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三姑娘 新的任务   今年的春日来得特别的早, 还未二月二龙抬头, 院子里的桃树已经抽了新枝, 几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挂在树梢, 粉嫩嫩的透着生气。
  
  司琴守在屋中, 只绞了帕子给床上的少女敷在额上, 不觉门板轻轻响动, 司琴起身,绕过黄花梨玉屏屏风,与之相对的, 又有一紫衣小姑娘进来,司琴笑道:“知书,你可算是回来了。”
  
  知书一面解了身上的斗篷, 一面绕过屏风。见床上的少女还没有醒转的意思, 也就坐在了床前的脚踏上,伸手探了探被中, 不多时便取出一个汤婆子来:“有些凉了, 你去换了新的来。”
  
  司琴应下出去, 不多时又折了回来, 将汤婆子纳入被中。知书又给床上的少女擦了擦脸, 而后又问道:“姑娘醒过么?”
  
  “没有呢, 方才吃了一盅药,就一直昏沉沉的睡着呢。”司琴说道,又轻声问, “太太怎样了?”
  
  “老样子罢了, 这次太太给姑娘冲撞得不轻。方才我去了一趟,咳疾又犯了,如今咳得厉害,身子累不说,心里更苦。可是咱们这些做奴才又能说什么?姑娘是太太亲生的,现在母女间这样的间隙,咱们也不能说什么不是?况且若不是二太太这么多年调唆……”知书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怎能说二太太的不是?叫姑娘听了,只怕又要和我们置气!现下孙姑姑还伺候在太太跟前呢,也抽不了身回来,只嘱咐我,叫我们好好看顾姑娘。”
  
  司琴也是叹了一口气,半晌后道:“我看姑娘这次虽是病了,但病好以后,只怕免不得一顿好罚呢!不过若是依了我,也是咱们太太委实好性儿了,虽说是亲生的,该罚也得罚。没有什么坏脾气是一顿好打解决不了的。”
  
  季瑶躺在床上,听着知书制止了司琴的话,心中也是苦笑——如果一顿好打解决不了,那就两顿吧。
  
  原本休假的时候被叫回去加班就够苦逼了,谁又知道执行任务,会穿越到一个还在重病的小可怜身上?
  
  时空局的规矩是,但凡是为了矫正时空乱流的穿越,宿主的身份都是公开的。而只有自己这一次,局长表示是“惊喜”,宿主身份保密,谁知下面的小崽子个个以上有七八十的阿公阿嬷,下有好几只还没断奶的喵主子汪主子,都哭着喊着不敢。
  
  所以自己这正在休假的优秀探员,就被局长抓回来顶包了。
  
  不过这宿主小可怜,季瑶也是无声的叹息了一声,能被自己的贴身丫鬟评价为欠收拾,也不知道平日里是个怎样的人。
  
  这样想着,季瑶不免想到了穿越前的事情。虽说季瑶穿越前不过二十六岁,但在时空局中,也算是数一数二敢拼的老油条了,现在时空局那些刚毕业的小崽子们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而这群小崽子们不敢执行这次的任务,季瑶这苦逼的老师,只好被抓了出来当顶包的。
  
  “因为时空乱流的影响,平行时空的千古一帝楚武帝,不仅不能登基,还因为母亲早死的缘故,怀疑嫡母去母留子,策划杀嫡母宋皇后,最后被文帝擒杀。你的任务,就是万万扶持楚武帝登基,绝对不能够出现半点闪失。”
  
  好吧,季瑶明白时空乱流会对当前的状况造成什么样不可逆转的影响,所以继续有人去做这个任务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既然这样紧急的任务,又怎么会让自己穿越到一个病人身上?
  
  这样于情于理都不合的事,实在是奇哉怪也!
  
  正想着呢,耳边传来司琴轻轻的声音:“姑娘,姑娘。”
  
  不懂这次宿主的选择是怎么回事,而方才的只言片语只能得出很少的信息量来。对于这样可能多说错多的时候,最好的方法是闭口不言,但现在……好么,装睡也装不下去了。
  
  见季瑶缓缓睁开眼睛,知书给她垫了一个软垫,将她扶起来,这才从司琴手中接了药碗:“姑娘又该吃药了。”
  
  看着青花瓷碗中琥珀色的药汁,季瑶皱了皱眉,还是没有抗拒,顺从的喝了知书喂来的药后,被奖赏性的给了一粒蜜饯吃:“姑娘今日这般难得,竟然肯自己吃药了。委实是让人欢喜的。”说罢了,收拾了药碗,“司琴,你暂且和姑娘说话就是了。”
  
  看着长相可爱的司琴坐在脚踏上,季瑶也是微微一笑,对于长得可爱的小孩子,自然都是喜欢的。只是下一刻,她便蹙了蹙眉,连丫鬟只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只怕宿主就更小了。
  
  这样想着,她说:“将镜子拿来。”
  
  司琴一怔,还是起身去端了银镜来:“姑娘也别恼,如今病中呢,憔悴了些也是无奈的,待好了便漂亮回来了。”
  
  季瑶似听非听的应着,见镜中人年岁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一双含情目,顾盼间灵动非常,瑶鼻小嘴,喜怒嗔痴皆有一番风味,虽是面色憔悴,但看得出是世上不可多得的美人。
  
  看着自己的面容,季瑶旋即松了一口气,十一二岁,倒也算不得十分小。又见知书回来,司琴端了银镜放回妆台,笑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知书看了她一眼,算是回应,又坐在了脚踏上:“姑娘且听我一句,也别再使气了,那好歹是姑娘的亲娘啊,总不能害姑娘的。昨儿个气昏了太太,大爷三爷也是情急之下,难免伤了姑娘的心。两位爷素来极疼姑娘,姑娘心中跟明镜儿似的不是?”
  
  季瑶将这话听在耳中,细细的咀嚼过后,才猛然发现信息量实在有点大。听这话的意思,宿主是太太生的,乃是嫡女,但昨日又将太太气昏了。
  
  即便是平行时空,但既然是古代,孝悌之义都是共通的,这点季瑶在无数次的任务之中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既然是通的,那就说明……
  
  气昏了自己嫡母兼亲娘,直接打死都可以吧!
  
  没成想自己会抓到这样烂的一手牌,想到自己出发前局长和副局那高深莫测的笑容,季瑶顿时明白所谓的惊喜是什么了——这是要发挥探员的优秀品质,在最艰难的环境中打拼出一片天地啊!
  
  季瑶觉得自己脑袋有点疼了,看着知书和司琴关切的眼神,也是摇了摇头:“我如今脑子里乱得厉害,暂且不要和我说这些了。”
  
  知书和司琴相视一眼,明白季瑶说这话,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但身为下面的,也不好说主子什么不是,也只好悻悻的给季瑶盖上薄被,从屏风转了出去。
  
  不多时屏风后面传来司琴很轻的声音,季瑶屏气凝神,这才勉强听清:“虽然老太太象征性的罚了姑娘,但也是面子功夫罢了。就怕这件事传到了灵州让老爷动气了,只怕要家法伺候,姑娘细皮嫩肉的,若是打坏了……”
  
  “这事根本压不住,太太如今这个样子,只怕伤了心……”
  
  那声音渐渐又听不清了,季瑶咬了咬下唇,伸手搓了搓因为高烧而发烫的脸,看来这次的惊喜还没有完。现在又得出宿主她爹不在家里,要是知道老婆给女儿气昏了,恐怕就得老当益壮揍死季瑶的消息。
  
  季瑶合了合眼,静默了半晌,脑中忽又有些混沌,转瞬便多了好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两种记忆相互交错,让她有些不迷糊。
  
  饶是季瑶经历了许多,但仍然没有在瞬间将记忆理清楚的能力,索性阖上双眼,慢慢的将记忆理了一次。
  
  司琴和知书说了几句话,也就回了季瑶身边,见季瑶仿佛又睡去了,也不再多说,给她重新掖了被角,绞了帕子重新敷上,这才双双守在床前。
  
  第一个理顺的,自然就是宿主的身份了。而仅仅只是宿主的身份,就让季瑶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感叹这次任务的艰巨程度的确是在一定一定意义上是“惊喜”,虽然是有惊无喜。
  
  这宿主和她十分有缘,也是名唤季瑶,乃是大楚长平侯的嫡出小女儿。
  
  而放眼大楚的历史,有史记载和楚武帝有关联、并且姓季的侯府嫡女,那就只有一个人——
  
  《楚史》有云:“文昭皇后季氏,武帝原配,美而惠,元德二十一年暴毙王府,年十八,时人皆以其为帝所杀。”
  
  所以,现在是左手握了一把牌,名曰“气昏亲妈可以自杀谢罪”,右手握了一把牌,名唤“等老爹知道非打死不可”,面前再飞来一张“楚武帝磨刀霍霍向季瑶”的王牌。
  
  可以不玩了么?
  
  而等到季瑶理顺了所有记忆,才明白自己先前的感叹是图样图森破。 季家三姑娘 有女名季瑶   执行了这么多次任务, 季瑶敢说, 没有一次比这次的任务更艰巨的。
  
  楚史之中对于文昭皇后的描述只有寥寥数语, 但却是给出了“美而惠”这般的评价, 已然是对于女子很高的评价了。虽说不知道历史上的文昭皇后是否真的这样美好, 但现在的小可怜, 除了中二病之外, 已经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昔年季家先祖从龙开国,获封长平侯,如今已然是第四代了, 长平侯季延年如今年近五十,乃是一方刺史,若是还朝后, 只怕能更高的位置。故此, 季瑶身为长平侯的幼女,本该是千娇万宠着长大, 但因为其母罗氏在古代已然算是高龄产妇, 生她的时候难产, 差点将自己的性命给断送掉。虽说救了回来, 但大出血后身子便败坏了, 往日何等强健的人, 如今成了药篓子。
  
  而长平侯和妻子感情笃深,见妻子为了替自己诞下儿女,竟然败坏了身子, 怜惜之下, 亲自送了老妻去京郊的庄子养病。虽说也时常带着季瑶小可怜去看罗氏,但大多时候,季瑶还是待在长平侯府,跟着老太太和二太太姜氏过活。
  
  然而坏就坏在这里,因为罗氏年轻时候十分能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无形之间触动了老太太的利益,让老太太十分不喜。因为不喜罗氏,老太太对于季瑶也是淡淡的,时常在季瑶跟前说她娘不是个好东西,而二太太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旁敲侧击的告诉季瑶,她娘生了她却不要她,还不如自己这个婶娘对她关照得多。
  
  小孩子哪里有什么是非观念?一来二去,脑中便坐下了这个念头,那就是娘生了自己却又不要自己,此乃为母不慈,二婶对自己那样好,比自己亲娘还好。若是有人转圜一二也就罢了,但下面的人不敢大口啐主子,唯一的亲姐姐又比季瑶大了近二十岁,她还没出生就嫁了出去。等季瑶长到了七八岁,罗氏身子好了些,也就回了长平侯府,见小女儿和自己不亲热,也是心酸,还没等将女儿纠正过来,皇帝一纸诏书,让长平侯外任灵州刺史,立刻走马上任。
  
  这下季瑶更是飞起了,没了父亲管教,又进入了和更年期并列可怕的中二病期,这个年纪对于父母有天生的敌视,更不说季瑶对于母亲原本就有无尽的怨恨。故此,前日里被姜氏在跟前说了几句母亲的不是,季瑶就炸了,冲到罗氏跟前说罗氏为母不慈。可怜罗氏强悍了大半辈子,被小女儿指着鼻子骂,一口气没吊上来,昏了。
  
  这下事情可算是闹大了,老太太虽说不喜大儿媳,但不罚不行,让季瑶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季瑶刚起身,原本委屈,两个亲哥哥又来了,呵责了几句。这下小中二玻璃心了,认定两个哥哥也不疼自己了,自己成了孤鬼儿一个,委委屈屈的哭了一夜,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热。
  
  念及此,季瑶掐了掐眉心,现在真是腹背受敌,气昏老娘这事,想重的话,直接打死也没人说什么不对。即便罗氏怜女儿年幼不予追究,但这样的事传了出去,只怕季瑶这辈子都毁了。
  
  不管什么缘故,她的最终目的是帮助楚武帝裴珏依照正史上的记载登基为帝。虽说没有这样高的政治觉悟将自己送给裴珏杀了,但现在的情况是,若是再不做点什么补救,只怕和裴珏连关系都搭不上,遑论辅助他登基为帝了。
  
  这样想着,季瑶也就梳理起自己的处境来了,不拘什么法子,她都得完成任务,否则就是一辈子困在这个时代。而现在最为难的情况是,罗氏被自己亲闺女气昏了,可想而知现在罗氏有多难受,身子上的伤害也就罢了,心理上的创伤才是最疼的。
  
  这样想着,季瑶提了几分力气:“知书,司琴。”声音还没落下,两个小姑娘已然醒来,急切的看着她:“姑娘有何事吩咐?”
  
