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楔子:薄情郎 寒风呼啸,“呜呜”声有如鬼哭狼嚎,窗扇“嘭嘭”地响,侍女连忙去关窗扇。 这简陋的厢房冷如雪原,侍女哆嗦着,搓着手,我让她退下,去歇息。 正要解衣,突然传来门扇被推开的声音。 终于,他来了,接我进府的第五日,他终于来了。 原以为,接我进府,他会视我如珠如宝,却不是,他只是将我扔在一间偏远僻静的厢房,不闻不问。 仿佛,我只是他的囚虏。 的确,我是他的囚虏。 我是大晋皇后,他是汉国将军,如今更是身居要职,封为中山王。 他率军攻晋,都城洛阳城陷,他下令纵火烧了洛阳坊市,杀了大晋王公贵族和百官以下三万人,满手血腥,满身杀戮。我这过气的皇后不是他的俘虏,是什么? 他一步步走来,面无表情,那双黑眼燃着火气。 “宽衣。”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不想反抗,依言解开衣袍,只剩贴身单衣。 寒意袭来,手足冰寒。 我不敢哆嗦,也不能露怯。 他伸出长臂,将我推倒在床榻上,以一本正经的邪恶语气命令道:“今夜,侍寝。” 话落,他魁梧的身子压下来,一如当初茅草屋的那夜,他很重,重得我喘不过气。 我没有任何反抗,因为,纵使反抗,也逃不掉。 解开下裳,他粗鲁地分开我的腿,刹那间,剧烈的痛陡然袭来,铺天盖地。 这样的痛,残酷,狠厉,决绝。 好比,很久以前那撕心裂肺的痛,撕裂了我的神智。 “心疼了吗?”他掐着我的下颌,眼中的戾气令人惊骇,“我绝不会让你腹中的孽种生下来!” 他猛烈地动作,以他的暴虐与冷酷折磨我,如风如电,捣毁一切。 我轻轻地笑了,他没有给我一碗汤药令我滑胎,却以这种残忍、冷血的方式,打下我腹中的孩子。 府中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怀着孽种进府的,怀着他的手足的种。 前两日,他的妻卜氏好心好意地过来瞧我,还带着一个大夫来为我把脉,说为我好好调理身子。 把脉后,大夫断定我有喜了,一月的身孕。 卜氏和大夫走了以后,我笑了好久好久。 进府前一日,我信期刚走,怎么可能短短五日就有一月的身孕? 这是卜氏的心计与下马威,她要我在府中无法立足,要将军生气,对我死心。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四目相对,没有分毫情意,只有陌生。 这张脸,俊美粗豪如昔,我从来没有看透过。 痛意慢慢消失,他的眼中只有瘆人的漠然。 没多久,他意兴阑珊地起身,整好衣袍,俯身盯着我。 以为他会说点儿什么,却没有,他冷漠地转身,扬长而去。 我如死一般躺着,唇角缓缓勾起来。 心,剧烈的痛…… …… 连续三夜,夜夜承 欢,夜夜残酷,夜夜蹂躏。 我无胎可滑,卜氏自然对他说我还没有滑胎,如此,他心中的气就不会消。 这日午后,我应卜氏之邀,去前院与众姐妹饮茶闲谈。 她们故意说一些话气我,我心中有气,却不动声色;她们欺负我,支使我伺候她们,我一一照做,毫无怨言。她们更气了,其中一个侍妾将一杯热茶倒在自己身上,却说是我心存怨气,拿滚热的茶水倒在她身上。 我无言以对,根本不想争辩。 卜氏劝着四五个侍妾,说什么自家姐妹要和和气气,齐心协力服侍将军。 侍妾们不听劝,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要卜氏为她们主持公道,惩治我这个贱人。 恰时,将军来了,一个姿容美艳的侍妾立即迎上去,在他怀中嘤嘤哭泣,诉说自己的委屈。 他扶着爱妾坐下来,冷目瞪着我,接着以瞧不出情绪的目光扫了一圈。 卜氏立即将整个事情说了一遍,极尽歪曲之能事,说我不愿伏低认小、心存怨气与恨意,将茶水泼在侍妾身上,伤了人。 