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弃女 我没想到十年之后,还会再次碰到慕迟。 我记得是在06年四月份的时候,我的母亲梅清愁抛下年仅13岁的我,和一个男人私奔去了,音讯全无,因此我被收进了玛利亚福利院。 我在那里认识了慕迟,他比我大一岁,记忆里他似乎永远穿着干净的白衣白裤,沉默寡言,从来不笑。 福利院的孩子的笑分为两种,年纪稍小一些,都是没心没肺的笑,他们很快就能忘记自己被遗弃的疼痛,对未来也没有憧憬,他们仍如一只无忧无虑的鸟儿,扮家家,和尿泥。另外一种年纪稍大一点的孩子,他们能够清晰地认识自己的遭遇,内心始终盘踞着一团阴影,他们的笑容没有多少真实的成分,但是笑容可以帮他们获得很多好处。 虽然这些好处都是微不足道的。 13岁的我,已经懂得如何利用笑容换取自己想要的利益,大人都喜欢乖巧的孩子,尤其是在福利院这样的大家庭,三百多个孩子,谁也不再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如何取悦他人,这是每个孩子必学的课程。 那些乖巧而且讨人喜欢的孩子,他们很有可能会被不错的家庭收养,从此开始一段暂新的生活。 但我对此不抱任何希望,毕竟没有几个家庭会收养一个13岁的孩子,太大了不好管束,而且和新的家庭也不亲。 我只是抱着一个卑微的愿望,能让自己在福利院里过的稍微好一些。 可是慕迟不一样,我估计他本来出身一个优越的家庭,弹的一手很好的钢琴,可他从来不去唱诗班。善良的神父每天都在对他苦口婆心:“迷途的小羔羊,主没有抛弃你。”然而慕迟对此不以为然。 每当社会的爱心人士过来拜访,派发小礼物或者和我们玩游戏,他也总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动声色,像是一个敏锐的猎人,窥探着我们内心肮脏的角落。 我很讨厌他,就仅仅因为他和我们不一样。 我和慕迟的冲突是在06年的平安夜,每个福利院的孩子都很早熟,而我尤其早熟,这是我的母亲潜移默化地对我的影响。 当时我对一个教会的义工很有好感,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每个周末他都会过来一次,对我十分关照,会偷偷地塞给我一些小礼物。 我知道他家条件不错,每次都是开车过来,他已结婚,但没孩子,完全符合领养的条件,我认定他能带我离开这个约束繁多但又毫无乐趣的鬼地方。 在平安夜的那个晚上,每个孩子都去了教堂参加同乐会,我却偷偷约了他到宿舍。 我跟他说了我的诉求,并且十分诚恳:“你能不能带我走?” 他先是惊讶,接着他就笑了,他答应我,愿意把我带走,并且承诺会给我很好的生活。 然后,他把我推到床上。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我的母亲是个舞女,古渡口那一带提起梅清愁,似乎没有哪个男人不认识。我从小就跟着她在风月场转悠,男女之间的那一点事,我在记事的时候就了解了。隔三差五,她会带着不同的男人回家,她也从来不回避我,她似乎就是为了告诉我,我的母亲——她,梅清愁,就是一只人尽可夫的鸡! 梅清愁恨我,因为我的到来,打破了她原本安逸的生活,生了我之后,她的身材变的臃肿,生意越来越差,而且还要负担我的生活。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她也不告诉我,有一次问了她,她就对我大发脾气,把我打的遍体鳞伤。 那个义工脱我衣服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浑身难受,并且恐慌,虽然我见惯了这种事情,但自己从来没有做过。 “不要,放开!”我开始尝试挣扎和抵抗。 可是没有任何用处,他的力气远比我大的多,我知道自己是在玩火自焚,因为整个宿舍的人现在都去了教堂,就算我喊救命也不会有人来。 但门却被撞开了,慕迟站在门口,他很平静地对义工说:“她还不满14周岁,不论她是否出于自愿,你都不能碰她,如果你不想坐牢的话。” 正文 第2章 欢乐颂 那时候,像我们这么大的孩子,尽管在福利院囫囵吞枣地学了很多东西,音乐,美术,外语,但没几个人懂的法律。 可他当时的口吻像极了一个律师。 义工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但终究还是放开了我,悻悻而去。 慕迟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我,目光充满怜悯,就像我在教堂看到的壁画一样,是那种上帝俯视苍生的目光。 他的目光彻底把我激怒了,都是同样的人,他凭什么对我怜悯? 我对他破口大骂,骂了很多恶毒的话,骂着骂着,我就委屈地哭了起来,没穿衣服跑了出去。 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再也不想见到他,我要将他赶出我的世界,我再也忍受不了他在我面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还有他漆黑的眸子像是夜的精灵,总能无时无刻地窥探我的心思。 他仿佛能够看透我的一切,在他面前就像一个赤|裸的人,我丑陋的一切全部暴露在他面前,这让我觉得羞愤,并且疼痛。 