  “太太怎么样了?”季瑶思忖片刻,还是很自然的问道,两女脸色陡然一变,双双咬着嘴唇低下头去,根本不敢说话。
  
  自家姑娘和太太的关系,府上但凡有眼睛的都明白,孙姑姑去伺候太太的事,根本不敢让季瑶知道,不然指不定怎么动怒呢。
  
  现在季瑶竟然先问了太太的情况,知书和司琴脑中只觉得是姑娘病糊涂了,也不敢先说话,以免一会子姑娘又恼。
  
  见两女这样,季瑶也是无可奈何了,女儿过问亲娘的情况,都能让下人这样害怕,勉力支撑起身子:“我问你们话呢。”
  
  司琴撅嘴道:“知道姑娘问话呢,可是、可是咱们不敢说啊!”又看了知书一眼,忙给季瑶垫了个软垫,“一会子姑娘恼了,恼坏了身子才不好。”
  
  季瑶忙道:“我既然问你们,自然是真心想要知道的。她是我娘,再有什么不是,她也是我亲娘。我连问问她也不行?”说到这里,她又佯作气急,咳了好几声。
  
  知书赶紧给她抚胸口:“姑娘别恼,左不过怕姑娘生气,也没有别的意思。太太昨儿个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咳疾又犯了。”
  
  季瑶点了点头,旋即道:“我省得了。”又道,“孙姑姑呢?”
  
  两人脸色又变了,季瑶这话也是明知故问,刚醒来的时候,她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说是孙姑姑正在伺候罗氏呢。
  
  孙姑姑原本是罗氏的陪嫁侍女,因为罗氏去庄子养病的时候,不放心季瑶,便将孙姑姑给了她。现在太太给自家姑娘气昏了,孙姑姑再没有缘由不去照料了。
  
  两女看了一会子,知书这才咬死了牙,嗫嚅道:“孙姑姑正在太太跟前伺候呢……”
  
  见她声音愈发的小了,好像很怕的样子,对于这点,季瑶也是无奈了,躺倒了才说道:“原本我该亲自去的,只是我现在高热不退,也不能过了病气给太太。你二人去知会孙姑姑一声,让她好生照料我娘,我明日去看看我娘。”
  
  见季瑶提到罗氏,竟然是一口一个“娘”,知书和司琴面面相觑,姑娘何时唤过太太做“娘”的?又颇有些狐疑的看着季瑶,好像想要看出她是出了什么事一样。
  
  “我今日昏沉了这样久,神智倒是清明了许多。我也想到了不少事,”两人的眼神实在是太赤.裸,季瑶这十年经历了那样多人的一辈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娓娓说道,“太太再有不是,她生了我一场,我从未承欢膝下不说,昨日竟然这样混账的将太太气昏了过去。于情于理,都是我的不是。”
  
  见两人目光中的怀疑稍微减了一些,季瑶也是感觉到了几分真切的无力。她虽没有做过母亲,但若是来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想到自己的孩子指责自己为母不慈的话,那该是多么的难过?如今的罗氏必然也是怀着这样的心,而季瑶只是假设,就会觉得心中难受,但罗氏却是真切的经历过,她又体弱,如今只怕也在煎熬了。
  
  屋中沉默了一会子,知书搓了搓脸,起身笑道:“姑娘若是想通了,咱们也是欢喜的。太太到底是姑娘的亲娘,应该好好孝顺才是。姑娘若真有这个心,养好了身子去伺候太太才是。”又转头道,“如今也是晚了,司琴你去知会孙姑姑一声,我去传饭。”
  
  见两人不再生疑,季瑶也是舒了口气,看着两人出去不多时,小厨房送了晚膳过来。知书指挥了几个下人搬了紫檀卷云纹炕桌放在床上,这才给季瑶布菜。
  
  原主还小,更不说如今正在生病,更没有什么胃口,季瑶吃了一些也就不吃了,揉了揉肚子。知书笑道:“如今姑娘还在生病,怕克化不动,都是做得最清淡的。还怕姑娘多吃呢。”又换了一个汤婆子放在季瑶被中,“姑娘睡就是了,今夜我给姑娘守夜。”
  
  *
  
  待到第二日,季瑶很早便醒了过来,知书和司琴又给她布菜,搬了一张紫檀卷云纹炕桌,又给季瑶盛了粳米粥。
  
  草草吃了一碗米粥,季瑶道:“将我的斗篷取来,我今日要去看看太太。”
  
  知书和司琴互相看了一眼,正要说话,季瑶摇头道:“我知道你二人想劝我好好将息,养好了身子再去不迟。只是太太现在还卧床不起,这事又皆是赖我年幼无知。若是待我养好了身子,这才去看太太,岂不是怠慢了太太?况且我昨夜总是想着,我这样辜负了太太的一番慈母之心,如今也是坐不住了,想要赶紧去见太太一面才是。”
  
  两人也是无奈,起身取了一件铁锈红狐肷斗篷将季瑶罩得严严实实,司琴转出去唤了人推了车来,知书这才将季瑶扶出了门。
  
  如今还未二月二,廊下还有几根冰柱。刚过了垂花门,已然有一辆青布车停在门前,那几个粗使嬷嬷立在车旁,见季瑶出来,也是笑了起来:“三姑娘这大清早的去哪里?身子还没好全呢,这样出门,只怕要知会二太太一声。” 季家三姑娘 去见罗氏   季瑶一听这话, 知道这婆子是想给姜氏卖好, 横了她一眼:“二婶子管着阖府的嚼谷, 我不过出一趟门, 还要知会一声?依着这般说法, 咱们府上离了婶子, 那便活不过了。”
  
  不料季瑶亲自说话了, 那婆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只能尴尬的赔笑:“是,是……”
  
  见季瑶这般斥责, 知书也是露了几分笑容,扶了她进车,自己和司琴则是下了车。司琴原本就是个心直口快的, 此时冷笑道:“嬷嬷也是个心宽的人, 现在自鸣钟才响了七声呢,按着理儿, 二太太还没醒来。你倒是去报啊, 扰了二太太清梦, 仔细一顿好打。”
  
  那婆子给这样一说, 更是挂不住了, 闭嘴不敢再说话, 等到季瑶坐定了,这才尴尬问道:“不知三姑娘是要去哪里?”
  
  “往正院去。”知书说道。那婆子立时瞪大了眼睛:“往正院?”
  
  长平侯府乃是昔日季家先祖从龙开国后,高祖皇帝赐下的府邸, 足足有七进七出。而罗氏身为女主人, 自然是住着正院。但季瑶和母亲的关系,整个府上无人不知,这样大清早的去罗氏院中……
  
  那婆子被季瑶和司琴接连啐了,也不敢再开口,心中给罗氏捏了一把冷汗,还是往正院去了。
  
  等到了正院,因为化雪,地上还有些湿,知书和司琴扶了季瑶下车,这便要进去。几个婆子看着季瑶往里面去,也是叹了起来:“看来三姑娘是打定主意要将太太给气死了。”
  
  “可别胡说,若是三姑娘改了性子来赔不是也不一定。”方才那被啐了的婆子开口,“我一会子还是去跟二太太身边的宁姑娘说一声儿吧,说不准是有什么事呢。”
  
  *
  
  此时天色尚早,正院门前也只有一个小丫鬟出来洒扫,甫一见到铁锈红斗篷出现,她还只是愣了愣,谁知道马上就看清了是季瑶,吓得她脸色一白,还是上前道:“三姑娘。”
  
  季瑶轻轻点了点头:“太太怎么样了?”
  
  小丫鬟忙说:“昨儿个咳了一宿呢,大爷大奶奶并三爷守了一夜,方才才走。”见季瑶舍了自己,沿着抄手游廊往房中去了,吓得叫起来:“三姑娘,太太还病着呢,三姑娘给太太留一些清静吧。”
  
  季瑶转头看了她一眼,掩唇咳了几声,旋即道:“我不是来找太太闹的,你放心就是了。”见小丫鬟还想说下去,也不再多理,向着屋中去了。
  
  甫一进屋,就能闻见一股子药味,一看便知主人常年不离药。迎面的墙壁上挂着紫檀木边金桂月挂屏,下面摆着两张带几酸枣木镶螺钿公座椅,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圆桌,另一边靠墙而立一张黄花梨博古架。虽不奢靡,但看得出都是珍品。
  
  季瑶也不怠慢,打了帘子便要进内室去。刚进去便听见一阵急促的咳声,旋即传来孙姑姑的声音:“太太该吃药了。”
  
  那咳声半晌不停,好容易止住了,才说:“阿锦,你回去吧。你这样守在这里,瑶儿若是知道了,又不待见你。”
  
  “三姑娘年岁还小呢,耳根子软了些,本不是想要冲撞太太的。”孙姑姑劝道,“太太放宽心思才是。”
  
  那声音并不回答,又咳了几声。季瑶听在耳中,只有种肝肠寸断的错觉。想到在十岁时因为事故双双去世的父母,季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切实的明白何为“子欲养而亲不在”,故此,如今听了罗氏的声音,她心中止不住的发酸。
  
  屏风后面一阵响动,便见孙姑姑出来,她约莫三四十岁,保养得宜,行动间的贵气怕是寻常人家的小姐都不及她。
  
  孙姑姑出来端药,见季瑶被知书司琴簇拥着立在屏风后面,想到昨日司琴来通传的话,一时也是有些怔忡,上前握了季瑶的手:“姑娘……”
  
  “姑姑去端药吧,我和太太说说话。”季瑶身子还没有复原,说话声音不大,绕过屏风到了床前。
  
  架子床上坐着一个女子,她已然是四十余岁的年纪了,浑身都透着病人颓败枯朽的气息,但一双眸子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精明干练。她正掩唇咳嗽着,忽然床前投下一片阴影,下意识抬头,却见季瑶立在床前,一时怔了怔:“你……”
  
  按理来说,季瑶在时空局待了近十年,在各个时代穿梭了那样多次,她也不该紧张。只是在对上罗氏一双眼睛的时候,却止不住的抖了抖,除却心酸和同情,更对面前的女人多了敬畏。
  
  “瑶儿怎么来了?”虽是唤得亲昵,但罗氏的语气淡淡的,“阿锦,还不搬绣墩来给三姑娘看座。”
  
  “女儿来看看娘。”面前的女人身上自带压迫感,季瑶有些紧张,但她也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很快就稳住了,顺势坐在了孙姑姑搬来的绣墩上,“娘身子可好些了?”
  
  罗氏目光颤了颤,只露出一个笑容来:“好多了,就是咳得难受,瑶儿身子也大好了?”又上下看着季瑶,见她气色还好,也是不再担心,“好多了就好。”
  
  季瑶略带局促,面前虽说是宿主的亲娘,但想到原主季瑶干的事,有这个反应也实属正常。季瑶也不去刻意粉饰太平:“娘身子好一些了就好,那日的事……是瑶儿猪油迷了心窍,这才冲撞了娘。”
  
  罗氏只是笑,又掩唇咳起来,季瑶忙去给她抚背:“娘好好儿将息才是。”
  
  咳了好几声,罗氏将脸都给咳红了,这才淡淡开口:“你是我生的,没人比我更明白你。咱们季家的女儿,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绝不会轻易示弱的。”见季瑶鹌鹑一样坐在自己身边,罗氏深了目光,笑得十分慈爱,“若是为了不叫你爹知道这件事,瑶儿实则也不必来的。”
  
  季瑶倒也不惊讶,坐在罗氏身边半晌不语。也不怨罗氏这样想,除了对母亲的事上,季瑶旁的事都是十分有主意。而长平侯和妻子感情笃深,若是知道了小女儿差点把老妻气嗝屁,只怕从灵州回来就得老当益壮亲自揍死这个女儿。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不想给自己爹揍死,那来向罗氏示弱,是最好的法子。
  
  今日来看罗氏,季瑶不能说自己没有私心,但也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虽说没有做过母亲,但那样的心情,季瑶也是能够体会,况且这是宿主的母亲,以后也是她的母亲。母女间的关系,若因为外人的调唆而僵化,岂不是可惜?
  
