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出走   经过一路的颠簸,终于到了京城。   尹家不愧是京城首富,门庭若市,院落大的可以叫人迷路,处处金雕玉砌,浮华满壁,还好里面的人都算热情好客。   尹夫人念他们一路舟车劳顿,将季老爷三口领入一间套房歇息。   季晓曦生性腼腆,看尹夫人在跟爹娘说话时一直拿眼盯着自己瞧,涨的满脸紫红。   季夫人发现了这个细节,把女儿的手一拉,堆着笑道:“这孩子嘴笨,见了长辈也不知道说话!”一面晃她,示意晓曦喊人。   尹夫人是爹的铁哥们儿的老婆,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叫。这回受尹老爷邀请,让他们来京城游玩,晓曦根本没兴趣,倒是爹娘比谁的兴趣都大,只是非把自己拉上,真不知道做什么。   十年前,两家就在一起聚过,当时晓曦还小,尹夫人的儿子也还是个稚童。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韶华暗换,她出落的亭亭玉立,姿丰韵溢,不比出水芙蓉稍逊。尹夫人对她赞不绝口,季夫人时不时地问及对方男儿,说说笑笑相互寒暄。   季老爷急着去会尹老爷,挥手走了。   外面宾客盈门,热闹非凡,她只闷闷的在母亲旁边听她们谈心。   中午,尹老爷在小南楼单置了一席,两家聚情。   酒肉满桌,总共六个人,你推我让,唯有晓曦连筷子也没有动一下,心跳的看着这个场景,喧哗笑嚷,充斥于耳:脸蛋儿时时红着,只觉春风拂面。   尹夫人用肘推推旁边的儿子,尹天峻在和着爹对季老爷敬酒,被母亲一推,回头问:“怎么了娘?”尹夫人给他使眼色,尹天峻意会,转眼一瞧,英俊轻佻的面孔上立刻浮起浓浓的笑意,合手端杯,起身说:“这位可就是当年那个小妹妹?哥哥眼拙,竟光顾着高兴,没有瞧见妹妹来,该罚!”说着,一仰脖。   季晓曦早把脸涨的一塌糊涂,看他剑眉星目,直鼻权腮,被酒水润红的嘴唇轻轻扯起,乌黑的眸子里荡漾着一股狂放风流,倒也是风流倜傥!她不由得笑了一声,眉似新月,脸衬桃花,把对面他看的痴痴地,再无心思饮酒。大人们的话题便就转移到了儿女身上。   饭毕,尹夫人等支使着儿子带季晓曦玩去,季晓曦迟疑,含羞带怯的放不下矜持的身段,尹天峻却笑对她说:“我有一个朋友是做扇子的,我带你去选几把,走!”不容分说,柔若无骨的手就落进了他有力的大手里,只管走。   他一面走一面给她说京城里的新鲜事:“前几天,选了十个美人儿做扇景儿,一个个的红飞翠舞,只是大多靠着庸脂俗粉的装扮,倒也好看。可是今儿看见妹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美人儿!”   她被推上马车,他也钻进来,对车夫道:“先兜一圈儿,京城六条街的风景都别放过,末了转到扇坊!”车夫应了声,马车开始飞跑。   太猛的缘故,季晓曦往前一磕,竟伏在他的臂上。她急忙坐好,他却有些痴的望着她“嘿嘿”一笑,说道:“妹妹话少,可是怕生?”   她胸中一股子闷气,想他对自己又拉手又夸赞的,没有一点分寸,种种的惊惶羞怯,把好几次几欲吐出的话都堵了回去。这会儿神思定定,脸红着像是怨道:“谁让你擅自带我逛街的?”   天峻一怔,忽的指着她笑:“妹妹的声音也是如此曼妙,跳舞唱曲儿都没问题的,改天去倚红楼捧捧场?”那双细利的眉眼,似乎有勾魂摄魄之天能,眉宇间却凝聚着无尽的活力开朗,更甚是轻浮。   季晓曦把袖子一甩,侧了侧身子,长长的水祾绸子广袖自然的垂在腿边,竖起风情微露的眸子,娥眉一紧,生气而委屈:“你占我便宜!”遂掀开帘子,怒气全都冲了出来:“停车!停车!”马车依然疾蹄而行。   习惯了肆无忌惮的尹天峻不觉得如此有什么过分的,反而认为这个女孩太过保守,不禁玩味的笑笑,起身握住她的胳臂,想要阻止她这种危险的要求:“妹妹,妹妹,你说哥哥哪里不对,哥哥可以改!千万不要害了自己啊。”她被拉回原位,发现他攥着手臂不松,靠得很近,使劲推了一把,尹天峻跌坐在位子上,车厢被弄的颤巍巍。   “为什么这样对哥哥呀!”他揉着被推的地方,皱着脸叫。   句句都是轻薄言辞,真是太刺耳了。“我没有哥哥,别自以为是了,我也不是你妹妹,我有名字的。”暴怒的脸孔绯红,楚楚可怜,外带从心底而发的失望,很想马上逃出去的样子。   尹天峻恍然觉悟,费力的咽咽喉咙,生性保守的女子,对自己的肆无忌惮应该都是这个反映吧!因此小心翼翼摸着她的手背,她警觉的一缩,不知是对自己的情有独钟还是根本的薄情寡义,充满疑惑。   天峻正了正前襟,发誓会把握好分寸,把口头禅也改了,见了漂亮姑娘就叫“妹妹,”自称“哥哥”,很多情似的,如今只好叫她“晓曦,”尽管特别拗口。   勉勉强强,她跟着天峻来到扇坊,铺子不大,四面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扇面儿,有鸟语花香,奇峰怪石,蝴蝶扑粉,弱柳扶风,还有各种字体。   进门一旁有一个架子,紫檀质地,上面置放十来个精品,扇骨都不同,扇面上都是美人儿。尹天峻跟店主寒暄一番,对季晓曦说:“这就是我说的那十个美人儿,都扑了粉,不及你一颦一笑呢!”晓曦羞怯的瞅他一眼,放下扇子,努嘴儿道:“别总拿我跟别人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现在你看我比她们漂亮,哪天来个比我更漂亮的,你可怎么说?”尹天峻低头不语,随后将她介绍给扇子行家段小生:“这是我亲妹妹,清颜静面,水灵灵的花蝴蝶,比你那些莺莺燕燕如何呀?”   季晓曦挣开就走,尹天峻忙追,段小生不禁笑了。   “死性不改!”晓曦愤愤地,神悲步急,险些儿撞着路面疾驰的骏马,亏得天峻反应快,一把将她揽过,飞蹿至地面,她又困于他怀中。   “好了别闹了,我再不叫你妹妹了,刚刚不是忘了吗,我……”注视着她的脸庞,很想让这种温柔持续,却不等他说完,她就跳了起来,掸着衣服上的泥土,啐了一口:“狐朋狗友!”抽身就走,天峻追着央求解释。   这种男人,真真少见,季晓曦倒被他着急的样子唬笑了。   他坏坏的伸过一根手指,去挑她的下巴,痴痴地注视着,内心撼动:“你笑起来真好看!”起先,她会把这类言语认为是轻薄之词,后来尹夫人怕儿子不知礼,便劝她:“我跟你大伯,半辈子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不敢拘谨他的性儿,他虽有些不正经,但都是孩子气罢了。论起祸事,他从不干的。好孩子,你听伯母一句,越性儿随他,他就这脾气,若他敢对你无礼,告诉伯母,伯母替你做主!”尹夫人的和善跟自己的母亲相似,使她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   尹夫人正是变着法儿的虏获她的心,尹老爷也喜欢这个女子做儿媳妇。季氏夫妇无疑非常想把女儿托付给这样名门,又摸得清底,情分又好,一旦结姻,那是亲上加亲。   两日后,季老爷季夫人怕女儿不愿在此逗留,便悄悄地走了。晓曦醒来不见了爹娘,意欲寻找,尹夫人殷勤的对她道:“因家中突然发生急事,令尊只得回去,来不及告别,所以把你托付给我们。晓曦,若不嫌弃,你就在我们家小住几天如何?”   晓曦一听,便急的昏了头,尹夫人只得加以解释,扯谎道:“你弟弟把女人领回家了,他们急着去看未来儿媳妇!”她才稍稍安心,暗自气道:“好歹告诉我一声,我跟着你们,也不好误了事。”尹夫人看她似没有留意,便苦口婆心的劝慰,她心里不答应,嘴上也得答应。   早饭大家在一起,季晓曦被安排到了尹天峻身旁,竟“咕咚咕咚”的心跳不住,有时还会忘记拿出放到口中的筷子,望着他的侧脸发呆,心内忍不住赞许:“当真是一个风流倜傥,不可一世的富家子弟,难为爹称赞他温柔和顺,乖巧伶俐,是人中龙凤,事实上恰恰相反!”   尹夫人招呼:“晓曦,是不是不合胃口?喜欢吃什么,告诉伯母,伯母让他们重新做。”   她乍一回神,忙彬彬有礼的:“不用,我吃饱了伯母。”   尹老爷便让她别见外,就跟在自己家一样随心才好。天峻回过头附和:“对,别见外,都是一家人,想吃什么尽管说。”一面夹了许多肉菜在她碗里,她却豁然一站,众人一惊,只见她满面通红,眼睛里藏着没有燃起来的火焰。尹天峻往她碗里夹菜的姿势也木住了。   尹夫人睨了儿子一眼,尹天峻经过这两天跟她的相处,知道她太小性儿,偏偏自己像脱了缰的马,心里有什么说什么,必是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顾忌着长辈,季晓曦也不好多说,别再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才难堪,便推说头晕回房去了。   过后,尹夫人嘱咐儿子:“天峻呀,甭管你打的什么主意,也老大不小的男子汉了,说话别这样没轻没重。女孩子喜欢胡思乱想,你可千万想清楚了。”   纵然有人说“女儿心海底针,”他却一眼获悉每个女人的心里在想什么,或许因为附近青楼多,从小到大,胭脂丛里泡惯了。对于母亲的担忧,他清楚的很,笑着应:“知道了,娘。”   女人都喜欢首饰,但想她的身姿容貌,清丽些比较脱俗,便在花园里折了朵红玫瑰。   温柔娴静的女儿心,到如今十七岁,也总是会产生莫名的躁动。譬如前儿天峻好几次不经意的靠近自己,出于尊严,做出抵抗,之后每每不敢正视他的面孔,止不住心头狂跳。   伏在软帘内,回想他脱口而出的那句“都是一家人,”话中有话,人前以为羞耻,人后却引以识得甜蜜。正自出神,忽听外面门响,起身喊问:“谁呀?”   许久,没有回应,又“哐当”响了两下,索性连门外的人影儿也没了。   开门一看,空无一人,只满园春色,更惹目的却是木格上别的那朵红玫瑰。   清香四溢,红艳骄奢。她握在手中,忽的把脸飞红,虽不见人,花中却有了人,甚至隐藏着人心里存在而嘴上轻浮的东西。   看她携了花把门掩上,他便把心放下,诚挚的眼神,像盛着一潭幽幽湖水,微风一过,涟漪无数。   她虽隐隐的有些想望,却不敢妄想一定是真的。在房里做女红,连门也不出,巴望爹娘给自己一个答复,总不好久久的叨扰人家。毕竟,在徽县那个男子,跟自己从小玩到大,可谓青梅竹马,更不能因尹天峻的几次殷切讨好而移情别恋吧。   这日吃了饭,两个媒婆上门来,讪讪的介绍几位小姐,只听尹夫人道:“张家的小姐我看过了,长的不端正,不能够上我儿子的眼光:李家的脸蛋儿倒好,就是个子矮,我们尹家要的儿媳妇那得是一等一的。并且我心中已有了人选,就不劳二位操心了。”媒婆自讨没趣的走了。   尹天峻好像完全不知内情的问尹夫人:“娘心中的媳妇人选是谁?”实际是想让她给季晓曦提前吃个药,再者自己风华正茂,不能把大好时光都浪费在婚姻上,还是痛痛快快的玩几年重要。   尹夫人直看晓曦,硬憋的没说出来,倒是晓曦惶惶不安,不知尹夫人怎么个意思。   京城的长安街最热闹了,车水马龙,各色人等,络绎不绝。   他拉着她的手,大大方方的溜达,似乎这种亲密的接触在他来说,太普通了,根本不说明任何特殊。身后的几个小厮也同样不可一世架势,只晓曦怯怯的打量着周围。尹天峻不停地问她:“喜欢什么只管拿。”   她呆板的摇摇头,不知是那些俗物引不起她的兴头,还是她配不上那些花花绿绿。   倚红楼,是他最常光临的地方,里面的姑娘也都最喜欢他。这两天因客在家稍微收敛,如今却把她也带着一起了。小厮守在门外。   原本寂寥单调的倚红楼,因尹天峻的到来哗然而起。老鸨子急急地唤着姑娘的名儿,红飞翠舞的姑娘在楼梯上依次而下。   季晓曦没见过这个阵仗,却也知道这风流场所不宜久留,因拉着他的手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红花绿柳映入眼帘,她到抽冷气,能踏进这个地方,就说明他不是什么好人。   “别紧张嘛,陪我过过瘾。”英俊的神气低声掠过,松开她,把那些姑娘一览无余,“妹妹,可把哥哥想死了,脱不开身呢!”她们都巴着眼瞧他身后的女子,媚声媚气的此起彼伏,把他簇拥着,在桌前,左拥右抱,小酒儿倒进嘴里。   “尹少爷,怪不得不来了,原来是有人了,你当初怎么跟人家说的?不守信用。”一个粉雕玉琢的女人伏在他怀里,软绵绵的嗔怪。   另一个也道:“人家等了你这么久,你也没一句好听话,讨厌鬼。”   他没正经的发笑:“小宝贝,你最乖了,原谅我,原谅我吧?”说着,一个吻印过去。   “哥哥是独子,是尹家大少爷,当然不能整天跟妓女混在一块,毕竟妓女上不了台面。”   “妓女怎么了?不都是女人吗,比那个呆冬瓜,更让大少爷喜欢呢,是不是?”   “嗯……嗯……”他视线像在盯着怀内的莺莺燕燕看,却极快的扫了她一眼,心不在焉的应,“在哥哥心中,没有权贵,没有贫贱,人嘛,都一样的。”   身体被陡然掏空了一般,她像一个傻瓜站在那里,瞪目结舌,浑身都是僵硬的。   “这位小姐,”老鸨子笑嘻嘻的过来招呼,其实非常诧异女人进倚红楼,“别干站着,要么出去,要么听听曲儿也不错。”   她脸色沉黑,霜打的小花似的,吸进呼出的都是冷气,恨毒充斥着心胸,那在心田凝聚起的一股飘忽不定的温馨,彻底被冰冷占据。   她要走,尹天峻却及时叫道:“多好玩,找乐子不好吗?”   她怒火强抑:“早知道你是这种人,爬也走了!”势不可挡的,冲了出去。她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伤心过,“混蛋!大混蛋!”不绝口。   天峻摇摇头,吐口气,小芸拿手背蹭着他坚毅的脸颊,眯着媚眼:“原来是情人呀!”   他吐着销魂的气息,解释:“是我爹好朋友的女儿,带她散心来着,既然不领情,就算了……”一应卿卿我我,嘻嘻笑笑,纸醉金迷,放荡无度。   晓曦一面拭泪一面心灰,倔强的走着,竟不妨走错了路。   又值天黑,冷风森森。她一度沉浸在强烈的悔恨当中,只管往前走,脑子里旋转的不是脚下路,而是迷惘悲伤,风霜雨雪,混杂的不成样子。   这时,几个声音怪诞的男人越发近了,甚至把她拦住。   张开泪眼,只见三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像吃饱了醉醺醺的猛兽,窥见一只弱小的野兔在眼前转悠,便意犹未尽的拍着肚皮,张牙舞爪:“哪里来的小妞儿,孤孤单单一个人呀!”男人难耐的搓着手,笑的淫荡。   她惊惶了,举目才发现这是一个巷子,前面一个拐角,并无出路。   男人都喜欢身材窈窕的小姑娘,特别是刚从这种地方出来,吃个半饱,都想再吃一顿饕餮大餐,可巧“美食”被撞见了,黑夜,更适合下手。   他们逼近,她是个未经世事在闺房里养尊处优惯了的小姐,如何经得起这吓唬?   “救命啊!救命……”他害怕的喊出声,呼吸迫促,摸索后退,无尽的恐惧在那小小的身体里云翻浪涌。   “小妞儿,陪夜睡一晚上,保准你不屈!”一个男人从侧面围剿,热腾腾的手指拈上她的脸颊,她转过身推开,维护着自己,心悸的:“你们想干什么!”   他们三个分开挡着她周围,腆着肚皮垂涎欲滴,伸摇着双手:“别怕,跟我来吧。”她的手腕被陡的抓住,她慌乱挣扎,无法逃脱,张口狠咬,男人鬼哭狼嚎的缩回手,那些个还没转过神,回头小妞儿已跑的十来丈远。   一个怒气大发的指着那一抹仓惶的黑影喊:“追!”   暗夜里,火光散点,空气中流动着急迫慌乱的脚步声,像夜猫子聚会乱奔。   她身子轻盈,腿脚快,天又黑,一心逃出那些恶狼的追逐,跌跌冲冲,不知绊了多少次,手腕被砖墙蹭了层皮。摔倒了,不顾一切的爬起来,身后可是一群恶魔!   汹涌仓惶的黑夜,混乱冷清急促。   尹天峻还在倚红楼,说不定他倒在谁的温柔乡里,她无心管了,因为他根本不在意自己丝毫。飞快的跑到大街上,拦了辆马车,也不知什么路,只道“尹家。”   坐在车里,惊魂未定,还不时地掀开帘子往后瞧,没有恶狼,也没有天峻,一切熙熙攘攘,灯火阑珊。   回到尹家,丫鬟小厮等候多时,她却直奔进自己的屋子,手忙脚乱的收拾衣物。   尹夫人听见响动,以为他二人一块回来的,少时却听丫鬟说:“季姑娘一个人回来了。”   “一个人?”尹夫人不放心,亲自去问晓曦,门却关着,里头没有点灯,问了许久晓曦才忍着悲戚应:“伯母,天峻在外面玩,我嫌没意思就早回来了。”尹夫人微微点头儿,各自睡去。   次日五更,尹天峻才乐呵呵的回来,也没惊动父母,只有些担心晓曦,因随从说:“季姑娘一个人走的,大少爷没吩咐,我们就没跟。”   她对这条路不熟,若走丢了就不好了。因玩的久困倦,扯起前襟用鼻子一闻,满是胭脂味儿,打呵欠道:“若季姑娘迷了路,我可找你们算账。去,先给我打盆水洗洗澡!”小厮们有的伺候进房,有的打水,一时洗完澡,在床上一躺,竟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恐季晓曦出了事,罪魁祸首可是自己呀!       正文 第二章 梨花带泪   天一亮,季晓曦背着行李给尹夫人告别,一脸泪痕,憔悴,可见昨夜未能睡个好觉。   尹夫人被她这冒然举动唬的一怔,她可是自己认定的儿媳妇:“晓曦,说实话,是不是天峻欺负你了?昨天晚上,跟天峻闹别扭了?”   她委屈的垂下眸子,努力扯平眉梢,把心有余悸的不安掩去:“伯母,我想娘了,我想回家。”   尹夫人便认为是没有离过家的原因,慈母般抚慰:“晓曦,你是个好姑娘,人长得水灵,性子也娴静。天峻是有点毛毛躁躁,都是伯母惯的,他有错处,只管告诉我,回头好好修理他。”   尹家的独子,自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伯母心肠好,更是她的心头肉。看样子天峻去妓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许他们城里人思想开放,故意放纵他,若自己原原委委道出,怕是会让人以为想的多,岂不是纠葛难以述清?前思后想,镇定道:“没有,我真的是想家了,伯母,我自己可以走。”   尹夫人当然借口不放心留她,千方百计的,让她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他们就是她的父母,而他,就当是个纨绔的哥哥!   心事难诉,回到房里自己哭泣,不让任何人知道。可昨晚差一点就被胁迫,那委屈也要自己承受吗?明明是他的不对!   天峻心中跌宕许久,曙光投进窗棂那一刻才迷糊一梦,尹夫人的丫鬟来叫:“大少爷,早饭备好了,夫人等你。”   他恍的坐起身,莫名的冷汗袭胸。   娘那里没有动静,说明她没事。   悬着的心稍微放下。刻意经过厢房,侧耳一听,里面嘤嘤凄凄,有哭声。她回来了,在哭,他慌了神,顿生好奇感,推门进去。   只见她伏在绣花枕上哭泣,瘦削的肩膀上下浮动。   他走过来,伸手抚摸她的手臂,她猛然转回身,推开他,呜咽着叫:“去你的,混蛋!”   天峻惊讶莫名,那大理石般细腻的肌肤被滴滴珠泪打湿,红艳艳的仿若雨后桃花,纤纤可怜,心中一阵沸腾,忙问:“谁惹你了,哭的这么伤心?我一定打的他满地找牙!”把自己全抛开了,她完完整整的在自己眼前,可见昨儿她自己回来并没有遇到什么难处。   她哭的更痛了,长长的睫毛湿湿的不再是一根一根,黏糊糊的泪水把飞红的容颜践踏的我见犹怜。“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她还是留有余地,像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不可一下把花瓣全拆开了。   天峻急急的,被她哭的心慌意乱,一叠声的说:“你倒是明白些,妹妹,我做错了什么,惹得你这样恼?”   “妹妹”两个字,真真把她惹恼了,站起身挥舞着双手对他胸前又捶又打,怪道:“我可明白你为什么叫妹妹了,那些妓院里的,都是你妹妹,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尹天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为了这个生我的气?”   “倚红楼,那是什么人去的地方?你把我带去,还让我看你跟那些女人卿卿我我,什么意思!”怒气,怨气全都喷发在他脸上,她汹涌无措,泪不能断,“什么大少爷,根本就是大乌龟,放诞不羁的纨绔子弟而已!”说着,坐回床沿耸肩痛哭。   他怔怔的,从没被人这么骂过,原本想看看她的反应罢了,去去那呆板枯燥的宁静,没想到惹来这一腔怨气。   她啼哭着继续说出最委屈的部分:“你羞辱我,也就罢了,就别卖力的讨好我,然后再把那些好都一一的拨去,你好残忍!”   天峻被哭的糊涂,颇不自在:“我哪里对你好了,哪里对你不好了?你不喜欢倚红楼,走就是了,何必都怨在我头上?你又没被怎么样。”   那倨傲的神气,有钱公子哥儿的特征,她最嗤之以鼻的,不禁横眉竖目,狂怒:“那些个混混,差一点把我轻薄,如今看我好好的,你不满意是吧!”华润的一哽一顺的嗓音突然变得尖利刺耳,他浑身一抖,原来是这么回事!   ******   她执意避开那张淡漠的可以杀人的脸孔,谁也阻挡不了,走了。   尹夫人急的团团转,尹天峻却坐在椅子里,安然无恙,轻浮的眼里隐藏着诸般流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退是进。   尹夫人奉劝儿子:“晓曦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可能承受得了那种遭遇,你不安慰认错,反而请她自便,是要气死我吗!”   天峻含糊:“她自己要走,我怎么留得住?遇到那种事,谁也别想,但不是有惊无险都过去了吗?我又没错,凭什么叫我当冤大头。”   尹夫人气鼓鼓的晃着手,责备之词铺天盖地而来,只有那句“她是你未来的儿媳妇,跑了怎么办”把他刺激到了。   跳起来,不知是悲是喜,红着脸,脖子粗粗的,强调的口气:“我不可能成婚的,娘,您就死了这条心,我不可能让一个女人毁了我的‘大好前途!’”他说的那个大好前途,不外乎是可以自由自在的包揽天下美女。   而“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才是女人想要的誓言。   下雨了,空气微凉,她孑然一身,行李和银两一分没带。没有重物缠身,虽然轻便,却苦了双脚,没有马车,只能用走的。   徽县离京城三四十里,怕是走一天一夜也不能到。偏偏微雨飘飘,把单薄的身子浸的潮湿寒冷,脸上没有泪,倒是细微的雨水疏疏密密叮在肌肤上,疼,还是甜,无法判断。   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来家里做客,总不能让她只身一人离去,不论私心,岂不让人说堂堂尹家,连待客之道都不懂?   天峻被逼无奈,冥冥中也承了自己的愿望,只拿一把油纸伞,匆匆跑去。   沿着湿漉漉的路径,回徽县的路线,急急的寻找。   远山,延绵无尽的峰峦,像宣纸上云开的淡墨,笼罩在一层朦朦胧胧的霏微当中。   “晓曦……晓曦……”传的悠远。   她一直下意识的期盼自己的名字从远处的他口中吐出,似乎如愿了,清冷的面容上晕开一朵奇异的笑。   面前驶过一辆马车,她不自禁的叫住:“我家在徽县,到了再付车钱如何?”   车夫应了,她上车,就是那上车的当儿,她的身影,一抹剪影,射入他的眼球。   “晓曦!等等。”他立即跑过去,她已经进了车内,他像一只白鹭,朝她伸着双臂,意欲拥抱,迎接,期盼的眼神,央求的语气,“晓曦,跟我回去!”   “不!”她决绝的,不看他,心里却在挣扎,心湖中漾起丝丝喜悦。   “别闹了!”他有些严厉,有些温情,那个姿势,是多情的,“就算你要走,也不能让你一个人。你不为我们,好歹为自己想想,孤身一个女子,路上坏人那么多!”   她心头一颤,果然是的,就像一棵纤弱的小花,外界的狂风暴雨,不是自己能够想象的,跟谁赌气,也不能跟自己的贞洁赌气啊!   他达到了目的,雨伞被风吹走,雨势反而更急了。   他们在一间破庙躲雨,天色森然沉黑,还夹着雷鸣,亮过一道霹雳,她吓得一头扑进他怀里。   那是两个人都不曾预想的,他看着破檐上注注急流,使劲搂着她,似无意的安抚:“没事,别怕,有我呢!”   寒流的侵袭,冰冷的渲染,她都不觉得了,被雨水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胸前,丰满的胸脯显出清晰裸露的轮廓,坚挺的抵着他的胸膛。   许久,芳魂安定,挣开他的怀抱,娇羞怯怯:“你离我远点!”   尹天峻苦笑:“是你自己离近我的,现在却让我离远点,真是可笑!”那笑容,隐藏着黠慧,把她上下打量个遍儿。   *******   在破庙里检出一块地方,拾了些柴禾,架起篝火。男女有别,两人轮流烘烤衣服。紧要关头见人心,她本来死活不愿意把衣服脱下来,尽管他一再承诺:“这样会冻出病的,我发誓,绝不会偷看,我可不是乘人之危的色狼。”说毕,转过身坐着。   她转动盈盈的眸子,身体狠狠地抖索,太冷了,潮湿的冷气侵入筋骨,若不脱下来,什么时候才能暖干?   正直的面皮下埋着颗躁动的心,随着脱衣服的微微摩擦声,细微动作的声响,冲击着他的耳膜,也冲击着他的理智,那是一场巨大的挑战。   薄薄的丝绸滑下玉臂,露出那雪白的脊背,嫩皙的臀,冰肌玉骨,完美的身材,饱满的体魄,衣物层层褪去,她,一丝不挂了。   只闻篝火燃烧的嘶嘶,双方的不安都有了缓解。   天峻握透指爪,额上滚落豆大的汗珠,压在他眼皮上,他把眼闭上了,自控着想:“千万不可以冲动,冲动是魔鬼,她那么保守,一定会自尽呢!”   她掩着胸前,注耳听许久,没有异样声响:“本来还担心他是个禽兽,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她狐疑,细细的想着他的好,他的坏。   中间是一个木架,上面搭着一块绸子,用于遮蔽对方视线。   “怎么还没好?”他离篝火远,湿衣没来得及换,仗着自己是男子汉,让她先来,急性子也耐不了多久。   本就霞红的面颊,被冉冉火光映的更红了,忙把半干的衣物拈过穿上:“还没有,你别转过来,马上好了。”穿穿理理一阵儿,他不经意的把眼神飞过去:“也太慢了,想把我冻死不成。”隔着薄薄的丝绸,俨然一个美人的身影,弱质纤纤的臂膀,另一只手把衣领拉上去,美轮美奂。   “你再忍一下,我这就出来。”终究女儿家衣物讲究,多而且复杂。她怕他等急撒狠,不时地言语打发。看得出,她的兰花指在把泄瀑般的青丝从鬓前掠至颈后。   寂寞的氛围,勾人的影像,温驯的火光,暗而昏黄。却是这种暖色,把她的脸蛋儿敷成了玫瑰红。   “晓曦。”不知什么时候,他转了进来,在她近前咫尺的地方站着,看她领口未束,发丝也不像先前齐整,凌乱的美,随意的风情,半片胭脂滞留眼底,柔媚无法掩抑,有意无意的,丝丝诱惑飞舞出来,他看的痴迷,呆呆的嗫嚅着。   她惊诧的抬头,对上那一双柔情似水发痴的眼睛,魂魄一下抽离身体,后退着戒备而生气的叫:“你怎么这样!让你别过来你偏过来,我可不是你的那些‘妹妹!’”忘形的冲口而出,却随即自悔那股激动。   他见过无数女人在自己面前拨去衣服,今天却被这个穿着衣服欲躲的小女子彻底吸引了,那种含蓄的美,是他不曾见过的。   心中蠢蠢欲动的狂兽有了发疯的势头。扑过去,双手抓住她的手臂,激动的叫:“晓曦,别害怕,有我!”   一个雷鸣落在头顶,她被双层恐惧袭击,狠狠地发抖,他趁势拥抱她,紧紧地,不让中间有一点空隙。   季晓曦拼命推他:“放开我!我就知道,你也是狼!”   他那么像一个男人,一个痴情的男子汉,坚定的诉情:“我知道你怕打雷,我冷你也冷,这样在一起就不会冷了。”说着,呼吸变得浓厚,嘴唇贴在她的后颈,肆意的厮磨。   体内的血液,似融汇在一起了,彼此的举动,牵动着彼此的神经。   毕竟,没有经过世事的姑娘,应该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贞洁,尽管有人在对它虎视眈眈。到底,他踉跄跌出去,她自爱的缩进一个角落,像防范真的色狼一样的眼神。   浪漫的暧昧被打破,还摔了一个跟头,他有点失望,起身摆着他那一贯轻佻多情的架势:“听,雨越下越大,今夜是甭想回去了。”说着,脱衣解裤,晓曦叫:“你想干什么!早晚要回去的。”