我到院长面前告了黑状,说他侵犯了我,当时我没穿衣服,冻的身体发青,并且涕泗横流,号啕大哭,而我一直以来的表现,让院长相信了我的话。 院长拿了一件大衣给我披上,然后马上叫人去找慕迟过来对质。 当时我还担心他拆穿我的谎言,我该如何反击,我在心里默默地酝酿了很多说辞,可我一句也没用上。 因为他连解释都不解释。 第二天,圣诞节,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整个世界都是银装素裹,他依旧是白衣白裤,和我最初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和白茫茫的天地融为一体,让人站在远处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这一天,他被送到了少管所,少管所的工作人员带走他的时候,他经过我的身旁,轻轻地对我说:“我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在我床头。” 我跑到他的房间,在他的床头看到一个精美的礼盒,里面放着一把德国版的布鲁斯口琴。 口琴是我当时唯一会的乐器,梅清愁会吹口琴,她教过我。 我来福利院的时候,全身上下就带着一把梅清愁留下的复音口琴。 开始的时候,我尝试过接近他,我想迅速和他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或许潜意识里我也想像他一样,在卑微的环境里,活的如此高贵。 我在他面前忐忐忑忑地吹了《欢乐颂》,可他还没听完,就对我说:“单音混了太多杂音。” 我当场就被气哭了。 特殊的环境,造就了我比常人更为敏感的心,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发誓,我再也不想讨好这个怪人。 后来,和慕迟住在一个寝室的小黑告诉我,慕迟在给一家杂志画插画,拿他的稿酬给我换来这一把口琴。 我终于知道他的优越感来源于哪里,当我们还在等待和乞求别人施舍爱心的时候,他就已经学会怎么通过自己的努力达成愿望。 圣诞节那天,所有孩子都兴高采烈的,只有我默默地躲在房间,怅然若失。 但在那个年纪,其实我也不大明白那种感觉,只是觉得难受,我一遍一遍地吹着慕迟送给我的布鲁斯口琴,发现它比复音口琴要难好多,我怎么也吹不好。 之后,我打听过慕迟的消息,院长对我说,他被他妈妈接走了,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有家人,他妈妈是个著名律师,不知什么原因改嫁到了国外,慕迟也跟着去了国外。 第二年春天,我也被接出了福利院,接我的人是我妈的朋友,从前是和我妈在同一个行当里的姐妹,我认识她,她叫苏樱,从良之后嫁给一个离婚男人。 她的老公万荣,本来有一个儿子,不过和前妻生活在一起,他希望再要一个孩子,但是苏樱因为从前流产太多,已经不能要不了孩子了,堪巧她又受了我妈的委托,顺理成章地把我领养过去。 因此我又开始了十年噩梦一般的生活。 正文 第3章 夜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曾经受过别的男人的污染,万荣之所以愿意娶苏樱,只是为了她的积蓄,苏樱这些年的风尘生涯,确实让她攒了不少的钱。 但万荣很快就败光了苏樱的积蓄,我们的日子过了一天不如一天。 恶劣的环境容易使人暴躁,万荣开始赌博,酗酒,生气的时候就拿苏樱发泄,我经常能在三更半夜听到苏樱在房里被万荣骑的哇哇直叫,没有任何愉悦的成分,只有愤怒和惊恐。 “破鞋!婊|子!千人骑万人压!”万荣酗酒之后经常这样对苏樱肆意地辱骂。 苏樱的脾气变的越来越差,隔三差五地就拿我撒气,经常随手操起什么就往我身上砸,可是等她发泄之后,又会抱着我失声痛哭。 她说:“若兮,你以后千万不能走你妈和阿姨的老路,没有一个男人会真心地对你。一入娼门深似海,人生有些污点,永远都洗不白。” 可我终究还是去了古渡口,那一带是澳市最著名的红灯区,即便是在严打时期,仍旧如火如荼。 因为苏樱得了宫颈癌,我不知道这和她从前紊乱的私生活有没有关系,我所知道的是,我将要承担一笔巨额的医疗费。 我刚从学校出来,在一所私立高中任教,没过试用期,仅凭那点微薄的薪水,根本无法支付苏樱的医疗费。因此我到了我妈以前工作的舞厅,现在的舞厅已经重新扩建,变成一家高档的会所。 会所的名字十分富有诗意:在水一方。 每天晚上,我都会来这里兼职夜模,穿着暴露的服饰在一群如饥似渴的男人面前走秀,不得不说,梅清愁总算给我留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就是她的姣好的容貌和身材。 苏樱说,我几乎和她年轻的时候长的一模一样。 因为我不是会所的正式员工,所以没有基本工资,按走秀的场次给我算钱,但主要的收入还是客人给的小费,来这里的客人都很大方,我的小费总比常人额外地多出两三倍。 但在那一晚,我又看到了慕迟熟悉的目光,他依旧穿着白衣白裤,我从来没有见到哪个男人的穿着,能够像他一样得心应手地驾驭白色,仿佛他天生就该这样的干净如水,纤尘不染。 