  “太太,姑娘是真心来看太太的,昨儿个姑娘就想……”司琴嚷了起来,对罗氏不信季瑶表示很不平。尚未说完,罗氏微微横了她一眼:“仗着三姑娘疼你们,也就没了规矩?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司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退到一边很是委屈的样子。知书忙拉住她,只摇了摇头,示意此事不是自己能够插嘴的。
  
  季瑶倒也很平静,轻声道:“丫头们不懂事,娘又何必和她们置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了。”又接了孙姑姑端来的药,吹凉了才送到罗氏嘴边,“娘疑我也是情理之中,我往日做的腌臜事,如今想来追悔莫及,只想向娘赔不是。”见罗氏并不拒绝自己,心中倒也是舒心了些,“旁的事,娘也就不要再想了,瑶儿自己种的因,自己会将后果承担的,便是老爷回来要罚,也是瑶儿应该受的。”
  
  给罗氏喂完了药,季瑶又取了蜜饯给她服下,这才起身道:“我今日如何也放心不下,还是要看一看娘才好。今日瞧着娘气色好了一些,也就放心了。娘还在病中,精神也短,我便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娘。”
  
  罗氏长久不语,这才抬眼看了季瑶一眼:“你明日也不必来了。”季瑶也不回嘴,乖乖的立在床前:“知道了。”
  
  兴许是见她这样乖巧,罗氏又缓和了些:“身子好全了再来吧,拖着病体四处走,也不怕加重病情。”说到这里,她又摆了摆手,“阿锦,去送送三姑娘。”
  
  季瑶乖顺披上斗篷出了门,孙姑姑一面在前面引着,一面劝道:“姑娘也别多想,太太疼姑娘疼到了骨子里呢,担心着姑娘罢了。”
  
  “姑姑不必劝我,我自己造的孽,如今该我自己偿还了。”季瑶半点不恼,罗氏并不拒绝自己的伺候,也就说明她内心还是有这个小女儿的,只是给伤得厉害了,怀疑季瑶来这里的初衷呢,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自己的心思传达给罗氏,她必然是明白的,“姑姑也不必急在一时回来,先看顾好太太就是了,我那里有知书和司琴呢。”
  
  孙姑姑颔首称是,见季瑶逆光而立,那样子和往日十分不像,只觉得自家姑娘真的是长大了,明白血浓于水的意思了。
  
  待送走了季瑶,孙姑姑这才转进了屋,见罗氏怔怔的坐在床上,拉了被子扶她睡下,道:“太太又何必呢?今日三姑娘肯来看太太,不是说明姑娘知道错了么?太太这般,换了心窄的,这好容易缓和些的关系,又得……”
  
  “瑶儿性子我知道,她若真是会这样轻易示弱的人,我们娘俩之间,也就不会有这样多的事了。”罗氏叹了一声,看着帐子静默了一会子,“阿锦,你不知,她今日肯唤我一声‘娘’,我真是死了也甘愿。只是我一旦想想,她若是为了不被老爷责罚才来的,心中便止不住的发苦起来。”她说到这里,目光陡然深沉了起来,“姜氏是个能耐的,竟这样调唆了我的瑶儿来对付我,莫不是真以为我上了年岁,往日那些子争强好胜的心,给磨得半点都不剩了?!” 季家三姑娘 二太太姜氏   如今天气还冷, 季瑶虽说好了许多, 但还是病中, 出门被冷风一激, 咳了几声, 将斗篷拢得更紧, 上了等在外面的车。
  
  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知书便去了小厨房,不多时捧来了一碗滚滚的红糖姜汤:“姑娘趁热吃了吧,今日出了门, 被冷风一激,只怕是要着凉的。”
  
  季瑶吃了姜汤,昏沉沉的靠在床上, 零碎的睡了几觉, 自鸣钟又响了十一下,已然到了午时。司琴早就从外面取了午膳回来, 见季瑶醒了, 也是笑起来:“我还寻思着姑娘若是不醒来, 只怕咱们说不得是要叫姑娘起身了。”
  
  季瑶撑了身子起来, 看着两人取了东西放在炕桌上。蜜姜丝、野鸡锅子、肉馅小饺子、双色马蹄糕、龙衔海棠和四喜丸子, 几碟交错摆在炕桌上。
  
  季瑶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取了软垫转了个方向,留出两个空位来:“我一人吃不了这样多,你们陪我一道吃就是了。”
  
  知书笑道:“主子奴才都坐到一块去了, 传了出去, 仔细下面的说姑娘不尊重。”
  
  季瑶摇头道:“你素来缜密,也不留半点错处给人抓的。只是今日就咱们三人,也不必拘礼。”
  
  见她坚持,两人也不再拒绝,齐齐坐下了。饶是坐在床上,两人仍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好方便随时起身伺候。宿主如今不过十二岁,食量原本不大,又因为在病中,更是吃不了多少。季瑶吃了一会子就说不要了,知书司琴二人也立时搁了筷子,正要收拾残羹冷炙,外面已然传来一声通传:“二太太来了。”
  
  话音刚落,已然有人声从屏风后面传了来:“我的儿,如今可好些了?”季瑶也不说话,看着两人从屏风后出来,为首的那人穿着一身福寿三多袄裙,一张鹅蛋脸,看来十分温善,发中的凤头金步摇随着步子颤动着,仿佛要飞上天去了。
  
  知书和司琴虽说动作快,但架不住通传之时姜氏已经走到了屏风后面,还是给姜氏看了去,只得尴尬的向她行礼:“请二太□□。”
  
  姜氏目光流转,笑道:“这两个丫头虽和你一同长大,情分甚好。只是在咱们这样的家里,主子奴才都坐到一块去了也是不妥,若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去,仔细说你没了规矩。”
  
  季瑶端详着面前的姜氏,和宿主记忆中的姜氏别无二致。只是季瑶却明白,姜氏每每和原主说自己疼她,反衬所谓罗氏不疼她。若真的是疼爱,应该告诉季瑶罗氏不能养着她的无可奈何,而不是奋力的挑拨着母女间的关系。更何况,那日季瑶去气昏罗氏的导/火索,原本就是姜氏在季瑶跟前又说了罗氏的不是。
  
  换言之,说姜氏不是包藏祸心故意要让季瑶和罗氏母女之间闹得不可开交,季瑶都不相信。
  
  想透了这一层,季瑶抿唇笑起来:“婶子行行好救救命,可万万别与老太太说。”又转头道:“还不给婶子看座?”
  
  知书赶紧收了炕桌,司琴则去给姜氏搬了一张绣墩来。姜氏顺势坐在了绣墩上,笑眯眯的:“我前些日子实在是脱不开身,今日总算是得了闲来瞧瞧你。你既然传饭,我寻思你也该醒了。我的儿,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季瑶听到“传饭”二字,觉得十分不对味,还是不动声色的颔首:“好多了,多谢婶子关切。”说罢,再没有后话,让姜氏有些诧异。往日的季瑶,只要一在自己身边,便絮絮叨叨一直没个完,那亲厚的样子,说是母女也不为过,像今日这样没有什么话与自己说,还真是从未有过的事。思量了片刻,姜氏笑道:“我听下面人说,你今日去了太太屋里?”
  
  季瑶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决定和她打太极:“婶子来看我,就是为了问这事?”
  
  对于这样的回答,姜氏脸上僵了僵,旋即笑道:“太太如今身上不好,婶子这是关心太太,更是担心你。太太见了你,若是更生气,那可如何是好?”
  
  听她这语气,季瑶吃吃的笑起来,又因为笑得急,掩唇咳了几声,这才说:“那是我亲娘,怎会真心和我置气?况且我今日不过是去看看太太罢了,又不是去与太太闹的。总不能这女儿去看亲娘,还要婶子点头同意吧?”
  
  这话一出来,姜氏脸上更是挂不住了。季瑶和罗氏不对盘的事,府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姜氏的刻意纵容,前几日罗氏被季瑶气昏,在府上已然传得沸沸扬扬。所谓众口铄金,季瑶若是再不知收敛,一旦传了出去,名声便要毁于一旦。
  
  季瑶歪在床上,见姜氏良久不说话,笑得十分乖巧:“婶子,我说错了话么?”
  
  “怎会?”姜氏含笑摇头,“我只是想着,你也大了,到底是明白心疼太太了。有一语我也要与你说,这十余年来,太太虽没有养着你,但她是你的生母,你照料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万万不要懈怠。”
  
  季瑶颔首称是,清亮的眸子紧紧的看着姜氏:“这个自然,即便太太一辈子不养着我,我也不能听了外人的调唆,去和太太过不去,好歹那是我娘啊。”
  
  姜氏笑道:“三姑娘这话我却是不懂了,谁是外人?”
  
  “婶娘问我谁是外人?我也不知道谁是外人。”季瑶一面说,一面露出天真的神情来,“婶娘觉得谁是外人?”
  
  见她这样的神情,姜氏就是有话也被堵住了,和一个孩子计较,未免有失体统。念及此,姜氏微微一笑:“咱们家的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外人?瑶儿今日说话我是愈发的不懂了,女孩儿到底大了,说出的话,也不让婶娘懂了。”她说到这里,又笑眯眯的说,“待你身子好了,就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季瑶缓缓应下,又娇娇的撒娇道:“我这几日病着呢,婶子替我向祖母告假吧。算瑶儿记着二婶的恩情呢。”不等姜氏回答,她面露疲倦之色,“瑶儿困了,恕不能送二婶。”
  
  季瑶素来和自己是极为亲厚的,今日竟然会下逐客令,实在是奇哉怪也!姜氏心中怀疑的种子已然破土而出,也不再多留,嘱咐了知书司琴几句,这才转身去了。
  
  待她一走,季瑶才咬牙冷笑起来,旋即看着知书和司琴:“你们二人记着,若不是老太太坚持,如今二房早就分出去了。她虽是我二婶,却也越不过我娘去,你们明白了?”顿了顿,想到姜氏方才的话,“院子里又不是用的官中的厨房,我何时传饭她怎会知道?你们二人替我留心着,咱们这院子里只怕不清净。你们替我留心着院子里,不管怎么样,绝不能让她的手伸到我这里来。”
  
  *
  
  回到了自己院子里,姜氏这才敛去了方才无比慈爱的神色,坐在桌前,咬牙不曾言语,静默了半晌,才转向一直陪着自己的人:“林善家的,今日你如何看?”
  
  她身边立着一个丰腴的妇人,方才陪她去了季瑶那里走了一遭,如今听到自己被点名,忙躬身:“太太说什么?”
  
  “你今日也是看见了,还不知我问什么?”姜氏反问道,“我瞧着今日三丫头很是奇怪。”
  
  林善家的附和道:“这话倒是,往日三姑娘将太太放在心尖尖上,言辞举止从未有过不恭,更是黏太太得紧,休说是对太太,即便是对我们这些下面的,也是尊敬有加。只是今日,三姑娘说话却是夹枪带棒的,似乎话中有话。”
  
  “她若只是话中有话,我只当她是小孩儿心性,倒也不放在心上。”姜氏慢吞吞的说,“只是她今日竟然主动去见罗氏,还不是去找罗氏闹的,我思来想去,实在是难以放下心来。”
  
  听姜氏提到罗氏,林善家的硬生生打了个寒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太太,这次只怕是有人在姑娘跟前嚼了舌根。这么多年了,换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姑娘是从太太肚里的爬出来的。今日平白无故,姑娘怎会去那位屋中?那位虽说是养了这样多年,什么事儿都不管。但咱们谁能说她争强好胜的心气给磨尽了?”
  
  姜氏附和:“我担心的就是这点,她年轻那会儿,老太太和她起了多少龃龉,仗着婆母的身份也没占到半点便宜。即便如今她病弱,没了当年的厉害,但却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只怕她那点子心又给激了出来,这么多年我的部署便只能付之流水。”
  
  姜氏说到这里,又摸了摸脸,“我当年也没有想到有一日能够将这掌家的大权握在手里,既然得了,怎有再还给罗氏的道理?三丫头对我言听计从,原是我刻意为之,就为了去剜罗氏的心。只是今日她又有些奇怪,若不是病糊涂了,便是有人调唆她,否则没头没脑的,怎会去看罗氏?至于这调唆她的人……”
  
  林善家的道:“会不会是三姑娘身边的两个丫鬟?”
  