没有防头的,想用父母镇住他。清清白白的姑娘,可不想就此毁于一旦,吓得奋力后退,恨不得钻入稻草堆内,只要能挡住不让那赤条条的影儿映入眼帘,顿时抓起一把稻草,遮在眼前。   天峻笑了,把上身故意脱得精光,下身还有长裤,蹲坐在篝火前,烘烤衣物。扬声儿道:“谁是狼?”   那被吻过的地方还留着余温,理直气壮的说:“不是你还有谁?这儿只有我们两个。”   他也有理:“我怎么没有看见狼?”他丢下衣裳,又匍匐过去。   她转过脸去,竭力不看他赤裸的上身:“尹少爷,你别太过分。回头我告诉伯母,你会后悔的!”惶惑至极,身体在颤抖。   “狼”的气息近了,就在她面前嗅鼻子。容颜娇美,自然的湿意添加了些许魅惑。伸过手,挑起她的下巴,邪魅的笑:“你怕狼吗?”   答案是不容否定的,乌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眨了眨,顿时有些吃醉。   他想干什么?一再瞟着她的身段儿,似想一口把她吞了,可截止于那个吻,他没再粗暴的强求什么。   他像一只温驯的狼,转身回去,拿起烘干的衣服穿好,坐到她旁边来。   夜色,雷雨,像那篝火似的渐渐燃尽。   作为一个姑娘,季晓曦不得不妥协,跟他回家。   因为他威胁她:“如果不乖乖地回去,就把我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夜的事情散播出去。”效果跟他预想的一样,以她保守的性格,一定会唯命是从。   尹夫人见他们两个今早才回,慌忙的说:“还好晓曦回来了,不然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跟你娘交代?不过找人归找人,你们怎么在外面过了一夜?害得我担心死了。”   天峻解释因雨大而在破庙里过夜,尹夫人听了喜的不得了,再看晓曦红霞满面,出言吐语,态度也和之前大不相同,便心中有数。   他们各自回房,尹夫人对老爷笑道:“这臭小子口是心非,昨儿我给他说准备选晓曦做媳妇的时候,他还硬是犟嘴不愿意,这会子还不是甜甜蜜蜜的?”   尹老爷捋着胡子笑道:“男女独处一室,感情才会有进展嘛!”   从那以后,晓曦时常回忆在破庙里的画面,回味那个吻。还有后来,他怕自己冷强硬的给自己胸膛靠,纵然不依,他却硬搂着,说了好些口硬心软的话,便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胸前。很明显的感觉到,那平静的外表下有一颗热滚滚的心在狂跳。   之后,天峻带她去段小生的扇坊,说:“上回许你的扇子没有选成,来,进去挑一个。”   她梨涡浅笑,一点不反抗。   段小生是天峻认识多年的朋友,见他两次带着同一个姑娘来,知道关系不寻常,便小声询问:“你的妹妹那么多,可从没见你把同一个带着两次的。”   在旁挑扇子的她听闻,顿了顿,心里凉涔涔,笑容躲进乌云后了。他如此优秀,家世又好,纵然有不计其数的姑娘喜欢,也不足为奇,但那轻飘飘的心还是不经意的痛了一下。   “挑好了没?”尹天峻回头问,“这些花鸟怪石,美人儿什么的,太过庸俗,不如只捡个扇骨,扇面儿留白,让小生哥给你画像如何?”上次她拒绝的直接,这次便小心翼翼温声软气。   她耸眉腆笑:“我,可以吗?”   他肯定的很,她也有了信心,略施粉黛,挨着棵杨柳,裙袂飞扬,依依似柳,做望春喜笑之姿,灿烂纯洁,阳光熠熠。   段小生就置了案在前,在一块方正白绸子上着笔,天峻在旁观看。身后也有许多路人留步驻足,对那杨柳般袅娜聘婷的女子赞叹有加。   她从未这样露脸过,有些不支,天峻意识到,便开始驱众,不让她有压力。   谁知,段小生还有最后一笔没有点上的时候,绸子被倏地抽走。却是个衔翡翠烟嘴儿的留八角胡大汉,尹天峻一看,扬声叫:“这不是张四爷吗?”   男子黑眉大眼,面目狰狞,派头粗犷,流荡,瞅着画上的人看,污秽笑道:“小美人好生眼熟。”一言未了,绸子已被夺去,塞到段小生怀里。天峻不可一世的啐了一口:“我说张四爷,你哪里去不好,偏碍着哥哥的举动,好不自在!”   晓曦早已过来,躲在天峻身侧,看那男子,不就是那天晚上被自己咬的那个吗?现在又想捣乱,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张四爷窥见晓曦真人于此,狂喜不禁,搓手道:“小美人,那晚你咬我一口,想不还就了事吗?想得美,爷把你咬上一口,才算完事!”几个随从便一挺身,替张四爷撞气。   天峻出来的匆促,只和晓曦两个。听如此说,不胜惊疑,回头:“怎么回事,你咬谁了?”   她骇异道:“他就是那晚截住我的其中一个,他动手动脚,我也只能用咬的。”   “有理!”天峻应声,遂像张四爷挑衅,但他们人多。段小生也怕闹事,上前阻止,掏出绸子对张四爷好言好语:“这姑娘是 尹少爷的朋友,四爷要是喜欢,这个只管拿去,然后大家相安无事吧。”张四爷要的是真人,是快活,而不是画,听不进劝解,挥手就是一拳,小生鼻血哗哗。   天峻一点亏也不能吃的,冲过去与其厮打,随从们一拥而上,张四爷处上风,天峻稀里哗啦的肚子上挨了好几下,后心也被横披猛踹,小生奋勇加入。晓曦不知如何是好,周围看热闹的居多,她惊惶的叫:“别打了!不要打了!”   张四爷腾身出来,随从与他二人缠打。   晓曦只顾天峻情形,急的万虫钻身,猛不防的,张四爷扑过来,却随即,张四爷趴在地上,原来天峻从后面把他扯倒。   “天峻!”晓曦喊,不多时,有人报了官,官兵介入,把人群哄散,打架等人都被带入衙门。   *******   天峻没罪,从衙门出来,遂被晓曦带进医馆,抓了几副跌打散。尹夫人闻讯跑过来,看儿子鼻青脸肿,站也站不直,急的语无伦次,那意思却是有点怪罪晓曦。   段小生在旁,他也伤的不轻,听尹夫人冤枉人,而晓曦没得解释,便晃歪歪的来说情,尹夫人却不理会,天峻也不多说,被几个小厮扶上了车。   她被冷落,被冤枉,像四月的油菜花,忽然遭到冰雹的袭击,好冷,好沉,步子有千斤重。   平日里再慈善温和,一旦触及她的心肝宝贝,无论什么情面,作为母亲,都会护犊情切吧。再说,她是一个外人,那些“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都是客气话,她也不在乎,只天峻的言语真假,她想摸索个透彻。   专门给尹家服务的大夫,出入了几趟,她向大夫问:“少爷的伤势要紧吗?”   大夫道:“没有内伤,没大关系。”   无论轻重,事因自己而起,不免愧疚。尹夫人从儿子那里出来,看见晓曦,顿了顿便过来,沉着张脸,声音凛冽:“伯母看你一向乖巧懂事,好歹看着峻儿不至于闹事。就是你没来的时候,他也从不跟人打打杀杀,今儿倒好,我的命根子,闹出命可怎么算?”说着,不禁泪下。   她理解,一叠声的“对不起,”尹老爷也来了,怕夫人不能自制吓坏了她,多多少少,有些责怪:“晓曦,你爹把你托付给伯父,那看好你是伯父的责任所在。前几日你被几个流氓欺负,回了家也不说,自己委屈着,到头来还不是事儿出来了,当时你说了,我们就可以防患于未然,不至于弄得这步田地。”他们唉声叹气的,走了,对她好失望。   栽花围柳的正房堂屋,月光梳着细密的清辉在地上洒下一丛黑幢幢的花影儿,几只飞蛾在混沌中慌乱的寻觅亮光。   屋子里灯火通明,三五个侍从丫鬟伫立着,面无表情,都被摇曳的烛光染得困昏昏。   天峻手里接过一个红苹果,一口咬下去,津津的咀嚼。床前的侍从阿彦半弓着身子,拱着手,一脸敦厚老实,炯炯有神的眼睛总在寻查主子有什么需要,缓声问:“少爷,腰还疼吗?要不小的给您揉揉。”   天峻只管啃着苹果,挥手道:“不用不用,我这身子骨,雷打不动!别说挨了张老四他大爷几家伙,就是……”说话气儿冲,震得胸口疼,“嗷嗷”的说不下去,阿彦忙用手给他揉,殷勤道:“还是让小的跟着,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小的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行了行了,说的我多没本事似的。”他逞强,因问,“晓曦来过没有?”   阿彦道:“季姑娘先在门口儿,小的瞧着像她的身影。”   “怎么不进来呢?”他知道,必是娘的话说重了。从医馆出来,就看她脸色不对,段小生还跟着搀和,就更不好了。   阿彦笑道:“小的也不知为什么,少爷想见的话,小的叫季姑娘去?”   “不用了,天色不早了,叫她也不会来。”   挨到第二天,晓曦在尹夫人和老爷跟前啼哭,一桌子的菜,谁也没心情吃。   尹老爷暗推夫人,她才不情愿的道:“晓曦,你也别在意了,昨儿,是伯母的话严重了。其实都是峻儿的错,他太冲动,把人张四爷惹怒,自己也受了伤,这事儿也算完了。”   自从脖上被他印下吻痕,她就知道,自己迟早是他的了,便一心贤惠孝顺,哭道:“伯母,您别这么说,好歹天峻都是为了我才跟人打架,您有什么不快,尽管倾吐,晓曦绝对听着。”珠泪抛洒,心怨情长。   尹夫人也不追究,儿媳妇不能说换人就换人。待要吃饭,她没胃口不吃了,回房歇息,尹夫人不禁叹:“人都说红颜祸水,我还不信,如今看是真的了。”   尹老爷啐道:“什么红颜祸水,晓曦是你认定的,就不能更改!”   她也知道,兄弟的情面不能不给,因此不做声,老爷吃了几口,杜管家递来账簿,便进了书房。   ********   彼时,犹不见晓曦的踪影,天峻着急,持伤去看,阿彦扶着。   “轻薄,果然是轻薄之人!”自己意重情重,他却吊尔郎当,没个正形,躲在房里,晓曦悄自落泪。   天峻着实有自己的理由,他说:“娘那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之所以不吭声,只因娘的脾气坏,说了也没用,倒不如让她说个够,气消了自然好了。”   红肿的眼睛光彩黯然,她道:“你当我那么不开怀?伯母的教训,我当然听着。只是你别带我去什么扇坊了,里面的东西,也没有我喜欢的。弄了半天,却画什么扇景儿,景儿没画好,惹得人指指点点,可算什么呢?那个段小生也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怎么会往张四爷怀里塞呢?”   听这般言语,天峻恍然笑道:“小生哥那个人我最了解了,他那么做,无疑想息事宁人,我也着实看不上眼。”她点点头,春光焕发,问他身体状况,他却敷衍,别的事也有些敷衍。她等的像是一场虚无,等待,明明不喜欢,但就是有奢望。   而后,尹夫人给晓曦房里派了两个专事丫鬟,看来不是让她小住了,而是大住。她心里明白,便暗暗欣喜,再者以为天峻为自己而不会再去倚红楼了。   男人的心,犹如脱了线的风筝,最喜欢飞来飞去,不受任何的约束。   身体好了点,他又迫不及待的急急去了倚红楼。倚红楼像他的另一个世界,那里永远有莺歌燕舞,欢乐快活,一池子活水,自己是鱼。   秦翠儿是这儿的头牌,许多客人专来捧他的场,她一个也不接,为此急坏了老鸨子,见了天峻,又兴奋又哀怨:“我们倚红楼的姑娘,眼看都被尹少爷毁了,今儿这个没睡好,明儿那个没胃口,闹性子不接客,大把大把的银子都从我眼前飞走了,我可活不成了!”神神叨叨,喋喋不休。   天峻应付着:“我这不是来了吗!”说着,示意阿彦,阿彦即刻掏出大把的银子,老鸨子喜得千恩万谢,天峻看向二层楼栏杆里故作风流的秦翠儿,挥手道:“翠儿的场子,哥哥包了!”             正文 第三章 谁先认真便是输了   身世样貌,凡男人应该有的,他都具备,就算他不沾花惹草,外面的野草闲花也不老实,这样就成了引诱。没有人能抵抗得住诱惑,更何况他有一颗浮躁轻狂的心,不识真风月。   两天了,他没有去看她,她也没有去看他,她镇静的心不禁着急了,拉着镜鸾问:“大少爷在家呢吗?”   镜鸾是丫鬟,性格恬静,跟她相近,长得也清秀,翠生生的一个女孩,见晓曦问话,眨了眨眼,用那清脆的语音回答:“大少爷的房门一直关着,他的侍从也都不见了,想必是出门了。”   “会去哪里呢?”自忖片刻,便想起扇坊,段小生是他的好朋友,他常去扇坊,让自己挑的还没个结果,应该在那里。便独自乘车去。   自从打过架,扇坊的生意就不好,远远地,只见段小生坐在柜台里,拿着手巾擦拭嘴角,还不停的翻账簿。   扇子生意,材质造价贵,讲究,偶尔碰上个视财如命的美人儿,给她画像还得倒贴银子。现在是初春,扇子还不上价,故赊了些钱。   “天峻找过你吗?”一听那脆若甘泉的声音,他就猜到是谁,抬起头,果然是俏丽脸蛋儿匀称身材的她,忙立起身,恭维的笑,答非所问:“原来是季姑娘,前儿给姑娘画的扇面还没来得及裁制,请稍等,我这就做!”一面说,一面把那绸子拿出来,晓曦沉着脸,没等他铺张开就被她夺去,说:“扇子我不要了,段老板,这个画儿上是我,就由我带了。我来找人的,天峻真的没有来过?”   段小生不胜诧异,怪不得尹天峻说她比较内敛,要是娟娟那帮人,都抢着上扇面儿,她倒好,差一步工序就做齐了,却不给了。他勉强的扯声笑说:“季姑娘要单找天峻,那可真是来错地方了!”   “什么意思?”她拧眉。那一抹淡淡的风韵,忽明忽暗,变幻莫测。   “他来我这里,大都是牵个姑娘来的,可惜他造访了两次,季姑娘一件也没瞧上,小生情何以堪呢?”段小生成熟有心计,不像尹天峻是个透明人,也相貌堂堂,而且已有了老婆。晓曦失落而走之际,迎面一个女人恣意的摇着手中团扇,扇面儿上花开富贵,满庭牡丹,她是段小生的老婆,名叫莫慧蝶。   小生拉着晓曦给莫慧蝶做了介绍,由此看来,天峻跟他真的是朋友,亲兄弟一般。小生明知天峻去向,却说的含糊,莫慧蝶一点不避讳,朗朗的把天峻的癖好都透露了。   她心里像猛然压了块大石头,推不掉拿不开,泪水绵绵,隐隐作痛。   “尹少爷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倚红楼,我们扇坊美人儿是多,就是没有活的。男人嘛,都想温柔乡,我们扇坊才没那个福气,那么招宾来客。”莫慧蝶的话,红蜘蛛的网一样在她脑际萦绕,灵魂和肉体,瞬间被分开。   月夜,树影婆娑,尹天峻揽着阿彦的脖子,走路不稳,酒气冲天,脖子上脸上都是朱红的口脂,被酒水晕的如一朵朵即散的云霓,却散不开,嘴里哼哼嚷嚷:“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他拖着腔儿,咬字不清。   阿彦劝:“少爷少爷,别吵了,把老爷吵醒就不好了。”   “不不!”他牛脾气,大声喊嚷,拖拖拉拉,弯弯曲曲,“翠儿叫我记住……我一定得记住,不能做负心人!”醉酒的痴心人,忽然呕出一口酒,阿彦扶他,架着他栽头吐了一阵儿,又唱起来,“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姐妹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于他……”   “少爷,小点儿声。”阿彦把他拖着,正到门前,却见一个女子在花丛里站着,欲哭无泪,脸蛋儿紫涨。阿彦怔住,叫道:“季姑娘!”亏得一抹光线投在她脸上,才分得清模样。   他烂醉如泥,听如此说,恍惚抬头,眼睛半张半闭,嗫嚅:“晓……晓曦,你……怎么在外面?”   她又气又伤心,等了一晚上,这会儿才回来,却听见满口的淫词艳曲,还有什么翠儿,她是谁?自己又是谁?   他私生活放荡,尹夫人也都知道,拘谨着又怕他憋出毛病,才肆意放手。尹老爷听见那些曲子词,心内作气,一夜没睡好,把夫人斥了一顿:“你听听,儿子都被你惯成什么样了,一个花花公子,处处留情,难成大事!”   尹家的事业,都是尹天峻的,一直都是尹老爷在管,看如今儿子这个德行,怎能放心将来交到他手里?   “少年公子负恩多,”漠守闺房,她念念有词,仔细思量,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莫把真心过于他。”恨就恨在一颗心也不听指挥。   尹夫人把她叫至房里,她端庄懂礼,请了个安,尹夫人叫她坐下,她坐了,看她惆怅满面,因蹙眉问:“伯母有什么事?”   她长吁短叹,心事难解,淌眼抹泪的央求:“刚刚镜鸾那丫头来过,我问她姑娘过的可好,她说姑娘总暗暗垂泪,我听了不放心,才把你叫来,亲自问问。晓曦,你还在怨责伯母吗?伯母自知峻儿跟人打架不应该怪罪到你身上,只是伯母当时一激动,就口不择言。”充满歉疚,但也是为有别意。   晓曦站起身,泪也止不住溢出,水灵的肌肤似因咸湿而变得干涩,忙道:“伯母别误会,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伯母对我那么好,什么怪罪不怪罪的,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你能这般仁义大体,倒是难得。”尹夫人对儿子的行为充满隐忧,事不宜迟,是时候让他安家立业了。于是把瞒了许久的意愿尽数倾吐,得到的却是拒绝!   她不会跟一个浪荡子相守一辈子,不会!   昨夜的事,尹天峻一点都不记得,那秦翠儿的万千风韵,令他回味无穷。   心情很好,每次从倚红楼回来,心情都会前所未有的好。他悄悄地往段小生那里去置扇子,想把未完成的扇面儿,用上好的扇骨镶上,谁知段小生告诉她扇面儿已经让晓曦拿走,想定是晓曦怕抛头露面,遂拿了把蝴蝶的,兴冲冲的送给她。   “什么玩意儿?你留着送给那些‘妹妹’吧,我用不着,别辜负了你的美意。”她怄气,连看也不看,就转身在花园台上坐着。   天峻挨着她坐,哄道:“你不喜欢?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景儿,要不把你的那副给我。”   “不劳费心。”她扭着脸,口气怨毒。   天峻无奈的挠挠耳后,陪笑道:“我看着倒好,你不要,我要,把你镶在我的扇面儿上,那才好嘞!”   她把脸飞红,起身抚着树,心头乱跳:“别被倚红楼的姑娘看了,把我弄的没个下场,你就这样算计的。”   天峻急急的解劝:“妹妹,你怎么总是误会我?我原打谅着,夜里或者看不见你的时候,就把扇子拿着看,别人任不让瞧的。你看可好?”   晓曦面红耳热,无以应付,掩唇悄笑,回头啐了一口:“去你的!”转身的当儿,手被他攥住,她一吓,看他目光,坚定执着,风流溢满,使劲儿夺,他不放,反而拿着放在自己心口上,痴痴地:“我对你的心,在庙里就已经定了,你还不明白么?”   她心血乱蹿,尖削的下巴微微低着,揉碎的花瓣把那眼睑涂的朱红,喘息促急:“明白什么?”   “你明明知道的,并且,你也没大拒绝,我可那时就掏了心窝子,你倒好,放着明白装糊涂!”他激动的,强烈的瞪着她,心跳宛如一块巨石来回撞,激撞她的手心。   后颈的吻痕,肆意沸腾,灼热的火焰填满胸腔,定定地注视着他,只想脱逃,把苒苒欲放的心花藏起,不被风吹日照。“是谁糊涂?”声泪俱发,“我记着有什么用?你天天的在‘妹妹’跟前转悠,这会子又跑来给我说明白糊涂,是谁欺骗了谁的心,谁又拿谁的心开玩笑?”心痛的质问,朦胧视线在对方脸上打转,仿若一片树叶飘落在秋水的漩涡里,无力逃出生天。   他木然了,看着她跑开,伸着手嘴巴半张,什么也没有喊出口。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她哭了一阵儿,镜鸾忙的解劝:“小姐,就算跟公子赌气,也别跟自己的身体过意不去呀。”一碗山楂莲子汤,呈递至面前,她想了又想,不能这么没骨气,尹夫人不是求自己看好他吗?那意思是说:“你就是尹家未来的儿媳妇,峻儿不懂事,你好歹劝他收收心。”是自己不愿意,现在要哭,是什么意思?遂起身拭泪,也不吃东西,问镜鸾道:“你觉得你们少爷是不是个无情的人?”   镜鸾浅笑,说自己的见解:“大少爷一直是这个样子,疯疯癫癫,痴痴傻傻,跟漂亮的姑娘见了,就像熟人,奈何人家也都喜欢他。他风流倜傥,有情有义,喜欢欢声笑语,因而常去倚红楼寻乐子,但凡有个尺度,谁也不在乎。”   晓曦闷闷的哼了声,镜鸾善解人意,抿嘴儿笑道:“小姐千万不犯着跟大少爷过不去,那样可苦了自己。”   她拂袖走到窗前,嗔怪道:“我干嘛跟他过不去?我也知道他是尹家的宝贝,只是不曾想会是这个样子,随便问一问,你别瞎想。”   镜鸾忍笑应个“是,”又拿粥给她,她方喝了。   ******   整洁宽敞的屋子里,尹夫人跟儿子对峙着,劝他收收心,要是没有异议,马上就给他们操办婚事。天峻一听,暴跳如雷,“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不可能跟任何人成婚!娘,您怎么就这么老古董?好的人选并不一定要马上定了,就像蜂蜜,看着好吃,吃到嘴里的时候也甜,可也就那么会功夫。”他大声驳回母亲的劝。   尹夫人气恼:“儿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急,人家晓曦会等你么!”   他顿了许久,才淡淡的说:“不等算了,我才不稀罕。”   “世界上的女人固然是多,像晓曦这样温柔贤惠的却没有几个,外面的风风火火,只是暂时的欢愉,有什么能抵得上长久对你好的?”尹夫人煞费苦心,一味劝解,奈何心理上根本就存在分歧。   天峻走后,她恼怒的想:“儿子,娘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你不替自己打算,娘替你打算。”   他的心上蹿下跳,不肯安分,在乎的是瞬间快活,而不是长久腻在一起,这就是年少轻狂。   晓曦擅长刺绣,问阿彦打听到天峻喜欢什么香料,阿彦说:“混合的。”她不禁想:“真是和他的性格一样。”便把各种香草都掺些,有:薰衣草,迷迭香,百里香,九层塔,薄荷,藿香等等,混合着搅匀了,果然形成一种奇异的香气。   镜鸾不解她想做什么,阿珠也好奇,便附和着问:“前儿还见小姐跟大少爷别扭,怎么就弄来这些劳什子,小姐不妨说说,我们也好帮的。”   她捧了一把香草,放在鼻子下嗅嗅,香的不得了。听这么问,红了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着,卷起的长睫沿着上飞的眼角,在眼底投下一圈阴影,含糊道:“跟你们没关系,我自己做得来。”之后便选布料,两个丫鬟也大概看出了她的意思,都在心里高兴。不等尹夫人问,镜鸾就主动的告诉她:“小姐可用心了,打听大少爷喜欢的香料,又选了自己中意的绸子,做起香囊来了。”尹夫人不胜欢喜,赞她到底明白。   暮色四合,天空飘起微雨,凉凄凄的,把灯光火点映的格外凄迷。   小芸紫荆等几个擦脂抹粉的簇拥着天峻,喂他喝酒,吃水果,说说笑笑,勾肩搭背。他却根本无心在此,一拍桌案,唬的姑娘们撤了撤,老鸨子急忙端了酒壶过来,以为是添酒:“我的大少爷,怎么耍性子,姑娘们都不敢恭维了呢。”   只见他金刚怒目的,手舞足蹈,喝了这么久的酒,心口发烧,便有些不快,大声道:“翠儿干什么呢?哥哥等的花儿都谢了,还不见她的影儿,故意吊我胃口!”   老鸨子笑呵呵的应付:“原来真的想我们翠儿,真是的,我催了好几遍,就是不动。这人哪,有了名气,就端架子。”说着,便急急地去了。   小芸娇滴滴的委屈道:“人家好用心,原来你心里根本没人家?”   他挑剔的脸红着,端起杯子喝口酒,刚把杯子放下,却瞥见楼梯处,一个身材颀长气质文雅的男人,登时转神,叫道:“段小生!”   段小生懵的一回头,天峻已到了眼前,缩手缩尾,尴尬笑:“碰到你了。”   他把手往他宽厚的肩膀上一搭,眯着诡笑的眼,“果真是没有不偷腥的猫呀!连这么老实的段小生也逛妓院?嫂子知道么,还是经过了允许,啊?”眉峰挑起,含满逗弄。   花蝴蝶们也兴致勃勃的凑过来,一个个搔首弄姿,央求段小生画像,赏个评价也成。段小生却只想逃走,应付天峻都不来了:“好兄弟,千万别让你嫂子知道,不然非把我剥层皮不可!再说了,我真是来取扇面儿的,绝对没有干你那勾当。”   天峻不依不饶的:“什么叫我那勾当?倒是说说,约了谁?拿出来瞧瞧。”   段小生只道“改天再看不迟,”天峻却就想现在看,姑娘们起起哄来。   忽而,一个甜腻细脆的声音传入耳畔:“尹公子不是说,段老板功夫一流,能把胖子画成瘦子,丑的画成美的,奴家想看看,像奴家这样的,他能画出个什么造诣。”视线,纷纷循声飞去,秦翠儿妩媚动人的倩影仿佛一茎荷花,婷婷婉婉。   尹天峻兴奋之极,老鸨子摇着扇子自她身后出现,笑道:“真的忙事儿呢,一完就立刻来见您。”转而对秦翠儿说,“好生伺候少爷。”她细声软气的应:“知道了,妈妈。”   天峻便猴急儿的上楼,转而要看段小生把她画成什么样,段小生推道:“真的不看,看假的,有毛病!”   秦翠儿引诱的掩唇而笑,抽身转进花房,天峻只好作罢,“蹬蹬”的跟去。   气的紫荆等怨声载道:“没心没肺,为了他我都把李大人的儿子推了,他竟只想着那个狐狸精。”   另一个接道:“名门闺秀他都看不上眼,只凭心里感觉,谁有手段,他当然就归谁咯!”故而把段小生团团围住,他偷了个空子,兔子般一溜烟跑了。   阿彦看在心里,在倚红楼门口守着,想季晓曦真心诚意的为他,今儿晚上一定得告诉他,他一心动,兴许就远离红尘了。   又值掌灯时分,尹家曲折迂回的长廊檐下的灯都准时亮了,映着那雕梁画栋,近处的假山,花草新鲜,池子里活水供养的鱼儿,粼粼闪闪,灿若红霞,游来游去。   阿彦给主子褪去外套的同时,说道:“季姑娘倒心思细腻,少爷闲了,好歹看看她去,免得让人感到落寞。少爷不是也心里面有她吗?”   尹天峻一怔,若似修竹的手自己解着佩玉等物,说:“那又怎样?我喜欢她,那是我的事,她根本没有心!”像是气愤,眼底掠过一丝悲情。   阿彦知他没有意识到,慌忙解释:“少爷不知,今儿季姑娘还问小的您喜欢什么味儿的香草,问她干什么也不说,小的猜着,定是做有情之物吧!少爷就等着收,小的给您留心。”   天峻一惊,不可置信的样子,扬眉笑:“你逗我呢?”   “少爷不信,可以去问问小丫鬟,都知道的。”   哦?她那么死心眼儿,私下里这么关心我,还偷偷地做了定情物?难以置信,一定要探探究竟。   次日,趁晓曦不在房里的功夫,天峻溜进她房里,翻箱倒柜的找“定情物!”他不知道什么形状,什么物品,床上被褥翻得凌乱,没有。最后定定神,想自己喜欢的是“混合香,”便撅着鼻子使劲嗅,渐渐转到绣花枕头上。   拿开一看,一包封好的香草,还有一堆彩色丝线,一个橙色绣麒麟香囊,一根绣花针。   女儿的物品,精细的手艺,实在难得!捧在手心里,心头狂跳,黠慧的桃花眼,装着多情,无尽风流。   “人不风流枉少年,看来她能够理解,能够……”会为自己做这些,就说明她在心里是接受自己的,因而特别的开心。   痴男怨女,镜花水月。她只想临走之前给他留个念想罢了。   他误解了,更加的放诞不羁,更加的心安理得,以为她会纵容。   一次,尹老爷在查看账簿,杜管家在旁等着,忽见尹夫人含泪走来,手里牵着晓曦,同样垂泪眼红。   “老爷,”尹夫人哭着,叫,“你看怎么是好,才回来几天又要走!”尹老爷把账簿递给杜管家,起身问:“怎么回事?”   晓曦下跪,止住哭泣,到底横了心:“伯父,叨扰这么久,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就此让晓曦走吧。”尹老爷急忙扶起,褶皱堆积的面容有些颤抖,嗓音硬朗浑厚:“孩子,你过得不自在么?不然为什么总想离开?总也得等你爹来接才好,否则不就明摆着我们怠慢了你,以后你让伯父有什么颜面面对你爹?”   她真的想走,那个香囊,心知是天峻翻得,就是不肯承认,如此连一件信物也作废了,打算即刻返家。   尹老爷再三劝慰,她总不能不给面子,尹夫人推波助澜,她更走不了,因此只能回房去。   杜管家看的清楚,尹家大大小小事物他都看的清楚,尹天峻纨绔不羁,而季晓曦温柔专一,这么好的姑娘,被尹老爷夫妇私心败坏,竟有点愤愤不平。   “永春,店里的事,你帮着操操心,这个月的月钱给你翻一倍。”杜永春迟迟不走,尹老爷因身心俱疲,家事生意把他烦透了,才出此言。   杜永春回过神,忙应道:“应该的,老爷。没有别的事,小的走了。”   尹老爷挥挥手,杜永春躬身离开。   尹夫人嘱咐镜鸾阿珠多多的劝解她,尹夫人握着她的手,掏心挖肺的说:“你就像我的亲生女儿,你有什么不快活,我心里也不好受。这段时间,峻儿身体刚好,未免有些兴奋,常常的夜不归宿。伯母知道你担心他,他把你冷落至此,我绝不饶他。”