不让咱好过,非要把咱村的乡亲全都杀光,让咱无家可归,我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人转的,说不定是畜生转世的。”强子专拣林子茂密的地方走,雪花大部分都落在树冠上,地上积雪不深,相对好走些。 “就是,狗日的鬼子简直不是人养的,再遇见鬼子我非要……哎……哎……哎呦……”铁蛋脚下一滑,“扑通”栽倒在地,急速向下滚去,若不是茂密的大树挡住,他就得滚下山坡。 “哎……我说铁蛋,坐雪车的滋味咋样?舒服吧?我看你就别起来了,山坡这么陡,你这么滑下去得了,省得老摔跟头。你摔坏倒没啥要紧的,别把野兽都吓跑了,以后咱哥几个就指望这里的野兽度日呢!”三河笑弯了腰。 “好你个三哥,不拉我也就算了,还要挖苦人,我看你也得摔几个跟头,要不然皮痒痒的不行……”铁蛋翻身爬起,一把拉倒三河,两人在雪地里翻滚起来。 “好了好了,别闹了,赶紧起来,一会天要亮了,咱们得在天亮之前赶到刘窝棚。”强子笑着提醒道。 天色蒙蒙亮时,三人登上蟒山最东边的一座山头,爬在山顶上,仔细观察山下的动静。 山坡下,零零星星散布着许多院落,这就是刘窝棚,距离张家峁四五里地,是距蟒山最近的一个村子。村里绝大多数人家都住在蟒山坡上,院落隐藏在树林里,不到跟前都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多的人家。此时尽管听不见任何动静,但能看见个别早起的人家升起的缕缕炊烟,看样子村子还没有遭受太大的摧残。 强子一挥手,三人蹑手蹑脚向山下移动。丛林茂密,树冠宽大,他们并不担心被人发现。但村里家家户户都有看门狗,一旦叫唤就会过早暴露他们的行踪,他们不得不小心。 可是今天却没有听到一声狗叫,三人一直潜行到一家房屋后面也没有听见任何声响。强子非常诧异,难道村子遭受了灭顶之灾?怎么连一声狗叫都听不见? 强子对三河使个眼色,三河把步枪交给强子,飞身跃过后墙,几步攀上房顶,一闪身不见了,灵巧的跟猴子一样。 不多时,就听前面的大门“咯吱”打开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轻声呼喊着:“强娃……我的乖强娃,你在哪里?快出来让爷爷看看,爷爷看看……” “夏爷爷,我们在这,在这,我们来看您来了……”强子和铁蛋从墙后窜出来,扶住夏爷爷的胳膊。 “快进屋,进屋,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白发苍苍的夏爷爷佝偻着腰,六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八九十岁,一个年过的苍老了许多。 屋里,夏爷爷捧着强子的脸端详了好半天:“瘦了,你小子比年前瘦多了。不过好像又长高了点,身子骨也更硬棒了,有点你爷爷年轻时候的样子。唉……我那换过命的老兄弟,刚强了一辈子,自己成了山神,逍遥自在去了,没想到后代落了这么个下场。日本鬼子都是孽种,迟早要被天打五雷轰,一定会下地狱的……” “夏爷爷,您都知道了啊?村里就剩我们哥三个,整天四处躲藏,生怕让日本鬼子发现。哎!爷爷,咱村来日本鬼子没有?鬼子有没有糟蹋咱村?”强子问道。 “来了,刚过完年就来了十几个鬼子,几个黑狗子领来的。他们一来就拿个大喇叭到处乱喊,要每户人家交十斤肉,一百斤粮食,不然皇军就把全村人都杀光,村子也要烧毁。我们赶紧往出拿,谁敢不拿啊?稍微慢点的人家就遭受毒打,好多人家又多拿了一百斤粮食才免于责打。鬼子临走时,看上了村里的女人,连打带抢的拉走了十三个年轻女人,真是造孽啊!” “夏爷爷,这些女人回来了吗?” “前几天刚回来十个人,花好几百大洋赎回来的,已经折磨的奄奄一息,几乎都疯了。