  姜氏微微扬起几分笑容来:“她们?司琴是块暴炭,什么话都藏不住,不必细想,定不是她;知书心思虽是缜密,却也无力撼动我在三丫头心中的地位。”沉吟片刻,“烜儿和炎儿今日可见过三丫头?”
  
  “未曾呢,今日大爷和三爷出了正院便去当差和念学了,烜大奶奶累了一宿,径直回屋歇息,并未见过三姑娘。”
  
  姜氏颔首:“既然如此,更不会是他们,那么就只有一个人了。”她说到这里,眉头拧成了川字:“赶紧将那人从三丫头身边撵了,迟则生变。我苦心孤诣了十几年,怎能让她调唆几句便坏了我的大事!” 季家三姑娘 狗仗人势(上))   加入时空局近十年, 季瑶早就养成了不睡懒觉的习惯, 饶是宿主身子没有完全复原, 但自从上了宿主的身之后的三四日之中, 她仍是醒得很早。外面天光熹微, 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躺了一会子, 季瑶索性起身, 蹑手蹑脚的要下床。
  
  刚绕过屏风,知书已然迎面来了,见季瑶起身了, 也是急了:“祖宗,你怎么下床了?还不去躺着?”
  
  季瑶笑道:“我已然好了七八成了,直接去学里也没什么要紧的, 况且我不过是下床去看看什么时辰了, 你急什么?”
  
  “我不急,只是担心姑娘身子。让姑娘自己去看了, 要我们做什么?”知书将季瑶扶着躺下, 又转身去看了一眼放在黄花梨三连柜橱上的自鸣钟, 这才转回去给季瑶掖好被角, “不过卯时三刻呢, 姑娘再睡一会子吧。”
  
  暗叹知书真是个能耐人后, 季瑶施施然问道:“孙姑姑回来了么?”
  
  “回来了。”知书压低了声音,“今日卯时才回来呢,想来太太已然好了许多了。姑娘也要养好身子, 那日里去见太太, 太太说了要姑娘好了之后再去不是?”
  
  季瑶微微点头:“你去传饭吧,我不愿睡了。”又起身穿了一件小袄,松松的挽了个髻,坐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多时,厨房便送了吃食来。草草吃了一碗米粥,正在想着,又见司琴进来了,一进门就笑道:“我说咱们姑娘病了一场,也转了性子,再也不迟起身了。”说到这里,她又收拾了狼藉,将东西交给了外面的二等丫鬟。
  
  知书笑道:“只干活儿,少说些有的没的。”
  
  司琴做了个鬼脸,笑眯眯的坐在脚踏上:“你也别嫌我嘴碎,我今日可有好事跟姑娘说,我今日可长了心眼,再不是傻丫头了。”
  
  见她这样说,季瑶也给她这个面子:“那傻丫头今日有什么好事要说?”
  
  知书掩唇笑起来,司琴愤愤道:“姑娘别使坏,一会子还要求我呢!”她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我瞧咱们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四儿有些不对。”
  
  季瑶微微一怔,旋即看向了司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才孙姑姑回来的时候,我可瞧得真真的。”见季瑶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司琴顿时就得意得摇头摆尾起来,“不多时,我就见四儿出门去了。原本我想着,这几日姑娘也不爱睡觉了,连带着院子里的也不敢多睡,以为她是出去洒扫的,原本还想去夸她几句。谁知我跟出去,才发现她出去了,我一时不放心,也就跟了几步,瞧着她进了二太太院子。”
  
  “你瞧清楚了?”知书忙问,司琴瞪大了眼睛:“我这对招子有那样不管用么?”
  
  知书给她噎了一下,也是不好说什么了。季瑶却是微笑起来:“看来前几日我让你们盯着院子里是对的,咱们这院子里,果真是不干净。”说到这里,她又沉思起来。早不去通禀晚不去通禀,非要等到孙姑姑回来才去……这样想着,她笑起来:“你们去与孙姑姑说,就说不拘一会子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许出来。”
  
  *
  
  约莫到了巳时,院子里便有人来了,季瑶正坐在床上,就听见外面有人通传:“林家婶子来了。”刚说罢,就见林善家的打了帘子进来,笑眯眯的看着季瑶:“也有几日不曾见姑娘了,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林家姑姑来了?”季瑶搁了手上的书,佯作不解笑道:“今日不用守在二婶身边了?”
  
  林善家的笑道:“哪能呢?今日一来是看姑娘,二来则是二太太吩咐事儿了。”她说到这里,细细的端详着季瑶的眼睛,“姑娘那日里话里有话,二太太回屋想了好些日子,总算是明白了什么,这才命我来了。只是好歹是姑娘院子里的人,说不得也要知会姑娘一声,还请姑娘行个方便,让我将人带了去。”
  
  “什么?”季瑶一派懵懂的样子,“今日姑姑净和我打哑谜,我不懂。”
  
  林善家的面色顿时僵了,也不敢大着胆子去和她怼上,勉强笑道:“姑娘那日里不是说受了外人调唆才去和太太过不去?二太太寻思了好几日,总算是明白姑娘的意思了,指的不就是姑娘屋中的孙姑姑?二太太今日已然回过老太太了,老太太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总有些下人仗着自己伺候过哥儿姐儿,便有了几分脸面,成日做耗调唆哥儿姐儿们。这样的人,定是容不下了,姑娘行个方便,让我撵了那老货吧。”
  
  连老太太都搬了出来,什么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季瑶勾出一个冷笑来:“连老太太都回过了,合着要动我院子里的人,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林善家的脸上挂不住,只能尴尬的赔笑:“姑娘这话我可担待不起,只是寻思着那老货是将姑娘看着长大的,这不是怕姑娘不好出面吗?这才请了老太太的意思,最后来告知姑娘的。”
  
  “若真是怕我不好出面,早该不必告知我。”季瑶哼了哼,“谁又与婶子说是孙姑姑调唆我了?只怕也是那等子长舌妇!”
  
  季瑶对姜氏身边的人素来是尊敬有加,连一句苛责也不曾有,更别说这样阴阳怪气的嘲讽。林善家的脸色僵硬,只拉着季瑶:“二太太疼姑娘呢,只怕那老货将姑娘给带偏了。况且这次姑娘气昏了太太,若不是这老货的缘故,姑娘怎会做出这般没人伦的事情来?”
  
  季瑶横了她一眼,道:“谁与你说了是孙姑姑调唆我?”见林善家的不敢说话,又反问道,“孙姑姑是我娘的陪嫁侍女,即便再有不是,自有我娘管教。姑姑什么立场这样大口啐她?一口一个老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子啐奴才呢!”
  
  她语气虽不算重,但什么意思傻子都听得出来。林善家的给季瑶拂了脸面,也不敢说话,咬着牙不敢回话。不觉司琴从外面进来,道:“这是什么缘故?林家婶子带了这样多的粗使嬷嬷来?”
  
  季瑶指着她笑道:“你没见过这阵仗?原是来抓贼的,这院子里的人都是调三窝四的,我就是这头子。”
  
  林善家的脸上更是挂不住,强笑道:“姑娘,这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都发话了,绝不能让这样的人留在姑娘身边,二太太也不敢说什么不是?”
  
  “二太太自然不敢说什么,也不知道是哪个调唆的,让二太太将这事报到了老太太那里去,惹得老太太动了气,仔细她的脑袋瓜子!”季瑶啐了一口,“是谁这样信口胡诌。”
  
  林善家的也不敢和季瑶再说下去,只是起身道:“老奴则去了,若是误了事,老太太问起来,仔细一顿好骂。”说罢就要出去。
  
  与此同时,季瑶也起身道:“司琴,将我的斗篷拿来,我也出去。”司琴不敢怠慢,取了斗篷将季瑶裹得严严实实。林善家的忙拦她:“姑娘还病着呢,若是坏了身子,二太太不得心疼?”
  
  “我自有分寸。”季瑶啐她,“今日老太太和二太太的意思,我哪里敢拂逆了,只是我这院子里,也不容你做主的,总是要我亲自发话的。”她疾步走出内室,又在外间站定,转头看向林善家的,“林家姑姑,我才是主子,你说是不是?”
  
  季瑶病了一场,说是性子大变也不为过,林善家的在这里得尊敬多了,什么时候给这样拂过脸面?一时心中气得要死,但又不敢声张,只能闷闷的应了一声。
  
  季瑶疾步走出门,见抄手游廊和院子里都立了不少人,看模样都是些粗使婆子,一看就知道是林善家的带来绑人的。季瑶甫一出门,就环视了一圈院中,冷笑道:“怎么?在我这院子里,你们就敢来绑人了?饶是二太太指派,却也不敢在姑娘跟前动粗的!”
  
  众人一时噤若寒蝉,季瑶咳了几声,转头看着林善家的:“姑姑一向是有体面的人,我也不叫你为难。今日当着这样多人的面,我来替你们做主。”她说到这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孙姑姑是我娘的陪嫁侍女,我娘怜我,将她放在我身边伺候。她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自有我娘管教,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我素日里对孙姑姑也是敬重万分,绝不敢说什么不妥的话,遑论今日林家姑姑竟然一口一个老货的啐她,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休说今日是你奉二太太的意思来了,便是老太太和二太太亲自来了这里,我也是这话。”她说到这里,又唤道:“司琴,司琴。”
  
  司琴忙道:“姑娘吩咐就是了。”
  
  “既然二太太一口咬定孙姑姑调唆我了,我还年轻,也不好和二太太对上,孰是孰非,你心中知道得很。太太还在,我为人女儿的,不敢妄自定夺;二太太身为弟妹,自也不敢做什么。请孙姑姑去我娘跟前,有冤则伸冤,无冤则领罚。”说到这里,她又含笑横了林善家的一眼,“咱们这样的家里,从来不冤枉好人,更不该有那等子长舌妇嚼舌根的!若认定太太要包庇孙姑姑,便去和太太理论就是了。”
  
  林善家的脸上立时褪去所有血色,想到了罗氏,更是止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 季家三姑娘 狗仗人势(下)   见林善家的脸色苍白, 季瑶也知道是弹压住了她。虽不知道罗氏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但这传言也是听到不少。季瑶早就笃定了姜氏没胆子去跟罗氏闹, 这才以退为进保下孙姑姑。
  
  若是让林善家的将孙姑姑带走, 只怕孙姑姑凶多吉少!
  见院中良久没有声响, 司琴更是愣在原地看着季瑶不出声。季瑶则是催促道:“还不去么?”司琴这才万般不情愿的往孙姑姑房中去了。
  
  林善家的当然知道季瑶今日不欢喜, 忙笑道:“既然姑娘亲自料理了院中的不妥, 那咱们也就去回了二太太和老太太。还请姑娘珍重自己,好好儿养着才是。”
  
  季瑶点头,看着她走了, 也不回屋,忙去追司琴的步子了。刚进了孙姑姑的房间,司琴小嘴都要撅上天了, 回头看了季瑶一眼, 旋即气恼道:“姑娘说话净是诳我们的,还说不和二太太那些子人一块了, 谁成想转头就要听她的将孙姑姑撵了。”
  
  “你这丫头!”季瑶叹了一声, 又见孙姑姑有些惺忪的坐在床上, 忙坐到她身边, 道:“姑姑也别吃心, 我今日是无奈之举, 姑姑明白我的。若是让她们拿了姑姑去,只怕姑姑非死即伤,虽说不在我院子里, 但好歹能让娘庇护着。姜氏不敢去我娘院子里闹, 老太太自矜着身份,更不会去。姑姑留在我娘那里,再不济也是周全了自己。”
  
  “姑娘可得小心,我只怕姑娘着了二太太的道!”孙姑姑关切道,“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姑娘若是半点不上心,定是让她们将我拿去了,而不是将我安置到太太那里。只是姑娘到底年幼,老太太和二太太又有长辈的身份。她们想做什么,姑娘也是不成的。老爷如今不在家,大爷三爷又不能时常在内帷厮混,这可……”
  
  “姑姑不必替我担心,我都想好万全之策了。”见孙姑姑理解自己,季瑶心中十分舒畅,握着孙姑姑的手,“姑姑明白我的心思就好,我还怕姑姑和这傻丫头一般认为我藏了坏心思。”
  
  见季瑶这样说自己,司琴顿时红了脸:“姑娘笑我!”
  