语毕,起身走了,她抿抿娇唇,轻轻摇头,又把那针线拾起。   一针一线,把未能预测的思念织。   虽然表面上答应,但只是愤懑,这哪里是留客?根本就是强迫。因挑灯写了家信,并不说有什么不快活,只言想家,于次日托了小厮去送。   她回来的时候,恰遇见杜永春,杜永春忙行礼道:“季姑娘好。”   她一怔,和颜悦色的回敬,又唯恐私自传信的事泄露出去,转身欲走。那杜永春的父亲在尹家做过几十年的家丁,活到七十岁死了,他顺理成章的继承了老爷子的身份。尹老爷也看重他是个青年才俊,这两年铺子里的生意,处理的井井有条,正春风得意之时。因看季晓曦生的如花似玉,好不动心,便想方设法的让她多看自己一眼。   “季姑娘,大清早的跟一个小子交代了什么,何不让小的代劳?”那双奸猾衍生的眉目,瞥着她,她果然一顿,回过头说:“谢谢先生好意!”纵是平平静静的,也是心头“砰砰”的。   “这院里人多口杂,老爷夫人盯小姐盯得紧,小的可不忍心小姐往那火坑里跳!”低沉而很忠实的口气,俊朗清净的五官,让人看着和颜善面,再有什么防备也会放下。   “火坑?”   “谁不知道大少爷在外面风流成性?知道他的底的,没有一家不是逃之夭夭,唯有那不知情的才被假象蒙蔽!”   “他经常去倚红楼,这我知道。”   “难道小姐就不在乎他放荡不羁而下嫁于此吗?!”   “谁说的!”有力气愤的大声叫,有些喑哑,嘴唇在清晨的熹微中有些抖索。   杜永春好满意,这样一个清澈见底的姑娘,是狼都想吃一口。   尹夫人明白晓曦是铁了心要走的,便又在儿子跟前大费口舌,甚至命令:“无论如何,我就认定晓曦这一个儿媳妇了,你喜欢也成,不喜欢也罢,都得给我娶回家!”   对此,天峻不以为然,爹娘的规律就 这样,先是心疼关心的慰问,劝解,好言好语说不听,就掉几滴眼泪,再不管用,就暴跳如雷的命令。最后,还是得由他自己做决定,他们的话,他一贯不听。   孰是孰非,好歹她费心的为自己缝香囊,情意堪重。   他的思想,有别于每个人,他真的认为,倚红楼是人间天堂,无论是女人,抑或男人,都可以大大方方的出入,谁也不受谁的约束和歧视。   于是,这一回,他几乎是嘴角挂着哈喇子,给她说倚红楼的音乐何等动人,倚红楼的胭脂都是专造的,外面的姑娘够不到用,还有花儿,牡丹、玫瑰、水仙之类,何等不同于民间的香;最后是倚红楼的姑娘,这才是重点,听的人,说的人,都着重这一点。   “妹妹们都是人间极品,至少在我的心目中,但凡女人,都没有她们身上那股迷人的流荡。”他很期盼很享受的样子,手里好像捏着最想触摸的东西,那样子,真是个地地道道的色魔!   “够了, 你出去!”她五内俱燃,血液沸腾着冲进脑子里,再也不想看他一眼,再也不想听到他说的一个字,“滚!”   尹天峻被推出房门,丫鬟们慌忙劝晓曦:“小姐,小姐,大少爷的手挤在门缝里了。”他在痛苦嚎叫,她使劲把门关严,挡住那张可恶 的脸面,他使劲防止,手指插在门缝里,苦叫:“听我说,晓曦,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但我一定要说!”   “你说这些什么意思?你羞辱我羞辱的还不够吗!”她哭了,骤雨降落在春意绵绵上,脆弱的体魄受到摧残。   “晓曦!”天峻阻止了她,门开了,她跑出去不见了。手指顿时肿肿的,镜鸾阿珠忙不迭的翻药匣子,打了一地,什么也没找到。   她伤心哭泣的时候,他不知又在谁的温柔乡里?   倚红楼是个安乐窝,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影响这里的一兵一卒,一草一木。   “女儿红,好喝!”醇香浓郁的老坛,就像明星璀璨的春宵,风扑软帘,人形交织,锥刺耸动。   “阿彦,少爷呢?”   “喝醉了,躺着呢。”   “他……”鼻子猛地一阵酸楚,一哽一噎的再难说清。但眼泪算什么?脑子里进的水罢!擦干,咽下,“他每次都这样吗?”   “是的,小姐。”一个随从都不忍那蓓蕾再受到无声的摧残,“要不然,小的给您叫去,风口儿凉,小姐进去坐吧。”   咸涩的水珠滚落苍白的唇角,噏动着,微微扯起:“不用了,你把这个交给他。”一只麒麟烁烁的香囊,混合的香草味儿略刺鼻,橘色底子一如那烛光下渗入昏黄的鲜血,圆圆的血珠,自她指腹凝聚起来。   季老爷夫妇收到女儿信函,明日日上三竿时当就来了。   狂放不羁的他,自己何苦要来这一趟呢?否则就不会有那么个糟糕的人,搅入心田。   也许,她收获到的只是他的习性——他喜欢倚红楼的一切,而且每次都会醉的不省人事才回来。一个酒鬼,一个花花公子而已。   浅暗的灰色中,谁目睹那眼睫下亮晶晶的泪?充满醉意,酒和泪,欲和痴,交织成行。       正文 第四章 距离产生美吗?   第二日,果然季老爷和夫人来了,只当女儿受了委屈,然晓曦只说没有,想家罢了。他们也不好怪罪。   尹夫人把季夫人拉到一个角落里,呜咽着说:“晓曦是个好姑娘,是峻儿不争气,苦了她。但我们老人的心,是只认她的,现在当真要走,也不强留,倒是拉开距离,兴许他们冷静一阵子就好了。”   听这话甚觉诚恳,季夫人合了心,连忙答应:“小孩子闹别扭是有的,我虽不大清楚,却看在眼里,姐姐对我这女儿是真的。就让她回家镇静镇静,有什么结想通了就打开了。”   “就是这个理儿。”尹夫人抹去眼泪,说,“不管怎样,我们亲家是做定了。”季夫人放心的点点头,那里尹老爷打发小厮把天峻劝了半天,好歹出来一送,天峻不理,侧身往里装睡,却把眼睛睁着。   晓曦催道:“爹,娘,怎么还不走?”在马车里久等,知他们为自己忙碌,下意识的盼望能看他最后一眼,却到底没有遂愿。   人走了,他才一咕噜爬起来,把那香囊系在腰间,阿彦惋惜道:“少爷可醒了!只可惜,季姑娘的车不知走了多远。”   “走多远跟我有什么关系?”明知道不能撇清,却就是想把她抛在脑后,故作冷漠。   “可怜季姑娘痴心耿耿,少爷不在乎,干嘛把香囊随身带着?”阿彦忍不住说。   他自顾自的忙,把一个朱红玉玺搁进一个锦盒,塞进怀里,两个丫鬟帮他梳洗,正对着镜子照时,只见尹夫人急忙的走进来。   “娘。”他回头道。清俊的眼角飞起一股殷切,巴望着听到她的消息。   尹夫人心内不忿,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绸子一撂,哼道:“儿子,你什么脑筋?就是说不听!从今天开始,不准出门,让先生教你。”说着,门外出现杜永春的身影,他喏喏过来,问了好,尹夫人道,“从此以后,好好的跟永春学习,到月你爹考你!”   天峻最看不上永春为人,嬉皮笑脸,奸猾阴险,阳奉阴违,所以一口驳回:“让我跟他学,那是‘牛对人弹琴!’”一面把那素白绢子拾起来看,“呀”的一声,又惊又喜:“这不是晓曦吗!”尹夫人满腹怒意,写在脸上,在紫檀椅子上坐下,并不答言。   永春也不敢多说,只见天峻捧着绸子如获珍宝,对尹夫人笑道:“娘哪里得来的?当初我问她要她死活不给,如何就给娘了呢?”   “哪里是她给的?”尹夫人坐立不安,起身踱着碎步,“她走了以后,镜鸾收拾屋子看见的,拿了给我。我知道上回就是为这个你才跟张四爷打起来,本想扔了,可一想如今她离开了,好歹给你留个想头,别把她忘了。”   天峻忙不迭的欢喜:“做扇面儿的一等品,我马上就让段小生给我做好。”抽身欲走,尹夫人大声喝道:“等等!”他回过身,哭丧着脸,央道:“娘,您不会真的想把我软禁起来吧?”   尹夫人却说:“永春比你大几岁,把我们家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读书又不少,做你的老师简直是屈才了。峻儿,你就听一句,尹家早晚是你的,趁着年轻,学走正道,我也不是那种会纵子行凶的母亲,之前太宽了规矩,迟早把你毁了。”说着,推永春上前,永春忙拱手解劝。   “好歹容我把扇面儿弄好。”若推不开杜永春,宁愿离家出走,趁着弄扇面儿,再也不回来。   尹夫人道:“阿彦给你弄去。”阿彦会意,急忙附和:“少爷,交给小的吧,小的定让段老板给您用最好的扇骨。”   “最好的不一定是我想要的,省省吧,还是我自己来。”一言未了,就冲了出去,阿彦等慌忙追。   尹夫人焦急,永春劝:“少爷的脾气,放纵惯了,一时半会儿让他收心,怕是不可能。”   “你说的是。”尹夫人心内苦涩,“这么些年,我们也不把你当外人看,你权当峻儿是个不懂事的弟弟,多多费心,有劳你了。”   永春客套了一番,尹夫人回房,不禁暗恨:“表面上夸我,现如今急急的劝尹天峻收心,不就 是怕我威胁到你们的财产吗!”让他这个披着羊皮的狼教会和传授尹天峻那只穿着狼皮的羊,真是个决绝的办法,那样就想动也动不了了。   扇坊,春光明媚,意象光辉,他觉得除了倚红楼,这里就是对灿烂安逸的地方。   莺飞春卉留倦影,野草闲花遍地愁。   “玉竹,棕竹,白竹,还有湘妃竹,这些都是上等的罕品,你看喜欢哪个?”段小生把扇骨材质罗列在柜台上,让天峻挑选。   他又瞧了眼画上的美人儿,一口断定:“当然是湘妃竹,名雅气贵,就是它了。”   “好,这湘妃竹配上美人儿‘隔柳望春’,宛如仙境!只是,你一个大男人拿一把女人气的折扇,我觉得有些折损你尹少爷的翩翩风度。”段小生一面说,一面制作。   忽而,一个紫檀扇柄照段小生的后脑勺使劲一瞧,啐道:“尹少爷喜欢什么你做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转头一看,却是莫慧蝶,段小生闷气横生:“你打我干嘛呀?都是哥们儿,玩笑一句有什么不能?”   天峻坐在柜台前的一张高脚凳上,慵懒的托着下巴,只见莫慧蝶低抹胸,红酯面,顾盼生辉,风姿绰约,拿着把团扇,把酥胸半遮半掩,风情无限。   想段小生守着这么漂亮风流的老婆还想偷腥,真是有点为慧蝶抱不平,半天应了句:“嫂子说的是。”   阿彦等得急,过来附耳道:“半晌午了,不如他们做好了小的来取,怕是夫人等急了,那也罢,要是上街捉人就不好了。”   “他们还能把我绑回去不成!”天峻把眼一睁,阿彦不敢言语,乖乖地站回自己的位置。   家里再没什么眷恋,惟在倚红楼,还有个想头,遂起身告辞:“阿彦在这里等着,我回家一趟,告诉爹娘不必着急。”转而对随从道,“你取了扇子直接回家。”   “是的少爷,赶紧回去吧,别拐别的地方去。”   他应着“还用得着你提醒我吗?”孑然走了,唯一的目的,是去看他的翠儿。   徽县在京城附属境域,并不算远。每次望穿秋水,京城,尹家,好像就在目前。那个流荡欢快多情的人,有没有在想自己呢?   在家里,每日闲愁琐事,弟弟季清玚倒是跟尹天峻有很多相似之处,在妓院里领了个女人,在家没过三天,便就跟别人跑了。对此父母算掉了心病,清玚却闷闷不乐,似在家反思,也似颓废。她不禁想:“妓女也可以拥有一个人的真心吗?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而更让母亲犯愁的是姐姐清月的婚姻。她妄自尊大,两年前自作主张嫁给附近的一个官家继承人,如今官业衰颓,公公背了官司在牢里,女婿每日嗜酒如命,劝也不听,因而清月几乎就住在娘家,把婆家看做地狱,再不敢提回。   当初是她自己一意孤行,嫁错了人怪谁?季老爷季夫人纵然生气,也不好过渡怪罪,别逼得她想不开才好。   二老继前车之鉴,晓曦的婚事权利一定要握在手心里,因此连从小跟她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也不让上门了。   闫飞喜欢季晓曦,很早就已经认定了她,如今思量着晓曦已经成年,可以成婚了。听说她从京城回来,喜不自禁,上门求爱,却被季夫人屡次拒之门外,让他甚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小丫鬟说闫飞在大门外等了整整一个上午,望望天,大太阳毒烈炫目,她急忙跑到季夫人前,诧异的问:“娘,您为什么把阿飞关在门外?这么热的天,您想晒死他么!”说着,欲去给他开门,季夫人板着冰冷的面孔,语气森然:“不许去!”   她不明白母亲何以这么做,之前不还挺喜欢阿飞的?   旁边的清月轻移莲步,温声劝导:“妹妹,你是爹娘唯一的希望了。这回上京不是跟大富豪尹天峻定了么?那个闫飞就是当初你姐夫的投影,不要也罢。”   她怔然了,惨白的面色有些抖索,看向季夫人,季夫人语重心长:“俗语说的好,贫贱夫妻百事哀!你别不信,你姐姐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娘,您在说什么?”她喑哑而颤抖的叫,“阿飞跟我从小一块长大,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你们跟我说这些话什么意思?”   清月季夫人对视一眼,清月吃惊发笑:“原来妹妹没有那个意思?那就好了。”   季夫人不放心:“我看闫飞积极的很,口口声声的晓曦,他存心想把你吃了!”   不是闫飞,难道一定要跟天峻吗?他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啊!怕是不能托付终身,因流泪道:“娘,尹家咱们是高攀不起,您就死了心吧。”   季夫人急道:“这怎么说话的?什么叫高攀不起!我们家虽不是很富有,但在徽县也是数一数二的,配尹少爷,你有相貌人品,你们两个天生一对!再说,尹夫人也喜欢你,咱们是跟尹家结定了。”   “我不要!”她扭过身,怨气十足,“我情愿一辈子独守空闺,也不要跟尹天峻在一起!”听似决绝,柔软的心里竟时刻上演着他的喜怒哀乐,一棱一角,都铭刻着他的影像。   或在风中,或在雨里,或在那星光灼灼的夜空下。他的音容笑貌,毫不离心。   *******   把闫飞驱走,丫鬟把晓曦带回房,季老爷和夫人女儿聚集在客厅里,季夫人愤懑难解:“什么不贪图荣华富贵?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吃糠咽菜也高兴?哦!我这忙里忙外的为她半生幸福,倒落了个贪财的名头!”   清月忙安抚:“好了娘,别气坏身子。晓曦现在的心境,我可以理解,未婚女子想象中的爱情都太完美了,难免意气用事!说什么不在乎穷富,成了婚她就知道没钱的厉害了,一日三餐都成问题,哪还有心思浪漫?”   季老爷叹道:“不过她这么说,我倒认为是对天峻有心。”   “怎么说?”季夫人急忙问。   “她再三声明自己在乎的不是金银富贵,下半句,理所应当就是‘在乎的是天峻那个人’罢了,只是没有讲出口,说明她很喜欢天峻,不好意思承认嘛!”季老爷此话一出,季夫人好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清月笑道:“爹所言极是!”   倒是清玚喜欢二姐姐,知道被爹娘逼迫,瞅了个空儿钻入耳房,看见晓曦正把头饰摘下,静静地梳理头发。铜色的镜影儿里,恍惚映得一个人,她懵地转回身,同时悲喜交集的叫出:“天峻!”   清玚一愣,把脸绿了,她脸上的欢喜和伤悲也漠然晕开,散了。   “清玚,怎么是你,进来也不敲门。”她尴尬的红了脸,清淡的着装衬的她像一汪清凌凌的水。   清玚和天峻着实有共同之处,在于那风流肌骨吧。   “二姐,”清玚一身瓷青色长衫,头上绾着一根玉簪,肌肤月白,眉眼青黛,“你还想那个人,为什么不明白告诉爹娘?”说着,已到近前。   晓曦让丫鬟斟茶,与清玚临椅而坐,一面懊悔不迭,应付的问:“你都自顾不暇了,管我做什么?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你可别出去乱说。”   清玚蹭蹭鼻子,好奇地问:“既然爹娘一心想攀龙附凤,如今能够全他们心愿的只有二姐了。那尹公子又让你魂牵梦绕,何不应了,全了爹娘,也全了自己?”丫鬟递过茶,他接了用茶盖匀匀的滤着水汽。   晓曦没有听到中意的言语,挥袖飘至窗前,直盯着那棵花朵簇簇的樱花树看,朱唇轻启:“怎么连 你也这么说?我倒是问问你,你对那个花楼的姑娘,真心还是假意?”   他的神经被陡然撼动方寸,刚呷进的一口茶呛了出来,丫鬟忙接过杯子,用丝绢给他擦拭沾湿的前襟。他眉峰紧皱,黯然道:“应该是真心的。”   “什么叫应该,而不是当然?”她莫名的激动,大声的厉色质问。   清玚走过去,近来,他的活泼都被那个姑娘毁了,嘴上却说:“我也不知道那是真是假,只觉她把我背叛了,我心里就好不自在,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苦笑:“真的。你比他强多了,他朝三暮四,不会为任何一个女子动心。”喃喃至此,忽然一股急流把它否定,记得那个夜晚,他满嘴喊的都是“翠儿,”或许,那个翠儿得到了他的真心!就像那个姑娘得到了弟弟的真心。   “二姐,我明白了,是不是那个尹公子也特别爱逛花楼,所以你伤心?赌气不愿见他。”清玚的目光敏锐,嘴巴也直接。   季晓曦不承认,温情涵盖的面目精光闪闪:“他不会去倚红楼,他喜欢去扇坊,那里有不会呼吸的美人儿,他对着那些画,可以喝上半天酒。”   “不会呼吸的美人儿?”他猜到一定是扇面儿,不禁发笑,“看来尹公子这个人也没什么坏处,二姐也喜欢,怎么就不跟了?”   她含糊笑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姐姐,慎重考虑考虑,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跟一个自己爱他也爱自己的人长相厮守!”清玚最擅长把自己伪装成这样或那样的行家,伤了一回心,就以为自己把情海的水都饮净了,时不时地冒出个大道理,需要聆听者。   清月也想沾尹家的光,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妹妹嫁了个响当当的人物,将来自己改嫁,不愁抓不着金龟婿,因此应了季夫人嘱咐:“好好的劝劝她,她一点头,你爹就给尹老爷通知,保准聘礼就来了。”   “真的准吗?”   “那是,尹夫人给我下准信儿了。”   晓曦正想歪着歇息,丫鬟道:“大小姐来了。”   “妹妹,”清月推门进来,她起身迎接,清月笑道,“你躺着,我说几句就走。”   “姐姐有什么话?请说吧。”   一番鼓吻弄舌,她听的乍然骇异,“只要自己喜欢就成了,甭管他怎么想,自己的感觉最重要……”自己的感觉最重要?正自忖,忽听外面有吵嚷声,急忙问:“是谁?”   “还能有谁?肯定是那个厚脸皮的闫飞!”清月不妨口的一说出,晓曦立即跑过去。   闫飞好比她的旧情人,只因上个年头,他按捺不住心头欲望,他要她!她不要,他很强硬,把她逼的哭了,还引得季夫人来看,问发生什么事?她想说,他抢白道:“我不小心说错一句话,晓曦就哭!”经过那一次,他意识到不成婚是得不到她的,而她被他吓坏了,从此态度改变不少。   急于求成,不进则退,他只好从头再来。到如今,晓曦把他当成某种意义上的哥哥看待,他必须忍受她的枯燥,不解风情。   如今倒好,没有一句交代,他的追求,到头来是一场空?   季夫人说的很明白,毫不客气:“我们晓曦已经有了人家,你趁早死心,别再来打搅我们!”   “我不相信!我要听晓曦亲口告诉我!我不相信!”他在门外发狂,像一头猛兽,拼命撞击。   晓曦跑了来:“娘,让阿飞进来!”季夫人一看,忙叫小厮送她回房,她不肯,闫飞在外面更激烈:“晓曦!晓曦,你有什么话,就亲口给我说,你以为随随便便把我打发了,我就会死心么!”   终究应该说清楚,季夫人阻拦不得。于是放闫飞进来,就站着说,季夫人回避。   他很激动,两只眼发红,因忧虑害怕而折磨,脸上渗出细密的汗水。   “我从来就没有想要嫁给你,我们是好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你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阿飞你知道吗!”他的追问再多,神情再伤心,她的回答只这么多,非常淡然。   “去过一次京城,你就变了,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自始至终,我都这么想的,为什么你就是喜欢曲解别人的意思呢?”   “你不能那么狠心,晓曦,你不是这样的!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有了别人?”   “我……”真的有吗?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只是想装糊涂,“我……”   “你说啊!”闫飞晃她,几欲剖开她的肠肚,掏出她的心,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沉默,含糊,是最好的答案,而他不允许,他只好说了简短的两个字:“没有。”   从此以后,做她哥哥?不!他暂时答应,是为了更大的预谋。   却说阿彦取了扇子回家,才知上了天峻的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丝毫不差,甭多想了,一定在倚红楼。尹老爷即刻派人去倚红楼勘查,阿彦也去了。   嫖客们各个怀搂着自己的姑娘,恩恩爱爱,比和家中的妻妾,恩爱得多。   “各位爷,”诸多小厮冲进来,老鸨子陪笑相迎,“今儿客满了,真是对不住。倒有几个新来的,没有上过场,却是头一回,怕伺候不周!”   阿彦喝断:“尹公子在哪个房间?”   一个个铁面无私,老鸨子看到这里,心下明了,竟不是寻欢的,而是捣乱,自不敢怠慢:“原来是尹少爷的随从呀,这个阵仗,来找人么?”   阿彦开门见山,形色严厉。   天峻早知会有这一刻,嘱咐了老鸨子:“甭管谁来,都说我不在。”老鸨子依言而行。   秦翠儿往窗隙底下瞧瞧,一溜小厮都走了。“你安心陪我。”枚红色厚重帷帐,几乎垂在木地板上。他裸着半身,透过帷帐依稀可见,一张鹅黄碎花被子遮在腰间,一应风流难解。   翠儿缎子般随风轻舞的身子转过来,掀开帷帐,上了床去。伏在他的胸膛,扬着小脸儿,用指甲修长水葱般的手指触抚着他的鼻梁,他的唇,香韵轻扑:“我这么做,为了什么?”   他用手背蹭着她的玉臂,薄唇一牵:“难道你不想和我待得久些么?”   她轻轻吐口气,精致的眉间仿佛锁了一道愁,旋身躺在他怀里,握着他那搂着自己的手,故作娇媚:“久,是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一年?”   他顿住了,手也有些僵,倏尔把她推开,坐起身,大拇指抵着眉心。   翠儿娇懒的附过去,手和下巴搁在他的肩胛,撅起小嘴儿:“怎么了?被我难住了?”   他冷冷的,并不睁眼,很是心烦,道:“不是被你,而是被你们女人难住了。”   她娇嗔一笑,幽黑的眸子里闪烁着黠慧,艳晶晶的嘴唇扯开一条缝:“有好多女人。”   他好困惑,为什么所有女人都要求男人把大部分的时间亦或是生命都播撒在她们一个人身上?晓曦是,连翠儿居然也是!“我以为倚红楼的女子不会有这种需求和愿望。”   “这么久了,你还是不理解女人心。”   “有什么好理解的,我知道你们都有一个愿望,希望自己的男人从一而终。可是你们这样太自私了。”   “天峻,你要离开我么?”他下了床,拽过架子上的衣服。   “不能长久,还不如现在就了断!”不知道是遂了自己的愿,还是遂了她的愿。他走了。   老鸨子急忙备酒,以往他每次从翠儿那里出来,都醉醺醺的,这回想必要在楼下喝。   “女儿红,十年的。”酒,越久越醇,喝进嘴里华润甘香,后味无穷,为何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反越久越淡呢?他一面喝一面想,却就是想不通,或许世间人都为这个问题所困惑。   台上一群艺妓,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声乐伴游魂,越喝越醉。   月光惨淡,犹如那痴男怨女思而不得时的苍脆容颜,明晃晃的挂在帘外。   找不到儿子,急坏了尹夫人和老爷,阿彦以及永春等十几个出寻的都罗列在他们面前,弓着身子,一脸罪疚。   尹夫人又急又气,竟怒骂起来:“养你们干什么的?一个个都是饭桶,紧要关头一点用处都没有!”   永春乍着胆子出气:“夫人别着急,附近的几家妓院都找过了,段老板的扇坊也找了,看来不是我们没有找到,而是少爷故意躲我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闻讯就跑,当然徒劳!”   尹老爷听言在理,忙问:“依你之见,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永春挺了挺腰杆儿,自觉进了功,气势硬了几分:“少爷心不在,就算绑回来,逼着他学道尊法,根本不起作用,不如随他的性儿,玩够了自然回来了,到时候给他讲学可能还有些心思。”   闻言,尹夫人揪着心口哭的更厉害,忽闻门上的人来传:“大少爷回来了。”天大喜讯,一众忙不迭的出去。   他又醉了,见阿彦过来,就哼哼的问:“我的美人儿哪里去了?我的扇子怎么没影儿了?”阿彦恐他来了就要,一直别在腰上,这当儿忙抽出递过,劝道:“您可认得家,怎么小的到处都不见您?”   尹夫人尹老爷慌忙围着,尹夫人安心,一腔急怒,仍哭不住:“混账东西!我白养你这些年,你尽想着自己快活,不顾老人的死活,可还是个做儿子的么?”   天峻拿着扇子的手一摇,“呼啦”一声开了,混着夜色,只见扇面儿上的人儿依旧鲜活,努起嘴亲了一口,“嘿嘿”笑道:“晓曦,晓曦……你最好了,我在倚红楼看见一个女的,跟你一个模样,只可惜是个妓女,不敌你那清洁。”   尹老爷气的乱战,喝令小厮:“赶紧把这孽障扶进屋子,隔着墙的路人听见他这般淫乱,尹家颜面何存?”尹夫人啼哭不止,怕他动气打儿子,用手给他抚胸,说道:“怪只怪我们做爹娘的没有尽心,孩子是无辜的,倒别在他身上撒气。”   阿彦等人把天峻扶着,他只瘫软,仰头握着扇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呼喇呼喇”噪响,夹着他浑浑噩噩的笑声,竟如恶鬼。静谧的家院被搅得不得安宁,人心惶惶。   杜永春背地里窥着他那自甘堕落的形色,森然一笑,不被任何人察觉,旋身走了。   任哪一回喝醉了酒也没有如此痴癫犯傻,夜里竟又哭又叫,没个来由,阿彦传出清了大夫,大夫进来,他竟爬到桌子上蹦跳躲避,没得瞧,大夫只用眼观,半天也不知是个什么症候。   尹夫人心急火燎,抓着大夫的袖子不让走:“峻儿平时最伶俐的,今儿昏了头,喝多了酒,可也不该这样形状,先生倒给个明断?”   大夫把不着脉,房内颜色昏暗,故也看不出他什么面目,见他娘着急,便胡乱下了定心剂:“酒兴太烈,烧了肺腑,醉意难除,胸火难释罢了。”处方很简单,多喝些糖水就行了。   无奈天峻心闷气短,神经乱迸,毒火无处排解,把血管撑满,醉意勃发,难以释怀,故上蹿下跳,一刻也不能安静。尹夫人听了喝糖水管用,即让五六个小厮将他按住,丫鬟端来糖水,扳着脖子灌。   他只发气,咽不得,呛得脖粗眼红,吐出大半,不能喘息,小厮们也不敢硬来。尹夫人看的心疼,扑过去抱着他的头,使劲拍后心,好容易才顺畅,仍两腿乱蹬,嚷着难受,捏着扇边儿用牙咬,末了知咬的是扇子,扇面儿残缺不全,就疯了一般,抱着扇子呜呜咽咽的哭号,说的都是些情深意重,无可奈何。   众人听闻,面面相窥,分明是些情话,一句一个“晓曦,”魇住似的。   尹夫人看儿子这般丢脸,忙叫阿彦等人把他放好在床上,喝一碗定神汤,许久才憨憨的睡去。屋子里鸦雀无声,尹夫人看他静了,起身嘱咐:“少爷的形景不要到外面混说,听懂了没有?”   他们一叠声应“是,”两个丫鬟搀了夫人回房,小厮们掩好门窗,此时月已上西,悄倚帘拢。   尹夫人把天峻如何想念晓曦的境况都告诉了老爷,又说:“如果不让晓曦回来,怕他会疯了!只是当初我要把晓曦给他,他竟喊着不要,现在晓得了离别苦,却下不来台,因就憋闷在心内。如今爆发了出来,也正合了我的愿,你说呢?”   尹老爷忧愤不已:“当初他们两个自己不要的,这混小子要是喜欢,为何晓曦走的时候,他死活不肯出来?他现在想通了,人家晓曦愿意吗?”   “这个放心,我给亲家说好了的,不管峻儿如何状况,我和老爷是认这个儿媳妇的。