他坐在光线的暗处,灰蒙蒙的眸光仿佛蒙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雾霭,独自一人,默默地品着方杯之中的褐色液体,几个妖娆的女人过去和他套近乎,他只是很有礼貌地点头,然后目光继续投向T台,没有搭理她们。 我当时并不确信他有没有认出我,但我肯定,他就是慕迟。 走完一场之后,我迅速地回到后台,换了衣服,和领头的艾姐说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就从后门逃了出去。 我给莫白打了一个电话:“莫白,你在哪儿?快来接我!” 等我赶到路边的时候,一辆红色的保时捷911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车窗降了下来,慕迟平静地打量着我:“小姐,我们是不是认识?” “不认识。”我慌乱地摇头,然后转身就逃。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怕见到他,或许做贼心虚,羞于见人,当年自己出于一时义愤诬告他的事情,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我都觉得对不起他。又或者,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如今落魄的境况,我还是受不了他在我面前天生优越的姿态,完全是在精神上碾压着我。 “等一等!”他从车上走了下来。 我跑的就更快了,然后我就听见他在身后喊了一声:“梅若兮!” 我心头咯噔一下,但我没有回头,我知道我一回头就等于承认了我就是梅若兮。 跑了一段路程,他没有再追上来,我才停了下来,缓缓地吐了口气,抬头就见天空已经飘起雪花,我忽然就想起了十年前的圣诞节,那天下着很大的雪,白色的雪将他白色的身影湮没。 我又给莫白打了电话,说了我在某个超市门口等他。 过了一会儿,莫白开着一辆白色5系宝马过来,打了一柄黑色的雨伞,举到我的头顶,又很细心地扫了扫我发丝的雪屑。 正文 第4章 香水有毒 莫白不是我男朋友,他把自己定位为是我的闺蜜,我一直戏称他是我的备胎,等到哪一天顾小川不要我了,他就有机会了。 顾小川是我谈了三年的男朋友,我不敢让他知道,我兼职在“在水一方”做夜模,所以每晚下班都是莫白接我。有时,第二天如果没课的话,我会做到凌晨两三点才回去,他仍会在早早地把车停在门口等我,偶尔也会进来喝点小酒,装模作样地给我一点小费,博我一笑。 “最近和小川怎么样了?”上车之后,莫白问道。 “老样子,能怎么样?” “我看你白天忙,晚上忙,估计都没时间和他约会了。” 我笑了笑:“你会不会管太多了?” 不过,自从苏樱住院之后,我确实冷落了顾小川很久,但他似乎知道我为苏樱的事奔波筹钱,因此也很自觉地没来打扰我。 然而这种自觉回想就会让人觉得奇怪,他是我的男朋友,明知我现在遇到了困难,就算帮不上忙,但起码的慰问还是要的。 我想起来他最近给我打的电话越来越少,呈递减的趋势,我因为忙,也没时间给他打电话。 我对莫白说:“去顾小川家。” 莫白送我到了顾小川家的楼下,但他没有陪我上楼,只说:“你们好好谈谈,有什么事随时给我电话。” 我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顾小川不是本地人,在澳市上的大学,毕业之后就留下来工作,租了一间单身公寓,空间十分逼仄,我一进去就能看到他杂乱无章的床。 房间似乎残留着淡淡的香水味道,CD香水的毒药系列,香氛最为浓烈的紫毒。 人走留香。 女人的嗅觉永远要比男人发达,何况香水是和女人有关的东西,顾小川根本就没察觉他无意中泄露的秘密。 我是一只警惕性很强的夜行动物,拥有一颗纤细而敏锐的心,我不知道这和我的成长有没有关,总之梅清愁和苏樱就很善于发现男人身上的蛛丝马迹。 可是她们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与男人发生不快,或许她们已经看透男人的本质,习以为常,并且心灰意冷。 梅清愁由于没有固定的男人,她的那些男人都是她的客人,他们之中有些已经有了老婆,或者有了别的情人,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因为他们之间只是完成一场交易,其他的事与她无关,所以就算揭破男人,她也会满面堆笑,以戏谑的口吻说出来。而苏樱嫁给万荣之后,过了开始几年的安定生活,万荣就在外面寻花问柳,苏樱也不管他,就算万荣脑门上印了一个鲜亮的口红印,她也会视而不见,因为她深知自己没有资格要求自己的男人对她忠贞不二。 她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输了。 我凑近顾小川,发现他的身上也残留着同样的香水味道,紫毒香水,适合妩媚妖艳的女人,极具诱|惑。 我不觉得顾小川身边会有这样的女人。 顾小川见我不说话,那一瞬间他也有些慌乱:“若兮,你怎么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打从心眼里相信,这么一个质朴善良的男人,他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可是梅清愁和苏樱对我的影响,从小就让我对男人失去了信心,我知道这很可怕,会使我变的更加封闭和孤独。 