还有三人没有回来,也回不来了,死了,在青阳镇外发现了她们的尸体,唉……”夏爷爷老泪纵横。 “狗日的日本鬼子,迟早要将这帮畜生碎尸万段!夏爷爷,咱村咋听不见狗叫了?家里的看门狗呢?” “唉……那天让鬼子打死了一多半,剩下几只前几天也让黑狗子都打死了。他们说咱村的狗太讨厌,他们还没进村就乱咬,所以他们就把咱村的狗全部打死了,一个也没剩,还说以后不许养狗,谁养狗就杀谁。这帮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东西,和鬼子一样坏,甚至比鬼子还要坏……对了,现在村里还住着三个黑狗,来好多天了,说是要抓啥抗日分子。还说抗日分子就藏在蟒山里,迟早都会出来,只要一出来就抓住送给皇军。我光知道你们几个小子躲在山里,但不知道还有个抗日分子也藏在山里,你们碰见那个分子了吗?他长啥样?” “夏爷爷,我们没有碰见那个抗日分子,更不知道他长啥样。您老人家刚才说啥?村里现在还有黑狗?夏爷爷您咋不早说啊?三哥,快到外面盯着点,小心让狗东西发现咱们。”强子有点急了。 “唉……我是老糊涂了,见到你们一高兴就把这事给忘了。不过也没啥,那几个黑狗这会肯定还在睡大觉,一时半会也起不来。昨天这三个黑狗和村里几个年轻人喝了半晚上酒,全都烂醉如泥,这会根本起不来。哎!这几个不务正业的东西,和黑狗走得这么近,早晚要出事的,说不定会投靠日本鬼子,辱没了先人……” “夏爷爷,你放心,他们不会的,不会投靠日本鬼子,一般人哪能做出那种事情?要是真的投靠鬼子,我们绝不会放过他们,一定让他们付出代价。爷爷,那三个黑狗现在在哪?您确定只有三个人吗?他们带枪了吗?” “就来了三个黑狗,再没有别人,他们都带枪,像你们这样的。这几天一直住在歪嘴家里,和歪嘴两口亲热的不得了,就像一家人一样。歪嘴在外面瞎混的儿子也回来了,整天嚷嚷着要加入黑狗,这几天拼命的溜舔三个黑狗,想让黑狗给穿针引线。” “呸!不要脸的东西,认贼作父,丢先人呢!哎,夏爷爷,您家里还有多余的粮食吗?给我们卖点,有山芋萝卜啥的也卖点。这几块大洋您拿着,千万别让人发现了,到危难时候再拿出来救急。”强子拿出几块大洋递给夏爷爷。 “哎!强娃,这是干啥,爷爷再穷也不能花你们的钱,你们连家都没有了,花钱的地方多的很。家里还有些粮食,我给你们装些,山芋萝卜也装些,你们先吃一段时间,吃完再来想办法……” “夏爷爷,这钱是我们哥几个专门孝敬您的,您就别客气了。我们这会出去办点别的事情,一会回来再取东西,您在家好好呆着。记住,外面发生任何事情您都别出来,千万要记住!” 卷一 第五章 雪天筹粮 (二) 强子三人悄悄溜出院子,从不同方向向歪嘴家摸去。雪依然下着,早上又开始刮风,而且越刮越大,西北风裹挟着积雪呼啸而过,低洼处立即积起一道道雪岭。 歪嘴早早就起来了,把长工叫起来干活。其实他家产并不厚实,和那些财主比他就是一瘪三,一点实力都没有。只是这个独生儿子实在不争气,就知道在外面鬼混,家里一把活都指望不上,他只好花钱雇了一个长工。已经四十岁的老婆整天就知道梳妆打扮,还经常给他戴绿帽子,搞得他在人前老抬不起头来。前些天来了三个警备队的人,领头是个三十多岁的瘦猴副队长,见歪嘴家还算阔气,一屁股坐在家里不走了。只一顿饭的功夫就和他老婆对上了眼,也不嫌人老珠黄,一直瞎折腾了半夜。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人家拿着钢枪,谁能惹得起啊?再说以后还指望这些人保护自己,兵荒马乱的,能巴结几个带兵的人也算本事,以后也有了靠山…… 儿了和两个大兵还在睡大觉,另一个屋子的瘦猴副队长起来撒了泡尿,见外面风雪交加又回屋钻进被窝,还把他老婆也叫了进去,两人大清早的也不闲着,真是…… 哎!