亲家意思也很明显,我们这样的人家,谁不想巴结?”尹夫人口蜜腹剑,很是自得,殷勤恭维,居高临下故作姿态罢了。   于次日就让人去请季家,那杜永春一心想晓曦跟天峻断了,在窗外听得,连忙秘密的宣扬,夹着讽刺,刻意传到天峻耳中。   天峻精神清爽,昨夜怎样全都忘了,听父母以自己“着了相思病”的名义去接晓曦回来,立即把去的人拦住,仍口是心非的拒绝与她婚姻。   真真闹昏了尹夫人的头,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叫人糊涂。拗不过天峻,只好歇着,也不拘束他,只让阿彦看的紧些,别弄出好歹就够了。   ******   晓曦婉言谢绝闫飞的好意,他耐不住,一味的求婚,把她彷徨不定的心搅得更乱,只好闭门不出。季夫人才安心些,急等尹家的音信儿。   正月时节,京城的街面是最热闹的,清月趁机和晓曦去看灯会,她正有这个心,便同清玚三个一道去了。   三个人都在心内捉鬼,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尹家,便是那人人翘首的山水了。   群星璀璨,烟花的绚烂把单调的夜幕点缀的多了些许风采,可惜转瞬即逝。   花灯如星星繁多,种类新鲜可观,桥下的河面上陆续增加着许愿灯,飘飘荡荡,像落水的花瓣,随风聚集,流逝……       正文 第五章 倚红楼   下意识的关注那座烟波似火的楼阁,伫立在参差林总的建筑间,不怎么起眼,却总有人特地去寻。   倚红楼上的栏杆里,躺榻上歪着一个女子,枚红色团团围裹,风吹锦簇,缠缠绵绵,风流荡漾。   天峻没大去倚红楼了,每日倒在扇坊穿梭,起码把咬破的地方修好,她那么完美无瑕,纵然不能容忍任何的瑕疵。何况是一件用来怀念的,更要完美了。   清玚和清月一味的凑在人群里看热闹,明知道晓曦是喜欢娴静的,刻意冷落她。末了,他们要求去尹家看看,走了这么久,总得歇歇脚。   晓曦不愿:“说好了今晚在客栈落脚的。”清玚却嚷着银子丢了,清月怨道:“怎这样不小心?你二姐姐跟人赌气,没那个脸,免费的不住,客栈又没银子定,今晚我们要露宿街头了。”清玚便附和着喊累,有意无意的,在逼她。   最后,她想了个办法,自己躲着,让他们去尹家借住,就说是季老爷的儿女,他们不会不收留。   清玚慌得问:“二姐姐自己不去吗?”   “不去。”   “身无分文,一个女孩家,要在哪里过夜?”清月提醒的问。   吃过一次亏,提起这个就心有余悸,但上次离开的那么决绝,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样子,如今真的要上门乞怜么?   清月推搡着她,不像平日那样温和,简直在央求,在命令。清玚怔怔的跟着,偶尔附和一句,晓曦羞愤的挣开:“好了好了!拉拉扯扯的算什么!你们想得个定身之所,我带你们去就是了,不要什么都扯上我,爹娘的份儿上他们也会帮忙。”慌忙的想来想去,觉得不能妥协,被人小看。   他们三个争执不休的时候,忽有一个男子掺入:“你们怎么在这儿!”回头望去,正是清俊,惶惶的瞪大了眼,彼此心明而口浊,心跳面红。   尹夫人早想接晓曦,如今突然光顾,喜之不尽,看不是她一个人来的,姐姐和弟弟都在,便认为是无意之中,晓曦一再强调不得已才来叨扰,尹夫人有些不高兴。   还是先前的两个丫鬟,尹夫人让他们收拾出两间干净的房间,对晓曦道:“打你走了,你的屋子就一直没动,可巧真的回来了,那屋子又有主人了。”   她强颜欢笑,脸颊灼热尹夫人故意让儿子引她回房:“你不在,峻儿整天怏怏不乐,你们说说话去,清月清玚,我会照顾好的。”遂推天峻,他顺势拉住她的手,对上一双吃惊的眼,也不顾,急急的走了。   清月看了,乐得不已,与清玚在此歇了一夜,次日便走了。他们离开并没有告诉晓曦,只要尹夫人转告,尹夫人正想如此,心内喜欢。   却说昨晚天峻拉着晓曦冲到耳房,促促的拥抱她,说了好些甜言蜜语,她稍有防备的心不由得卸下了全副武装。   “我再也不去倚红楼了,”他在她耳边承诺,“晓曦,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再也不要离开了,好不好?”痴痴地央求,她泪水滚滚,听到了想象中的言语,体会到了想象中的温柔。   “你说的都是真的?”在最真诚的时刻,最后一点质疑。水盈盈的眸子映出真相,是一瞥深情。   “当然真的。”他望着她的眼,出言吐语都是经过肺腑强烈的撼动。   他说,再也不去倚红楼,前尘旧爱,都过去了,烟消云散,他的眼里,只有她。   当尹夫人再次提起媒妁时候,她娇羞一笑。“你不说话,伯母就当你默认了。”尹夫人眉开眼笑,高兴的了不得。   然而,她并没有问过他“你会娶我吗?”之类的,只是他那样含情脉脉,以为情深似海,不用说明诸多,就能够明白。   天峻的形色,虽然嘴里不说,却像在暗暗地要求,尹夫人欢喜,当他们和好了,不好意思认罢了,想着给儿子一个惊喜。   这两天,他们格外恩爱,那柄扇子的无暇更增添了她的信任。   “原来,你为我这样用心。”她伏在他怀里,看着镶金贴翠的扇边儿,画上的人亦真亦幻,有几点水渍,他说“那是我睡觉时不小心流的口水,”足以见得,他抛弃了花天酒地,忘记了倚红楼的姑娘,真正印刻在心的,是自己。   他抚着她的柔密青丝,呐呐吐气:“从庙里开始,就定了情,你不肯认吧。”   “是你,”她抬起鹅蛋小脸儿,涨的腓红,上飞的眼角风情缕缕,“你一再的去倚红楼,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我嫁给一个放诞不羁的公子哥儿吗?”   他沉默良久,挑起眉梢,收了眉心:“有什么不可以?”   她怔然了,赌气的扭过身,恨恨的瞅着他,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他渐渐露出逗弄的笑,嘴角越发扯开,笑容愈加灿烂。她久久的看着,不禁也笑了。   默认,一切都是默认的。   情到深处人孤独。一刻抓不住他,孤独就袭上心头,或许太深了的缘故。   好些时候,老鸨子没有接到大生意了,除了天峻手笔过大,其他人,都好吝啬,在她眼里。   翠儿寂寞,寻思:“他被吓怕了?跟他随口说个一辈子,就唬成了那样,真是白痴。”由不得的,就是想他。   他把自己包了一个月,就算没有到期,人没来,她也不能接别的客,而他只占了三天而已,往后的二十多天,可怎么过?   “听说尹公子要成婚了,我们这些闲花野草,趁早死心的好,免得到时候空自垂泪,无人过问。”这些话,不止一个姑娘说,外面的传闻越来越沸腾,倚红楼也像蜂窝,竟人人都不安了。   老鸨子盘算着他成了婚倚红楼一年的收入会消减多少,姑娘们会清瘦多少,总有几个柔弱的,咽咽啼哭。   “哎呀,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这样有福气,年纪轻轻嫁入豪门,重要是尹公子人长得那么好,真真的可惜了。”老鸨子不止一次喷云吐雾的感叹。   这一次,背后有人接话:“您就别自寻烦恼了,就算娶了老婆,他也待不住的。”   老鸨子把噙着的翡翠烟嘴儿抽离肥厚的红唇,又吐了一口浓雾,她被淹没了,声音还在:“但还是他一个人的好,有了女人,男人就容易变性。”   天峻果真成婚,老鸨子也会跟着掉眼泪。   秦翠儿例外,她是个一心想逃离寂寞的女子,只要有人陪,甭管那个人是谁,都会逍遥快活。   淡淡一笑,妩媚悄飞:“不会的,他的脾气,是讨厌长时间的对着同一件东西。”她了解他,不是她自己了解到的,而是他的另一个知己,背叛了他。   打着画像的名义,段小生又混进秦翠儿的花房。   流星点点,芳华艳艳,一层一层,一寸一寸……夜的黑幕,被重重拨去,铅华浓厚,雪肌清怜,满帐的春风,吹红了每个人的眼睛,血液在体内狂躁的跳动。   一天,尹老爷把夫人叫到房里,说:“都定了的,哪有女孩家快成婚了还留在男方家里的?”   尹夫人也为此烦恼,笑道:“我也这么说来着,可惜咱儿子赖上了人家姑娘,一刻也分不开,可怎么是好?老爷出个主意吧。”   “孽障!”尹老爷大怒,瞪着两眼,嘴唇上的两撇胡子飞了起来,“婚姻大事,他还那么随心所欲,岂能由他?”   尹夫人沉着声,不敢造次:“那我就让晓曦悄悄地回去,等送了彩礼,娶过来就完了。”   “干什么悄悄地?难道孽障糊涂至此,要坏了千百年来成婚的规矩不成!”尹老爷怒发冲冠,喝道。   夫人唯唯的说:“先前给他说了几次,他总不依,我怕硬来会闹出事,这不才来找老爷商量?”   尹老爷一抬手,面不改色:“没什么好商量的,应该即早的把晓曦送回去,也省得败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二人正说着,欲辩个是非,永春忽然进来,汗颜说道:“老爷,那段老板的媳妇上门要账来了,说什么少爷拿的扇子没有付钱,小的不敢擅作主张,特来请示。”   二老大惊,尹夫人起身道:“我记得峻儿是有一把宝贝扇子,但我们家的声势谁人不知,怎么可能有赊账的事儿?”   尹老爷也觉不可能,但想那晚天峻醉酒归来,见到阿彦第一件就是问他要扇子,想来就是那一把?遂叫人传来阿彦,阿彦听了,立刻回道:“的确有这么一桩,但绝没有赊账。那天少爷叫我一人在扇坊等着取扇子,谁知腰上的钱不够,待要回来取,段老板说不用了,就算是送给少爷了。都兄弟一样的,几百两银子不要罢了。”   尹老爷忙问:“他那种小商人才没这种情义,他这么着,你好歹告诉一声,我知道了,自然不会欠他。如今他自己躲着,让老婆女人家喊账,可不是往我们招牌蒙灰?”   阿彦心下一惊,甚觉愧责:“小的本想着告诉来着,谁知少爷闹失踪,小的便忘了。但那段小生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必是他老婆不清楚,小的出去给她说明,大不了给她银子就是,只是别叫人听见咱家在外有过赊账的名儿。”尹老爷便将此事交给他们处理。   谁知莫慧蝶本是知道这事的,适才看见段小生衣服上有女人的头发,便惴惴不安,总想自存梯己,故这笔账重新算来。   尹夫人正想不出如何转移天峻的视线,好把晓曦送回家,忽然迸出个莫慧蝶,便赶忙着人告诉他。   天峻同晓曦日日一处起坐,恩爱似鸳鸯。还一路上街,一路划船,欢乐似神仙!   “什么,扇子是赊来的?”天峻一听,即刻惊慌。作为首富之子,从来只有多给别人钱,而决不允许“赊账”两个字发生在自己身上,遂跟了人去见莫慧蝶。   尹夫人趁空把晓曦拉到一旁,笑说:“媳妇,过了大礼,再跟峻儿如胶似漆不迟。”晓曦暗喜,从了尹夫人安排,悄悄地回了徽县。   天峻把阿彦斥了一顿,慧蝶看他颇有男子气概,且腰缠万贯,不觉动心,从怒不可遏不讲理的妇人变成娇笑盈盈的思春少妇:“尹公子,好歹你叫我一声嫂子,就算段小生他瞒着我赊掉那么多钱,我作为嫂子,不应该那么小性儿,你说是不是?”   天峻甩开扇子,让她瞧,急急的说道:“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况且小生哥这身手艺得之不易,再多的钱,我也不稀罕,嫂子若不接,怕是弟会过意不去,就为让我心安吧。”说着,阿彦已经呈上了一千两白银,莫慧蝶眼花缭乱的笑着,假惺惺的道:“你们家钱再多,也是辛苦挣的,你非要我拿,如数也就行了。”   天峻却死性儿道:“不不不!绝对不行,近日许多事麻烦了小生哥,都未能回报,趁这个机会,嫂子都拿去。”   莫慧蝶假意推辞,阿彦把银子都塞给了旁边的两个小厮,命道:“你们帮着老板娘送到扇坊。”小厮们点头应“是,”慧蝶笑的更烂漫,故意的拿手掠触天峻的脸庞,飞着媚眼走了。   他惊异的摸上被那纤指触过的地方,目瞪口呆,阿彦也骇异不小:“少爷,没事吧?老板娘怎这样人,少爷都是订了亲的,她竟这样轻薄,被季姑娘看见了还不气死!”   他又痴又惊,与阿彦奔回房,用花瓣水洗了又洗,搓了又搓,歪着脸让阿彦看:“瞧瞧,还能不能闻出味儿?”   阿彦使劲嗅嗅鼻子,花瓣水的味道刺激了他,一个“喷嚏”打在天峻脸上!   *******   尘烟滚滚,吞没眼前路。   打开折扇狠狠地扇扇,扇不去一身的汗水,啐道:“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走,她竟偷偷地走了,不回来了么!”   阿彦的脸被赤日蒸红了,牲口般喝着气:“少爷,醒醒吧,成婚前,季姑娘是不能待在婆家的,否则如何迎娶?”   他愣了愣,燥热难耐,把领子扒开许多,转回身,不停地扇扇子,眉毛皱作一把:“谁要迎娶了?”   一语未了,只听一中年妇人在后面呼哧呼哧的喊:“峻儿,你想把娘累死不成!”   “夫人,小心点!”两个丫鬟左右搀着尹夫人,追了来,天峻无奈:“娘,这样大老远,您跑来做什么?”   周围是荒郊野外,沙尘造就的羊肠小道,被季风吹的漫天飞。   无法想象,尹夫人如何徒步走了离京城差不多五里路,命也不要的追儿子,一步不肯停。如此,天峻才不得不回去。到家尹老爷又给他作了番大道理,他才怏怏的定下心神。少顷,忽记起莫慧蝶有意勾引,素日又常见她打扮艳丽,刚才那模样,绝对的有别样心机,想着弄个明白,便瞒着众人,悄悄地去了扇坊。   段小生不在,老板娘独坐,正算着自己的私房账,另一面盘算那腰缠万贯的少爷:“认识了那么久,我怎么就一根筋的没有想到讨好他呢?段小生对我不忠,我干嘛对他忠。”一想起那根长长的飘着香气儿的发丝,就气不打一处来,暗骂,“气死老娘了!”立刻有人以一种调戏的口吻接道:“姐姐气什么呢?”   猛抬头,却见尹天峻已到了跟前,那双俊逸的桃花眼,勾魂摄魄,怔怔的回过神,羞红了脸,笑道:“尹公子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吱个声,人家的心都吓出来了!”   他应和的伸出手,捏起她的下巴,抬得高高的,低沉邪性的笑问:“你有心么?”   铺子的门大开着,里面的情形引人侧目,莫慧蝶得逞的朝他傲然一瞥,推开他的手,抽身把门关了。   作为风尘中的常客,他不紧张,只是从未沾过朋友的女人,这一点让他稍有顾忌。朋友妻,不可欺,如今是欺还是不欺?   莫慧蝶却扭着腰肢走来,拉起他的手,摁在胸前的突兀上,问道:“有没有心,你觉得呢?”   这般迫促,他感受着手心里的柔滑,像捧着一堆膨胀的棉花,不禁骨酥筋软,又有毫拘泥:“你会不会为段小生守身如玉?”   她的纤纤玉臂揽上他的脖子,心脏的剧烈跳跃使脖颈显出丝丝红晕,仍然问:“你说呢?”   掉到嘴边的肉,他倒有些迟疑,胆寒的说不出话来。   “我的人,都在你手掌心了,你却磨磨蹭蹭的,在倚红楼,莫非也是这个样子?好坏呀!”低下头,眼睛使劲上看着,继而伸出艳嫩的粉舌,在膨胀的乳沟间妖媚一舔。   见状,他的喉结明显抽动了一下。自己有婚约在身的,能够么?就是理智应允,环境也不合适,万一兴起的当儿,段小生突然冲进来,那被打断的快感还不如没有开始。   扇坊不大,后门外是一条河,河沿上杂草丛生,蜿蜒向前,直直的同乡一座二层楼阁,正是莫慧蝶和段小生的住处。   之前,天峻不是没有来过这儿,只是慧蝶和小生的床,他还是第一次上,也从未往这方面企及过,倒是不经意遇见的一瞥,成全了好奇心。   莫慧蝶跟丈夫的阴谋不谋而合,只是两人的方式也有些相近,那就是出卖自己的灵魂,玩弄自己的肉体。   有妇之夫,或是有夫之妇,一般都不会跟情人要求专一抑或“一辈子,”他对这一点很满意,以至于长时间的想念慧蝶的“气息。”   阿彦忙着找“少爷,”偶尔有几天,这成了件非同小可的差事。   杜永春越看见他不争气,不如意,就越高兴,巴望着他跟季晓曦的婚事能够泡汤。   “真怕他再野了心,前日我还听见他说‘谁要迎娶’之类的混话,到底摸不清他是否愿意娶晓曦。”近来,尹夫人被闹得心力憔悴。伸着手让大夫把脉,一面发牢骚。   尹老爷气的捶胸顿足:“无论如何,聘礼都下了,是不能反悔的了!”   “我知道,只是我时常听见街面儿上有人嚼舌根,说什么,尹少爷都订了亲还天天的勾三搭四,我怕万一晓曦听见又不愿意了,到头来难看的是我们家。”尹夫人忧心惙惙。   尹老爷深叹一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任峻儿是好是歹,是他自己闹的,也没处怨我们。”   那尹家的聘礼足足合一万两黄金,喜得季夫人前仰后合,清月也高兴的喜之不尽,季老爷倒说:“早知道就提前说明白,不要大张旗鼓的送了来,现在可好,徽县的人都知道我们二女婿是京城的富家公子,料定我们家会更加富裕,还不趁空儿抢了!”众人一听,觉得很是,季夫人心忧如焚,但求把聘礼存起来,平安无事。   清月想着自己困难可怜,若明着要了,恐他们不给,便趁着天黑,把仓库的钥匙取来,偷窃聘礼。   恰巧清玚出恭回来,瞧着黑幢幢的有人,便指道:“小贼!”那人一唬,揣在怀里的明珠俱滚落在地,清玚只当是来偷盗聘礼的,失声大喊:“捉小偷呀!捉小偷呀!”清月惊吓,知是逃不了的,被拿住了岂不难看?急忙扑过去捂住清玚的嘴,嘘道:“是我!”清玚更大吃一惊。   亏得小厮们没有听见,清月与弟弟钻进屋子里,清玚难以置信:“姐姐,我说你!”清月羞愤不已,大声解释:“你别声张!待我慢慢的告诉你,你就懂了。”   清玚镇定,看她能说出个什么道理,清月压低了声儿,又急又怕:“我跟你一样,路过那里,听见动静,便进去一看,却是只老鼠。我赶走了老鼠,正在检查有没有毁坏什么东西,你就大惊小怪的。”   “真的这样?”清玚似信非信。   清月扯谎,面不红心不跳:“当然是真的,要不你想想,我又不是穷凶恶极的外人,干什么自家人偷自家人?何况是自己妹妹的聘礼。”   清玚听了,觉得有理,呆呆的说:“那明日还真得查查有没有被老鼠偷走什么宝贝!今儿我们都见了,那些首饰什么的,都是奇珍异宝,得保证万无一失!”   清月只好附和:“那是那是。”妒火难平,财心汹涌。   却说到了娶亲之日,新娘的花轿即刻就到,尹天峻却躲在房里反锁着,任外面喊声若雷,到底坐在床边看扇子,而后又握着那个香囊,隐隐有泪。   尹夫人急的如坐针毡,吉时将至,他也闹性子,可不是无法无天了么!尹老爷在外怒骂,不管用,又忍气说劝一阵。   他五内乱战,耳后莫名的渗出丝丝冷汗,嘴唇在自己的光景里些许颤抖。眼睛睁得大亮,对着浑浊的空气痴痴幻想,那些露骨的画面,仿佛重现在眼前——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   花轿到了,宾客大也至齐,惟不见新郎官。尹夫人一面劝慰晓曦以及家人,一面让人把天峻说服。   可迟迟的不见他,每人心中未免打鼓,自来只有新郎等花轿的,从未见过新娘等新郎。   尹老爷心急如焚,叫阿彦等人拿脚把门踹,阿彦迟疑:“要不再劝劝,少爷不是那样不明理的。”   老爷横眉怒目:“他要是明理,天皇老子都早下来了,还不快动手!”   阿彦正和着几人端好架子,脚险些儿飞出去,门却开了。   外面众口纷纭,有的说:“尹天峻是什么人物,处处都跟别人不一样。这回娶妻,大概也没那么简单。”   有的说:“风流才俊的生活并不像外表那样光鲜!他阴晴不定,忽喜忽怒,为何如此?还不是女人太多了,面面都有压力,才造就他喜怒无常的性格。”   清月在人群里听到这些言语,也是好奇,正纳闷儿,忽听门口乱嚷,回头一看,只见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跌跌冲冲的进来,咽咽的喊:“天峻,你把我们忘了么!你纵然成婚,也该告诉我们一声才是,好歹相识一场!”   人们嚷着笑:“这下热闹了,花花草草都来了,好看的很呢!”人群哄乱,晓曦闻声,把盖头一掀。   尹夫人慌忙令小厮:“快快!把那些疯子赶出去!”   姑娘们捧着倚红楼的花儿,鬓上别着玫瑰,有的穿红衣,有的穿绿衣,正是红花绿叶般,娇声连连,不肯走。两个甚至往地上一坐,哭醉着喊,存心惹笑话。   小厮们驱赶,架起来往外扔,把大门关的死死地。   人人纳罕:“不愧是尹大少爷,成婚成的别具一格,史无前例!”   尹夫人捂着心口脸色惨白,两个丫鬟扶着,纵是气的不能说话。   晓曦落泪,盖头丢在脚下被人践踏,一张艳丽绝美的新娘子脸,悲愤交集,望着人头攒涌,喃喃道:“不,不,事到如今,他不要我了,存心叫我难看的!”若此时再不出现转机,婚礼就落空了,人走花散。   他应是混乱的罪魁祸首,遭人唾骂?却振振有词的:“她既走了,为什么还回来?”   众人大惊,“哗啦”一瞬,目光转到面目清冷赫然而立的新郎官身上。   晓曦亦喜亦悲,紧蹙的眉心因泪旋出眼眶而稍微开解。   尹夫人扑过去,哭喊:“逆子!你可要看我死了才高兴?这样局面,怎样收拾!”喜娘忙着劝:“还有一寸香的时间嘞,赶紧准备准备,别误了吉时。”这时,阿彦飞快跑来,喘道:“礼服拿来了,少爷进里屋穿上吧。”   司仪维持着场面,司仪却是杜永春。闹到这个地步,他乐开了花,言语上还是得口是心非。   尹夫人把儿子拉着,天峻挣开,“你到底想怎么样!新娘子都等急了,你想让人看笑话么!”尹夫人急道。   他不动声色,走向晓曦,她泪痕满面,甚至绝望。   “我不要成婚,”他任性的给她说,她悲伤而不甘的摇摇头,他的目光却那样犀利,声音那样冷峻平稳,“我不要成婚!我不要成婚!”大庭广众之下,他把那句刺耳的话重复了三遍,她的心被刺了一刀又一刀。   清月在人群里冷笑:“荒唐!”   一时丫鬟们迭声喊:“夫人晕倒了,不好了!”   晓曦一神,含泪斥道:“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你再由着性子来,也不能拿老人家的身体开玩笑呀!”撕肠喊出,她拭泪过去了。   尹老爷只得吩咐永春道:“散了散了。本来人家高高兴兴的参加婚礼,现在这样局面,未免扫兴。喏,每人发十两银子,算是补偿。”   杜永春拱手应“是,”账房已支了银子,发散给众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人接了银子,倒是感激,而不嚷笑。小厮维持秩序,一一把酒席散了。   尹老爷等人都去看夫人,偌大的大厅,辉煌撤尽,冷清清的伫立着他一个人,仿佛无知无觉。   “真不知道,假若这喜事因你的缘故变成了丧事,你怎么个反应?”清月慢步至他身侧,两个清冷的人,宛如阴天里的月和星星,惨淡而独具思想。   未及天峻回神,门上的小厮冲来道:“季家有口信!”   清月打量着是问婚礼如何的,也不敷衍,对小厮道:“你且回说,婚礼被倚红楼的姑娘打乱了,尹少爷不肯做新郎,此事还得重新算计。”   小厮本有别的事报,倒被这些话弄的糊涂,颓着脸道:“季夫人暴病,希望能见两个女儿最后一面。”语毕,便退了出去。   清月如遭雷劈,踉跄跌坐在椅子里,口齿半张着。   天峻未免震撼,自己的母亲还不知怎样,又来个噩耗,可是自己所作所为不计后果的下场?   *******   一个因气,一个因喜,也不及细细的告诉晓曦,清月走了。   一个丫鬟回道:“大小姐回去了。”   季晓曦正为尹夫人病危担心无措,不予理会:“知道了。”大夫给夫人瞧过,说是急火攻心,这回不打紧,以后可不能再沾任何过激的事儿。   尹老爷自道家门不幸,养了个逆子,杜永春殷切劝道:“老爷何必跟小孩子生气?大少爷放纵惯了,一时叫他回心转意,固然会出现逆转的情况。”   晓曦自己也伤痕累累,不知怎么处,伏在尹夫人床前慢慢思量,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   不多时,尹夫人安神复气,抬眼看见晓曦在此,挣扎着起来,哭道:“峻儿忒过分了,竟让姑娘吃了这亏,真不知怎样补偿?”   她茫然抚慰:“伯母,您别激动。天峻以往有些轻浮也罢了,想不到这样大场面,他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一意孤行,把伯母害的这般田地。”   尹老爷过来说话,一面把天峻叫至书房,狠狠训斥。   阿彦在门外踱来踱去,焦急万分,永春过来道:“少爷是你主子,主子犯了错,奴才不可推脱罪责呢。”   阿彦从未听过这样话,转过身,冷冷的笑了笑,挑眉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杜大管家呀!”永春微微的笑。   “少爷是奴才的主子,但奴才最不能掌握的就是主子的脾气,可让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老爷每次有了疏忽,都怪罪到管家身上么?”阿彦不服,以同样怪诞的语气反驳。   永春笑道:“尹家上下都是我在打理,老爷只有夸我的份儿,你就不一样了,成天跟着少爷鬼混,少爷脑筋不正,你就不会劝么!”   真是一股子邪风,吹的阿彦眉目狰狞,认为他没事找事,故意的挑起风波。正说着,天峻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摸着后脑勺,很疼的样子,径自回房,阿彦慌忙跟着。   永春料他被老爷打了,很是得意,但着实诧异天峻事到临头才改变主意,不知季姑娘会不会死心?   原来季老爷再不准天峻踏出房门一步,面壁思过一个月,天峻受不了,说:“爹,你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给我娶老婆,我拒绝也是理所应当的,干嘛不让我出门?”尹老爷气急,拿书砸他。   当下,嘱咐小厮把少爷看的紧紧地,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汇报。   房里,阿彦给他揉囟门和后脑勺,他忽然问:“你刚才跟杜管家在说什么?”   一提起这个,阿彦就怒气横生:“他怪我纵容大少爷!我说不,他拐弯抹角的,好像今儿这场面,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天峻懵然睁开眼,把桌子一拍,阿彦唬了一跳,只听他道:“仗着我爹,就想管起我的事来了!”一直很愤懑,忍不住爆发。   那晓曦看尹夫人好些,因想起姐姐,为何匆匆忙忙的走了?便说道:“伯母,我真的要走了。”   尹夫人急问:“难道你真的不喜欢峻儿了么?”   想起往日的甜甜蜜蜜,如今的决绝,不知作何收拾,嗫嚅着:“他不愿意,我有什么办法?”   “他不愿意,我和老爷都认定了你的。”说着,就掉下泪来,晓曦怕她受刺激,只好顺着他。这个当口儿,一小厮飞快的跑进来,晓曦领了他外面说:“什么事?别吵了夫人。”   小厮忙道:“亲家老爷来了,哭天抢地的,老爷也干脆哭了呢。”   听此,急忙赶过去。   季夫人因女儿嫁了这么好的人家,高兴过度,竟往后一厥,死了。清月回到家把并没有成婚的事告诉,季老爷又急又气,赶过来报丧和抱不平。   尹老爷听倒季夫人事情自是伤心,晓曦的事,好言相解。   因喜成丧,晓曦悲恸嚎哭,与了父亲回家,尹老爷派了永春去帮忙,送殡那日才都去。   永春终于得了个跟她处的机会,办事也尽心尽力,背后竭力的献殷勤,不曾想又出来个闫飞,处处哄着晓曦,晓曦难过欲绝,并不拒绝关怀。永春看此比恨天峻更甚。一码归一码,手下的事不敢怠慢。       正文 第六章 结亲   季老爷初衷不变,也是季夫人的心愿,二女儿必须跟尹家结亲,不枉她老人家高兴一场。   晓曦不敢违拗,事后跟着尹家人回到京城。尹家对季家有愧,这亲不能不结。   天峻没有参加丧礼,若怪罪起来,就说老爷关他禁闭,不敢不尊,也说的过。听闻晓曦等人回来,慌忙整理衣冠,出去迎接。   隔着老远,只见永春把晓曦扶下车来,手揽着她的肩臂,她有些推辞。   天峻把拳头握紧了,咬牙道:“你瞧瞧,他想做什么?”   阿彦看在眼里,啐了一口:“那小子就是个王八蛋!常听家下人嚼他坏话,可见都是真的,竟欺负到少爷头上来了!”   他恼了,冲过去,一把将永春摔出去,喝道:“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不是想欺下犯上么!”话未了,只听阿彦喊:“季姑娘,季姑娘!”转头一看,她瘫在地上,脸蛋儿苍白。   老爷真真怒了,走过来劈头就是一掌,天峻不服:“为什么打我!”   