然而,没有办法,我决定不了我的生活环境,我像是被上帝遗弃的一枚棋子,我的人生只是一盘与我无关的棋局。 我选择不去揭穿他,这是苏樱教会我的。 我曾经去问苏樱,为什么万荣在外乱搞,她从不与他争吵? 苏樱当时点了一根纤长的520女式香烟,沉着地说:“因为吵与不吵,我都输了,争吵只会让我输的更快,就连翻盘的可能都没有了。” 苏樱从未刻意地教过我什么东西,她总是以血淋淋的经历和粗暴的方式,让我明白很多教科书上学不到的一些道理。 于是我选择了缄默,因为我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就算此刻质问顾小川,他势必也不会承认,不到捉奸在床的地步,没有哪个男人会心甘情愿地招供。 那一瞬间我的心很痛。 正文 第5章 神父的葬礼 “若兮,给你!”顾小川从床头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我的面前,“密码是你生日。” “这是?”我有些错愕。 “苏阿姨不是住院吗?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不够了咱们再想办法。” “我不能要你的钱。”我不能地拒绝,我不大习惯去花男人的钱,何况顾小川也没多少钱能给我花。 他直接把卡塞到我的手里:“当我借你的,等你有钱了,慢慢地还,还一辈子都行。” 我推托不过顾小川,最终还是收下了他的卡,毕竟现在给苏樱治病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顾小川满意地笑了,露出右边一枚尖尖的虎牙,他的虎牙让他平添了一些孩子气,看起来也就更加的干净和单纯。 我怀疑是不是我多心了,毕竟我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我是一个敏感的人,习惯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想的太复杂。 “家里刚才来过什么人吗?”我试探性地问,但却不动声色。 “曲龄。”顾小川痛快地告诉我。 我想起曲龄确实热衷毒药系列的香水,对她来说,这也不算太昂贵的香水,从紫毒到白毒每一款都有收藏,每天按照不同的穿衣风格,选择不同的香水。 偶尔香水有多,还会送我一些,这些年陆陆续续她也送了我不少的奢侈品,但我从来不用,因为我深知我的身份和这些奢侈品并不匹配,这会让我显的更加没有底气。 有底气的人本身就不需要奢侈品作为装饰,就如当年的慕迟,在一个低贱而卑劣的环境里,他仍旧优雅而孤傲地像是一只行走在丛林里的孔雀。 孔雀就算不开屏,它依旧是孔雀。 “曲龄刚才喝高了,打电话让我接她,我把她背上楼,让她在床上睡了一会儿,才刚走不久。”他怕我不相信似的,又对我解释。 他局促地望着我:“我本来想把她带到酒店的,但她没醒,我要是帮她垫了房费,我也不好意思去要,以她大大咧咧的性格,未必会记得这件事了。” 我被他逗笑了:“看把你抠的,房费才多少钱?”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现在能省就省,等以后咱们有钱了再大方不迟。” 我和顾小川说话的同时,心里暗暗地惭愧,我想,我真的是错怪他了,他虽出身贫寒,也没什么才华,但这三年来他对我一点一滴的好,我都能真切地感知。 至于曲龄,是我高中同学,现在是个畅销小说作家。顾小川还是她介绍给我认识的,而且她是一个心气极高的女人,她看不上顾小川。他们两人睡在一张床上,我都未必相信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暧昧。 我打消了所有的疑虑,坐着公车回到家里,然后接到小黑的电话,他在电话里抑制不住地抽噎,他说:“若兮,神父安息了。” 小黑让他参加神父的葬礼,我问他,慕迟会不会去。 “慕迟?”小黑像是追思很久似的,“十年没有联系了,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们这些孩子之中,神父最疼的就是他。” 我说没有慕迟的联系方式,同时心里稍稍放心,小黑是慕迟当年在福利院的室友,他都没有慕迟的联系方式,想来其他人也不会有。 当时只是在想,他不来,就好。 可是,神父的葬礼,慕迟终究还是来了。 当时我们按照小黑的要求,全体穿着黑色的服饰,唯独他,白衣白裤,步履轻缓地走在冰雪刚刚融化的草地上。 在他身旁还有一个妖冶的女人,红唇烈焰,戴着一副茶色墨镜,披着一领酒红色的皮草,叠层处镶嵌着金珠,挽着慕迟的手臂,艳帜招张。 她的穿着一致引起众人的反感,没有人参加葬礼会穿的这么花里胡哨,对死者也太不尊重了。 小黑迅速认出慕迟,大步走了过去:“慕迟,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又望了慕迟身边的女人一眼:“这位……是你女朋友吧?” 女人摘下墨镜,嫣然一笑:“小黑,你不认得我了?” 小黑一愣,惊喜地道:“丫丫姐?” 人群议论纷纷,引起小小的骚动。 正文 第6章 撒玛利亚 我想起了这个女人,她叫撒玛利亚,我进福利院的时候,她已经上高中了,只有周末才回福利院。 