那是谁?怎么翻墙进来?歪嘴刚要喊叫,跳进来的人用步枪一指,他吓得再也不敢出声。那人示意他打开大门,他哆哆嗦嗦走到门口,伸手打开大门,两个雪人挤了进来,其中一人用枪指着他脑门,他尿都出来了。 “黑狗在哪个屋子?赶紧给我们指!”一人对歪嘴耳语。 歪嘴惊恐的抬起手,对正屋指了两下。三个雪人撇下歪嘴,旋风般的向正屋冲去,快如流星。 三河和铁蛋踹开一间屋门,满屋的酒气冲得他们直皱眉头。狗日的不知喝了多少酒,现在还赤条条睡在炕上,对屋里进来人浑然不觉。铁蛋一把抱起立在墙角的两支步枪,把炕边的子弹带手榴弹等东西全都搭在肩上。三河拍了拍三人的脸蛋,居然没人睁开眼睛,气得他举起枪托狠狠敲了几下,三个家伙才迷迷糊糊爬起来。 强子踹开屋门冲进屋子,眼睛顿时眩晕,愣愣的站在地上不知所措。两具白花花的肉体满炕翻滚,哼哼唧唧的正在销魂,全然不知这世上还有廉耻荣辱。 “妈个巴子,谁让进来的?滚,给老子滚出去……小心老子一枪蹦了你狗日的……”大汗淋漓的瘦猴终于发现屋门开了,也发现地上的人影,转身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小手枪,抬手就要射击。 “呯!”枪响了,瘦猴眉心多了一个窟窿,鲜血咕嘟嘟往外直冒。浑身赘肉的女人眼睛一翻,昏厥过去了。 “强子,咋了?”三河飞速冲进屋子,见强子正往身上背子弹带,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 “狗日的想打我黑枪,我只好下死手了。其他人呢?都在外面?走,看看去,看看都是些啥东西。” 客厅里,三个家伙披着被子,垂头丧气的蹲在地上,浑身直打哆嗦。强子走到三人跟前,挨个看了一遍,咧嘴笑了:“三哥,咋把小歪嘴也弄起来了?他又不是黑狗,弄起来干吗?这两家伙面熟的很,好像在哪见过?我想想……” “在哪?沙石卯呗!那次给咱送了两杆枪,这次不仅送枪,还送子弹手榴弹,好人呐……”三河笑道。 “想起来了,是他们。这两狗东西,咋又跟这里来了?真是冤家路窄啊!把他们绑上,我要好好问问他们。” 院里,歪嘴瘫坐在雪地里,长工蹲在旁边伺候,强子走到歪嘴旁边:“我说叔,现在还叫你一声叔,你也几十岁的人了,干嘛老和这些黑狗搅和在一起?黑狗是日本鬼子的狗腿子,帮助日本鬼子残害咱老百姓,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张家峁全村都让杀了,刘窝棚也死了几个人,还有那么多乡亲们被糟蹋,这都是黑狗领着日本鬼子干的,你和黑狗这么近乎让村里人咋看?听说你那宝贝儿子还要参加黑狗,这恐怕不能吧?那可是认贼作父,辱没祖宗,以后不但会断子绝孙,还要下十八层地狱,这些你想过没有?今天我们哥几个先放你一马,以后不帮黑狗啥事没有,要是真的加入黑狗可别怪我们不客气,我们会像对待黑狗一样对待你们,不信咱们走着瞧,看看是你们厉害还是我们哥几个厉害。” 三个人押着两个黑狗昂首出了院子,从村子中间走过。他们见人就打招呼,向所有人表明黑狗是他们杀的,跟村里人没有关系,以后鬼子汉奸就不会找村里人的麻烦。 夏爷爷早就准备好了东西,强子喝令两个黑狗各背了几十斤东西,压的黑狗直咧嘴。强子三人也背了一些东西,一头扎进暴风雪中,消失在茫茫山林。 他们勉强翻过两座山,再也无法继续走了。这么大的风雪,就算强子这样的老山林走起来都非常艰难,那两个身背几十斤东西的黑狗可想而知了。两人死狗一样躺在地上,说啥走不动了,强子无奈,只好在附近一个只有几米深的小山洞里歇缓休息。 “你们两个叫啥名字?为啥要当黑狗?老老实实回答,说错一句立马砍头!”强子开始审问。 “报……报告长官爷爷,我叫王四,他叫丁二。爷爷说的啥黑狗?