尹老爷面红筋粗,叫道:“晓曦这两天折腾病了,你不管也算了,居然把永春推开,岂能容你!”   他怔住了,那边永春爬了起来,对天峻瞄着挑衅的眼神,沉着脸道:“少爷定是看见我扶着季姑娘才不高兴的,可季姑娘病得厉害,我作为老爷的代表,当然会好好照顾。”说着,带着倨傲的神气走了过去,把手伸给晓曦,晓曦顿了顿,却扶了镜鸾而起。   永春的热情被冷落,很不自在,晓曦依着镜鸾,对他道:“杜管家,谢谢你一路来对我的照顾,不麻烦了。”遂与镜鸾走了。   众人都怔怔的,天峻多少有些得意。她心底却更不明白了。   尹老爷一再的劝慰儿子,跟杜永春学习,理解了当下家中生意的情况,将来就好上手了。天峻死活不肯,永春也没那个意思,阿彦看不惯他那个神气,暗暗地给天峻出个主意:“小的看他不是什么善辈,依仗着老爷,就趾高气扬的。”   “我自然都看见了。”天峻说,“过来。”对阿彦耳语一番,阿彦又喜又怕,豁出去了,点头笑道:“真闹了出来,小的一力承担,并不拖累少爷。”   天峻义勇的拍拍他的胸,自信道:“你跟我也好些年了,亲兄弟一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阿彦喜得了不得,笑嘻嘻走了。   一日傍晚,杜永春从店铺里回来,走在夹道里,美滋滋的拿着一副耳环,春秋大梦做不休!忽而一个麻袋照头一罩,然后乱棍猛打,永春骇异,被踹倒在地,一帮匪徒摁着不让起来,只见他挣扎叫喊:“什么人!不要打,不要打了!”   阿彦拎着一个长棍,得瑟笑了一下,奋力把棍子往他身上一横!他便没有声响了,软塌塌的歪着。有人道:“别打死了。”   阿彦笑道:“放心,不会死。”一行四五个灰突突的跑走。   次日上午,晓曦正在房里刺绣,阿珠进来说:“不知怎地,杜管家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胳膊腿儿也不能自在。”   晓曦不妨的缝了一针空,刺破了手指,“哎呀”一声,起身忙问:“是谁干的呢?”   阿珠摇头:“老爷正问话呢,今儿早上亏得被人发现,不然半条命也捡不着了。”   “这么严重!”情不自禁的着急,正欲去看,一小厮进来说:“大少爷想跟姑娘说说话,在小南楼候着。”   她只撂了句:“安心叫他等着吧,不闭门思过,违抗老爷的命令么?”忙忙的出去了。   小厮郁闷,依言告诉了天峻,纳罕道:“她当真生我的气了。”   那些尹老爷派着看守天峻的,竟都是天峻的人,所以来去并不受阻,若有人问,还可以防着。   阿彦跟了看晓曦干什么去,却是看杜永春,且听见杜永春咬定是大少爷暗算他,尹老爷大怒,要拿天峻问话。阿彦急急的回来告诉,天峻一鼓作气:“我就承认了,说看不惯他,所以教训一顿,老爷还能把我打死不成?”阿彦不安心,拉着道:“少爷别自投罗网了,近来老爷对你的态度不似先前温和,怕不能理智,为那杜永春,何必自讨苦吃?”   天峻想了想,点头问:“你说的对,我甚至不想为他的事儿多费一句口舌。你们掩护我,出去躲几天,就说昨儿下午偷跑的,就赖不上我了。”阿彦情急,慌忙应了,悄悄地掩护他溜走。   那里晓曦看了永春光景惨淡,掩面而泣,轻声说:“杜管家那样好的人,被贼寇打的受伤,没事才好。”   镜鸾道:“老天爷眷顾福善双修的人,姑娘别担心。”   她固然担心的是天峻,只望不是他,否则就真的一无是处了。而尹老爷派去带他的回说:“大少爷昨儿下午出门了,现在没有回来。”   “什么!”于是,受累的只能是阿彦他们,“昨天不见的,为什么到现在才说?是不是你们放的他,要不然怎么知情不告!”   阿彦面红耳热的解释:“老爷不知,这两天大少爷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说是读书发奋,谁也不敢打扰。适才老爷找才踹开门的,才发现没有人。”头头是道,有点理由,尹老爷只叹气发闷。   晓曦上前道:“听如此说,天峻应该没有时间为非作歹。杜管家被蒙着头,也没有切实看见,说不定是外面的仇家。”   尹老爷拈须点头:“永春胡乱猜的,本想不可信。但我已下了重令,他还是当做耳旁风,可怎么是好?”懊恼垂泪,更为晓曦抱屈。此时,尹夫人身体略好,听到又出了事,让丫鬟扶着出来,晓曦忙过去,也不说话,只帮着搀扶。   那天峻记着翠儿,因想:“包了一个月的场,才去过三天,不仅我亏,她定也寂寞吧。”如此想 着,急忙进了倚红楼。   老鸨子看见他来,眼睛一亮,兴冲冲的迎过来,纳罕道:“这不是尹公子么?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却不知公子这样有情有义。”一面殷勤,一面牵他坐下上了酒,天峻并不饮酒,只问:“那日我成婚,可是老妈妈把妹妹们支使去的?”   老鸨子笑容一僵,复又陪笑,假意说道:“真真误会了,是她们对公子情深,我左右是拦不住的。来了就好,公子不在这两天,可苦了我们姑娘。”摇着羽毛锦扇,故意的淌眼抹泪。   一些姑娘竟推了客人们,蜂拥蝶簇,把天峻围得呼吸灼热。   *******   天峻情切切去敲翠儿的门时,门开了,门内站的却是个男人,两人谋面,都明显一惊。“小生哥!你怎么在这儿?”天峻心里噌噌的发虚,但极力说服自己:是嫂子勾引我的,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能怪我,不是我的错!   小生早把脸紧张的绛红,怔怔的站着不知作何解释,却见秦翠儿从里面出来,铅华敷面,白里透红,诧异的笑道:“天峻,是你呀!”   天峻不免狐疑,呆呆的一笑,直望着段小生:“不会是又画像来了?”   小生转过神,僵僵的点头:“是,是,画像来着。那个,天峻,你不是即将成婚了么,怎么还想醉花宿柳?”   天峻拭一把心头的汗,淡然说:“我比小生哥强不了多少,我才有了个没名分的妹妹而已,不必顾忌许多。你呢,可是有了嫂子的。虽说画像,也是烟花场所,小生哥来惯了,不怕嫂子疑心么?”   小生吐了口气,一拍胸脯,清白无杂似的:“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倒是上回,我一点不知道呢,你嫂子跑去要钱了?”   “那是应该的,我尹天峻在外混的不是虚名!”   “兄弟情义,哪能用金钱衡量?我说了不要就不要,回头再送你几根儿‘湘妃竹’吧。”   “开玩笑,我不会白拿的。”   秦翠儿开口:“尹少爷在京城鼎鼎有名,段老板就别混情谊,毁了他的名声,得不偿失!”段小生才罢,告辞走了,天峻困惑的问她:“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只画你,一个美人儿可以画很多次么?”   秦翠儿挽住他的手臂,亲亲密密进去,反身掩上门,回头扮着娇笑:“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甚至不同角度的微笑和惆怅,在段老板手下妙趣横生,难道你不知道么?”   天峻一拍额头,恍然笑道:“我却糊涂了,怪不得他几次三番的来你这儿,想来真的为画。”   “如果除了画,还有别的,你能怎样?”她附在他耳畔,声音柔脆。   他一怔,释然道:“但凡你这种女人,一定不甘心在一棵树上吊死。”   “就像你。”她的气息,像花茶温香柔媚的水汽,让人不饮而醉。   “对,就像我……”他猛然把她箍在怀里,媚意翻飞,那张圆圆的犹如满月的脸蛋儿,温柔四溢,眼睛更像有灵的,唇瓣微微开着,嘴角上牵。   不日晚上,月黑风冷,楼台水榭,一个亭子里,一个孤魂似的黑影歪在长椅上,仰面灌酒。   莫慧蝶身着薄纱披帛,低低的抹胸,情趣盎然,幽幽的过去了。   “小生他不在家里,你怎就不肯进去?”   “我感觉自己不止是招花惹草那么简单了,欺男霸女,总不能爬到兄弟的锅灶上去,还是人么?”酒水溢出嘴角,灌进脖子里,冷浸肌骨。   慧蝶欠身坐着,葱白般嫩滑的手指探摸着他的脸孔,凉冰冰的,便用手心托住,抚摸,像对一个小孩子的关切。许久才说:“人生在世,无论男女,心底下都想有一个真正的靠处,那就是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唯一一个。”   “唯一?”他一凛眉,苦笑。   “往后, 你就是我的唯一了,不管你的唯一是谁。”尖尖的指甲仿佛不意间刮破了他的肌肤,惊悚的一抖,酒壶摔落,“稀里哗啦”的破碎声,在这静谧的夤夜格外瘆人,心头一颤。   他没有言语,她才入正题:“扇坊是段家的,而基业却是我莫家祖宗的,曾几何时,扇坊是多么的昌盛宏伟。可惜近几年,几乎就毁在段小生手里了。”说着,嘤嘤的啜泣,黑暗中,泪光晶莹。   他坐起来,自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来,拈出一串攒珠碧玺,朝她送去,莫慧蝶接了,故把声气儿调匀:“这是做什么?”   “几时带在身上的,我都忘了,本想着送给翠儿,亦或是别的妹妹,今既听嫂子这般言语,哥哥我心里明白。”他靠在栏杆上,轻轻地捶着胸脯,已有了几分醉意,咕哝着含混不清。   莫慧蝶大喜,掂量着珠子也甚重的,黑暗中依稀可辨,果然上好成色,竹绿,桃红,天蓝,三色混穿,美不胜收。   从此以后,这妇人竟不拐弯抹角了,短什么就直接要,他倒就喜欢这样直性子,还说:“店里什么都有,喜欢什么,回来只管告诉我,我拿了送给你就是了。”   “长此以往,真的可以么?”她别有用心。   再没有像他这样直白的,心思虽多,却简单,往往把别人也想的简单。“有什么难处的,又赖不上你。”他说。   这回离家,尹家人并没有出来寻,天峻倒有些不解,不禁要回去看视。   岂知家里人早料到他会来的,混找反而浪费人力,便震住气等。   “你真的回来了。”并没有敢欢喜,在大厅,尹老爷正襟危坐,看了他来,冷声冷气,威慑力非凡。   这样冰冷氛围,他以为害杜永春的事露馅了,必定要罚自己,但不弯腰,便轻松自得语气:“爹,您实在太狠了,与其让我面壁一个月,还不如就地处决来得痛快,到了月底,不死也剩半条命!所以,为了拯救您儿子,为了给尹家留着后代,才抗了爹的主意,出去逛荡数天。”   尹夫人在里间听到,拍拍晓曦的手,笑道:“果然你最伶俐,知道找了也是白找,他真的自己回来。”   晓曦苦涩一笑:“伯母,杜管家的事如今没有着落,他回来了,还有没有甚说的?”   “阿彦不都说明白了,不关峻儿的事。以我之见,杀人放火,峻儿不可能做。”尹夫人纵然偏袒儿子,不肯深究。   尹老爷倒问了他,他见问,不管阿彦如何交代的,一口否认,威逼不出,老爷只好作罢。   回房盥洗一番,阿彦把没有承认的事说了,二来主仆良久不见,他欢喜的了不得!刚打理整齐,尹夫人的丫鬟来说:“少爷,夫人有事相商。”   “这就过去。”天峻应道,随之去了。   尹夫人想问他这些天哪里游玩,因晓曦在此,恐答出的不羁,便忍住没问,只和颜悦色道:“晓曦早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你们之前还恩恩爱爱的不可分离,都怪我,悄悄地把晓曦送回,把你激的那样。现在好了,一切都经过你愿意,后儿初七,是黄道吉日,给你们办了如何?”   晓曦微垂明眸,娇唇半抿,着意他的回答,他却迟迟不说,抬头看望,只见整个脸孔深沉灰暗,紧绷着没有任何声息。看他迟疑,加之这些时日的查看,已清楚这个人的品性所为,故不留恋,起身作辞:“伯母,自古儿女私情,不可强配,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晓曦走了,以后谁也不赖谁家。”决然就走。   尹夫人忙推天峻叫:“去追啊!你傻了么,这么好的老婆不要,反倒跟外面的贱人纠缠不清,去啊!”   他呆住不动,愣愣的思想什么,却想不清,看不见迷雾的里面是什么,感不到心里如何觉得。一切,都似慢了一步。   急将至尹家门外,抬头顶见一个女人,她诧异稍许,低头欲走,女人却道:“尹天峻是不是住在这里?”   她顿了顿,回头问:“你找他做什么?”   女人娇媚无尘,面若桃花,眉尖一挑:“世上有几人不知尹少爷最喜欢在外眠花卧柳?既然如此,有没有人想到,理所当然的,他应为此事担责?”   听此,她的心“咕咚”一沉,仿佛落入万丈深渊。倒把手里的包袱也丢了,看似懒散的眉眼,上下打量着这个女人,问:“你是倚红楼的,叫什么?”   秦翠儿故环臂审视,轻佻的语音:“你是谁?尹家的媳妇,还是丫鬟?有什么资格盘问我?应该反过来,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为增加蔑视,捂嘴儿打呵欠。   她感到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索性不走了,烈风把身体贯穿般的凉。       正文 第七章 小三逼宫   因妓女揣着肚子上门,她心头大恨,反倒不走了。   “我怀孕了,怀的是尹家的子孙。”秦翠儿敲门入院,尹老爷等正带人追晓曦回来,却遇见这陌生女子,不禁停住打量,翠儿毫不避讳,扬言道出。   二老知道,早晚有一天会生出事儿,尹夫人无非想要孙子,但想这人身份卑贱,口里咬着自家,说不定跟多少男人睡过,有的也是杂种。值晓曦回来,一把拉住道:“尹家的媳妇只有你一个,其余的决不许进门!”   翠儿摇摇头,漫不经心的笑道:“好歹问问天峻,他自己做过什么,一问便知。尹家这等华贵,难道就忍心让孙儿流落在外么?”   “你休胡说!”尹夫人啐道,“一个妓院的雌儿,能生出什么好东西!”   作为姑娘,翠儿也不生气,比这难听的,听的多了。这时晓曦上前问:“你会为了天峻洗净铅华,不做了。你以为这样,尹家就会接受你了?甭痴心妄想,孩子不能改变什么。”这种话,倒不像她能说的,尹夫人甚是喜欢,她走了又回,即说明不会走了。   家下人窥眼观看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浓艳,一个比一个伶俐。季姑娘这般厉害模样,却没人瞧过。   少时,天峻闻风赶来,“怀孕”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像一块巨石,倏地让他喘不过气,他从没想过要孩子,甚至永远都不会有。如今突然冒出个“孩子,”真真霹雳降在心头。   “秦翠儿,你别闹了!”他生气的扭住她的手腕,瞪目咬牙,“我没有孩子,这辈子都不会有!”   秦翠儿被他激烈的否定唬傻了眼,什么“这辈子,”不是在咒自己么?哪有这样的傻瓜,便以为他兴奋过度,笑道:“天峻,你别忘了,这段时间,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有了孩子也是理所当然。”   他踉跄后退,失魂丧魄般,叫:“不!不!倚红楼的姑娘不会怀孕的,老妈妈说过!”   翠儿掩嘴偷笑,睃着那晓曦面色越加难看,心越得意,驱步过去,挑眉说:“人家是头牌,我就跟妈妈要求,不吃那又苦又厉害的东西,妈妈允了。”   天峻跌跤叫道:“你回去,离开这儿,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翠儿气恼:“你在说什么!她们赶我,你作为孩子的父亲,也不要他么!”   “你弄错了。”他拧眉,竭力扭转这个局面。   翠儿欲反驳,尹夫人走来厉色道:“峻儿亲口说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不愧是窑子里的,要多没脸就多没脸。”   “这里不是你待得地方,求求你,别胡搅蛮缠了。”天峻央道。   翠儿不曾料想这个男人会意这幅德性面对,不禁怒火中烧,晓曦却用倨傲的姿态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我不走!”妖媚的眼角不肯妥协,嫣红的唇微微抖索,坚决地,在椅子上歪着,翘起二郎腿,“倚红楼是好交代的,拿银子赎了卖身契就完了。”   丫鬟忙把尹夫人搀进房里,免得气坏,天峻亦承诺:“娘,我会处理好的。”末了,他带她往京城大夫那儿把了脉,看真有胎否。   对此,翠儿气急了,但想段小生说的:“甭管什么委屈,能忍就忍,毕竟苦尽甘来。”便不好发作,出了大夫所在,因掩面泣道:“这么大的事儿,人家还诳你不成?”   他梳理开情绪,往倚红楼去了,给了老鸨子一百两白银,嘱咐道:“她身怀有孕,不能再接客的,烦请妈妈照顾。”   “你居然让我在倚红楼养胎?到现在这个田地,还算不得你家人么!”翠儿怨道。   他干脆的说:“暂且不能的,那座宅子,外表看着光鲜,里面却凶神恶煞居多,你还是在这里静养。”语毕,旋身就走。   翠儿赶着叫:“你竟不要我了!”   然马车已“嘚嘚”走远。   夜晚,叶噪虫鸣,天峻一人在小南楼喝闷酒,因思量晓曦走而又归,中了自己心怀,才又尹夫人叫去臭骂,说一顿劝一顿,叫与她早成大礼。但想:“晓曦最爱清洁的,而我早年风流成性,已是不能挽回的,污浊的很了,怕是成婚后不能自制,岂不诳害了她一生一世?”正为此症结,千思万想,无法自解。看见她时,总心飞神驰,所以每每说及婚事,转不过弯来,等转过来了,就慎重考虑,才总迟钝。   晚风习习,肚子里进了酒,被风一吹,酒意全飞漾在肌肤之上,神爽情怡。朦胧自醉中,但见近处篱笆内, 草木翻飞,其间有些亮晶晶的虫儿飞绕,东一个,西一个,越来越多,如梦如幻。   晓曦在房中卸妆,对着铜镜里的影儿,痴痴相望,不觉滚下热泪。   镜鸾看的明白,因劝道:“姑娘来此多日,跟少爷还没名没分,真的好委屈。”   晓曦忙拭了泪,默不作声,轻轻捋着长发,镜鸾又说:“姑娘打发人看杜管家的,今儿回来告诉,说杜管家感谢姑娘热忱,不日好些,就来看姑娘。”   她便说道:“当日他托我把院里的人多注意些,因他并没有得罪过谁,只那日跟大少爷不快了几句,而我却没着意,可不是辜负了他的信任?”   镜鸾笑道:“家里人这么多,姑娘来的不长,能注意到什么,就是没有头绪,他也没甚可怪。他自己挨打,总有个缘故。”   晓曦点点头,却听阿珠进来说:“大少爷邀小姐过去玩呢。”   她怔了怔,冷清清的问:“这么晚了,去玩什么?”   “奴婢听阿彦说,的确有好玩的让您看嘞。天色不算晚,在屋里也是闲闷,小姐就去看看呗?”阿珠劝说,镜鸾附和,把她的心给说动了,便应了。   月华透过半开的窗户投进缕缕清辉,皎洁若水,黑幢幢的空气里,数点莹白到处飞舞。   晓曦好奇为何没有点灯,不敢擅入,阿彦笑道:“小姐别担心,少爷等的刻苦。”   她惴惴不安的推了门,阿彦等都远处站岗,正没个着落,黑暗里摸出一只手,一把拉了她进去,唬的一惊,险些儿没走稳!   “晓曦,是我!”他把她箍在怀里,她挣了出来,转身欲逃,门却“砰”的合上。   “你想干什么!”她惊惶的喊。   他伫立在混沌夜色里,没有言语。渐渐地,萤火虫显现,一只只,若晨星隐现,越发多起来,仿佛幕布上的金银,闪烁多彩。   她怦然心动了,从未看过这等生动景象,放下了戒备,扬起双手,脚下旋移,转起圈儿。   昙花般曳曳生姿,虽看不甚清,却能闻得到,她轻盈的衣袂在身后飞飘,璀璨的笑容在脸上绽放。   “喜欢么!我费了好大时候,才捉的这些个,要是你喜欢,我天天给你捉!”他的声音,悠然旋近。   她往后趔趄两步,知道他就在面前,自然喜欢这场景,却说:“好好的生灵,捉了只顾自己闲情,岂知杀了生!”   他气儿一沉,忙道:“那我都放了,只不去捉它!”遂推开窗户,萤火虫错落飞走。回过身,擦燃一根火种,点上蜡烛,两人的窘迫劲儿都彰显无遗。   “何苦呢?”她想起白天的事,气上心头,这会儿他倒什么都没发生过,真真可气,“给你机会,你一次次推开,把人家羞辱的了不得,才回来安慰,什么意思!”夹着啜泣,喊出喉嗓。   他持灯走来,被她触动,含风弄情的眼睛注视着她无奈而责备的眼神,徐徐开口:“你知道,我不是可以老老实实跟一个人在一起而不会厌烦的人,我不适合婚姻,晓曦,我以为你懂!也许 你真的懂,否则今天就不会回来了!”   “是啊,我懂!”晓曦怨责的转动瞳孔,想避开,无处藏躲,忘情的喊,“我什么都懂,你风流成性,整日的花天酒地,是你的夙愿,谁也没办法改变。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女子愿意为了你这样人守活寡!!”   他被那声色深深地撼动,情急道:“晓曦,我知道你愿意,可我就是不忍心你受到那种对待,才屡次拒绝, 你明白么!”   她倒是真的不明白,泪水滞留,嘴唇微颤:“现在怎么回事?你叫我来,就是告诉我这些,想让我永远没名没分的待在你家,做你的‘妹妹’么!”   “不是的!”他情急,冲口而出。   “那是什么?”   他急切的泪水旋出眼眶,脸色紫红,太多太多,都在心底,说不清道不明,所以难受,所以激动,终于,他扔了蜡烛,懵然的将她抱住,她挣扎一下,便被那柔情折服。   陷入温柔的漩涡,泛滥的亲吻,慢慢的转移到床上。这一夜,他们是没有彼此没有纠葛的,就像两根琴弦,崩在一起,缠绵爱抚,浪漫无尽。   家下人告诉尹夫人:“昨儿晚上,小姐进了少爷的房间,早上才出来。”   尹夫人听了,大喜道:“太好了!终于有进展了。”即刻把这事告诉老爷,老爷身边跟着痊愈的永春,闻听此信,不禁咬牙切齿。   成婚,她愿意而且要求成婚,他承诺说:“我会爱你一辈子,海枯石烂,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此情无限!”   “别夸海口,”她嫣然一笑,所有隔阂都在昨夜擦掉,“只要你能安安分分的,不在外惹是生非,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真是容易满足的人。”他满面春风,很久没有清新过来的脸色,抛弃沉沦,浴火重生,英俊光鲜,“不过,我会穷尽所能,给予你快乐,给予你幸福。”   “可是……”那件事,她不得不弄清楚。   他却笑着把她的头按在胸膛,说:“没有可是,你相信我,我这次真的下了很大决心。”   她仍忍不住问,抬起头,注视着他的面孔:“翠儿腹中胎儿,真的是你的?”   真真晴天霹雳,他抖索一下,急切地说:“说真的,我跟她在一起,图的只是欢快一时罢了,没有想到……”她的手抽离他的手心,默然转身,他解释,“那个孩子,可能不是我的!你看每天那么多人出入倚红楼,保不准是谁的。毕竟,孩子不是一时半会有的,这近头我跟她亲热,她就索性赖着我了。”   一再的劝服自己,不要计较,不要放在心上,可会后患无穷的呀!   “天峻,你的为人,我接受,接受你的花心,接受你的过去,请不要再让我接受你的欺骗!”她怨恨的叫。   天峻大急:“我没有说谎,没有骗你呀!你怎么就不相信,到底要我怎样才好!”   话音未落,只见尹夫人并两个丫鬟从花园那里过来,晓曦无措,尹夫人说道:“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吵,不是才好了,怎么又吵起来呢!”   “晓曦她!”他猛然刹住,不能把不是都推到她头上,因说,“是我的不对,但事情已然发生了,还要怎样?”   晓曦委屈哭泣,尹夫人猜到是为秦翠儿,便问了一番原委,天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把翠儿托付给老鸨子的情节也说了,尹夫人遂气道:“既然不是你的,干什么劳神伤财给她安排去处?”   天峻一时忘情,觉得唐突,竟答不上来。   ********   晓曦无奈,跑到别处垂泪,正情多,自身后冒出一个人,却是杜永春。他拿丝绢给她拭泪,她推辞,便递了丝绢,由她自己,温言润语相劝:“少爷向来如此,不可能有所改变。季姑娘没来时,也时不时地把妓女带进房里呢,乱誓奇盟也有说的,可现在成了什么?”   抬起泪眼,吃的一惊,自觉不堪。   永春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直要把她的意志说动了才肯罢休。   林荫后,阿彦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窥的这一幕,恼的手痒。还好晓曦作辞走了,否则真保不准会出手。   说好了亲事,也不在乎那许多规矩,过了大礼就成。明儿黄道吉日,适宜嫁娶。   最后一晚,过了今晚,就是有妇之夫了,他不愿安安静静的虚度,与她牵着手,肩并肩逛晚景。   京城的街市,昼夜不息,行人络绎不绝,车来马往,格外热闹!   “卖糖人的!”边儿上,小贩正拿着一根竹签蘸着熬好的糖浆,在铁板上勾画形状,晓曦眼前一亮,惊喜的叫。   小贩立即应:“姑娘,要什么玩意儿?”   “牡丹的!还有风筝……”晓曦素来喜欢唐人,并不因为它的味道,而是那多彩的形状。   “我也要,我也要。”天峻一面把洒金折扇合上,一面怀里掏银子,“多少钱一个?”   “好嘞!两文钱。”   晓曦欢喜的看着铁板上慢慢呈现自己想要的形状。冷不防的,熙攘的人群里冒出一只大手,抓住她的手臂就跑。   “哎!救命啊!救命啊!”晓曦大惊,失声喊叫。   她已经被拖入人群中,乱嚷嚷此起彼伏,天峻恍然转头,看到她挥舞着一只手,几乎被人流淹没。忙不迭的,丢下银子,糖人也不要,挤梭去:“晓曦!晓曦!”   “放开我,放开我!”那人是谁,她没空分辨,踉踉跄跄的掰捶那个使劲箝着自己的大手。   “是我,晓曦。”那人急说。看?人多口杂,并听不清。   天峻忙乱的追。   待到人形稀少的地方,晓曦挣扎中窥见那人的面孔,那人把她松开,喘着气道:“晓曦,你不记得我了!”   “阿飞!”晓曦惊惶。   闫飞认清她跟尹家有了婚约,只不肯死心,一路潜追至京城,不打算走了,肆机表明心迹,承望还能像从前。   “你怎么到这里来,忽然抓着我,以为是贼!”晓曦气的面红耳赤。   闫飞握住她的双臂,激动的说:“晓曦,你还说你心里没人,都成亲了,你还想瞒着我么!”   晓曦挣开,急促的走了几步,决绝的叫:“那几天,你不是没有看见,我是尹家的人了,还用说么!”   闫飞迫促的,激烈的,从后面箍住她,叫道:“好歹我们有十几年的情分,你就忍心把我抛开不成?晓曦,你忘了我们的海誓山盟,忘了那些甜蜜快乐的日子了么!”   她红了耳根,热滚滚的浪潮四处荡溢,恼怒的叫:“那时候还不懂事,在一起玩的开心,就以为可以一辈子!阿飞,我们是兄妹,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哥哥,那样不也很好么!别这样,放开我。”闫飞不妨放,反而想放肆,谁知后脑勺被突然揪住,下巴挨了一拳,飞跌在地。   “畜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欺负人,就是老虎头上扑苍蝇。”天峻来了,把晓曦护在身后。   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她惊魂未定,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襟,红着脸叫:“天峻!”   闫飞嘴角冒血,欠身爬起,指着尹天峻,不屑的口吻:“你就是那个轻浮浪子吧!畜生,放开晓曦!”天峻哪禁得住此般叱咤,继而相扑,厮打起来。   “天哪!”晓曦急坏了,慌作一团,“别打了,不要打!”   他们全然不听,死命扭打,旁边亦没人可以帮衬。闫飞在家里常干粗活,体力庞大,天峻恰恰相反,自然不敌,吃了许多拳头。   “你快走,喊人来!”天峻被摁在地上,腮帮红肿。闫飞还在打骂:“臭不要脸的东西,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我闫飞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容不得你放肆!”   他还不了口。晓曦吓得混乱,再不能思考,若回家喊人,怕是等不到回来,他就被打死了,因叫道:“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提醒了闫飞,反正他已经无力反抗,刚反身欲起,脖颈后猛挨一棒,血气乱迸,呜呼倒地。   见状,晓曦手里的棍子“咣”的落下,怔怔的不知所措,天峻伸手呼救:“拉我一把!”   ********   才好几天,又被打成这样,尹夫人很是生气,怪道媒婆说的:“女孩就是不能长得过于花俏,否则不能招福,反而容易致祸!”细想,果真不错,尹老爷却道:“他自己不刻苦,被人打了活该。我们舍不得动他,现在好了,有人替我们教训,也是好事儿。”   尹夫人并无说话,一味心疼儿子,并对晓曦说:“既然出一次门,招一次祸,以后谨慎些,或者多带些人,或者干脆闭门不出。姑娘家,不出门是好的。”   晓曦唯唯应诺:“是的,伯母。”一面心里担心天峻伤势,一面又担心闫飞,别是自己一棒给打死了!遂寻了个小厮,嘱咐他去那个地方。小厮忙去了,回来说并无大碍,已经安置妥当,才放心。   次日,派车接了季老爷等都过来,也不大场面操办,只给熟人亲戚递了帖子,尹夫人解释道:“本定今日操办的,峻儿昨晚被人打了脸,恐得歇两日才能回过血,所以耽搁。我看了历日,大后儿也是好天,就定三月初八了。请亲家老爷与公子小姐早早聚聚,算是自家情分。”   季老爷笑呵呵来去应和。清月与弟弟随两个丫鬟在院里走动,清玚便道:“这里我来过的,没什么看处。不知二姐姐和姐夫在哪里住?”   一丫鬟回了,他们便相携走了过去。   透过门隙,正见相携给天峻脸上敷药,天峻叫疼:“哎哟,杀千刀的东西,害我如此,改日定叫人打的他爬不得!”   晓曦瞅道:“你千万别闹了,打出事来,还要伯父收拾烂摊子。”   “还不因为你!”一激动,又觉疼了,扭着脸道,“还没问你,他到底是谁?知道你的名字,仿佛认识许久,怎么就没听你说起过?”   晓曦手下的动作变缓了,悠悠的自忖:“若告诉他真相,未免他乱想,眼看吉日将近,就日后再说,他再恼,也不能反悔什么的了。”想着,因说道:“我也不清楚,可能近来咱家闹的不像,人人谈论是非,才听见我的名字,胡乱叫的。”   天峻认真道:“不然,他一个不相干的人,干嘛抓你?看他那样子,倒是情深意重。”   晓曦急道:“你说什么!全然没有的,你又胡诌,就这样羞辱我么,我走就是了,省得你胡思乱想,不能好好养伤!”说着,把手一摔,怄气走开。   天峻想留,却是一口痰噎在嗓子里,楞没有叫出口,阿彦急忙扶着,把他的头端放在枕上,委声劝道:“少爷留心,季姑娘都是尹家的准媳妇了,您这当儿还怄她,图个什么。”   天峻用拳头捶捶胸口,憋得气短筋粗,一小厮端过痰盂,他吐了一口,懊悔不迭:“我这样心性,还不及你会想东西。爹娘天天的撺掇杜永春给我当师傅,我看他不及你一半儿,就你了,没事给我说几句正话,省得他们怨我玩物丧志,不思进取。”   阿彦受宠若惊:“折煞小的了。”   复尽心给他抚胸捏背,瘀伤上都抹了药膏子,一张清俊的脸,一无是处。   晓曦急急出来,撞见清月清玚,清玚看她仿有泪痕,忙问:“二姐姐如何不高兴?人都说尹家公子心术不正,可是真的,他欺负了姐姐,甭管他是玉皇大帝,我也要他好看!”说着,捏紧拳头,张着肩,英勇无畏的神气。   晓曦忙说:“没有的事,你别操心了,外面的谣言,多半信不得。”   清玚痴心不改:“哪里是外人道的,连大姐也这么说,我才发狠,打他一顿就改了!否则谅着姐姐娘家没人,更蹬鼻子上脸!”愈趋愈近,晓曦只得把他拉在手里。   清月看的清楚,上回若不是尹天峻耍性子,婚早成了,满脸堆笑劝说:“尹天峻再不济,那也是晓曦的未婚夫,你的准姐夫,岂容你在这里造次?再者,一般人家稍微过的殷实,子孙都惯得非横跋扈,别说尹家这样大户人家,还是独子,更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可一世,世间好的玩意儿,都尽着他捡才是呢。”   清玚听了,便不言语,闷闷的应句:“有些道理,也算不得什么。”   晓曦三人过去拜了季老爷等,然后清玚跟一个小厮作耍去,两姐妹来到房里,说句知心话。   清月一看梳妆台上金银珠宝具有,惊讶的了不得,拿着个蝴蝶簪子贼眼瞧看,舍不得搁下。晓曦说:“姐姐喜欢,拿去用着罢。”   清月喜道:“真的可以么?很贵重的,妹妹舍得?”   晓曦笑道:“都是自家姐妹,什么贵重不贵重,只要是妹妹有的,姐姐只管拿。”   清月扬声一笑:“我怎么忘了,尹家有的是金山银山,妹妹嫁过来,还不是锦衣玉食,哪里在乎这些。你既说了,我就尽着喜欢。”   “姐姐自便。”晓曦把自己的首饰盒拿出来,里面盛的是玉镯金簪,翡翠坠子,珍珠项链,应有尽有,清月喜之又喜,慌忙拿看。   不日清晨,太阳微斜,季老爷等都一身喜服,面带喜色,迎宾招客。   新郎新娘,红衣委地,喜气洋洋,在鼓乐声中:“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掌声雷动,众宾客贺喜,新郎陪酒。   洞房花烛夜,人生大事,乐在其中。   好些时日没有去倚红楼了,对天峻来说,一日不去便如隔三秋,心中压着股燥火,都付诸今夜。   激情澎湃,温柔缱绻,淋漓尽致。但凡男欢女爱,洞房之情,无不这几个字充斥表尽。   暖色中,双鸾交颈,并蒂穿花,她在他耳边呢喃:“你说过,会一辈子只爱我一个。”   “当然,当然……”在不假思索的允诺中,不知藏了多少流水情,霎时爱。   他们成婚了,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尹家儿媳,谁也不敢轻薄睃看的。   ********   季老爷与儿女满心欢喜,清月捧着那些搜刮来的金簪玉镯,春色荡漾,垂涎欲滴。清玚接了天峻的礼,一盏西夏进贡的琉璃水晶钟,抱在怀内,爱不释手。自车帘内,一并带笑挥手,尹老爷,尹夫人,天峻,晓曦,都摇手儿带笑。   一日,晓曦昔年的姐妹来京城安了间店铺,给晓曦递了信,晓曦看了欢喜,天峻问她为什么高兴,她握着信在心口,笑说:“紫衣姐姐也来京城了,以后我就有了伴儿,可不值得高兴么?后儿店铺开张,叫我定过去呢。”   天峻懒散的睁睁眼,努力振奋,拿手抚摸她的手背,笑道:“赶紧让阿彦着手准备贺礼,你就去吧。”   “天峻,”晓曦感到那份庸怠的爱,很勉强,新鲜感一过,再不刺激。努着嘴儿,眨着大眼睛,疑惑,“你怎么了?要不到时候我们俩一块去,也好散散心。”   他好容易逮着一个她出家的机会,自有好些打算,眉梢高扬,睁大了眼,竭力挤出一个笑容:“不了,我刚拜了阿彦为师,许多道理学不过来,你自己去,多派几个人护着,聚热了在那里住两天也不妨事儿。”   晓曦无心去猜他打的什么鬼,自顾跟镜鸾阿珠商量,送什么合适。   阿彦窥得天峻巴不得晓曦出门,悄悄地从后面探出脑袋:“少爷,新婚夫妻形影不离,也好让少奶奶炫耀炫耀,得了您这样的姑爷。”   天峻唬的心神不定,拉起阿彦别处躲着,拿书本往他额头一拍,啐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是怎样的?正因新婚,他们把我当贼防着,这个空子来的多不容易!少奶奶才来几天,你的心就飞爪哇国去了。”说着,使劲的摔书,揍的阿彦肩臂疼,直扭身子,叫:“少爷少爷,小的跟您掏心挖肺,您就这么不信任小的!”   翌日,晓曦带了三个随从,带着贺礼出发了。临走前,尹夫人怕又飞来横祸,千叮咛万嘱咐,晓曦应诺时时谨慎提心,保护好自己。好在天峻不与她同行,竟安心念些儒家道德经典,尹老爷甚喜,尹夫人颇得意,殊不知晓曦前脚走,他就打后门跑了。   街市上人声鼎沸,只有那罗蔓湖畔的几棵抽发新绿的杨柳伴着南风,飘飘忽忽,格外清净。柳枝掩映下有个酒馆,来往客人稀少,一男一女在其间对面而坐,也甚枯乏。       正文 第八章 纸包不住火   酒馆里那二人正是秦翠儿和段小生,隐约听的小生谄媚讨好:“咬定是他的不就完了。尹家这座金山,不挖可惜了,就是得个一棱一角,也够我们享用一辈子的了。”   翠儿侍宠纵娇的哼哼:“人家这样冒着生命危险,你却在家搂着老婆睡大觉,我图个什么?说不定成功以后,你就跟那贱人享用去了,哪里把人家放在心上。”   段小生野心勃勃,眼里只有钱财而不顾道义,先前就常常“望梅止渴,”纳罕自语:“什么时候我能拥有尹家的一半儿财产就万福了。”不承望天峻是个挥霍无度没头没脑的傻瓜,打量着他爱逛妓院,于是不惜卖力,杠了个花姑娘,也就是翠儿。如今怀着孕,是天公作美,百般央她缠住尹天峻不放,进入尹家,到时候里应外合,他们家迟早会跌入自己的口袋。   翠儿也不是那等闲人物,虽不爱天峻,但最不能容忍别的女人比自己得宠。   便搭了几个山寨头子,摸索季晓曦出行路线,青天白日,目无王法,人就抢走了。   随行的几个侍从都被踹的起不来身,路人大都目睹,报了官,等官兵赶到,轿子早已空了。   家下人急忙回家告诉,尹夫人闻讯,恍的头晕目眩,呼吸不畅,胸口烦闷,咳道:“当真再不能让她出门,出去一次,就遭一次不幸,咱家媳妇叫人怎么看待!”   尹老爷遂叫人通知天峻,不料寻遍宅邸,未见其踪。   尹夫人越发哀叹“家门不幸!”   却说紫衣是晓曦在徽县一处生长的好姐妹,听得她嫁入尹家,因前两次出事,而后轻易出不了门,便扯了个谎,为与她见面。   闫飞得知季少奶奶今儿要来恭贺紫衣店铺开张,便一路打听,摸错好几次,才找到紫衣所在。抬头张望,哪里有什么像样的店铺,只不过一副路边摊,打着个旗招,上书“紫金刺绣”几个不成体统的字,紫衣一面招呼客人,一面东张西望,看晓曦何时有影儿。   “晓曦都被强盗抓走了,你倒好,没事人似的!”闫飞往那摊前一站,气鼓鼓的说。   紫衣久不见熟人,一看说话的是闫飞,又惊又喜,可听他那言辞,又不甚惊诧:“老乡,你说哪门子鬼话,晓曦准来看我,你别唬人!”只见这姑娘长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隆隆的琼鼻,香喷喷的樱桃口,圆削削的鹅蛋脸,活俏俏的钗云鬟,精致精张,炯炯有神。   “鬼才唬你!”闫飞固然着急,也没办法,一则不知抓她的人系何,二则他们去的哪个方向。   紫衣一看不像开玩笑,急的眼泪直打转,摊子也收了,去衙门问事。   闫飞无奈,拐入倚红楼,跟他同进的是段小生,段小生径直朝旁边的翠儿那里走。   “我才去了,天峻也不在家。”只听翠儿跟段小生咬耳朵,闫飞看他们鬼鬼祟祟,故在近旁的桌前坐下,老鸨子递了一壶酒。恍惚听到“天峻”两个字,他不禁一震,侧耳细听。   她想趁晓曦被扼住的时间,去尹家献媚,偏生他不在,还被尹夫人骂的狗血喷头,逃回倚红楼。   段小生听事情不顺着急非常,奈何不能把尹天峻全权操控,嘱咐翠儿别急,等待时机,瞅准空子就钻。   那晓曦被几个膘肥体壮的大汉堵嘴蒙目,拖在坎坷不平的路上走,她惊惧之极,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听一个猥亵的笑道:“今晚可以吃一顿饕餮大餐了,哈哈哈!”   另一个窥着晓曦因拼命挣扎而微微敞开的领口,使劲往里瞧,舔舌搓掌:“只可惜不是个雏儿,既这样,谁先谁后都无所谓,大哥先上,二弟第二。”   又有人迫不及待:“还有俺老三呢!”   “三弟,你自然是第三个上。”   “成,只是二位哥别把她折腾晕了给我才好。”   “听说她是尹少爷的老婆,家资万贯!”最后一个打着和兄弟们相逆的白日梦。   晓曦双手被缚在头顶,被一双结实粗壮的手箝住手腕,死命拖拽,地面杂草重生,硬物嵯峨,两腿乱蹬,香汗淋漓,在封闭无助的世界里,仿佛被人按在水里,怎样也浮不上来,心气儿上冲,从喉嗓里发出极度努力的语音,本是呐喊,却被拘缚的完全变了调子:“嗯嗯嗯……放开我!放开我……救命啊!”四面沟壑,陡坡险峻,灌木丛叠复,他们正在走的是个羊肠小道。   “安静点儿,小美人!”一个粗汉嚷道。   “刺啦”一声,她的裙裾刮在岩棱上,外面的一层破了一溜,白色的里衬露出,她心里咯噔一下,挣扎不休。   这时就有人发出嘲笑,那拖着她的男人干脆把她拎起来抗在肩头,她没命的乱蹬乱捶,男人反哈哈大笑,柔弱的抗衡对结实的身体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落脚地是个山洞,她无法分辨,只有惧怕,紧紧地瑟缩。   “大哥别着急,你忘了金主的吩咐么!”老大看着地上玲珑的人儿,一味把上衣甩开,耐不住想上,老二劝。   老大啐道:“她奶奶的,老子好容易高兴一回,还得等!等到晚上,火都给熬灭了!”   “早晚都一样,况且我们为的混口饭吃,不给钱可不行,我们也得遵循承诺!”老四劝道,口水从说话的嘴角淌出,两只眼瞪的像蛤蟆。   老大只得按捺住心口欲火,环臂立着,瞅着那粉头儿,老三不忿地说:“为那几个臭钱值不得,谁不知道尹家是座金山,咱们何不……”晓曦流着泪,不安的躲避,悲愤在体内攒涌成一股洪流,压迫着每一处神经,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们越发压低声儿,近乎耳语。   天峻本想去倚红楼给那些“妹妹”报一声好,不想半路被莫慧蝶拦截,吵着要黄金手镯,尽管天峻再三声明:“我现在是偷着跑出来的,进铺子一准儿被他们抓住,难道你还是好几天见不着我么!”说着,就在她鬓前印了个吻。   蝴蝶不放心,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的纸笔,递给他:“喏,记上这笔账,省得你忘了,我可就亏大了。”   “什么,记账?”天峻愣了愣,摇摇头,甩开折扇,径直前走。   莫慧蝶忙扯起袖子把口鼻遮住,跟着他,像债主。   紫衣也去了尹家,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顿骂,知道尹天峻不在,可到底在哪里呢?晓曦又没有个音信儿,不禁郁闷。   经过倚红楼的时候,天峻尤为小心,想进去又怕看到翠儿,不进去也着实不能放心。眼睁睁往里觑视,慧蝶看他无心搭理自己,讪讪的笑道:“不用怕,我没那么小心眼,想去就去吧,只是别忘了我的手镯啊!”   天峻回头啐了一口:“铜臭味儿,熏死哥哥了!”转身欲走,翠儿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形色狼狈,见着天峻如同见到活菩萨:“你总算出现了!天峻,可知道我找你找的急死了。”睃着慧蝶,惊声诡笑,“哟,段老板娘也在呀!”一面打量她挽着天峻的手,慧蝶察觉,急忙缩回,把脸飞红,扯嗓道:“我跟尹公子说个事儿,说完了,我走了,你们聊。”把纸笔塞入袖口,最后望了望天峻,走了。   秦翠儿狐疑:“她干什么呢?”   天峻找借口掩饰:“扇子的事儿,讨价还价吧!”   “尹大少爷还会跟人讨价还价呀!”翠儿更惊。   “哎哎。倒是你,怎么弄的这般狼狈?!”他急忙转移话题。   翠儿便自袖中掏出一块白布,嘤嘤的哭泣:“你看看,我刚逃出虎口,能有什么好样儿。”   天峻接了白布就看,只见都是用血书的,凌乱如草,内容梗概是:“季晓曦在我们手里,赎金一万两,今晚白鸽岭,晚了就给她收尸!”见此,如遭雷劈,大急,“晓曦!”   翠儿接口:“被强盗劫走的,当时我看见了,就顾不得什么,去追他们,谁知那几个男人一再的说……”   天峻仿被抽了魂:“她现在在强盗手里!”   翠儿咬唇,点点头,秋水点过的眼睛吧嗒吧嗒望着,装的甚可人。   他拥抱了她:“乖,别怕。你怎么自己去?应该早些告诉我呀!”   她啜泣着,妩媚温柔:“人命关天,来不及多想,当然一路去寻晓曦姐姐要紧。谁知道有一个人说……”到了唇边,急欲迸出,居然从后面奔出一个人来,把他们冲散,二人大惊。   天峻踉跄后退,被紫衣抓住前襟,拽道:“原来你好是尹公子!晓曦是我姐姐,我应该称呼你姐夫咯。”来的突然,天峻还没回过神,也没觉甚清,只听这姑娘喋喋不休:“姐夫,姐姐遭遇不测,你赶快去救她,哪还有功夫在这里跟女人亲热!姐夫,快去呀,一万两对你们家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   天峻被晃的晕头转向,紫衣是太激动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人都说尹公子风流倜傥,男人之所以风流,也要有厉害的资本才成呢!貌赛潘安,腰缠万贯,好难得,不愧为天之骄子。   紫衣发怔的时刻,后脑勺的头发突然被一只魔爪揪住,拖拽着,翠儿横眉怒目的:“他是我的男人,想亲热就亲热, 你是哪里跳出来的野蹄子,敢管姑奶奶的好事儿!”   从那一刻,紫衣便跟秦翠儿结下深仇大恨了。   一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但尹天峻几度扬言说:“凡是钱能够解决的事儿,那就不算事儿!”一路几个小厮,挑着几大箱黄金,天峻,翠儿,紫衣在前引路。   段小生决定趁机捞一把,他的意图被闫飞发现,称自己跟尹天峻不共戴天,但凡他的反对团体,都愿意加入。   段小生正愁没个出力的帮手,叮嘱道:“你这样心思,再好不过了,只是,咱们非亲非故,抢来的东西……”闫飞猜得透,知道他吝财,呵呵笑道:“志同道合的就是朋友,我来京城专事仇恨尹天峻,总不能靠西北风过活,聚友需散财嘛!”   段小生琢磨着有道理,便与其同道。   白鸽岭绵延复杂,没有多高的山丘,也没有陡峻的险坡,只道路坎坷不平,交错纵横,非常难走。   天峻没有走过这般东窜西断的路,甚觉费劲,秦翠儿直喊搁脚,挨着天峻,娇滴滴的模样,让紫衣恨的咬牙切齿。   刮在岩棱上的一块布条被紫衣捡到,天峻看了大喜:“是晓曦的,看来就在附近了!”   翠儿拭汗叫苦:“匪徒说的在晚上嘞,你瞧瞧,太阳这么高,真不明白怎么想的。”   紫衣一句不让:“姐夫关心姐姐,等不及了,管得着么?不乐意就别来。”   翠儿意欲反驳,坐在地上大叫:“天峻,你还管不管了,我可是你第一个孩子的娘!”   天峻紧攥着那一条布,举目四顾,听她们斗起嘴来,心中烦闷,哼道:“早说你不该来的,是救人又不是看戏,凑什么热闹。”   紫衣听得她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惊异不止,斜眉竖眼,咬唇抽气。   闫飞和段小生两人黑衣人着装,埋伏在杂乱的野草里,闫飞看这情形,有毫迟疑:“这些钱财是用来救晓曦的,我们这么做,不是太没人性啦。”   段小生从鼻子里发出暗笑:“尹家有的是钱,这些才是九牛一毛罢了。看,小厮们已经累得即将走不动了,现在是最好的下手时机。”语毕,随手拈来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头,照准走在最前面小厮的小腿肚猛掷。   “啊哟”一声惨叫,后面的小厮也被突如其来的重力压倒了,几个大箱子堕地。   段小生拔剑冲去,闫飞迟钝的警觉过来,才冲将上去。   刀剑无眼,照小厮们腿脚一顿砍刺,血腥满地,乱作一团。   秦翠儿等都慌了神,惊叫连天!天峻奋勇上前,把外套一脱,一身爽利白衬,黑色马靴,张臂挺胸,摆出个架势,喝道:“哪里来的毛贼!赶劫你大哥哥的东西,找死!”说着,赤手空拳奔赴拼搏,抱住段小生的腰想致对方摔倒,谁知他稳如泰山,竟拿剑柄捣他的背!   天峻不松手,死命的,像一头牛胡乱顶撞,瞥见剑柄上挂个蓝缨络,无奈脊背受到重击,“嚯”的咳出一口血,被他旋脚踹飞。   “啊!他大爷的。”天峻落地,握胸啐骂。   翠儿和紫衣忙不迭去扶他,慌乱劝说:“金子可不敌你的命,随他们,用得着这般拼命么!”   小厮们满地打滚,疼的哭爹喊娘,闫飞持刀掩护,段小生扔了剑,搬运金子。   “可恶!”他何尝受过这种气,真真武到用时方恨无,“原来白鸽岭上那么多强盗匪徒,等回去了,看不把你们的窠子剿了!”   紫衣哭:“一万两黄金呢,就这么没了,我们岂不是白来了!”哭着,翠儿斥道:“区区一万两黄金,对尹家来说算不了什么!”   闫飞又听如此说,佯声叫道:“既然这么富贵,我们这些穷人也是逼不得已,改日再送大爷几十万若何!”   “呸!”眼看好几箱金子被一扫而光,他恼的捶胸跌足。待他们走了,翠儿哭道:“赎金没了,要不回去重新置办,多叫些人,野贼就不敢造次了。”   “拿钱容易,却是路难走,这么短的路,我们就走了整整两个时辰,再来回一趟,就半夜了。”天峻说。   “那怎么办才好,晓曦姐姐还在匪徒手里。”紫衣担心。   “救人归救人,也不能为了救她而再把我们自己搭上。尤其是你,天峻,没有你我也不想活了。”翠儿撒娇。   天峻欠身站起,让她们驻留此地看人,自己独往。   翠儿的反对起不到任何作用,紫衣倒是支持,他趔趄着去了。   “晓曦,我来救你了。”他重复咕哝同一句话,支撑自己走下去。   日沉西山,月光微露,狼嚎四起,空气森然,略行一步,便在心中祈祷。   山寨头子与兄弟几个,打着火把出现在最高点,天峻一眼便看见,急忙过去。   跌宕数遭,汗流浃背,来到目的地,与匪徒对峙。   “金子呢!”看他空自来了一人,老大很惊讶,没好气的喝了声。   天峻惊惶,吞咽着喉咙,好言相解:“各位大哥,别激动。我本给你们带了赎金,谁知这里匪徒众多,全部被掠夺。”听此,众匪一瞪眼,他又道,“我家名声,已是无人不晓。我就是京城第一富豪的儿子尹天峻!仗着这名头,你们先放人,我回家取了再与你们送来,或者你们明儿去我家亲自拿。”   “少废话,交不出赎金,人就是我们的了!”   “千万别!”   “那就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我……”天峻恼怒,又不好撒气,只能忍气吞声,低眉顺眼,好言好语说求,“真的是被劫匪抢了,诸位大哥,看在小弟薄面上,请放过贱内。”一语未了,只听后面山洞里一女子高呼:“不要,救命啊!”他箭步冲去,连那些头子也未能挡的。   懵然的,只见洞里两个人影揉搓在一起。   他们听了翠儿之命,故意制造那一幕,让他看见,她的清白被毁了。无疑的,天峻出手就捶,不要命的与那些匪徒厮打,救晓曦出虎穴,混乱中,众人只顾制住天峻,晓曦听他喝声:“你快走!”   她的前襟被撕开了,刚才被一番强迫,面颊被蹂躏,惊魂未定,慌不择路,颠奔下山。   翠儿正自担心,自己可没让他们勒索钱财,只是教训教训她就罢了,想不到他们越命愈反,偏偏天峻为她不顾死活,出了什么意外,不是自己作践自己么!   扫了眼那些受伤的小厮,紫衣在照顾,因说道:“我的身子禁不住风寒,天峻还没有来,我却等不了了。等他回来,你告诉他一声,我在倚红楼。”实想段小生商量事宜,没想紫衣冷嘲热讽,爱答不理,她惹了一肚子气,甩手走了。   半夜三更,尹家灯火通明,打听仍有人来回踱步,焦躁不安地气喘声,让人半刻也不能安宁。   忽如其来,若听惊雷,叩门声,唬的人魂飞胆破。   是晓曦,逃了一路,吹了一路的冷风,她几乎崩溃了。   面对公婆的恻然逼问,她只能抖索着告诉:“天峻现在在匪徒手里。”   听如此说,尹夫人大惊失措,不曾晕厥:“我的峻儿,我的峻儿啊!他从来没有经过这种事,会吓坏的。”   尹老爷镇定,问晓曦:“不是拿了一万金给他们,怎么还不放人?”   “我恍惚听见天峻说,金子被人抢了。”瑟缩着肩膀,无数凄楚,无数惊忧。   土匪的目的不外乎只有一个,尹老爷吩咐杜永春赶紧多多准备些金钱,杜永春口里答应,却偷着高兴,回来告诉说:“各项银子钱都在使着,若挪用了,可亏空无数。”   尹老爷听了,如病在心头,终究儿子重要,硬是挪了一万伍仟黄金。   次日,晓曦振作起来,把自己的首饰都塞进箱子里,怕不够才填充的,与杜永春一块,外带几十个小厮。   浩浩荡荡的,在长安街驶过。   秦翠儿站在倚红楼门前,寻思:“倒是天峻被抓了?”不禁担心季晓曦一去会占了自己的风头,又想抢劫黄金的原是段小生,真真可气,没有同自己支会,就擅自出手,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如今,她大胆去衙门报了官,继而悄悄地随在队伍后面。   段小生在个不起眼的角落张望,莫慧蝶忽然冒出来,酸味哧鼻:“那不是咱家顶风的那个美人儿么?怪不得千姿百态,一张张,一面面,都被你记在脑子里头了,原来真人比画的还漂亮。”   小生猛一怔,机械的笑:“那不都为了咱扇坊的前途不是?”   只见慧蝶面色含春,颈边一条清瀑,满头拍侧珠花,清眉亮眼,腮艳唇红,雪白的手腕上套着一丛三色碧玺,衣着气质都大比之前。这才想起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这么仔细的看自己老婆了,笑道:“人靠衣裳马靠鞍,一点不假,先前也不见你这般讲究,怎么今儿穿金戴银起了?你存了恁多梯己呀!”   慧蝶素手摸着云鬓,睃了他一眼:“小气样儿!”   小生殷勤附风:“据咱们那扇坊,这段时间生意不景气,怕是还没赚这串珠子的钱。倒是说吧,是拾了金子还是发了浪财?”   慧蝶愈加瞧不起这老公,也不言语,旋身走了。   小生心内藏鬼,问起她,纵然底气不足。因想那抢来的一万黄金都在闫飞那里,不知怎么处理,怎样带回家?那,做亏心事的鬼都是在夜间偷行的,他把折扇往手心一拍,面带喜色走了。   那晓曦和着永春上了山,紫衣正无助,守着一帮半死不活的男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终见有活人气儿,喜得迎过去,见是晓曦更又惊又喜,但无心叙旧。杜永春令三人把那小厮送回,继往山里行。   这回,有许多男人帮衬,带的银子钱也多,况天峻也是男子,土匪们并无兴趣,当然奉还,收了黄金喜之不尽。   正走回,翠儿拦在山腰,见了天峻,又哭又笑,很多爱意无法言表般,扑过去又搂又抱,毫不避讳。   晓曦傻了眼,呆呆的提不起步子,紫衣欲把他们拆开,被她阻止了,永春好得意,照尹天峻这个德性,一日放肆一日,她应该忍受不住的。   翠儿说了已经报官的事,天峻中意,赞道:“我最不能忍受他们胡作非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好无耻!”   晓曦却持异议,一腔不忍和责备:“人已经出来了,何必连个余地也不给他们留?”   天峻驳道:“他们是臭土匪,绑架你我,勒索钱财,为何给他们留余地!”   “没有人想做土匪呀!人生在世,命运不一样,他们只是尽自己的能力在生存,做人别恁狠!”晓曦慈爱泛滥,却落人话柄。   “真好笑!土匪也有值得怜悯的地方?该不会姐姐喜欢被男人抢,亦或是有了情根?”翠儿冷笑,恶脸媚颜。   众人哗然,晓曦欲驳而未出口,紫衣替她辩解,嗓门清脆,滔滔不绝,说的翠儿没有还嘴余地。   天峻倒是想起昨晚那一幕——暗淡的光线里,她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如此一想,头冒冷汗,跌足不稳,莫不是真的为了那个,她才给土匪说情的?!   冰冷,混沌,目瞪口呆,失去了明辨是非的理智。   ******   白鸽岭的土匪被抓获,黄金如数回到尹家,众目睽睽,晓曦有点失落。   天峻心里像少了点什么,只觉心痛,仿若一口锅,里面加了少量的水,麦秸狠狠烧,水都烧完了,那容器还在承受煎熬,撕心裂肺。   等待,像是无尽的,她无从解释,他才心痛。   阿彦端过一杯泡好的新茶,末了嗫嚅着说:“那杜永春真不是个东西,尽着那张破嘴,在少奶奶耳边嚼舌根,上回就是把抬头打死了也活该!”   天峻一颤,把茶碰洒了许多,阿彦慌忙收拾,他问:“他说些什么?”   “都是些谄媚!”阿彦道。   “也就是好话。”他喃喃道。   阿彦态度强烈:“不不!谄媚怎么能算是好话呢。”   他微微一笑,无限愁思游于嘴畔。   经过这回,尹夫人更不安了,神经时时紧绷,生恐一闭眼就听到不如意的讯息,因那几次都在睡梦中听得,因此常常有梦魇缠住,不能成眠。   倒是紫衣,紧张兮兮的来找晓曦,门上的回了话,领着进来,尹夫人从房内窥见,问身边的丫鬟:“她是谁?”   “是少奶奶的姐妹,听说在徽县就认得,昨儿跟着上山的就有她。”丫鬟回答道。   尹夫人听之,只觉胸闷气短,头昏眼花,不多时又叫入大夫来,尹老爷赶来问情由,丫鬟说了,便叹了口气:“是太忧心的缘故。”遂叫人去告诉天峻,把晓曦绑在身边,不得出入,也切勿让人说动了心。   谁知天峻听了,并不在意,只道:“随她喜欢,束缚的紧了,她更有理由抱怨,祸事使于闲嘛!”小厮回了,尹老爷点点头,不予理会。   紫衣与她好几年未能相处,思念的了不得,两人在一处,神思飞扬,情欢意快,只一件,紫衣不明白在她看到翠儿跟尹天峻耳鬓厮磨的时候,为什么一点都不急。   