玛利亚福利院的教育,只能到十四岁,差不多是九年义务教育的程度,只不过我们除了学习教科书上的知识,还要学习很多内容,毕竟我们和别的孩子不同,走出社会之后没有家人依靠,我们需要学习更多的技能。 撒玛利亚从小就被福利院收养,没有名字,起初大家都叫她丫丫,后来她把自己改名撒玛利亚。 玛利亚福利院是教会的慈善机构,所有那些没有名字的孩子,大部分姓耶,他们是耶和华的儿女,是耶稣的兄弟姐妹。正如政府出资的福利院,大部分的孩子都姓党,他们没有父母,他们都是党的儿女。 但是到了一定年纪,他们若不喜欢原来的名字,可以自己改名,于是丫丫就把自己改名撒玛利亚。 很久以后,我听人说起一个电影,《撒玛利亚少女》,撒玛利亚的意思就是出卖肉体为神服务。 而在《圣经》里,撒玛利亚之城,就是淫|荡和堕落之城。 可我此刻并不知道撒玛利亚的故事,和所有人一样,都认为她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而且偏偏现在又和干净的仿佛不染烟尘的慕迟站在一起。 在福利院的时候,慕迟几乎拒绝了所有女孩儿的讨好,包括我。然而唯独对撒玛利亚另眼相待,每次撒玛利亚回到福利院,也只和慕迟待在一起。有一次,我还看到撒玛利亚亲吻慕迟,回到寝室我把眼睛都哭肿了。 从此以后,我看撒玛利亚怎么看都不顺眼,我当时并不明白,这是一种妒忌的情结在我内心作祟,我只是觉得撒玛利亚是个极度不要脸的女人,和梅清愁一样,不要脸! “喂,若兮,慕迟不就是当年要非礼你的那个猥琐男吗?”旁边的耶玲儿低声问我。 另一个叫耶薇薇的女孩儿更加恶毒:“奸夫淫|妇,当年就看他们不对劲,没想到真的勾搭在一起了!”满满的醋意流露出来,仿佛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酸味。 而我却什么都没说,时至今日,我仍没有勇气承认当年的过错,这便意味着我要把我内心的丑陋再度翻出,血淋淋地暴露在阳光下。 而我此刻更加担心的是,慕迟会把我在夜场走秀的事当众说出来,虽然我没和任何男人有过突破底线的接触,但毕竟人的想象力是无限的,而且这也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 小黑领着慕迟和撒玛利亚上前,他如今在福利院工作,而且是这次葬礼的司仪。 撒玛利亚笑容满面地扭动她柔软的水蛇腰,小黑面色就有一些难看,在这种肃穆的场合下,撒玛利亚的笑容明显是不合时宜的,但小黑却也不能赶他们走。 慕迟和撒玛利亚见了院长,院长是个正派的人,对他们都很不待见,只是礼貌性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葬礼的仪式照常举行,当神父的骨灰盒捧上来准备放入墓穴的时候,众人唱着《主里安睡》,撒玛利亚忽然发出夸张的笑声:“老家伙,你终于化成灰了!” 她就这么持续地笑着,笑出了泪。 我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撒玛利亚,然后把目光投向她旁边的慕迟。 慕迟平静如水,但他的目光十分复杂,就像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平静之下隐藏着太多的凶险。 “丫丫姐!”小黑暴怒,“请你注意场合,今天是我们敬爱的神父往生的日子!” “往生?”撒玛利亚冷笑,“这种人就该下地狱!” 小黑激动地扑了过去,慕迟挡在撒玛利亚身前,小黑一拳砸到他的脸上:“慕迟,神父生前怎么对你的,你难道都忘记了吗?” 慕迟神色木然,就如一块没有生气的水泥:“他怎么对我的,我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刻骨铭心。” 正文 第7章 恶名 我明显听出了慕迟话里有话,当年虽然我一直都在偷偷地关注慕迟,可他的内心隐藏太深,而且并不与我亲近,我根本就不知道当年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故事。 慕迟回头平静地看着撒玛利亚:“走吧,丫丫姐。” 撒玛利亚恨恨地看着一个教友捧着的骨灰盒,过了很久,她才说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今天终于亲眼看到你下地狱了,以后每年你的忌日,我都会开香槟庆祝。” “妈逼!”有人爆了粗口。 瞬间三五个教友扑向他们,慕迟起初还能应付一阵子,但他还要保护撒玛利亚,不知不觉,身上挨了不少的拳脚,他的白衣白裤落满黑色的脚印。 “你们都别打了!”我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勇气,拉开扑向慕迟的教友,“在神父的葬礼上,你们干嘛呢!” 众人这才停了下来,在葬礼上大打出手,实在不够庄重。 “你没事吧?”我看到慕迟嘴角挂着一丝血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谢谢,”他只是礼貌性地点头,“若兮。” 我确信被他认出来了,在夜场里我还有侥幸的心理,以为能够忽悠过去,可在神父的葬礼上遇见他,我知道再也隐瞒不住了。 可我内心竟然还有一些小小的窃喜,十年过去,他终究还是一眼认出了我。 