我们没见过黑狗啊……”王四和丁二点头哈腰。 “噢!黑狗就是你们,老百姓把你们这些汉奸警备队都叫黑狗。把日本鬼子和汉奸黑狗的情况说一遍,他们有多少人,有多少好武器,他们在镇上干吗……有啥说啥,知道啥说啥,听清楚了吗?” “长官爷爷,我们也是被逼无奈,为了混口饭,不得不参加警备队,噢,黑狗,黑狗!镇上皇……鬼子有一个中队和一个宪兵队,有大炮、重机枪等重武器,还有轻机枪和掷弹筒等轻武器,具体多少我们也不知道,反正都不少。他们主要是保护交通线,就是那条公路,他们的物资和部队都是通过那条公路源源不断送到前线,前线的伤员也通过这条公路送往后方……”王四把知道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鬼子头头叫啥?黑狗头头都叫啥?” “鬼子中队长叫佐佐木,是个大尉,宪兵队长叫山田,是个少尉。警备中队中队长叫刘世铎,中队下面有三个小队,我们属第三小队,不到三十人,小队长叫孙财,估计你们也都见过。副队长侯二皮已经被你们打……打死了,枪和子弹也让你们拿了。警察所长叫张福涛,以前就是所长,鬼子来以后全部留任。” “你们咋知道那个抗日分子就在山里?抗日分子长啥样?”夏爷爷的问题始终困扰着强子,他急切想知道答案, “抗日分子?你们就是抗日分子啊!只要是和鬼子作对的都是抗日分子,难道你们不是杀了两个日本鬼子的那几个猎户?” “噢,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们就是抗日分子,实实在在的抗日分子。实话告诉你们,那两个鬼子就是我们杀的,你们两人的枪也是我们偷的。以后不但要鬼子黑狗的枪,还要他们的命,所有日本鬼子都必须把命留下,一个也不能带走,决不能!” “长官爷爷,自从你们杀了两个日本人以后,佐佐木命令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你们,绝不能让你们活在世上继续和他们作对。我们知道你们进了蟒山,一时半会可能都不出来,所以也就没太放在心上。没想到我俩的枪又丢了,不用想都知道是你们干的,虽然日本人不知道这事,但刘队长不敢大意,命令我们小队立即分散在山边各个村里,等你们一出来就把你们抓住送给日本人。每个村子都有我们的人,少则三四个,多则五六个,都住了十多天了。可惜我们没有抓到你们,反倒被你们抓了,还把侯副队长杀了,是我们无能啊!还望爷爷看在给你们送枪送子弹的份上绕过我们这一次,以后我们再也不做黑狗,打死也不敢了。”王四和丁二跪在地上,鸡叨米似的磕头,搞得三个青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哎!起来起来,这是干啥?我们也没说要杀你们啊!我们抓你们来就是想知道鬼子的情况,再就是想问问你们这手枪是咋用的,还有这手榴弹咋用,你们把我们教会就走,教不会谁也别走!” “啊?我的祖宗,原来你们还不会用这些武器啊?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王四大为惊诧。 “呵呵,我们又没有当过兵,咋会用这些武器?你们现在教,我们马上学,今天必须把这几种武器全部学会……” “我们教,马上就教,保准教会你们。唉……这事搞的,居然连武器都不会用,啧啧……”丁二嘴张了好半天。 “这是左轮手枪,也叫小别子,是侯二皮和一个大财主的公子耍赌赢的,战场上作用不大,只能防身。手榴弹很好用,把后面的盖拧开,一拉引线扔出去就行了……”王四和丁二耐心给强子他们讲解,手把手的教授。强子他们听的认真,学的仔细,任何细节都不敢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