紫衣直来直往,十分爽快,晓曦便道:“我知道这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当然大惊小怪了,虽然男人道理上可以三妻四妾,但身为女子,哪一个不希望丈夫情有独钟?更甚她是大房,怎么可以对一个没名没分的贱女人忍气吞声!紫衣不满,口手并用的表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那个狐狸精,我看了都咽不下气。你无所谓,我见她一次就打她一次!”抑扬顿挫,落地有声。   “千万不要!”她害怕,害怕再发生什么摩拳擦掌的事,“这段时间,我已经惹了好多麻烦,而且每一次,都把天峻害的鼻青脸肿,再有这事,我真的会觉得对不起他了。”   “有没有搞错!是我要替你出面,又不会带累姐夫,晓曦,你就是太多愁善感太软弱了,才会处处受屈。”   “哪有。”   “还说没有,眼睛都红了,明明就有,还嘴硬。”   “紫衣,谢谢你的热心,真的不用,和和平平相处就是了。我和秦翠儿,井水不犯河水,哪一天,她真的进了尹家,我自不会容她!”   “这样才对!”紫衣喜欢的叫。两人一递一句,又说了一番知心话,紫衣才出来,继而却被尹夫人叫去。   尹夫人与紫衣说的尽是“你从哪里来?”“都跟什么人做朋友?”之类的,紫衣听了好不自在,甩手就走,愤愤地嘟哝着:“怎么会有恁多事的婆婆,晓曦姐姐嫁了这样人家,没福反倒像被收监!”          正文 第九章 隔阂 天峻每每夜晚无法成眠,坐在长廊下长吁短叹,而晓曦自是心里憋屈,又拉不下脸去给她道歉,枕上泪千行。 一日,恍然想起闫飞,因问那个信得过的小厮:“他的伤好了没有?”   小厮道:“他并不在小的安排的那个地方了,如今不知去向,少奶奶若想见,小的给您找去。”   她叹口气,顾影自怜:“我并不能随便出入,就是想见,跟他道个歉,也是没机会。”便摆手说“不用了。”小厮退下,忽然镜鸾进来说:“少奶奶,不好了!路上的人都说,大少爷在外面有了私生子,而少奶奶却装聋作哑,骂骂咧咧的,夫人正叫人驳回呢。”   听此,晓曦从榻上起来,心慌意乱:“他骗我!还说那个孩子不是他的,否则也不会把秦翠儿养在外头。”急忙往前门去了。   却说莫慧蝶时不时地刻意走到尹家门前踱来踱去,忽见他门外汇集着一帮人,扔烂鸡蛋的扔烂鸡蛋,扔菜头的扔菜头,口里唾骂:“花姑娘也是人呢,怀了胎儿却不让进门,也忒狠了!”   “尹大少奶奶就是个母老虎,把尹公子据为己有,搂在怀里以为自己能生大奶娃嘞!”   慧蝶趋步上前,见里面的人驱赶,晓曦在里面站着,神色悲忧,一个男人走近,像在好言劝慰。她不禁冷笑:“杜永春倒勾搭上大少奶奶了。”   天峻从后门逃窜,火冒三丈,阿彦拿着扇子急急的扇着,说:“太奇怪了,这么多人一起上,夫人差点儿被气出病来。”   天峻着急:“你说我要是真的有了个儿子或者女儿,以后还怎么活?”   阿彦跟随左右,“嘿嘿”笑道:“那不是好的很么,夫人老爷就等着抱孙子呢。”   “我可不想在这风华正茂的大好时光里,有个小不点围着我叫‘爹爹!’”真的有了孩子,那就给他认个干爹,反正自己不想被家庭绊住脚。不知不觉,转入倚红楼,恰好段小生也在,天峻拍着他的肩膀笑说:“若翠儿肚子里真是我的儿,我想过了,亲爹就让你做,我当干爹,养活他的费用一律从我这个干爹身上出!”   段小生唬的跌足,天峻忙扶:“你跟嫂子这些年了也没个音信儿,怕早想要个了吧!我这一成全你,求之不得?”   小生和翠儿纷纷一头冷汗,小生强笑:“别开玩笑了,就是我有遗憾,孩子的亲爹终究是你,我当干爹才是。”秦翠儿附和的点头笑笑,冷汗乱冒。   天峻不以为然:“你两个一个长得美,一个画的美,绝无仅有的好搭档呀!小生哥,而且我们是好兄弟,你就不要见外了,我的就是你的。”他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占有了莫慧蝶,好歹把自己的女人或者骨肉分给他,才稍微过意得去。   然二人颇感不安,以为计划有所泄露,后听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把意思表示的饶舌,连他自己也不知如何讲:“很早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这个人,是不会对某件事正经负责任的。”小生才松了口气,恋恋不舍的把刚暖过的女人跟另一个男人留在同一间屋子里。   她腹部微微隆起,矫情的腆着肚皮,倒别有一番风韵。   天峻被触动了,含咬香舌,微喘吁吁,酥胸半露,纤指挠情。肥嫩嫩牡丹催香露,白绵绵玫瑰吸秽浓。   “我不要名分,不要地位,只要能时时刻刻跟你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风流纵有千般好,兴到浓时方恨夜华少。   千方百计的,捕捉了他的情愫,和那份狂躁的蠢蠢欲动。   秦翠儿终究要进门的,否则臭帽子全戴在了晓曦的头上,也为了怄气,挣回一口气,天峻把翠儿领进门了。   正值季老爷寿辰,晓曦没时间去给他计较,而是把大部分时间用在说服公婆上:“这回我女扮男装,没有人认得出来,就不会有危险了。”   “不行!”尹夫人很决绝,阴沉沉没有商量的余地,“那一次不是千小心万小心的?土匪也是随机应变,会把你识破的。”过于引人注意的女子总会得到周围大多数女人的嫉妒,包括婆婆,媳妇太过优秀,美德就变质了,不是贤良淑德的好老婆好媳妇,而是人人侧目的狐媚子了。   “娘!”她无奈,着急,几乎流出泪来。   尹夫人不心软,因为从那白白被人劫走的黄金开始,她就有点怀疑自己的目光错了,媳妇的美德,不应该限于表面,怪只怪当初没有深入的研究。   尹老爷稍微通情达理:“他爹寿辰,做女儿的当然应该到场,你就不要为难晓曦了。”   “老爷,我这不是怕她给峻儿戴绿帽子么,连你也跟她一个鼻孔出气!”尹夫人情急,脱口而出。尹老爷把眼一瞪目,她立刻睃了晓曦一眼,懊悔不迭。   晓曦脸孔涨得紫红,那是在侮辱她!她无法安静了,立起身,六神无主,呼吸迫促,睁大眼说:“爹,娘,你们把我看做什么了?我虽不及那些大家闺秀高贵,却也是碧玉一颗!您……您怎能如此羞辱我!”喑哑的叫起来,拭泪跑了。迎头跟永春撞个满怀,她跌了一瞬,复跑走了。   永春忙问:“少奶奶怎么了?”   老爷急道:“她想回家给亲家公贺寿,我们不放心,一时说了句不好听的,她就这样了。”一面懊丧捶胸。   永春请道:“小的护送少奶奶吧,小的会竭尽全力保护少奶奶安全的。”   老爷应了,他美滋滋的揽了个美差。   晓曦赌气,也不求他们应允,自顾乘车前往,杜永春赶得快,好容易追上。   阿彦见此情形,慌慌张张的告诉天峻:“姓杜的那个跟屁虫,把少奶奶撵的越发紧了!”   天峻正与翠儿并肩叠股的在树下下棋,不亦乐乎,听如此说,明显怔忡,索性连棋也没心思下了。翠儿扫兴:“ 正好玩呢,干嘛停了。真是的,他们的事儿,怎把气撒在我身上。”说着,也不让他揽了,闲散的摇着团扇起身。   天峻拉她回来,美言几句,重又靠着,耳鬓厮磨,并不理会阿彦,阿彦挠挠头,自讨没趣的走了。   因去的急,没有准备贺礼,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晓曦停下车,为此事犯难。   永春翻身下马,拨开轿帘问:“怎么不走了?”   晓曦转过脸,慢吞吞的:“空手上宴,自古也没这样的。”   永春即摸摸口袋,掏出一锭五十两银子,晓曦看了大喜,正好用于置办贺礼。   五十两银子,在众所周知,尹家那样的金山银山来说,简直太令人目瞪口呆了!再者,新媳妇回家,不与姑爷同来,也没有甚家丁和婆家人,只一个官家,未免太单薄,许多人摇头咋舌,本想着献殷勤的也没有了兴头。   清月暗推了推晓曦,说道:“爹的大寿,你怎只搞得此般清冷。”   晓曦面下热汗:“姐姐,是我的不对,临时才想起来,没有来得及拿许多礼物。公婆倒是置办了好些,我没记性。”她把不是一股脑推给自己,强颜欢笑,那些酸楚给谁说呢?与其迎来冷眼和闲话,不如自己承受。   清月便责怪:“你也真是的,俗语说的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才几天,就把娘家抛在脑后了,哪里像我……”说至此,急忙住口,瞅瞅自己也是孤立一人,没个靠头,有甚资格取笑她。遂掩胸嗽了嗽嗓子,说,“罢了,女人大抵如此,你也别难过,去那边作罢。”摇摇晃晃走了。   晓曦抬眸看着她的背影,乌云髻上插着单调一支云雀吊珠簪,装束也不大华丽,脖上腕上都没有首饰,便自奇怪:“前几日,我的首饰几乎全给她了,按她的脾气,应该大都挂在身上才是,怎如今素素静静的?”   清玚却比之前大为光鲜,晓曦问:“你走了老婆,失魂落魄,怎倒兴高采烈的?”   清玚笑道:“凭我相貌,什么蜂蝶不都扑过来?”   “你忘了她?”晓曦蹙眉。   “是忘了。”清玚清脆得意。   晓曦甚觉纳罕:“前些日子,为了人家寻死觅活,这会儿想的这么开阔。可见男儿大都心猿意马,朝令夕改。”如此这般,便有些失落。   昨日春帐煞还暖,今夕人换错温柔。   清玚看她感伤,便拉起她的手入席去了。   永春在那里给季老爷解释一通,季老爷欣然接受,看好这个年轻人。   下午时分,天峻得知今儿是老丈人的寿辰,便匆忙让阿彦置办了贺礼,好不阔绰,于天黑之前送入季家,才算争了季晓曦的脸。但已备车欲回。   翠儿看天峻仍时刻惦记着晓曦,便不高兴,娇怯怯的不理他,天峻说:“我出去走走。”她立即回道:“我也去!”   他冷笑:“你不是不和我说话么,怎地我一替出门,你就兴冲冲换了个人。”   翠儿千娇百媚, 在他耳边鼓吻弄舌:“实在闷得慌。一来这里没有个认识的,不像在倚红楼那样潇洒自在,随便撂个瓜子皮都有人接着。二来人家在想姐姐的事,那杜管家并不是个大闲人,我听阿彦说,他总屁颠屁颠跟在姐姐身后,之前被人打得馋兮兮,姐姐天天着人嘘寒问暖,因此他百忙之中总想陪着姐姐。我看,你跟姐姐出入这个家的次数还不如杜管家多嘞!”一面说,一面拿眼睃他。他的脸孔渐渐变了色,定定的想:“果不其然,昨儿上山救我,他俩就一块,一个下人,一个少奶奶,她就不懂得避嫌么?”这般自忖,越发肚子里着了火,熊熊冉升。   翠儿看了满意,嘴角和眉眼时时上飞,诡魅激射。   慧蝶在约好的地点等待,浅斟慢酌,拿那腕上的一丛珠子瞧看,打发时间。   夜幕低垂,星斗群移,月亮挂在中天,倒映在酒水里,平静彻底,夤夜的光辉没有什么可以替代。   他被翠儿缠住,脱不开身,也真的好后悔冲动一时,跟好朋友的老婆发生不轨,且现在有点摸透了慧蝶的心思,他决定放手。   悄悄地去账房里支账,管账的却告诉他家里财政吃紧,没有那么多,并说:“少爷真有急事,直接去铺子里支现成的就是,咱这里已经一个月没入了。”   天峻大惊,以往都是让阿彦来的,随口一说就是几千银子钱,如今自己亲自来取,一万两而已,却听说吃紧,故好大气性。迎头看见杜永春从另一长廊拐过来,火上浇油,绷着神经大步逼近。   “少爷,天色不早了,怎么还在园子里逛荡?”永春恭敬作揖,天峻却瞅准他的下巴,拿拳头一挥,永春跌跤惨叫,“尹少爷!”   天峻不由分说的把他摁在墙壁上,揪住他的脖领,脸红脖子粗的嚷:“混蛋!别以为我爹看重你,我就拿你没辙了。”   永春惶恐的举着手,被吓坏了,有些抖索:“少爷,少爷!小的哪里做得不对,惹少爷如此生气?”   “你背地里干些甚么勾当,以为我不知道?”又打。   他不敢还手,却很不服:“小的干什么了?你好歹说清楚,别让小的挨的不明不白!”   “账房里什么时候连一万两都支不出来了?这么大的事,不等于闹饥荒?你却瞒着爹,瞒着我。怎地,你恁大权力了!”天峻将他一摔,怒不可遏。   永春吃了一口泥,恨的了不得,有一句没一句的解释:“这年头庄稼地不是涝,就是旱,百姓没钱,国家增加税收,来咱铺里消费的都是些穷老儿,那贵重的都积压着不脱手,那都是白花花黄灿灿的银子呀!”   “你还有脸说。”天峻大震。   永春正想寻个解脱,恰见尹老爷走过,身边的小厮打着灯笼,他忙伸手喊:“老爷,救命啊!老爷!”   尹老爷听闻,急忙过来,见状,大吃一惊。永春慌忙避在其后,一叠声的央道:“小的从您那里出来,大少爷拦在这儿,抓着小的就一顿好打,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尹老爷怒目而瞪,天峻气头上,大声都:“爹,这家伙把咱家搞得都快不行了,您还被蒙在鼓里呢。”   “什么行不行的?你这逆子,满嘴胡说八道些什么!”老爷震怒。   天峻诧异而含着悲切:“爹!”他感到自己身上的父爱正在一点点减少,都在被这个可恶的家伙转移。   永春战战兢兢的解释:“老爷,少爷打听生意不景气,就发怒,小的不解。”   老爷便说道:“峻儿,你长了这么大,金窝银窝供奉出来的,不知生意路也是难走的。如今老子给你开了路,给你一条康庄大道 你不愿意走。现在生意不好,是天灾,是朝政,你怎么可以打人呢!”   这些话,一遍遍萦绕在他脑际,就算生意萧条不是杜永春所致,可天天的给晓曦献殷勤,心术不正,就该打!   杜永春却为这一次而为上次加深了确定,一定是他让人打的!若告诉老爷,无凭无据,又不免说自己空口说白话。永春傲慢轻浮而且吃不得亏:“尹天峻呀尹天峻,你再能耐也没用。”他盯紧了晓曦。   次日一样早,慧蝶上门寻人,天峻还没起来,怀里的翠儿也谁的酣,阿彦小声报道:“段老板娘找大少爷有事儿。”睡梦中的他,因做了亏心事,特别警觉,一咕噜跳起来,怀里的人儿往里一推,额头正抵着墙壁,“啊”的惊醒。   “她找我有什么事?”他一面下床一面问。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没大紧要。”阿彦道。   “谁呀?狐狸精不准上门啊!”翠儿气呼呼的捂着额,叫。   没人搭理她,天峻却迟疑了,知道慧蝶无非是想勒索些钱财,而账房里支不出许多,店里的金银器皿都是待出手的存货,不免犯难,又忌翠儿在跟前,便重新坐下,对阿彦耳语几句,阿彦应着去了。   翠儿狐疑:“段老板娘,她来有什么事?”因想起那日看见慧蝶挽着天峻的胳臂,一见自己来,就慌得走了。回想一下,好不对劲,更看天峻言辞敷衍,神色不正,肯定其中有鬼。   “没睡醒,再睡会儿,睡会儿。”天峻复又躺下。   翠儿推说:“人家被你害死了,真是的,找就找呗,恁慌做什么。你自己睡,我去茅厕。”遂略略梳洗,急忙往前门走。   阿彦已把慧蝶打发走,她扫兴而归,却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弄堂,一只猫从里面“哇”的跳出来,把她吓个半死。定定神,忽听里面有说话声,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女的竟似晓曦的声音:“杜管家,请你放尊重点!我关心你,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心意,仅此而已,请你不要胡思乱想。”   杜永春急切的拉住她的手臂,迫促的说:“晓曦,你跟着那个尹天峻根本不会幸福,你根本不爱他。虽然我没有他的身价,但我会努力的,会给你一个幸福快乐的家。”欲把晓曦往怀里拉,她死命不肯,扎挣着叫:“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几番僵持强迫不下,晓曦逃走。   翠儿心惊肉跳,往墙根儿避着,只见杜永春懊恼的椎心顿足。   尹家大厅里,家人俱全,天峻和晓曦对面坐着,却负气谁也不看谁,尹夫人和老爷对视一眼,转过来,看翠儿立起身,面带微笑,越发好奇,问:“你聚集我们在一处,到底有什么说的?”   晓曦接口道:“什么了不得的,至于劳驾爹娘?”   天峻也觉得这翠儿不对劲:“快说嘛,别神神秘秘的。”   翠儿注视着晓曦抿嘴儿笑,晓曦被看的心里发毛。良久,翠儿带着嘲谑的口气说:“姐姐,今早妹妹我路过那弄堂,发现里面不光乱嚎乱咬的夜猫子,你猜,还有什么?”   听此,晓曦赫然站了起来,满面红霜,心气儿半提,什么也说不出。倒是尹夫人讶然:“莫非晓曦也看见了?”   天峻把眼神转过来,疑惑的皱着眉。   晓曦激动的脱口而出:“没有!”   “哦?”尹夫人喃喃。   翠儿又志得意满的开口了:“姐姐,你真的不曾看见什么吗?可我却看见了恨惊人的一幕,不知道说了会不会影响到姐姐的名声,所以,好矛盾呀!”面对翠儿的媚颜媚色,晓曦恨之入骨。   天峻听到“名声”二字,便一跌足,催逼翠儿:“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磨磨蹭蹭!”   于是,翠儿打定说了,晓曦却打断她:“你们用不着好奇,事到如今,我无心替谁敷衍。爹,娘,天峻,我只想为自己说一句公道话,我对尹家,对天峻,忠贞不二!是杜永春狼子野心!”   翠儿好生后悔没有早一句揭发她,她自己承认,作用可就截然相反了。   尹老爷等都咋舌瞪目,认为杜永春还是他们眼里那样乖顺,不可能有如此野心,天峻一直以来的担心演变成了事实,不知是喜是悲。   杜永春被带来逼问,有晓曦对峙,他再不想认也不行,何况有天峻加油加酱:“我早就看出你这种人人面兽心,爹,您亲眼看见了,不光是我,晓曦,翠儿,有目共睹呀!”尹老爷自没有什么好说,只能懊丧用错了人。   杜永春结束了在尹家丰衣足食的生活,被撵出大门。   晓曦的心忠贞可嘉,天峻看的清楚,便不由自主把心靠往她那一边。   鸳鸯被里,光背裸臂,他的唇亲吻着她的唇,小腹相互厮磨,天峻那话儿直挺挺硬邦邦,风久月惯,本事高强!女人久未尝吃,也禁不住把底裤湿透,叉开腿直爽爽的迎接。   他们和好了,俗话说: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帏和。正此话中的,爱是寂寞撒的谎。   再温柔冷酷,在温柔乡里,也不外乎醉汉一个,狼狗一只。尹天峻可是什么漂亮的女人都吃,更看季晓曦那地儿嫩汪汪一滩水,喜得昏头昏脑,胀胸胀腹,翻云覆雨。   紫衣得了闫飞所在,因是同地人,都朋友一样,没时的便往他那里走。   闫飞屋里只剩了三分之一的黄金,整一大箱子,也还是惹眼,况且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兴奋的无昼无夜,睡不着,坐不安。   紫衣来的当儿,他拿大幕布把箱子盖住才开门。   闫飞不喜欢紫衣,她是个活泼甚至泼辣的姑娘,但静谧空荡的夜间看来,却也是的地道的美人儿来。   “我与你并不大熟,夜深气静,你来做什么?”闫飞裹着那颗怦怦跳的私心问。   紫衣伏在桌案上,绰绰的烛光衬的那腮帮红彤彤,粉扑扑,软盈盈,抚掌道:“偌大的京城,我并没有个熟人,好在你来了,听我发发牢骚若何?”   闫飞故作诧异,一面斟酒,冷喉冷嗓:“比起我,晓曦是你的好姐妹,你有牢骚,大可以与她说。”   “我当然想跟晓曦说,只可惜,她家的看门狗听了老太太的命令,见人就咬。你呢,你不是‘贼心不死’么?怎么不去告诉她‘晓曦,我们才是天生一对,我们远走高飞?’”这个女人似乎有心事,说话含混不清,像喝醉了酒,微醺曼妙。   他喝了几杯烈酒,上了脸,糊糊涂涂,浑身都酱红色,目光像一块姻缘石,又砸到她头上,两人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儿。毕竟夜深了,微凉欺身,他又灌了几口酒,摇摇摆摆的立起身,拿手指指着她,吐出四个字“同病相怜!”   下一刻,薛紫衣居然在门外了,生气的踹了踹门,啐道:“讨厌!人家好心给你说话解闷儿,你不理人家,还把人家赶出来!”遂跑走了。   而后的日子里,天峻晓曦如胶似漆,翠儿捉鸡不成反蚀把米,非常懊丧,就在尹夫人耳根子底下进谄媚,尹夫人却相信晓曦清白,她好无奈,好憎恶。   翠儿时常要求天峻送她礼物,天峻冲自己玩世不恭的个性,硬到店铺里拿些样子光鲜内涵不大的东西,翠儿不识真伪,看了着实喜欢。   打扮的足够靓丽奢侈了,便打算去找段小生。   那日,凑巧紫衣变着法儿把晓曦接了出去,到自己赁的屋子里坐着,到处是针线布头,还有满满一网子的香料。两人说说笑笑,尽至姐妹情谊,傍晚时候,晓曦才乘车回家。   路上,她拨开帘子往外瞧热闹,却不曾看见别的,唯唯看见秦翠儿的身影,在一个男人的庇护下进了一顶轿子。她懵地睁大了眼,眼看那个男人与秦翠儿同乘一顶轿子反方向去了,她放下帘子,纷乱的想:“那个人是谁?这几日她总要些首饰,专拣好的,天峻不依,又念她是个孕妇不好得罪。怎么她穿的这么漂亮,就是为了跟外面的男人见面么!”越想越不对劲,故又看了眼,早没了踪影。   当晚,秦翠儿回去的很晚,晓曦注意到她头上的金簪不见了,耳坠也从墨玉换做翡翠。上上下下一打量,除了这身衣服,竟连镯子也变了样,不是太奇怪了?她跌坐在椅子里,天峻忙问:“晓曦,你怎么了?”   翠儿环臂瞅着,抚面撩发的说:“姐姐,你看够没?”原来晓曦狐疑,才特地等到这么晚,二少奶奶一回来就到这里见她。   她面色氤氲,挥手道:“妹妹,别误会,我只是想问问你今儿都去了什么地方。因娘说的,做女人要守本分。”   翠儿不耐烦的打着呵欠,用那轻蔑的眼角睃着她,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姐姐那一套都是跟婆婆学的,我有什么好说。”转而走到天峻跟前,拉住手道,“咱们走吧。”   天峻不知所云的样子:“上哪里?”   “当然是回房睡觉啦。”翠儿张开瞳孔,倦色挥之不去。   “我就在晓曦这里过夜,而且你大着肚子,多有不便。”说着,便挣开她,挽着晓曦的手。   翠儿血色冲面,已经两天都没陪她了,固然着急,恨恨的瞅晓曦一眼,慢吞吞的走了。   晓曦温柔的笑了笑,天峻倒不理解她的做法:“从没见你这么认真的,怎地突然变成我娘了?”   “‘媳妇随婆婆,’说的可不是空话。”她并不透露,又依偎过去,天峻把手揽着。   从那开始,季晓曦暗暗地注视着秦翠儿的举动。   房里的器具大都是古董,没人的时候,翠儿关上门,细细的掂量把玩那些古董,然后嘟着嘴若有所思,想段小生说的:“先从最基本的下手,再就是房契地契,最好把铺子里的账簿也兜揽过来。”说的简单,账簿都是尹夫人亲自看视的,如果想接近生意,就得首先去铺子里帮忙。而今,自己大着肚子,只能做些最基本的。   青花瓷,海龙印,白玉柱,紫檀雕,每一件都价值不菲。遂置了几个大箱子,把古董一一的放入。   好重!翠儿费力的搬运,那人身高的大花瓶抱在她怀里,因过于沉重,不禁挤眉皱脸,脚后跟跌宕不稳,看上去很滑稽。这当儿,门开了,她唬的魂飞魄散,正把瓶颈歪在箱子上,因一失神,手没有及时缩回来,压个正着。   “哎哟!”翠儿惨叫,却见季晓曦伫立在前,晓曦故意的张口结舌,忙去帮她,把手从底下抽出来,意味匪浅的:“妹妹,你这是在干什么?身子一天重似一天,这……”回头看看那大花瓶和房里摆件缺失的地方,好奇的叫,“这怎么回事?你要预防被强盗偷走还是想换一种装饰!”   翠儿脸红之极,惊惧不已,手足无措,握着手忙乱的瞪着四周,听如此说,赶紧说:“我想换一种装饰!姐姐来的真巧!”窒息的感觉,抨击着发虚的心。   晓曦走来走去大肆打量,惊讶的说:“要是这样,妹妹完全可以指挥下人,哪里轮到自己出力了?”   “我……我只是想自己锻炼一下!姐姐,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来看看妹妹在做什么。怎么,妹妹不欢迎我?”   翠儿感到来者不善,涨得面孔紫红,心里七上八下,她怎么突然殷勤起来了?昨儿晚上,就觉得不对劲,那眼神,那语气,好不正经!   晓曦见她呼吸不匀,在想什么似的,眯眼暗想:“真是个居心叵测的女人!”   “姐姐,这里乱糟糟的,等收拾好了去请姐姐吧。”翠儿唤了丫鬟进来,指点着,“你们把这些都收好,当心点,别弄破了。”   丫鬟们依言而行,晓曦诡怪的问:“收起来放到哪里去?”   翠儿一怔,假惺惺的笑:“姐姐,我房间里的东西,我自有分配的权利,不信可以去问天峻。”语毕,拂袖坐着,看丫鬟们拾掇,不时地支使。   晓曦注视着这幅情景,面寒心冷。       正文 第十章 我要反击   段小生咬着三寸不烂之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扇坊也大范围的扩张。在人流熙攘的街断租下一座二层楼阁,挂上大大的招牌,上用洒金底子镂刻镌字,是为“段记:扇子楼。”   显赫耀目,前来恭贺的宾客络绎不绝,莫慧蝶陪笑招呼。每个人,都对他们刮目相看,本来扇坊的生意已经一径走向萧条,辉煌一时的段小生正在慢慢被人们遗忘,谁也没有料到,他还存着雄厚的资本,把小小的扇坊升容为“扇子楼!”就连他老婆也一肚子的狐疑,正想脱身去问,恰见尹天峻身着白衫、头戴玉簪、手持湘妃竹折扇,飘然而至。   慧蝶一看见他,又惊又喜,想一头扑过去,却不敢怎样亲切。走到尹天峻前,曲膝道:“公子好呀!”   天峻正寻段小生,恍见美人儿出现,但见她容光焕发,金尊玉贵,乖乖贴贴,眉眼间却匿着扫不去的怨气,故敛了敛神气,堆笑道:“嫂子好,嫂子好!”段小生看他来了,即刻放下手里的走来笑道:“好兄弟,我还以为你见色忘义,有了老婆就顾不得旧相识了呢!”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么!”天峻拍拍胸脯,傲然横扫,各人百味陈杂,他自己也甚如此,笑容提不起一刻,便耷拉了下去。   而后,段小生逢迎宾客去,慧蝶遂悄悄地拉着天峻一旁,天峻拱手作笑:“画虎画皮难画骨,向来以为你们生意不景气,转眼却弄了个扇子楼,当真真人不露相嘞!”   “说正经的,小生这几天怪怪的,早出晚归,连我也不清楚他在做什么。扇子楼顷刻间耸起,其中多少有点猫腻吧。”慧蝶风姿绰约的站立着,细细的审度着天峻,怨气横生,“之前你夸下海口,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可老娘才得了几件不值钱的物什,你想用这些个就把我打发走吗?”   天峻气急,又把她拉的近些,惶恐而懊恼地说:“你也知道我家里现在的情况,用错了人,还有放风流债的,最主要是天命,一面闹饥荒的闹饥荒,一面朝廷增加税收,两面都入不敷出,我已经好努力了!”边说边战战兢兢的左右窥视,几时紧张的一头汗了。   慧蝶从素祾红袄子襟儿里拈出平时用来拭汗的丝帕,给他拂拭,挑起眉梢,笑道:“那杜管家在你们家第二代人了,你们老爷也真不顾情面,如何蝴蝶勾引蜜蜂,只逮了蜜蜂,蝴蝶呢?”   “什么蜜蜂蝴蝶的,”天峻推开她的手,无形汗下,原地转踱,摇头困惑,“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我最讨厌了!”   慧蝶照样不疾不徐:“前几日,我亲眼看见季晓曦在众人唾骂中面红耳赤的。”说着,在旁边桌前盈盈而坐,捋着青丝,情绪复杂。   天峻急忙转过去在她对面伏身坐下,频频的摇扇子,鬓前的长发断断续续舞动,喘着粗气:“那件事的确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光了,是秦翠儿一手策划的,晓曦被莫须有的判罪,当然不高兴,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还看见,季晓曦掉了滴眼泪,然后,杜永春伸过肩膀给她靠,你猜怎么着,你那温柔贤淑的老婆就真的靠了过去!”现今状况,处于慧蝶那个不三不四位置上的女人都要认真的为自己将来的依靠想一想了,然想把一个男人从另一个女人的身边抢过来,无疑是要挑拨离间的。   天峻跌足一震,立刻暴跳如雷:“你少胡说!是杜永春那个畜生人面兽心,晓曦完全是被逼的!事情一暴露,晓曦就自己承认了。”   “那说明什么呢?”   “说明……说明你看见的是假的,你在撒谎!”   “有什么能比亲眼看到的东西更加真实?”   “莫慧蝶!我告诉你,少在这方面耍心机了,本少爷可比你深谙世道!”他震怒的把手一撂,踹开凳子,从她眼前溜走了。   慧蝶气急败坏,抓狂的摔东西,野兽般喘息,恨恶。   少时,阿彦等人把贺礼抬进来,一块长长的匾,金边玉刻,琉璃面儿,牡丹衬,四个草字光辉闪闪,是为:“蒸蒸日上。”