  “你不该笑?”季瑶含笑反问,不觉门响了一声,旋即便见知书进来了:“我说姑娘不在,想来必然来了孙姑姑这里。”说罢了,又往季瑶身边来,“我又瞧了一回,那人走了之后,便去了老太太院子里,只怕又要进谗言呢。而不多时,咱们院子里又有人出来了,这回是往二太太院子里去的。”
  
  季瑶微微一笑:“早就明白了。”又转头对孙姑姑笑道,“姑姑别担心,我有万全的法子处理。只请姑姑替我好好看顾太太。”
  
  孙姑姑只是颔首不提。
  
  从孙姑姑房中出来不多时,又见一个小丫鬟来了房中,一进门,她便行了个礼:“三姑娘金安。”被叫起后,她又笑道,“二太太让我来知会姑娘一声,孙姑姑被撵了出去,姑娘到底年岁还小,没个掌事姑姑也不好,不知姑娘可有合适的人选。”
  
  季瑶佯作烦恼的样子:“我自幼便是孙姑姑伺候,也不知道该找谁才好。”又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既然婶娘让人来问我了,那便说不得让林家姑姑借我几日使使。”那小丫鬟面露惊讶之色,还是点头答应回复姜氏。
  
  *
  
  等到了午后,季瑶吃了午饭,又觉得有些犯困,索性躺在了床上想要睡一睡。正昏昏欲睡之际,又有人在身边轻轻道:“姑娘才吃了饭就睡,仔细克化不动,积食就不好了。”
  
  微微掀开眼皮,见林善家的站在跟前,季瑶漫不经心的问:“婶子同意姑姑来我身边当差了?”
  
  林善家的笑起来,圆脸上净是亲厚,像是没有上午的事一般:“二太太最是疼爱姑娘了,莫说是要我来姑娘身边当差,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太太也得摘来。”
  
  见她说得这样亲昵,季瑶挤出一个笑容来。这话给宿主小可怜说说,她兴许还信,但季瑶却是绝对不会信的。人会做自己分内的事,姜氏是婶娘,若是有几分疼爱自己,也不是说不过去,但一旦做得太过了,谁都知道什么意思了。所谓无利不起早,这世上虽有善心人,但大部分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季瑶也没有心思去戳破这拙劣的谎言,只是笑起来:“姑姑既然来了我这院子里,可要守着我的规矩,莫要给我生出什么事端来。”又坐了起来,“可有下面的给姑姑安排住处了?”
  
  “这个自然。”见季瑶全然没有了上午的冷嘲热讽,林善家的提起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想来也只是因为小孩儿脾气上来了。就算孙锦那老货有能耐调唆,也不能真的给季瑶造成多大的影响。
  
  “既是如此,姑姑也就好好去休息吧,我一直是司琴和知书伺候的。”季瑶说道,“姑姑只需管着下面就是了,知书和司琴的事,不必再多管了,自有我看着她们。”
  
  林善家的颔首称是,外面又传来一声:“二姑娘来了。”
  
  不觉门前香风拂动,已然有一个和季瑶年岁相仿的少女进来。她和季瑶不十分像,但也是个美人胚子。比起季瑶容颜的明艳逼人,她却自有一番说不出的韵味,仿佛涓涓细流,看来还有几分温婉。
  
  来人正是季家的二姑娘季珊,乃是姜氏所出,只比季瑶大一个月,自幼便和季瑶交好。虽说是交好,但因为宿主刻意讨好姜氏,连带着也去讨好她的女儿。所以季珊和宿主名为姐妹,实际上却是一直被宿主捧着的。
  
  “二姑娘。”知书和司琴都屈膝向她请安,林善家的上前携了她,笑得十分亲厚,“二姑娘今日也担心着妹妹?”
  
  “我娘都将她放在心尖尖上了,让我来看看她,我哪里敢不来?”她淡淡开口,看了一眼季瑶,反倒是笑起来,“我都不知道,咱们家三姑娘原来是个玻璃人,哭一哭就能哭倒了。可不知道大哥和三哥几句话就能让你染了病,看来日后还是少和大哥三哥说话才是。”
  
  季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是这样小的姑娘,说话这样含沙射影的。不过季瑶本着成年人的基本素质,也不和这个同样处在中二病时期的小姑娘怼,懒洋洋的靠在了软垫上:“不甚染了风寒罢了,和大哥三哥没有关系,若是姐姐真的这样想,不如日后不要和咱们季家的爷们说话了。”
  
  季珊能这样大喇喇的就说出这样诛心的话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自幼依赖婶娘的缘故,故此宿主小可怜也会去讨好姜氏的女儿,久而久之,季珊骨子里面便生出了一股子优越感,好似自己比季瑶强了很多一样。
  
  换言之,季瑶这个长平侯府正正经经的小姐,像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一样去讨好自己的堂姐,这才让季珊这样的不客气。
  
  不过季瑶和宿主却是截然不同的人,本着成年人的思维,她不会和一个孩子计较,但不能说明季珊可以像对待原主一样对待她。若是季珊不知收敛,她也不介意好好教一教季珊做人的基本规矩。
  
  听季瑶疏离的语气,季珊现在也是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从她记事以来,这长平侯府的管家权就在自己母亲手中,更不说老太太最疼她,所以别人来讨好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除了大伯长平侯之外,季珊还真没怕过这侯府里的谁,对于季瑶讨好自己也是十分受用。但现在听了季瑶这无所谓的语气,心里有点不痛快了。
  
  屋中一时尴尬了起来,林善家的见季珊脸上忽红忽白,忙笑道:“姐妹之间不好好娘们一会子,说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又携了季珊的手,“二太太让姑娘来,不就是替三姑娘解闷儿的?不坐在一处说说笑笑,反倒是离得那样远做什么?咱们府里谁不知道两位姑娘最是亲厚了?”
  
  依着季瑶小可怜的性子,此时只怕早就乐颠颠的迎上去了。但季瑶歪在软垫上,看着季珊有些不情愿的坐在床上,也不去拉她,反倒是含笑看着林善家的。林善家的心脏一颤,顿时想到了今日上午的事,忙问:“三姑娘……”
  
  “今日风大,姑姑也不怕闪了舌头?”季瑶问道,又垂了目光,“姑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若是不知道,叫林善来,我与他说。”
  
  林善家的一怔,强笑道:“姑娘说什么?”
  
  “我说什么,姑姑不知道?”季瑶笑吟吟的问道,上下打量着林善家的,“姑姑也是婶子身边的老人了,怎的连这些都不明白?传了出去,便是二婶子的不是。”
  
  林善家的也沉了沉眉,不说话了,倒是季珊十分不乐意,蹙起好看的眉头:“你今日怎么了,说话夹枪带棒的?若是有气,怎的不拿脑袋碰墙去?欺辱下面的,算是什么本事?”
  
  季瑶神色不变,含笑问道:“我欺辱下面的?原来二姐姐心中,我就是会欺辱下面的。”说到这里,她哼了哼,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就是欺辱下面了,你能如何?我早和林家姑姑说了,入了我这院子,便要守着我的规矩。若是犯了事,我不好处置,送去给二婶料理就是了。”见季珊脸色青了青,季瑶又笑道:“我是你妹妹,你半点不向着我?况且她说了混账话,你也装作没有听到?还要我再重复一次?”慢慢开口,“谁是不相干的?我可不知道谁是不相干的,生我的娘和我是不相干的,和我一母同胞的两个哥哥也是不相干的。那谁和我是相干的?我就是赤条条一人,比不得你们都有相干的人。”
  
  见林善家的脸色苍白,季瑶抚了抚自己的小脸,斜了她一眼:“念姑姑是二婶身边的人,我只当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再没有下一次了。”
  
  林善家的颔首称是,季珊咬了咬牙:“季瑶,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伶牙俐齿,定是个极善搬弄是非的人!”
  
  季瑶闻言,嫣然一笑:“原来二姐姐今日才知道?看来你我也是白白交好了一场,二姐姐连我的秉性也不知道。”
  
  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季珊牙都咬酸了,要和她对上,便被林善家的拉住了:“三姑娘病着呢,二姑娘生什么气?” 季家三姑娘 借力打脸(一)   季珊素来是被娇宠着, 被季瑶这不咸不淡的话一冲撞, 早就忍不住想要和她互怼, 此时被林善家的拉住, 已然冷笑道:“才到了这院子呢, 便浑然忘了自己根在哪里?”
  
  林善家的不料季珊竟然怼自己了, 心中暗骂季珊是个没脑子的, 但面上只能陪笑道:“三姑娘病着呢,说胡话不是?二姑娘恼什么?况且姑娘是姐姐,和妹妹置气, 岂不是不值?”
  
  季瑶见季珊如此模样,明白她是被宠昏了头,以为这世上谁都是她妈要惯着他, 不动声色的给林善家的拉了一把仇恨:“姑姑拦着姐姐做什么?让姐姐气坏了, 二婶子仔细心疼。姑姑疼我一场,我也是明白的。”
  
  季珊冷冷的看了林善家的一眼:“你要仔细——”
  
  林善家的是两边不讨好, 更明白季瑶这是在借刀杀人, 心中更是后怕起来, 忙拉了一把季珊:“姑娘少说几句可好?”
  
  见她话中有央求之意, 季瑶也是笑起来, 正巧知书从外面来, 见了这样的场景,笑道:“我方才还听见有大鸦叫唤呢,吵得人心烦, 如今怎的没了声响?别是被人给辖制了。”
  
  这话一出来, 季珊立时柳眉倒竖:“没脸的东西!你说谁是大鸦!”
  
  季瑶抿了几分微笑:“姐姐和丫鬟置什么气?显得自己不尊重,知书再有不是,有我管着呢。”又笑吟吟的看着知书,“还不去给二姑娘赔不是?”
  
  季珊气得要死,哪里听完知书的赔不是?转头横了一眼季瑶:“季瑶,你敢纵容丫鬟和我过不去?你好得很!”说罢了,又横了林善家的一眼,怒气冲冲的出去了。
  
  季瑶慢条斯理的说:“姑姑还不去送送?好歹是二婶子亲生的,你是婶子的陪房,总不能看着二姐姐这样去的。”
  
  若是看不出季瑶的意思,林善家的这脑子可就是白长了,狠狠的咬着牙,却也不敢说季瑶的不是,只好追了出去。见她二人出去,司琴指着知书笑起来:“你这话说得真巧,我从没见过二姑娘这样气恼的样子,心中实在是欢喜极了。让她在咱们家姑娘跟前充主子!”
  
  知书只是微笑,又看了季瑶一眼,后者笑道:“知书,你今日做得很好,只是需要仔细,可别以为林善家的在咱们院子里是个好相与的。”
  
  知书颔首称是,又从贴身的小衣之中取了一张绛云色的薛涛笺递给季瑶:“昨儿个便料理出来了,只是今日早上事儿太多,忘记给姑娘了。”
  
  季瑶接了在手,上面以无比娟秀的簪花小楷写了好些名字,季瑶匆匆看过,笑道:“我如今最庆幸的便是教了你二人读书认字。”又将薛涛笺放在了枕头下面,让司琴将妆奁捧来,从里面选了一支嵌鸽血红赤金簪:“你今日做得很好,我将这东西送给你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不是?”
  
  知书握了那金簪在手,笑眯眯的说:“别说是我不懂姑娘的意思,她若是闹起来,姑娘才更是得意。这叫请君入瓮不是?”
  
  季瑶只笑不语。
  
  *
  
  季珊从季瑶这里出去,憋了一肚子火,想到季瑶往日对自己巴结奉承,越想越生气,一股脑儿便去了姜氏院中。姜氏正和几个管事说话,见季珊这样怒气冲冲的,也是挥退了几个管事,拉她坐在身边:“珊儿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娘今日让我去看季瑶,就是让我受气去的是不是?”季珊嚷道,眼泪潸然而下。姜氏不明所以,只揽了女儿安慰,又见林善家的跟在身后,忙问道:“出了什么岔子?二姑娘今日怎的受了委屈?”
  