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心理,很奇怪。 “谢谢你,今天陪我过来。”撒玛利亚拿着干净的手帕温柔地拭着他嘴角的血迹,然后挽着他的手臂高傲地离开。 走出不远,她回头挑衅地看了我一眼,妩媚的红唇冷不丁地勾起一抹轻蔑。 我心头震了一下,她显然知道慕迟当年是清白的,是我,让一个原本干净如水的少年,背了十年的恶名。 我慌乱地低头,不敢接触她的目光,仿佛她的目光会把我灼伤似的。 葬礼结束之后,当年福利院的几个姐妹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我在福利院不过待了一年时间,被苏樱领养之后,和福利院的联系越来越少,因此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众人都在谩骂慕迟和撒玛利亚,尤其是以耶薇薇骂的最凶。 当年福利院与我一般大小的女孩儿,几乎都对慕迟抱有朦胧的好感,耶薇薇也不例外。都是豆蔻梢头的少女,青春的荷尔蒙开始悸动,但却不知如何表达,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隐藏,或者含蓄地表达,就像当年我在慕迟面前卖弄口琴一样。然而耶薇薇不同,大张旗鼓地追求慕迟,弄的人尽皆知。 结果成功地惹恼了慕迟,慕迟从来不笑,但也从来不生气,安安静静,仿佛流水一般自然。 我唯一一次看到他发火,就是冲着耶薇薇,他像一只受到侵犯的小兽,冰冷地凝视耶薇薇:“你像苍蝇一样讨厌,别来烦我!” 福利院的孩子的心都很脆弱,耶薇薇对着他消瘦的背影不停地咒骂,骂的歇斯底里,然而更加让她生气的是,那个高傲的少年对此毫无反应。 “这个猥琐男,当初就该把他关到监狱,而不是少管所。”耶玲儿似乎很为我抱不平。 “就是!”耶薇薇随声应和,然后又把主要攻击对象放到撒玛利亚身上,“还有那个撒玛利亚,整个一烂货,听说她高中还没读完,就因怀孕被学校勒令退学。要我说,她怀的一定是慕迟的杂种,不要脸的狗男女!” 这顿饭还没吃完,我就坐不住地告辞了。 她们把慕迟骂的越凶,我的内心负担就越重,这使我感到难受,我忘不了慕迟被送进少管所之时,他看我的那种眼神,没有怨恨,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还有一丝小小的怜惜。 我宁愿他恨我,骂我,甚至当众揭穿我的丑恶,可他没有,完全就是一副不作为的态度。 晚上我依旧去“在水一方”走秀,我的眼睛一直扫射台下,我怕他依旧会默默坐在光线暗淡的角落,就像一只潜伏的兽,出其不意地向我扑了出来。 但我没有发现他,心里竟然又有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像当年他离开福利院的那种感觉。 我稍稍地放心下来,回到后台,领头的艾姐问了我苏樱的情况,她和梅清愁、苏樱曾经都是姐妹,她的年纪较小,据说当年苏樱对她十分照顾。 “医生正在商量手术方案,很快就有结果了,你不必担心。”我简略地对艾姐说了苏樱的情况。 然后看场的疤哥走了进来,对艾姐说:“陈老板来了,点名要和Abby跳舞。” 正文 第8章 黑灯舞 疤哥口中的Abby就是我,风月场所的女人,没有几个会用真名,她们会有自己的艺名,洋气一点就取个英文名。 “在水一方”只有艾姐知道我的真名,不过她也是私底下叫我真名,毕竟现在我是一名教师,这要传到学校,我估计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艾姐为难地看着我,又对疤哥说:“Abby不是咱们场子的人,你没对陈老板说吗?” “说了,但有什么用呢,陈老板咱们惹不起。”疤哥直接把头扭向我,“Abby,你就当帮帮忙,陈老板可是一条肥鱼,你要把他伺候高兴了,钱绝对少不了你。何况,不过就陪他跳一跳舞而已,又不是让你陪他上床。” 古渡口一带的舞厅,没有几家是正规的,男人来到这种地方,自然不是为了和你切磋舞蹈的艺术,而是为了和你跳黑灯舞。慢四步的舞曲响起,舞厅的灯光暗淡下来,客人挑选舞厅的舞女到了舞池,开始上下其手,趁着跳舞肆意揩油,这已经脱离了黑灯舞的性质,客人把它形象地称为摸摸舞。 摸摸舞来钱很快,像“在水一方”这种等级的会所,一支三五分钟的舞曲下来,一个舞女光凭舞券的分成就能落个上百块,如果表现的好,客人还有额外的小费。一个当红的舞女,一个晚上就能挣回普通白领一个月的工资,而且轻轻松松。 可我从来不做,梅清愁和苏樱都是舞女,我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她们,而且我根本就受不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在我身上动手动脚。 小的时候,我并不是一个如何自爱的女孩儿,每次看到梅清愁从一个男人身上下来的时候,从他手里接过许多粉红鲜亮的钞票的时候,我当时内心也会有些憧憬,因为梅清愁给我的零花钱很少,我有很多想要的东西,但买不到。 我曾经冒出过很多堕落的想法,但我从来没有真正地实施过,直到在福利院遇到那个干净如水的少年,我才意识到自己灵魂的肮脏。 而且莫名地有了一种洁癖,我怀疑那些搂着舞女的男人的手,全部滋满携带病毒的细菌。 “Abby,你要得罪了陈老板,你在会所也待不下去了。”