段小生大喜,遂与兄弟几个置一席独饮。   闫飞也应来的,因看到尹天峻在里面而徘徊拿不定主意,段小生生恐引起天峻怀疑,也当视而不见,由他。   这日,秦翠儿闹着肚子疼,尹夫人急的了不得,大夫又看不出症候,晓曦心里十分清楚:“搬那么重的东西不累的肚子疼才怪呢。”因谨小慎微的装作一副热心肠:“娘,您看妹妹把房里的贵重物什都换做没斤没两的了,之前一直都好好的,该不会把那物什挪运走了,邪魔外祟镇不住脚,就出来作乱了?”   尹夫人方注意到房里空落落的,大摆件都没了,惊道:“哎呀呀!几时改天换地了,怪不得呢,我记得有一头棕麒麟,是镇宅之宝,就搁这儿的,怎么就不见了!”   “娘,您甭找。”晓曦睃了床上的秦翠儿一眼,走过去说。   尹夫人丢了心肝宝似的,急的团团转,翠儿欠身说:“娘,我没大要紧,什么魔啊鬼啊的,我才不信,我就是看那棕麒麟还有一些大摆件好笨重,好碍眼,才叫人搬走的。”   “什么,搬走了?”夫人急的嚷,“你个下流坯子,我们尹家的摆设都是上好的,哪一件还不值个成千上万?告诉我,你把它们搬哪儿去了!”   翠儿看她一急就失控,没好气的瞥了眼,对季晓曦更是恨入骨髓,故意捧肚子叫:“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娘,您别瞎嚷嚷了,孙子都被您吓坏了。”   尹夫人欲大声驳斥,晓曦忙劝:“好了娘,咱们先回去,回头让天峻细问。”   “她一声不响的就把房里的东西都弄没了,忒不把人放眼里了。”又环顾一圈儿,尹夫人气的直不起腰,“倒是告诉我,你把古董藏哪儿去了!”   她心里有鬼,支吾了一个“我”字,就大肆咳嗽起来,示意丫鬟送老夫人回房,晓曦知道这样问不出什么,便应和着走了出去。   待天峻回家,尹夫人生气的说:“我真怀疑,倚红楼出来的女人是不是心术不正,什么怀孕,什么真爱,通通都是撒谎!可怜我们当了冤大头。”   天峻本来就烦闷,摸不透晓曦到底跟杜永春有没有过逾越的关系,见母亲怒目灼灼,气喘吁吁,便问:“娘,翠儿怎么招惹您了?”   “她没有招惹我,”尹夫人严肃的秉持姿态,“你天天的出入她那里,不知道她把咱们家的宝贝都弄走了么?怎么也不告诉我,今儿一见,可不把我气死,她才甘心!”   天峻摸不着头脑,晓曦平言顺语的解释说:“天峻这两天一直在我房里,白天也不大去翠儿那里,所以没注意到吧。”   “你们说的什么!”天峻大急,“我一点都不知道什么事情,你们快别打马虎眼了。”   晓曦才轻轻地告诉:“天峻,这段时间,你一点不觉得翠儿很异常么?而且,她总问 你要首饰,你给了她,她戴出去,回来的时候,一身的华贵就变成了廉价。不说这个,她房里原有的摆设也都不见了,被瓷瓶替代,娘就是为了这个生气。”   他捏紧了扇柄,才回过神的样子,震愤的说:“你不说,我却没有注意到,现在回想一下,翠儿的确有些诡秘。娘,您放心,我会问清楚给您一个交代的。”   尹夫人应道:“别是她在外面偷汉子就成,和着祸害我们家,那才寡廉鲜耻!”   “我知道了。”天峻气呼呼的去了,临走时看了晓曦一眼,急迫的一掠而过,晓曦心脏一沉,不知系和用意。   那翠儿在这空当已经想好了对策,所以天峻问出的结果于她自己没有任何影响,急忙告诉尹夫人:“翠儿真真是我们家的福星,像我们这样大家,少不得应在外面多多的行善积德,给 自己积些阴鸷,但娘身体孱弱,不便出门;爹一天到晚忙于生意,顾不得别的;就是儿子,也没那方面的念想;至于晓曦,亦没有做过许多扶弱济贫的好事。只有翠儿,她的出身掩饰了她一切的美德,让我们误会。那些金银珠宝,以及古董,她不吝惜的发散给孤儿贫穷,不是很难得么?”   尹夫人大震,晓曦也出乎意料,仍然狐疑,蹙眉摇头:“你确定么?她真的把值钱的东西都给了需要帮助的人?”   天峻气不打一处来,注视着她责备道:“你自己吝啬,别人大方,很难接受是不是!”   晓曦怔然苦笑,眼如秋水还清,替自己辩护:“若她真的行如其言,我高兴还来不及。”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他的目光紧随而去,尹夫人震怒的说:“秦翠儿行善也得有个约束,没得把我们家整座宅子都施舍出去,你就高兴了!晓曦才是你的妻子,秦翠儿是妾,你别来那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那一套!”说着,让丫鬟扶着走了。   天峻怔忡自语:“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晓曦自己做过什么,怎么不说她,我又没做错什么。”   以后两夜,翠儿把她据为己有,他告诉她:“晓曦不相信你会那么做,明儿我叫几个人把你扶助过的乞丐都叫来,她就无话可说了。”   翠儿惊忧不定,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指甲抚弄着他的下巴,柔弱的说:“不用麻烦,随便姐姐信不信,反正我是为了尹家好。”   “看不出来, 你还有一颗仁慈的心。”他收紧怀,把她紧紧地箍在胸前。   她胜利的挑眉,抿嘴而笑:“姐姐本就看我不顺眼,她那么不辞劳苦的,就是为了抓我的把柄,好把我赶走。”   他惊异的动了一下,一个字说不出。翠儿感到他的心跳加快,知道有反应了,接着说:“人家一心一意的为了尹家,为了你们家的嫡孙积阴德,姐姐却那样使坏。我处处谨慎小心,累都累死了,保不准一个不留神就被她抓住小辫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许久,他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只要你是清白的,不管她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清者自清嘛!你就安安稳稳的养胎,这段时间最好哪里都不要去,自然会少惹是非。”   翠儿愠怒的想:“他还是护着她,只不过在敷衍我。”   次日,晓曦去了附近的天门寺磕头拜佛,持香跪拜:“希望爹娘身体健健康康,天峻平平安安,得过且过,大风大浪能避且避,民女季晓曦在下,求如来佛祖保佑!”说着,把香插入香炉,两边都是供品,各色糕点和水果。   她欠身起来之际,忽见身旁的柱子后窜出一个人来,穷凶恶极的模样,她惊呼:“杜永春!”   杜永春被赶得突然,未及收拾行李,所以在外没有立足之地,弄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双狼目灼灼饥饿,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喑哑道:“我有话跟你说。”说着就把她拉走。   晓曦抵抗无用,此乃净地,不敢吵嚷,一出天门寺,她就甩开手怒叫:“你想干什么!你已经跟尹家没有任何关系了,何不借着多年的经验,自己谋生?”   永春倨傲而狼狈的仰着下巴,奸诈的发笑:“谋生?季晓曦,尹少奶奶,你还是别为我操心了。你跟尹天峻在一起幸福吗?除了他的丰厚背景,我哪里比他差!晓曦,我对你一见钟情,你怎么能够视而不见,你知道这才是对我致命的伤害么?”虎狼之态,恶魔般扑食,晓曦躬身躲避,惶恐的叫着逃跑,永春便死命的追。   “救命,救命!”她仓惶奔逃,路人侧目笑看,不为所动。   “站住!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晓曦,别跑!”永春喊。   她一头扎进人群里,回头看见永春疯狗一样穷追不舍,只好穿梭躲避,不知不觉冲进扇子楼,永春瞥见她的身影,马不停蹄而追。   天峻在扇子楼里观赏那整整一墙的扇面儿,人花蝶柳,蹿成一幕,倒是一面别致的风景,小生慧蝶给他解说,扇面儿的源远流长,像在听天书。   “救命!救命啊!”突然冲进一个喊救命的人,他们还没诧异过来,晓曦就扑在天峻身上,急促的嚷着“救命!”   “晓曦!”天峻大吃一惊。只见杜永春没头没脑的追过来,看见天峻,有些畏缩,但乍起胆儿,一把拉住晓曦的手,正欲往自己身边拽,鼻子猛然挨了一拳,鼻血直流。   “是你!混蛋,本少爷等你等的好苦。”天峻把扇子合上别在后领口,摩拳擦掌,打将过去!   永春捧着鼻子没有缓过气,迎面又飞来一掌,躲之不及。   阿彦两手心吐口唾沫,跳过去助阵,段小生看场面失控,情急从靠墙的桌子下赫然抽出一柄剑,“唰唰唰”乱挥着冲去。   晓曦唬的惊叫:“不要啊!”话音未落,天峻的袖子被削去,划出一个白生生的口子。天峻转过身,剑光晃眼,惊喊:“住手!”   段小生高举着剑,盯着撂倒在地的杜永春,发狠欲刺,臂上骤然挨了一棒,骨酥筋断,剑砰然落地,直甩手,回头恶瞪,是阿彦手持长棍,被他一瞪,先是畏畏缩缩,想到他伤了主子,就狠命把眼一睁,“砰砰砰”又挥下几棒。   扇子楼的客人早吓跑了,官兵到来,把当事人都抓走了。   一路上,让天峻愤恨的不是杜永春再现,而是臂上的那道口子,到底是段小生划的,还有那把剑,蓝穗儿的,他想不明白某种事,和段小生因何对自己那样。   段小生被阿彦报复,肩疼腰酸,仍诡谲若笑,想:“尹天峻,你死也想不到我为什么刺的是你吧!”莫慧蝶挣扎着叫嚷:“我没有插手,为什么抓我呀!”   他们几个都吃了官司。闫飞在路边喝小酒儿,看见晓曦被抓,急的了不得,紫衣也看见了。   等到开堂公审,杜永春一口咬定季晓曦勾引他,打架也是因此而起,罪魁祸首是季晓曦?季晓曦自然竭力辩护,天峻无论心中怎么想,嘴里仍然偏向自己老婆:“知府大人,贱内素日贤良淑德,忠贞不二,杜永春实在是血口喷人。反之,他几次三番的欺辱贱内,请大人明察!”   尹夫人尹老爷在外急的泪两行,啐道:“混账东西!真是养虎为患,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早早的撵了也不会有这事儿。”   尹老爷跌脚叹道:“事已至此,说那些怨言有什么用?”   知府大人正难于断定是非,只听一人喊:“尹天峻有救了,两大箱金子嘞,尹家果然名不虚传!”一听这话,结果就无疑的了,杜永春被收监,其余等人都释放。   *******   天峻在家养伤,晓曦在旁照顾,她眼中有泪,歉疚而感动:“谢谢你相信我,我以为你……”   “我并没有信任你什么。”他生气的打断,冰冷而富有杀伤力,“杜永春为什么会追你?当着我的面儿,他一点都不避讳,不害怕,这是为什么?”   她的心脏一沉,溺水般的窒息:“天峻,你怀疑我。”   “不是怀疑,是事实。”   她心灰意冷:“什么事实,你看见什么事实了?是杜永春不放手,我也想不到他会出现在天门寺,这事能怪我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悲切不已。   那几滴泪珠,绞痛了他的心,伸出手去摸她的手,她缩回去,委屈地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如果不是真的爱你,在乎你,我绝不会进尹家的门!尹家有再多家财,在我心里不过是粪土罢了!”   他后悔的一塌糊涂,心痛着急,泪水从眼角溢出,拉过她把她的头按在心口,愤恨的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晓曦,我知道你能留在我身边是下了很大决心,我还这样疑神疑鬼,真是该死!”   晓曦啜泣着,面颊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承诺说:“今生今世,我只认定了你,在一起这么久了,你居然怀疑我,这么没有默契,算什么夫妻?”   “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央求。   两个人相依相偎,哭笑不得。   翠儿透过窗隙看的真切,把牙齿咬得“咯咯”响。阿彦忽然转过来,招呼道:“二少奶奶,怎么不进屋嘞?”   她赶忙理理情绪,笑说:“我听见姐姐陪天峻说话呢,就没好进去打扰。”   阿彦推门进去,称道:“段老板夫妇来看望少爷。”   两人急忙拭泪理妆,天峻一听莫慧蝶也来了,便不自在,应:“让他们进来吧。”阿彦忙去回。   “晓曦,折腾了这么久,你也该歇歇了。”他想避开她跟他们谈话。   晓曦热心的说:“不,我还想听听段小生要怎么解释,把你伤成这样。”   天峻不好推开她,小生和慧蝶被阿彦领了进来,天峻在床上歪着,晓曦立起身,慧蝶忘情的扑过去:“他让鬼迷心窍了,才会把剑搁在你身上,罪该万死!怎么样,你还好吗?天峻。”她动手动脚的摸触天峻手臂,眼里星星点点,看上去很急切担忧。   众人瞠目,天峻只能以礼相待,避之不迭:“嫂子,我没事,多谢关心。”   段小生拉回慧蝶,上前说:“兄弟,我真是沙子迷了眼,当时你们打得乱,我着急救脱你,居然刺伤了你。”   他抬眼瞧着,牵动嘴角:“不为过。倒是小生哥生的这样斯文,自会几套拳脚,却从没见过你使剑。”   段小生面愧心兴的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会功夫的,刀剑都使得。只是上手不熟,才错伤了兄弟。”门外有人接口:“错伤没要紧,别错杀了才是万福!”此话一出,人人回转目光,只见秦翠儿走进来,晓曦上前惊问:“你这话里有话?”   翠儿瞅瞅段小生,又瞅瞅莫慧蝶,暗暗切齿,眯着眉眼,婉转的声音:“段老板到底是练不好剑呢,还是故意使不好的?”   段小生惊异的望着她,再也忍不住了,冲到她面前,僵硬而有力:“别说了!我甘愿为好兄弟出生入死,那是早就定了的,你说这些在挑拨离间吧!”   翠儿以那妇人特有的怨恨,挑衅的睃着他,不以为然:“既然没有,干嘛这么紧张?”   小生憋着口硬硬的气,指着她,面孔狰狞,心想:“这个臭女人在搞什么?到这个关头,她想背叛我不成!”   慧蝶看的发怔,晓曦心内更加狐疑,一股一股的疑浪冲击在心头,天峻伸手道:“行了行了,我相信小生哥不是故意的,你们别争了,说来说去感情都淡了。”薄薄的唇角掠过一丝异常,眼睛里浮着的是迷雾。   小生掏心挖肺的表示忠诚,对天发誓,翠儿不禁慨叹:“为了荣华富贵,真可以连命都不要了。”   慧蝶也成了可疑的对象,看她刚才对天峻那个热乎劲儿,叫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秦翠儿早就想单独会会莫慧蝶,只是没机会。他们走到尹家门外的时候,段小生发现秦翠儿在后面跟踪,便对慧蝶央道:“老婆,我肚子疼,你先走好了。”   莫慧蝶闷闷的“哼”一声,也不在意,转身走了。   翠儿即刻从墙角走出来,段小生气愤的抓住她就走,来到一处庇荫下,眼神凶悍,怒道:“你想找死吗!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怎么了,你想翻船还是想逃走!”   秦翠儿也怒焰重重:“我只要一看见那个女人,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你让我怎么办!”   “她是我老婆,当然会站在我身边!你就是讨厌她,何故拿这种事在我身上开玩笑,差一点就暴露了,岂不功亏一篑!”小生气鼓鼓的叉着腰,急促的喘着气。   翠儿注视他片刻,忽然飞扑过去,不遗余力的揽着他的脖子,狠狠地啜泣:“小生,你别怪我,我知道错了,我们都已经有孩子了,还赌气做什么?我发誓,以后再不会唬你。”   段小生负气的推开她,冷冰冰的说:“我告诉你,这次如果不能成功,那都是你的不对,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剑,刺痛她的心。他走了,她怨愤的叫:“小生!”   他头也不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无数金银据为己有,翠儿不过是单纯意义上的情人罢了,亦或是一件帮助自己达到目的的工具。   那个心肠兼具软硬的女人感觉自己被抛弃了,哭的好伤心,日头透过树隙,在地面硬出错综斑驳的影儿,她的身子软塌塌的伏在树下,涕泪交零。   阿珠避在暗处,看的真真切切,不禁想:“大少奶奶说的对,秦翠儿果然内怀鬼胎。”遂溜回去。   晓曦和天峻又陷入僵持,天峻心知她是为了慧蝶怀有猜疑,自己几度想解释都未能开口,幸好阿彦过来开脱:“刚才那个段老板和老板娘,小的看着好不对劲,亏得那日我也把他打了,才算为少爷讨回几分公道,否则我还会打他,叫他不长眼!”   晓曦端起茶呷了一口,湿湿嘴唇,回头说:“可能,他们那种生意人,本性就不好,还是少来往比较好。”   天峻气不过,嗤着鼻子反驳道:“生意人本性不好?咱家世世代代都靠做珠宝过活,别的省城,还有好几处钱庄,是地地道道的生意人!”   晓曦自悔失言,欠身坐过去,说道:“我说错话了,但你看那老板娘妖里妖气的,好不正经。”   “我知道了,你想让我跟小生哥断绝几年来的交情,对不对?”他压抑着,紫涨着脸说。   晓曦好歉疚,还欲说劝,阿珠在门外窥着眼,她便坐不住:“你好好休养。”遂嘱咐阿彦,“看好少爷,你在某种意义上是他的老师嘞,他有什么错处,你尽着指责,要不就告诉我。”   阿彦应道:“是的,少奶奶。”   晓曦急忙去了,天峻不忿的抿着嘴,说:“现如今我在这个家连奴才都不如了。”   阿彦陪笑劝解:“少爷别这么说,少奶奶也是为了你好。”   “昨儿要不是我在扇子楼,她能摆脱杜永春么,杜永春也不会被送监。现在得好了,就把我看的紧紧地,还真把自己当成为我娘了!”   阿彦蔫着脑袋,无以对答。   晓曦随阿珠回到房里,阿珠连忙汇报:“不出所料,秦翠儿跟段小生有勾结!”   她被震撼了,惊悚的瞪着眼,喃喃道:“难不成那个男人就是段小生!他们一个里,一个外,都是天峻最信任的。”   “最亲近的人往往才最阴险。少奶奶,青楼里出来的没有好东西,奴婢很早就给您说过,幸好您警觉。”阿珠笑道。   晓曦木木的走到窗前,深深思索,顾盼神飞,草木上的春色在她眼里俱变成雨雪风霜那般恶劣了。   她不相信自己每次出门都会引来横祸,决定再赌一次。   她女扮男装,虽是一身公子着装,那份女子的俏丽却浓浓的流露。骑在马上,聒着粗嗓门儿:“驾!”镜鸾跟随左右,小厮的模样,乖俏白净。   她第一次目睹紫衣是在怎样艰难的情况下生活,原来,她夜里赶作刺绣,白天出摊,因熬夜伤神,以至于她竭力振作也掩不去那抹倦色。晓曦看着心疼,下了马,镜鸾递过一锭十两银子,她接了把银子搁在摊上,说:“这些刺绣好漂亮,我全部买了!”   紫衣精神大振,跳将起来,喜得招呼:“真的啊!这位客官,你的眼光真高明,看,全都是我精心挑的。”说着,就拿起几个香囊介绍,说了半天,也不听言语,抬头一看,大惊,“晓曦!真的是你不是?”一面转过来,抱着她又蹦又跳。   晓曦笑着应:“是我是我,紫衣,好久不见,想死我了。”   “你怎么这身打扮,我差点没认出来!”   “别管那么多了,这些刺绣,我真真喜欢呢!”晓曦避讳的拉近她,示意别声张,她会意,使劲点点头,但果断不收银子,笑道:“你要是喜欢,我就都送给你了,什么钱不钱的,我们可是好姐妹!”   如此一说,晓曦忙道:“不行,你一定得收下!你看你,孤身一人在外,多不容易。”   “再不容易,也不能跟好姐妹讲钱。这钱不是好东西,再亲密的感情,都会被破坏掉,我可不想把咱们的关系闹僵!”推来推去,晓曦给镜鸾使眼色,镜鸾便悄悄地把银子钱搁进摊后的一个口袋里。   那十两银子晓曦自己留下,说:“今儿是我偷跑出来的,公婆不知道。以后你也常去看看我,门上的人不会再为难你。”话音才落,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后我就能常常找你叙旧。”两人唬一跳,见是闫飞走了来,晓曦撺掇在紫衣背后,瞪目竖眉:“你别过来!”   还以为这次出行不会再有波澜,想不到单出现意外,可不能惹出事端啊!凭晓曦怕惹事的脾气,娇娇怯怯,我见犹怜甚可佳。   紫衣不以为然,迎着闫飞笑道:“闫大哥,这话不是开玩笑的,她现在是尹家少奶奶,你一个大男人,应该避嫌。”   闫飞勾起唇角,两道阴险的光芒从眉峰下射出,逼近晓曦,阴阳怪气的说:“少奶奶又怎么样?晓曦,从小到大,我们感情那么好。还记得有一次,你跑着把那风筝放的高高的,后来风停了,风筝落到树枝上,你哭的好伤心,我不会爬树,可是为了你我愿意尝试!诸如此类,还有好多,我为了你做我不敢做的事,然后你笑的好开心,说这辈子都会守望在我身边。”   晓曦疯狂的摇头,嚷道:“别再说了!童言无忌,不可以当真!”   闫飞咄咄逼人,眼睛睁得更亮,也更大声了:“不,晓曦,你不能否定这一切,你爱我,我也爱你,我们在一起制造了那么多快乐的过往,你怎么可以说忘记就忘记!”   “别逼我,我们之间根本没有爱情!”晓曦惶恐的躲避着,紫衣护主她,回头斥责:“闫飞,你够了!这是什么时候,你居然神经兮兮的说那些。”一面对晓曦说,“走,不用理他。”镜鸾搀着她的手臂,头里先走,紫衣回过来收拾摊子。闫飞伫在那儿不动,被她照脸啐了一口:“不要脸!人家是有夫之妇了,你那么爱她,当初怎么不拼命阻拦?”遂甩手走了。   闫飞握拳切齿,怒恨的在原地乱跺乱踢。   晓曦和镜鸾在紫衣的租房里略坐了坐,说了会话,晓曦怕闫飞追来讨事,便要走,紫衣把刺绣用一个口袋盛着,晓曦问:“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喜欢么,都给你。”说着,给放在马背上。   晓曦和镜鸾对视一眼,也不拒绝,抿嘴儿笑道:“谢谢你。”即刻走了。   紫衣欢喜的笑容在孤独的空间里逐渐消退,拾掇货物时,偶然发现空荡荡的钱袋里有一块银子,五十两大小,顿时明白晓曦的好心。   闫飞不怀好意,即使晓曦现在是人妇了,他也一定要尝尝梦寐以求的那口肉不可!   却说天峻筹集了一万两真金白银,夜晚时约莫慧蝶在湖边见面,塞给她许多银票,算是了断。慧蝶贪得无厌,当然不会容易被打发掉,纠缠不休,竟然还要求陪他“睡觉!”   天峻后悔不迭的说:“在倚红楼,我包十个姑娘也没用这么多,我们才三次罢了,你不要没完没了好不好!”   “天峻!”她抱住他的臂膀,使劲往他身上依靠,娇媚的低吟,“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并不是为了金钱,你拿这些银票便把我打发,简直是在侮辱我。”   “你到底想怎样?!”他怒叫。   湖面袭来一丝丝凉风,吹起圈圈涟漪,渔火点点,影影绰绰,伴着丝带般轻盈飞舞的柳枝,婉约凄美。   朱唇粉面,目光极具魅惑,近乎呻吟:“段小生就是个软鼻涕,嫁给他这么多年,没有一次像你给我的那样快活。我对他,早就没有耐性了,若你不嫌弃,我不介意做你的小妾。”   吮吸着阵阵扑鼻的香粉味儿,他深深地吐口气,扭过脸,央求的说:“朋友妻,不可欺,我跟小生哥这么久的情谊,我已经万般后悔当初没有控制好自己。让人知道我们有奸情,还不笑掉大牙?我尹天峻虽然是个浪荡子,却看不上这种龌龊勾当。如今你不知羞耻的说愿意做我的小妾,真是太不要脸了!”说着,挣脱就走。   慧蝶飞扑过去,纤指抚住他的裤裆,适当的又捏又揉,直挺的阳物瞬间软绵绵了,妖媚的笑问:“如何,就算让这种关系持续下去,也只有你好过的份儿,真暴露了,传出去的是我的名声,与你不相干。”   天峻被她一摸弄,早浑身酥到了骨子里,眼前的尤物,又用手勾起他的大手,填在她大腿内侧,隔着衣物,依然能感到里面湿津津的,春意厚重的蓓蕾正扩张着肉瓣大肆的喘息,饥渴难耐。   他欲火燃身,喉结不住的滑动,这发春的妇人甚至把胸脯拨开了大半,扭动腰肢,真真迷人。   尽管一遍遍的警告自己:“绝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失控,我跟她不可能有结果,不应该让这孽情持续。”一个个“不”字,像刀子,像乱箭,但手内的浓情蜜意,迫使他不顾一切,饿狼扑食般。   一对情发极致的男女,就在灰暗的湖边就地解决。   幽暗的湖面,昏黄的船舱里,段小生怒目圆睁,火焰熊熊,简直比火光还亮,牙缝里挤出几个彻骨憎恨的字“奸夫淫妇!”   夜半,打更的过了三巡,公鸡啼了三遍,月光也不似先前皎洁。   晓曦歪在粉红纱帐里,石榴花边缀在地面,两个丫鬟轮番摇扇,桌上的蜡烛即将油尽灯枯。   镜鸾看看窗外,夜幕蓝幽幽的,回头低声说:“少爷怕是会明儿早才回来,少奶奶还是别耗了,夜深气凉,当心身子。”   晓曦眯着眼,娇懒的扯动红唇:“他说过,绝不会再去倚红楼,绝不会再夜不归宿,难道他对我说的都不算数了么?难道我在他心里没有一点特殊的召唤力么?”   可怜多情总似无情,落花还似飞花。   镜鸾轻叹:“让奴婢等吧,少奶奶只管睡去。”   “不,我要等他回来。”她坚决的温柔的说,胳膊倚着绣枕,纤纤喘息。   不多时,阿彦敲门进来,隔着帘幕回说:“大少奶奶,少爷没在倚红楼。”   她沉默良久,才发问:“万花楼呢?”   “都没有。”   “妓院,除了妓院,他还会上哪儿去?”她极其平淡的说。内心感到非常可悲,作为妻子,夜不成寐,歪在床上猜测丈夫会去哪家妓院……   第二日,天刚破晓,季老爷怒气冲冲的闯进尹家大院,一副不容小觑的架势,一面嚷嚷:“尹天峻,你给我出来!谅着我季家没人了?你给我出来,不打你个乖训,我就把女儿带回家。”   大清早,众人惊梦乍醒,尹老爷急忙看视何事,见是他铁哥们,吃惊不小:“老哥哥,你这是从哪里来的?也不通知兄弟一声,好不唐突!”   季老爷怒气难排,固然连基本的情面也不讲了,骂骂嚷嚷的当儿,天峻回来了,一看老丈人脸红脖子粗在此,欲问缘由,却被猛地抓住,嘴里喷出火星儿:“混小子,晓曦嫁给你是倒了八辈子的楣!”天峻摸不着头脑,忽然间被捅了一肚子脏水,颇不受用。   尹夫人以及晓曦都匆忙过来,季老爷怒不可遏,口口声声为女儿讨公道,晓曦胡乱劝解一番,他才稍稍镇定,尹老爷把他请进大厅。   却是闫飞告的状,季父得知女儿在婆家遭受虐待,就气的七窍生烟,加之老婆就死在这门亲事上,心里窝囊,堵得慌,当然一触即发。   天峻夜不归宿,这一点被他看出,便不顾阻挠的揪着脑袋狠打,小厮们急忙遏制住,尹夫人偏向自己儿子,说话不中听,季老爷更气的了不得。尹老爷尚顾情面,用心劝解:“老哥哥,咱们年轻时不分彼此,老了老了,结下这门儿女亲家。不管你如何看待我们峻儿,在我眼里,晓曦不光是儿媳妇,实际上亲闺女一样的。”   晓曦强忍泪水,但依然带着鼻音,笑说:“爹,女儿在尹家过的很幸福,您不必听闫飞胡说,全然没有那种事。”   季老爷拍拍晓曦的手,叹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当初你娘对闫飞态度不好,可能他心存报复,害得我直着肠子赶了一夜。”   末了,解释清楚,几个小厮把季老爷送回,尹夫人便质问晓曦:“闫飞是谁?他为什么胡乱告诉亲家公一些子虚乌有的事?”   晓曦脸红无语,天峻帮忙解释:“闫飞是晓曦小时候的朋友,十几年的情分,可想而知是很深刻的。”   “深刻?!”尹夫人刻薄的叫。晓曦猛一震,连着耳根绯红。   从此,尹夫人开始注意她的举动,她发现被监视,好不伤心。恰而有一天,晓曦往后院亲送该洗的衣裳,回转身时,去路被挡住,抬头一看,唬的魂飞魄散,踉跄后跌。   “晓曦,我来看你了。”是个男人,高大威猛,却是闫飞。   *******   他们拐进一个巷子,晓曦很不情愿,推开他,蹙眉嚷:“你装作小厮的模样混进来,偷偷摸摸,那是正常人的行为么!”   闫飞掀掉头上的毡帽,殷勤的走上前,她戒备的退后:“你别过来!”   “怕什么,我们这么久的感情,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抹煞的?”一面说,一面用双臂把她环住,她挣扎着无路可逃,他的唇乱凑,躲之不及,拼尽全力,喊:“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他不听,一味的去吻她,没有几下吻着。   尹夫人派去跟踪的小厮见有情况,立即汇报,尹夫人把他们逮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