  林善家的硬着头皮将方才的事告诉了姜氏,待听完,姜氏眉头蹙得紧紧的:“三丫头素来和珊儿亲近,今日竟会这般说话?”
  
  季珊哭道:“何止这样说话,季瑶眼中,我竟是不如知书那蹄子,能让那小蹄子说我什么?她往日那样的巴结我,今日竟然这样当着奴才的面落我的面子。”
  
  “好好好,珊儿别哭了,自有为娘的在。”姜氏忙劝道,也知道往日季瑶因为和自己亲厚,下意识会讨好季珊,季珊偏偏是个没什么心眼的,自然就觉得这是应该的。现在季瑶陡然变了态度,她自幼是被姜氏和二老爷捧在手上长大的,一时自然受不了。
  
  见季珊渐渐止了哭泣,姜氏这才转头看向林善家的:“你今日又是怎么回事?竟然由着三丫头说珊儿的不是?”
  
  林善家的百口莫辩,季珊还不忘补刀:“我瞧着了林家姑姑刚到了季瑶院子里,就忘了她是哪里出去的了。”
  
  林善家的恨得要死,今日明摆着就是季瑶给季珊下套呢,就是要惹得她动气。自己原不想让季珊动气,免得季瑶又将她拿捏住了。但谁成想,季珊半点不领情不说,根本没有懂自己的意思。
  
  但这话,她也不敢说——在姜氏跟前说季珊没脑子,岂不是要给姜氏打杀了?只好捏着鼻子咬着牙认了。不待姜氏说下去,外面又响起一个声音来:“宁姑娘回来了。”
  
  不多时,便有一个开了脸的女子进来,她生得十分白净,笑起来两个酒窝若隐若现。见她进来,姜氏立时舍了林善家的,问道:“可送去了?”
  
  “送去了。”宁姑娘恭顺的回答,“二老爷说,今日也累了,晚上就不进后院,只在前院歇息了,让太太晚膳自己吃就是了。”
  
  姜氏良久不说话,而后看了宁姑娘一眼:“今日你来传话,这前院怕也不能干净了,指不定多了谁的香囊手绢。”
  
  宁姑娘佯作不解:“前院又没有女子去,哪里会有这些?”
  
  姜氏笑道:“攸宁,你别和我装懵,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惯是个会扮猪吃老虎的人,二老爷极疼你不是?”
  
  攸宁缓悠悠一笑:“太太若是不放心我,下回叫个小厮去给二老爷送汤就是了,这般太太可就放心了。”又指了指季珊,“当着二姑娘的面说她老子屋里人的事,只怕有失体统了。”
  
  季珊脸色顿红,说是有事先走了。姜氏冷笑连连,只是看向了林善家的:“我不拘你什么法子,今日知书那小蹄子落了珊儿的脸面,我眼里揉不得沙子,莫以为她是三丫头的贴身侍女,就比别人多了些体面。”
  
  林善家的知道今日姜氏是迁怒知书,二老爷原本是个好色的,姜氏虽算不上善妒,但也不能将醋吃成了白开水。想到因为知书一番话,自己也给姜氏迁怒一番,心中更是气急了,那股子恶气正要找个人发上一番。
  
  这样想罢,林善家的忙颔首:“知道了,绝不会让二太太失望的。”
  
  *
  
  虽说季瑶在第二日便觉得痊愈了,原本要出门去,然而知书和司琴绝不让她出门,又躺了几日,这才神清气爽的要出门了。
  
  季瑶梳了妆,又选了一件浅桃色衣裙,披了一件斗篷,这才要出门去。刚到了二门前,又转头道:“知书,我昨日和你说的事……”
  
  知书轻轻含笑:“姑娘宽心就是,我都记着呢。”又抿着唇笑,“司琴,可要好好儿伺候姑娘才是。”
  
  司琴讶道:“你不与我们一起去么?”
  
  知书缓缓摇头:“我就不去了,姑娘命我做更要紧的事呢。”又狡黠一笑,“可要帮着姑娘在太太跟前美言几句才是。”
  
  司琴颔首,又问季瑶:“姑娘吩咐知书做什么了,连我也不能告诉?”
  
  “一会子再告诉你。”说到这里,季瑶一手拉了她,“好丫头,跟我走才是正道理,咱们院子再不济,还有知书盯着呢。”
  
  司琴笑道:“姑娘原来又要让知书等在这里。”但也欢欢喜喜的扶了季瑶往外走去。
  
  上了车后,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十分空灵。想到罗氏,季瑶也有些担心,罗氏给她的感觉,绝对不会错的。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势,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有的。若非她病弱不能理事,若是她一旦好了,只怕姜氏的管家大权根本握不住。
  
  所以,姜氏才会这样迫不及待的调唆宿主,让宿主去气罗氏。试问看到自己拿命生下来的女儿指责自己为母不慈,就算罗氏想要宽心,一口气吊不上来气也是常事。
  
  这样想着,季瑶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罗氏现在是她的母亲,她有责任更有义务孝敬。
  
  不觉车停下,外面响起粗使婆子的声音:“三姑娘,已然到正院了。”季瑶应了一声,让司琴将自己扶下车。
  
  因为身子刚复原,为了保养,季瑶还是拢紧了些斗篷,刚上了台阶,身后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旋即有人从背后扑了来,吓得季瑶差点扑到台阶上。司琴更是叫起来:“姑娘——”忙来扶住自己。
  
  好容易稳住身子,又有一双大手捂住了自己眼睛:“猜猜我是谁。”
  
  季瑶叹了一口气,谁大清早这样无聊?无聊就算了,还来这样捂自己的眼睛?要知道在进入时空局的时候,就有一系列的培训,对于探员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的培训尤为重要。故此,季瑶虽算不上什么武术高手,但这样的手段,也别想唬住她!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反手“啪”的一声,小手便拍在了后上方一个凸起的地方。耳后顿时响了一声“哎哟”,旋即眼前豁然开朗,转头见一个俊秀少年郎捂着鼻子踉跄的退下去,他模样和季瑶有几分相似,因为被打中鼻子,眼泪花儿都出来了:“瑶儿这是要谋杀三哥么?” 季家三姑娘 借力打脸(二)   季瑶只是侧着身子看着季炎捂着鼻子泪眼滂沱的样子, 盈盈笑道:“谁让你使坏来吓我?”
  
  给妹妹打红了鼻头, 季炎看起来十分可怜, 当下指着季瑶道:“这么多年白疼你了, 一会子见了娘, 我可不会帮你美言。”
  
  “不美言就不美言。”季瑶根本不怕他, 一面走, 一面笑道,“下回我去定国公府见吴姐姐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她, 我家三哥是个坏东西,让她过门的时候,好好管教一下。”
  
  定国公老夫人原本是罗氏的手帕交, 故此, 定国公府的独女和季炎的婚事,早在两人都怀了身子之时便说定了。只是三年前, 原本都准备娶嫁之事, 老定国公一病没了, 吴小姐要守孝, 这便拖到了现在。
  
  见季瑶搬出这一招来, 季炎只好自认倒霉, 追上妹妹的脚步往屋中走。孙姑姑早就等在了门前,见季瑶兄妹来了,双双迎来:“三爷, 三姑娘。”
  
  季瑶一面进屋, 一面解了斗篷:“太太怎么样了?”
  
  “太太好着呢。”孙姑姑接了她的斗篷,又拉住她的手臂,压低了声音,“太太很是挂念姑娘呢,只是拧性子,不肯服软。”
  
  听她这样说,季瑶心中勉强松了口气,自己所料果然不差,罗氏虽说装得冷心冷肺的样子,但实际上对自己这个女儿还是疼到了骨子里。
  
  不觉帘子给人打了起来,露出一张俏脸来:“你们就在这里打趣,将我和太太扔在了里面?”又见季瑶在,笑眯眯的迎出来,上下端详着她,这才拉着她:“你才是稀客。”
  
  季瑶的两个哥哥,大的是季烜,如今已然年近三十,娶妻乃是中书舍人之女楚氏。虽说官职不显,但却架不住是大楚的百年世家,这家人素来奉行中庸之道,家中出了足足三位太傅并两位皇后,显赫得不行。若不是当年季烜年仅十六便夺了会试的解元,只怕还入不得如今老泰山的眼。
  
  而这出来的人,便是楚氏了。
  
  楚氏亲亲热热的携了季瑶进屋,又亲自搬了绣墩给季瑶坐,季瑶忙要推辞:“这怎么使得?”
  
  楚氏笑道:“怎么使不得?任姑姑这几日家去了,只能让我来伺候三姑娘啦。”又引了她坐下,“你和太太好好儿说说话才是。”
  
  季炎也忙打了帘子进去,笑道:“嫂子偏心,也不给我看个座。”
  
  楚氏啐道:“去,大老爷们还这样娇惯着,叫你坐地上可好?”
  
  季炎也不恼,坐在了脚踏上:“娘今日气色好了一些。”
  
  罗氏今日虽不像前几日那样的颓败,但也没有什么活力。季瑶心中难受,顺势接了孙姑姑端来的药:“娘这些日子夜间还咳?”
  
  “已然好多了。”罗氏坐直了身子,也不拒绝季瑶给自己喂药,“瑶儿身子果然好了?”
  
  “是,已然痊愈了。”季瑶颔首,见罗氏又咳了几声,叹道,“这桑杏汤吃着这样久也不好,可要换一副药来?我这几日闲来无事,看了一些药方,瞧着小青龙汤就很好。”
  
  听了这话,罗氏眸子里顿时染上暖意:“这药哪里能乱吃?若是和体质不合,倒要添许多事端。”
  
  季瑶自然捕捉到了罗氏这个表情,顿时含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但我知道有一味药,却是太太一定吃得的。”她一面说一面在手心划拉,“党参六两,茯苓十二两,生地黄六十四两,白蜜三十二两。先将前三味水煎,取煎出液,去滓浓缩,另加入生白蜜收膏。每日晨起吃两勺,用水冲服保管见效。”
  
  “这倒是吃得。”罗氏含笑道,“琼玉膏滋阴润燥,吃了也没什么害处。”她一面说一面看向了孙姑姑,“还不记下来,明日去配一剂来。”
  
  楚氏笑道:“还是三妹妹好,说一句,比我和大爷三爷加起来说上一夜都管用,这样多几次了,只怕太太就不记得我们这些老货了。”
  
  罗氏笑道:“还跟你妹妹吃起味来了。”说罢了,又轻轻抚着季瑶的发,“瑶儿的心思,为娘都是记在心中的。”
  
  季瑶顺从的任罗氏抚着自己的发:“娘待瑶儿的心,瑶儿也是明白的。”
  
  见季瑶果真换了性子,楚氏也是十分满意,前几日听说季瑶改了性子也是半信半疑,但今日见了这样子,还是觉得是真的了。
  
  时间约莫到了午时,孙姑姑也要吩咐人备饭了,道:“今日烜大奶奶和三姑娘也就留在太太这里吃了吧。”
  
  季瑶笑道:“我原本就是来娘这里吃饭的,我还没有吃过娘这里的饭菜呢。”
  
  季炎敲着她的脑袋:“娘这里吃食清淡,只怕你吃不惯,你还是回去吃吧。”
  
  “去你的。”季瑶啐道,“吃不惯我也得吃,难道娘还能不给我饭吃?”
  
  楚氏扶了罗氏坐下,笑道:“太太不必管他们,素来就是见不得却又离不得。”又让季瑶和季炎坐下,自己便准备“事舅姑”了。
  
  季瑶刚落座,却见外面来了个小丫鬟,一进门就急道:“三姑娘,三姑娘还是回去看看吧,林家婶子如今嚷着要撵了知书姐姐呢!”
  
  季瑶蹙了蹙眉:“我就知道,她今日会让我安安心心吃一顿饭才奇怪呢。”说罢了,起身腻在罗氏身边,撒娇道,“娘给瑶儿留一些罢,等我去救了知书再回来吃。”
  
  罗氏失笑道:“好似咱们府里不给你吃食一般。”虽是如此说,但还是道,“阿锦,去将吃食拨一些出来,给姑娘热在锅中。”又点了点季瑶的鼻尖,“让你嫂子陪你去吧,也不必立规矩了。”
  
  *
  
  季瑶和楚氏急匆匆的赶回了自己院子,尚未进去,就听见一阵喧闹。甫一踏上抄手游廊,就见林善家的指着一个粗使婆子道:“还不将这手脚不干净的蹄子绑了扔去柴房里?姑娘身边怎能留这样的人在?”
  