疤哥对我说,他的语气有些威胁的成分。 我再一次要对现实妥协,我知道我需要这样一份工作。 我答应了疤哥,到更衣室里换了一套暴露的舞衣。 疤哥很高兴,带着我去见陈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留着地中海的发型,像是日本神话故事里的河童。 “你就是Abby?”陈老板贪婪的目光在我身上四处游走,然后拿出一沓舞券甩到酒桌,“陪我跳一支舞,这些全部都是你的。” “陈老板,实在不好意思,我的脚扭伤了。”我目光哀楚地看着眼前猥琐的老男人,我从小就懂的扮可怜惹人怜惜。 疤哥愣了一下,急忙赔笑:“陈老板,刚来的不懂规矩,您多担待。” 陈老板阴沉着脸:“小丫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急忙讨好地笑,拿起酒桌的一支啤酒:“陈老板,您说罚酒就罚酒,我先干了!”说罢,仰头拿起啤酒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 我的酒量不错。 在别家的孩子还在吃奶的时候,我就已经接触到酒,梅清愁对我说过,在我一周岁左右的时候,有一次一个丧心病狂的客人,从她身上把本该属于我的奶水喝光了,而我饿着肚子又哭又闹,梅清愁找不到奶粉,直接倒了一杯红酒灌我,差点没把我呛死了。 梅清愁对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逐渐衰老的面容饱含苦涩和鄙夷:“你天生就是贱命,这样都灌不死你,注定你一辈子都要给人陪酒!” 梅清愁一语成箴,现在我真的要给人陪酒了,内心充满苦涩,似乎又都被酒精给冲淡了,不经意地瞥眼,就见慕迟带着两个朋友缓缓地从楼梯口出来。 那一刻的慌乱,就像内心揣着一只兔子,只是想逃,可我知道此刻我无处可逃,我既然已经拿起酒瓶,陈老板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放我走。 正文 第9章 无处可逃 慕迟让他两个朋友先走,他竟然又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恨极了他,我认为他就是故意来看我出丑的,在他悲天悯人的目光下,我似乎就像一只无处可逃的兔子。 我是一只仓皇的兔子,而他永远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不动声色,却又仿佛看透了我的一切。 我喝完了一支啤酒。 陈老板赞了一声“好”,又说:“既然说是罚酒,一瓶可不够。” 他又吩咐身边的马仔拿了两支啤酒给我,我也是来者不拒,啤酒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喝完两瓶,陈老板拍了拍身边的沙发位置:“坐我身边。” 我踟蹰着不敢过去,疤哥直接把我推了过去,陈老板短而肥的手一把握住我的腰肢,我本能地挣了一下,但是没有挣开。 慕迟以一种极其优雅的姿势,慢慢地品着杯中的红酒,眸光清浅,向我这边看来。 我讨厌这么卑微和不堪地活在他的眼皮底下,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容易产生自暴自弃的心理。 此刻我是多么绝望! 可我不想慕迟此刻对我伸出援手,这会使我更加屈辱,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在意他的目光,明明就是一种平和近乎温柔的目光,可我却在他的目光下满身伤痕。 他的目光确实容易把我激怒,我端起酒杯对陈老板娇笑:“陈老板,我敬您一杯,以后多来捧妹妹的场啊!”然后又像挑衅似的剜了坐在角落的男人一眼。 此刻我根本就没发觉自己的行为多么幼稚,乃至可笑,我只是想和这个男人较劲,他不是高贵吗? 我索性让他看清了我有多么的下贱,就像一场血与肉的剥离,淋漓尽致地发泄着内心长久以来的压抑。 陈老板见我主动地献媚,于是就更高兴了,朝着领桌的一帮马仔挥了下手:“你们过来,敬Abby小姐一杯。” 于是一杯又一杯,那些马仔心照不宣地过来和我喝酒,他们明白老板的意图。 我也明白陈老板的意图,渐渐也有一些后悔,我不能为了和慕迟赌气,把自己都交代出去了。 “陈老板,妹妹去一趟洗手间。”我扭头去看陈老板,依旧笑若璨花,逢场作戏的笑,我从小就从梅清愁身上学会了。 陈老板似笑非笑:“Abby,你可不要逃噢!” “我哪敢啊!”我笑着站起来,迅速地奔向洗手间。 啤酒的酒精度数虽然不高,我此刻也只是半醉而已,可是我的肚子已经装满了,对着马桶稀里哗啦地狂吐起来。 出来的时候,一个叫做戴安的舞女倚着门框正在吞云吐雾地抽烟,随手递了一根给我,阴阳怪气地说:“Abby,你太不上道了,陪酒陪酒是让你陪,而不是让你喝,你要让客人喝,一帮大老爷们喝你一个人,你迟早被喝死!” 她很不屑地扫了我一眼,踩着红色的高跟鞋哒哒地走了。 我从洗手间出去的时候,就见慕迟已经和陈老板坐在一起,他叫了会所的十几个小姐,和陈老板的一帮马仔喝在一起。 夜场只要有酒,谁都能成为朋友,尽管酒醒之后分道扬镳,也不妨碍今晚的盛情。 一帮马仔被灌的七荤八素,估计战斗力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Abby,过来!”