  知书也不解释,只是冷冷一笑:“林家婶子,这样急匆匆的要将我撵了,难道不等姑娘回来?没有主子发话,你也敢撵人?”
  
  林善家的冷笑道:“我乃是这院子里的掌事姑姑,如今姑娘去了大太太那里,院子里没个主事的,我总要替姑娘拿主意,怎的撵不得?”
  
  这话传到季瑶耳中,她顿时冷笑起来:“好一个替我拿主意,原来这院子里,我的话是耳旁风,你替我拿主意就是了。”
  
  林善家的不料季瑶站在身后,吓得心胆俱裂,转身忙不迭的陪笑道:“姑娘怎么回来了?”
  
  季瑶快步走下抄手游廊,指着林善家的,佯作勃然大怒,道:“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是姑娘,不肯轻易动气,便能容忍奴才骑到我头上来了!你要撵了我的丫鬟,可回过我了?”
  
  “姐儿这嘴,跟刀子似的。”林善家的笑道,对楚氏说,“大奶奶也该劝一劝姑娘才是,这样火急火燎的,岂不是辱没了身份?”又指着知书说,“这蹄子手脚不干净,老奴也是怕她骑到了姑娘头上,这才要撵了她。”
  
  季瑶也不是轻易动怒的人,此时冷笑连连,问道:“我的侍女,再有什么不妥不好的地方,自有我管着,和你什么干系?姑姑也是有了些年岁的人了,也该知道这府里的规矩。我往日就说了,来了我这院子里,更要知道我这院子里的规矩。”不待林善家的说话,又轻轻说:“你回过二太太了?”
  
  林善家的自然没有回过,只因是姜氏指派的,也不慌:“老奴想着,二太太让老奴做姑娘的管事姑姑,这些小事,也是分内之事。”
  
  季瑶冷笑道:“小事?你们昨日撵了我的姑姑,今日又要撵我侍女,这是哪门子的小事?若是我这院子里犯了谁的忌讳,就连我也一气撵了就是了,我去外面一头碰死了也就得了。你们倒也不必告诉老爷,省得老爷远在灵州,得了这消息,还打量着我是给一群奴才逼死的!”她说到这里,装模作样的拿手巾掩住嘴,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硬生生的逼红了眼圈。
  
  “三姑娘少说几句吧。”楚氏转圜道,饶是看不惯林善家的,但林善家的是姜氏的心腹,若是这话告到了姜氏那里,只怕姜氏要对季瑶不利。季瑶转头冷笑,佯作盛怒道:“你是个贤惠人,今日又不是你给人骑到头上来了!”
  
  楚氏和季瑶素来是亲厚异常,季瑶连楚氏都给骂了个狗血淋头,不难想到她的盛怒。林善家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借给老奴胆子也不敢逼迫姑娘,况且这也是为了姑娘好。”
  
  “你要撵我侍女,可回过我了?”季瑶厉声问道,“我看你是婶子的陪房,素来敬你几分,心知你是个妥帖的,让你来我这里当差。你倒像是拿捏住了我,这几日说得什么混账话,做得什么混账事,如若是老爷在府上的日子,仔细打断你的腿。”又劈头道,“知书偷了什么东西,你们拿出来,若真有这事,说明白了还则罢了,否则,休怪我不依!”
  
  林善家的忙道:“今日姑娘去了太太那里,我也就起身当差了。谁知道一进院子,却见知书这小蹄子发中戴着一支嵌鸽血红赤金簪,这物件我也是见过姑娘戴的,姑娘素日里宝贝成什么样,怎有到了她手中的道理……”她一面说一面拿出了那一支嵌鸽血红赤金簪来。
  
  司琴是个暴脾气,更不说和知书素来亲厚,此时已然嚷道:“这是什么道理!这簪子是姑娘赏给知书的,婶子连问都不曾问,就敢说知书手脚不干净?”
  
  林善家的脸色顿僵:“姑娘——”
  
  知书冷笑道:“哪里不曾问,我说是姑娘给的,婶子非要不信。也不说仔细些回过姑娘再来处置,大喇喇就说是我偷了姑娘的东西,仗着是二太太身边来的,便这样冤枉我,安得是什么心?” 季家三姑娘 借力打脸(三)   季瑶连连冷笑:“我倒不知道咱们府上有这样的规矩了, 主子赏下面的东西, 还要回禀你一声!”她说到这里, 又咬着牙怒道:“我让你来做主子还是做奴才的?如若不守着我院子里的规矩, 只管回二婶子身边去。”
  
  林善家的脸上白了白, 强行辩解道:“老奴既然是管事姑姑, 姑娘院里事无巨细, 都应该过问,如此才能不辜负二太太和姑娘的托付。”
  
  虽是这样说,但林善家的又不是傻子, 这样明目张胆的说出自己将东西赏了知书这话来,若说不是维护也说不过去了。但林善家的却也不能反驳什么,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呢。那日姜氏让她撵了知书, 她正愁找不到法子, 就见知书戴着季瑶的首饰,原本以为能够得偿所愿, 但现在看来, 更像是一场早就策划好的阴谋。
  
  季瑶也不去理林善家的, 指着身边的几个丫鬟:“没眼力的东西, 没有听见那东西是我赏给知书的么?还不松开, 要我请你们不成?”
  
  众人迫于季瑶亲自开口了, 只好上前解了知书的绳索。季瑶一手携了知书,缓缓地走到了林善家的面前。她如今不过只有十二岁,身量比林善家的矮了一大截, 这样站在林善家的跟前, 像是个瓷娃娃般娇小,她抬头看着林善家的,冷笑道:“好一个事无巨细皆要过问一番。既然姑姑这般负责,那今日当着大奶奶的面,还请姑姑为我管了这件事罢。”说到这里,她转头道,“司琴,取了名册来,还请姑姑好好为我管一管。”
  
  司琴对于这样的事,嗅觉灵敏得很,一听季瑶开口,转身便进了屋,取了一张绛云色的薛涛笺来展开,给了林善家的:“婶子请吧。”
  
  见季瑶胜券在握的笑容,楚氏倒是明白,只怕今日的事是季瑶自己授意的,为的就是等着这本名册。想到这里,她还是十分神助攻的开口问道:“什么名册?”
  
  “你们去将这院子里所有人都给我唤来,我今日有话要说。”季瑶吩咐道,待那几人去了,她这才看向楚氏,低声道:“也没有什么,只是有些不开眼的,欺我病中无力管事罢了。”说到这里,又转头看着林善家的,“既然姑姑方才说了,我这院子里面,事无巨细皆要过问。这事还请姑姑亲自动手,替我料理吧。”
  
  林善家的看了那薛涛笺,吓得手都抖了起来:“姑娘——”她如今算是明白了,什么赏了知书金簪,全都是为了现在来打算的。
  
  根本就是借刀杀人!她是故意引了自己来查的!
  
  林善家的只觉得心胆俱裂,仍是仗着自己是姜氏的人,问道:“姑娘,这样多人,都要……”
  
  季瑶笑道:“怎么?我的知书戴了我赏给她的东西,那就是偷盗,这薛涛笺上的人,罪名都写得真真儿的,姑姑要视而不见?”她说到这里,又指着她道,“你是什么东西,我身边的人,你说撵就撵。果真最后是冲着我来的是不是?我都不知道,你这样恨我,索性都走,我去灵州投奔老爷去,我总不信我爹也容不得我!”
  
  这话诛心至极,林善家的忙要请罪,楚氏则是扶着季瑶:“林家姑姑,真要姑娘这样动气?姑娘若是气坏了身子,也不怕二太太怪罪!”
  
  若这事真的闹到了老爷那里去,只怕非要给撵出去不可!林善家的忙伏下磕头:“姑娘说这样的话,我怎的担待得起?只是这样多的人……”
  
  知书那头刚得了自由,一壁给季瑶抚着心口,一壁冷笑道:“合着林家婶子心中也是偏帮着的?姑娘赏了我东西,林家婶子什么都不问,便说我手脚不干净,偷了姑娘的东西,方才还说是小事你能做主的,没成想现在倒有了底气。”
  
  林善家的在长平侯府上风光了半辈子,何曾有这样跪地剖白的时候?楚氏倒也乐得看这样的一幕。往日她嫁进来,便知道二婶子姜氏绝非好人,偏生小妹妹如何都不信,不拘别人怎么说,都像是触了逆鳞一样。
  
  而现在,季瑶虽说敛去了方才的气势,但知书此时说了这样的话,季瑶都没有阻止,还不能说明她的态度?
  
  楚氏抿了抿唇,也是咳了几声,转头笑道:“知书,司琴,还不劝你家姑娘止气,和奴才置气,倒也不值的。”她说到这里,瞥了一眼林善家的,“左不过奴才罢了,她料理不了,自有人可以。”
  
  林善家的气得要死,但也没有跟楚氏闹起来的胆子。楚氏是长子嫡孙的正妻,虽说未立世子,但若是不出意外,季烜必然就是下一位长平侯了。如今二房能够依仗的,不过就是老太太的偏宠,若是老太太闭了眼……
  
  如今的局面,两个主子在这里,就算是二太太,也不敢这样不顾这两位的面子。林善家的也识时务,只好硬着头皮指着那一众粗使婆子:“还不将人都叫来。”
  
  不多时,伺候在季瑶院子里的人都被叫了来,约莫二三十人,司琴站在季瑶身边,一个个的点名。见所有人都来齐了,季瑶这才说道:“姑姑可以开始了,我和大奶奶都听着呢。”她说到这里,又故意说,“若是姑姑以为,这事要回了二婶子你才敢做主,也就回过婶子也不迟。”
  
  林善家的硬着头皮,看着名册,点了包括四儿在其中的近十人,这才将名册一合,含糊其辞道:“你几人,伺候姑娘时,这般不尽心,莫不是欺辱姑娘年幼?可知罪?”
  
  四儿等人原本笑嘻嘻的,但一听这话,也是唬得脸色一白,这就要伏下。季瑶摇头道:“姑姑难道没有见到上面怎么写的?桩桩件件写得明明白白,姑姑不说,难道要我来说?”她说到这里,“还是姑姑今日恼了我打了你的脸?要不要我明日去给二婶子赔不是?”
  
  林善家的脸色白了又白,第一次对这个素日里看来乖巧但净是被姜氏当枪使的三姑娘感到了害怕。但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道理在这种时候简直是不能再适用了。林善家的忙笑道:“姑娘这是什么话?今日原是我不查。”说到这里,她又展开名册,缓缓念道:“赌牌吃酒的,嘴里不干净的,下钥后胡乱往院子里去的……”
  
  季瑶也不去打断,只是和楚氏交换着眼神。待林善家的念罢,她这才又说:“姑姑请吧,我就在这里看着姑姑罚他们。”
  
  “姑娘,这牵扯这样多人,不如教训一二就罢了。”林善家的硬着头皮,还是劝了一句,谁知季瑶笑道:“看来方才知书的话,姑姑没有听明白?是姑姑自己说的,我这院子里事无巨细,皆要过问。姑姑既然愿意,便替我过问就是了。”她说到这里,“为了一件莫须有的偷盗之事,姑姑要撵了我的知书;如今这些赌牌吃酒的,嘴里不干净的,下钥后四处闲逛的,桩桩件件都在这里,姑姑倒是心软起来。”她说到这里,又起身道,“今日嫂子也是看在眼里的,咱们就去老太太二太太跟前评评理去了。原来咱们家里,被冤枉的阖该给撵出去,证据确凿的倒是要心软下来。”她又笑起来,满是嘲讽,“还说是当差,进来当主子的吧?要咱们去伺候他们的!”
  
  林善家的忙道:“姑娘这话可是折杀我了。”说到这里,她转身厉声道:“还不将这起子人拉下去,打上十板子。”
  
  “这起子人,你将他们领回去就是了。”季瑶说,看着林善家的身子一僵,又笑道,“这样的人留多了,我这里岂不是成了贼窝?你愿意来抓贼,我可不愿当个山贼头子!前日里撵了孙姑姑,今日要撵知书,索性多撵几个,倒也不妨事。”
  
  林善家的只觉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料定是季瑶自己贼喊捉贼。看这名册就知道季瑶必然是准备了很久了,为的就是等着自己发落知书,这才好引得自己来发落院子里的人。又扫了一眼名册,这近十人之中,七八人都是像四儿这般安插进来的人,这样一气撵了出去,岂不是要让自己和二太太变成瞎子聋子?
  
  但林善家的也明白,此时只要说出半点转圜的话来,季瑶便回调转枪口对着自己。往日见季瑶和罗氏对阵,还只觉得心中舒畅,但这次是对着自己,林善家的就觉得冷汗都快将小衫打湿了。
  
  那头几个粗使嬷嬷将这几人拉了下去,院子里面一时响起求饶声,四儿更是朝前扑了几步:“三姑娘,婢子冤枉啊……”
  
  季瑶看着这小姑娘,虽说出于道义而言,还是有些不忍。但穿越了这样多次,她对于这样的事明白得很——何为养虎为患。
  
  还是赶紧将身边的事情料理干净了,这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看着一排人被扒了裤子绑在长凳上打屁股。季瑶对于白花花的一片实在没有想看的欲/望。
  
  楚氏只是笑,又扶了季瑶起身:“姑姑就将这些人料理了就是了,只需要进来给姑娘回一句也就是了。”她说到这里,又温婉一笑,“姑姑可别忘了回过二婶子,也好让婶子知道,姑姑确实是向着三姑娘的。”
  
  林善家的现在恨不能直接晕过去,这要怎么回姜氏?说“太太你安插在三丫头院子里的钉子都给三姑娘打发了”?
  
  这会被姜氏一盏热茶泼到脸上来吧!
  
  虽说气得要死,但林善家的也不敢和楚氏对上,只好闷闷的应了一声。楚氏笑着扶了季瑶进屋,待打了帘子,她这才笑起来,刮季瑶脸皮道:“你这混丫头,跟谁学的?我从未见过她这副神色!今日脸面给这样下了,我只是想想,心中也是欢喜。”
  
  “又有什么好欢喜的?”季瑶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也不知道那位在我这里安插了多少人,我虽不知道是谁,但左不过就是那些仗着是二太太派来而视规矩如无物的人。索性全撵了,都清净。”
  
  外面那样的嘈杂,不多时,又有人的声音传来:“姑娘,宁姑娘来了。” 季家三姑娘 借力打脸(四)   那人一进来, 正是攸宁, 一进门, 她便笑起来:“姑娘今日动了火气。”
  
  “多嘴饶舌, 赌牌吃酒, 下钥后还四处闲逛, 该不该撵了?”季瑶反问道, 攸宁笑起来:“姑娘自己的院子,我也不过白问一句罢了。”又笑道,“今日我来, 再和姑娘说一事。咱们家大姑奶奶,姑娘亲姐姐的婆家平南侯府霍家,过上些日子便要宴客了。那府里的老太君眼看着便要六十大寿, 好歹是正正经经的姻亲, 姑娘少不得是要去露面的。”
  
  “我知道了,我会准备好贺礼的。”季瑶揉了揉眼睛, 忽又想起一件事, “我记得霍家老太太, 可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姑妈?”
  
  攸宁微笑道:“正是, 虽说往日平南侯府不显山不露水, 只是现在却是咱们大楚的新贵了。”见季瑶蹙眉沉思的样子, 也是笑起来:“既然话已然带到了,那我便去了。”
  
  “不忙。”季瑶唤道,“宁姑娘留下吃一盏茶吧。”
  
  攸宁笑眯眯的说:“可不敢吃茶, 二太太那头还等着我回去回话呢。况且姑娘今日火气大, 若是给姑娘寻到错处了,让姑娘生气可了不得。”又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待攸宁出去,季瑶才笑起来:“这宁姑娘这嘴真是巧。看得出是个有能耐的。”
  
  “她若是没有能耐,也不能得二婶欢心这样多年。”楚氏笑道,“只是二叔好色,二婶子真能大度到哪里去?她夹在这两人之间,也是格外受气。”说罢了,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不说她们了。你总是个好的,霍家老太太寿辰,可怠慢不得,你能和娘重归于好,也该和大姐握手言和才是。”
  
  原主因为仇视母亲罗氏,连带着也厌恨大姐季玥,一母同胞的姐妹俩,却闹得和仇人一样。听楚氏这样说,季瑶也是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到时候,必然给大姐赔不是。”
  
  楚氏笑道:“这才是了,霍老太太和皇后娘娘感情笃深,说不准宫中也会去人。若是会去,四殿下和三公主必然是要去了。你若能入了宫中贵人的眼,于你出嫁也有裨益。”
  
  季瑶似听非听,半晌后才道:“四殿下?”她记得,楚武帝裴珏在皇子之中,就是排行第四的。
  
  楚氏点头道:“这个自然,四殿下虽说是刘淑妃生的,但淑妃昔年生了殿下便难产而亡,四殿下一直养在皇后娘娘膝下,除了不是从皇后娘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以外,俨然是充作嫡皇子教养的。”她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若是这次宫中要派人来,皇后娘娘出不来是一定的,但三公主和四殿下若是纡尊降贵来给姑祖母贺寿也不是不能。”
  
  季瑶听了这话,陷入了几分沉思。司琴进来的时候,笑得直不起腰:“姑娘,林家那位已然罚完人了,那脸色和吃了虫子似的,现在已然回去了。”
  
  “她既然回去了,咱们也就走吧。”季瑶说到这里,又转头道,“别叫娘等急了。”
  
  司琴一面称是,一面扶了季瑶出去。
  
  *
  
  林善家的今日给季瑶阴了一招,亲子打发了四儿等人,现在气得一口老血哽在心口,待撵了那几人后,这才往姜氏那里去了,一进门就见季珊坐在母亲跟前,两人正在说话。见她回来,姜氏抬头笑道:“可将知书那小蹄子撵了?”
  
  林善家的脸色十分难看:“太太……”还未说完,攸宁也从外面回来,见林善家的这样,也是撇着嘴笑起来:“太太不知道,三姑娘如今跟变了个人似的,只怕再不是能够哄得住的了。”
  
  “什么意思?”姜氏蹙着眉头,攸宁笑道:“我去三姑娘院子里之时,林家嫂子正立在廊下,看着下面一排的丫头婆子被绑在长凳上打板子呢。”
  
  “什么?”姜氏柳眉倒竖,“她竟敢这般?”又看向林善家的,“你素来是个好的,能给她唬住了?”
  
  林善家的咬着牙道:“太太不知,她怕是早就成算好了,什么要我去她院子里伺候,等得就是这一回。她一肚子的坏水,只怕连知书冲撞二姑娘,咱们生了心思要撵知书这事都是她成算好了的,就等着咱们开口要撵了知书,她好拿捏着,让我打发了院子里的人。如今四儿等人全被撵了出去,咱们活脱脱成了瞎子聋子。”林善家的说到这里,膝行几步,“太太,太太,不是我推脱,这样的手段,怕是大太太授意的。”
  
  她素来称罗氏都是“那位”,今日却说“大太太”。
  
  一听到罗氏,姜氏浑身一激灵,脸色十分黯淡。季珊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就不明白了,娘若是怕大伯还则罢了,伯娘病弱,离了药就能葬送性命,怎的还怕?”
  
  攸宁轻描淡写的开口:“二姑娘不知道罢了,当年老太太和大太太明里暗里斗了多少次,连用婆母身份相压,也半点便宜都没有占到。到底是永乐伯府的嫡女,怎会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她说到这里,又看向姜氏,“大太太又不是瞎子聋子,往日三姑娘和她闹,就当小孩子心性,忍一忍也就是了。只是这一次,闹成了这样,大太太只怕心中有成算的,太太可得小心啊。”
  
  季珊撇嘴道:“她真有这样厉害?”
  
  攸宁只是一笑,也不说话。在姜氏身边这样多年,不该她说的,她绝不会开口。姜氏缓缓的吐了一口气:“这事我们从长计议才是。若是姓孙的老货,我倒也不怕,只是若是罗氏授意的,我却不能不怕。若不是生三丫头她伤了身子,如今哪有我们的事?虽说她已然沉寂了许多年,身子也伤了,但我想想,仍是心有余悸。”她说到这里,又思忖了片刻,“我这辈子从没输给过谁,即便罗氏出身永乐伯府,我却也不认为我一定输给她,她却大半辈子压在我头上,让我没有一刻能够舒心。”
  
  “如今也该舒心了。”林善家的忙要找回场子,又给姜氏横了一眼:“我再舒心,也不能完全舒心。这府里总是长平侯府,更是今上亲封的正三品淑人,她还在一日,只要开口,我便只能将这府里还给她,我如何能够忍?”
  
  季珊道:“让伯娘再理事?老太太能够答应?”
  
  姜氏叹了一声:“我这辈子,最引以为憾的,就是让罗氏压在我头上半辈子,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如鲠在喉。珊儿,你是我的女儿,你一定不能让三丫头压在你头上。”
  
  季珊扬起笑容:“我自然强过她甚多,女先生也说这样说。”
  
  姜氏欣慰一笑,说道:“珊儿,你仔细听着。过些日子,霍家老太太大寿,你切记要准备大礼,让霍老太太留下好印象,更让阖京的公侯之家的夫人都记住,这样与你以后出嫁也有好处。”
  
  季珊听了“出嫁”二字,也是小脸通红,羞怯笑道:“娘,你说,四殿下会去么?”
  
  “四殿下?”姜氏重复了一次,又看向了攸宁,后者笑道:“太太不知道,四殿下如今已然是十五岁的年纪了,再过些日子,也是可以选妃了。这京中不知道多少少女思慕四殿下呢,咱们家二姑娘也是大人了。”
  
  季珊红着脸横了她一眼:“多话!”又低头搅着衣角,轻轻说:“霍家老太太是皇后娘娘的亲姑妈,虽说四殿下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但好歹是皇后娘娘亲自教养的呢,这种场合不知会不会去。我也想、也想瞧一瞧四殿下什么模样的……”
  
  姜氏闻言,也是笑了起来,却也不点破女儿的心思,转头看着林善家的:“罢了罢了,季瑶翅子硬了,也敢和我叫板了。只是自她出生,我便掌着这府上的事,还能给她拿捏住?你什么都不必管,回去盯着她就是了,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回来告诉我。至于那院子里的人,我得重新安插一些进去了。”
  
  林善家的诺诺称是,攸宁微微一笑:“太太,也没有我的事了,我也就先去了。太太和二姑娘慢慢说话才是。”
  
  姜氏颔首,等攸宁转身后,又唤道:“攸宁,回来!”后者狐疑,姜氏这才问道:“二老爷在前院什么样子?果真是一个人睡的?他那人的本性,我可知道,不在后院宿着,前院也干净不了!”
  
  攸宁看了一眼季珊,低头笑道:“太太,二姑娘可还在呢。”季珊脸上顿时更红了,胡乱找了个理由便要走了,攸宁这才说道:“我虽不知,但至少目之所及,也没有什么不该有或者多了的。”见姜氏脸色稍霁,她又笑道,“太太管这些做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给自己博个贤名,何苦让老爷恼了自己?况他素来喜欢温柔小意的,太太又是个好强性子,不如放手让老爷自己闹去,这鸟儿飞得再远,还有回巢的一日呢。”
  
  姜氏冷笑道:“你说得这样好听,难道是在给自己争取什么?”
  
  攸宁转身要走,打起帘子,又转头笑道:“我说我不去,太太非要我去,去了回来复命,却又不待见我。太太既是这般,别该指望我说出什么讨巧的话来。”
  
  屋中姜氏反倒是追了出来:“好个攸宁,你是安了心思要降服我了,是也不是?”
  
  刚放了帘子进去,又有一个小丫鬟来了,向着姜氏行了个礼:“二太太,三姑娘说,林家婶子素来是伺候二太太的,如今姑娘身子已然好了,没有缘由再霸着林家婶子不放,还请林家婶子回到二太太院子里。”
  
  姜氏劈头道:“那三丫头院子里没个掌事姑姑,如何能好?”
  
  那小丫鬟没见过姜氏这样疾言厉色的样子,吓得一缩,忙回:“太太那头差了任姑姑到三姑娘院子里。亲娘给姑娘安排的,总不能辞了。”
  
  姜氏“啪”的摔了杯子,一时茶水四溅,却也无可奈何。借给她几个胆子也不敢去跟罗氏吵闹,只能将这口怨气给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