陈老板招呼我坐他身边。 他又向我介绍慕迟:“这位是慕老板,你敬他一杯。” 我更加痛恨这个男人,坐在远处看我出丑不够,现在竟然又坐到我面前来了,这样面对面的直视,让我无处遁形。 但我还是举起酒杯,娇笑着说:“慕老板,妹妹敬你一杯。” 他拿起手中高脚杯,抿了一口红酒。 陈老板不乐意了:“慕老弟,你养鱼呢,Abby都干了,你怎么还剩呢?” 慕迟微笑地把杯中剩下的红酒一口喝完。 “痛快!”陈老板拍了一下大腿,“慕老弟,就冲你这份爽利劲儿,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他又把一瓶金莱姆酒推到慕迟面前:“你要把这一瓶喝了,以后你在澳市不论发展什么生意,哥都罩着你!” 正文 第10章 向你要个人 我知道慕迟刚才已经和两个朋友喝了一局,再一瓶金莱姆酒下去,他未必能受的了,毕竟是高度酒来的。 “陈老板,您要喝酒,妹妹陪您就是了,不要为难慕老板了。”我笑吟吟地拿着酒杯给陈老板喂酒。 但是慕迟完全不领我的情,依旧微笑着对陈老板说:“陈老板,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就叫您一声陈大哥。您是大方的人,想必不会对做弟弟的吝啬。” “这是自然,我老陈是道上混的,平生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只要你给我面子,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陈老板倒也豪气,又指着桌上的金莱姆酒,“先把酒喝了再说!” “我喝了这瓶酒,想向您要个人。” “噢,是什么人?”陈老板警觉转了一下眼珠。 慕迟目光落在我身上:“就是这位Abby小姐。” 陈老板的面色阴了一下,旁边一个马仔叫嚣起来:“妈逼,你小子活腻歪了是吧?想和我们老板抢女人!” 慕迟表情依旧平静如水,他似乎并不气恼,笑了笑:“陈老板,大家出来玩嘛,您什么女人没见过?您是道上的大哥,重义轻色,一定不会和兄弟抢一个女人吧?” 陈老板一直阴沉着脸,我默默地忐忑起来,慕迟现在可是孤身一人,陈老板可是带了一帮的马仔,这要起了冲突,必然吃亏。 “你要是能一口气喝下这瓶酒,一切都好说。”陈老板冷然看着慕迟。 慕迟拿起面前的金莱姆酒,起身仰头就喝,我看见他光洁脖子上喉结上上下下地移动,心里蓦地就是一揪,我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和陈老板打上交道,他是救我来了。 很快,慕迟喝完了一整瓶金莱姆酒,叫来酒保,丢了张卡过去:“今天陈老板和兄弟们的酒,都算到我的账上。” 这已经给足了陈老板面子,陈老板凝视了慕迟很久,忽的发出一声哂笑:“慕老弟,这里这么多的女人,只要你肯花钱,你让她们怎么伺候你都可以。你为什么单单要Abby?”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试问在场这么多位小姐,有谁比的过Abby小姐更加光彩夺目呢!”他似乎有些玩世不恭,以一种迷离的眼光注视着我。 我虽然知道他的话未必真实地出自内心,但仍忍不住心跳快了一拍,仿佛十年前的那一份悸动又回来了,就像我最初遇见他的时候。 他穿着干净如水的白衣白裤,双手插在裤袋,一动不动地站在樱花树下,平视远方,寂寞如雪。 陈老板终究没有为难慕迟,因为他不知道慕迟的来历,但见他一出手就能把他七八万的酒单结了,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 我知道道上混的人很少会把一个风尘女子放在心上,“在水一方”隔三差五就会有人闹事,但很少有人是为了会所的女人大打出手,要有,也是借着女人找茬。 他们通常为了面子出手,面子挂不住了,自然是要挣回来的。 但是慕迟已经给足了陈老板面子,陈老板毕竟老练,不会在摸不透慕迟的情况下,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我,伤了和气。 “Abby,慕老板是我朋友,今晚你好好地伺候他,这些是给你的。”陈老板从一个马仔的手里接过一沓粉红钞票,直接往我胸口塞了下去。 这世上没有人不喜欢钱,如果有,也只是因为不喜欢别人给钱的方式。 我很不喜欢陈老板给钱的方式,尤其是在慕迟面前,那种屈辱让我想哭却又哭不出来,我还要嗲声嗲气地对他道谢。 慕迟招呼叫来的十几个小姐:“你们好好伺候陈哥,务必要让他尽兴!” 一群莺莺燕燕的小姐立即围了上去,对着陈老板又亲又抱,然后慕迟伸手把我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又对陈老板笑道:“陈哥,兄弟先走了,改天请您吃饭。” 陈老板左拥右抱,也没空去管我们,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慕迟自然地揽过我的纤腰,我反感地瞪他,但他恍若不知,我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一记耳光吧? 我进了后台换衣服,他说他在外面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