姿容美艳的侍妾就是将茶水倒在自己身上的侍妾,此时依偎在他怀里,娇滴滴地恳求道:“妾当她是姐妹,她却这般敌意,将军要为妾做主……” “你想本王怎么做?”他淡淡地问。 “这些茶盏都是她摔的,不如……”那侍妾眸光一转,“她也挺可怜的,让她回去歇着吧,不过要从这些碎片上走过去。” “好!有意思!”他豪爽地应了,捏着那侍妾的脸蛋。 “羊献容,还不照做?”卜氏冷言冷语。 我看着他,心中千般滋味,眉骨酸热。 他竟然这般待我! 世间男人果然都是薄情郎! 深深吸气,我毅然迈步,踩在碎片上,一步,一步,又一步…… 众妻妾看着我受刑,或窃笑,或鄙夷,或冷漠。 那尖锐的碎片刺破了鞋底,刺入脚板,钻心的疼令我不敢再迈步。 痛彻心扉。 最大的痛,莫过于,自以为的爱,变成了恨。 有侍妾催促我快点走,我只能继续走,纵使这双脚伤痕累累,我也要走下去! 这一生,就是这般荆棘丛生、刀光剑影,这条路,就是这样心痛如割、生死浮沉。 将军的脸膛平静得令人心寒,瞧不出分毫的心疼,想当初,他也是这般冷酷、冷血。 很多年前…… 正文 第2章 燃烧的嫁衣 “啊……啊……”贴身侍女碧涵尖声叫道。 “啊,着火了!”碧浅也叫起来。 厅堂所有人都面色大变,我的父亲手忙脚乱地为我扑火,我的舅父和堂舅父们立即吩咐下人帮忙扑火。 我回首一看,大红嫁衣十尺裙裾着火了,火光明耀。 有人说这是“不祥之兆”,有人说这是“吉兆”,意味着我进宫后成为皇后将会光耀门楣,让孙家和羊家更加兴旺。 嫁衣曳地后裾的火扑灭了,却焦黑了一片,羊玄之不知如何是好,让孙秀拿主意。 我屈身捡起烧焦的后裾,用力一扯,撕下半截,只剩五尺后裾。 众人惊异,有人小声嘀咕着羊家长女这般厉害。 孙秀冷冷的目光扫过那些口出不吉之言的人,“时辰到了,快上轿吧,不要误了吉时。” 于是,出府,上轿,直奔宫城。 心如止水。 只要能离开羊家,只要不再忍受羊家人的欺负与鄙视,嫁去哪里,嫁给谁,无所谓。 就算前方是一条火光冲天的不归路,就算所嫁的人是懦弱愚钝、年过四十的皇帝,就算那深宫内院水深火热。 我没有选择或拒绝的余地,这一生由父亲、羊家人操纵,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遵从。 进了宫城,我想起泰山南城郊野的那夜,想起那个身高九尺、一双白眉的魁梧男子。 他说会来娶我,可是,等了三年,他没有出现。 早该知道,如他这种亡命之徒自身难保,怎会顾及到我?怎会信守承诺?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恨他,将他从心中抹去。 轿子停在昭阳殿前,陪嫁侍女碧涵和碧浅扶我进殿,接着,七八个宫娥服侍我更衣。 任由她们忙碌,我打量着这个以后将会在此居住的寝殿。 一国皇后住的寝殿果然不一样,金碧辉煌,奢华贵气,所用的皆是佳品。 往后将会是怎样的日子,不敢深想,走一步算一步了。 册后大典安排在一个时辰后,我必须着皇后冠服以示隆重。 皂色冠服,倾鬟缓髻上插着金步摇,宝光流转,随着步履的行进而微颤。 百官齐聚、宫人如云的殿上,我终于见到那个传说中蠢钝如猪的皇帝。 原以为这个任人摆布、受人欺负的傀儡皇帝司马衷肥头大耳,目光无神,一副蠢呆得令人作呕的样子,却不是。 他已过而立之年,身着黑色帝王冠冕,身量颇高,面目清俊瘦削,颇有帝王之相。 在转头望见我的那一刻,司马衷呆了。 只是一瞬间,他傻笑起来,仿佛很喜欢我,惹得所有人窃笑。 有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异、锐利的光,是错觉吗? 可是,他的傻笑,让他看起来更傻、更蠢。 典仪过后,宫人送他与我回昭阳殿。 永康元年(公元300年),十一月甲子,我成为大晋皇后,母仪天下,孙家与羊家依附于手握朝政大权的赵王司马伦,也将跟着水涨船高,权势直升。 这便是孙羊两家送我进宫、嫁给傀儡皇帝为后的目的。 没有比司马衷更窝囊、更无能的皇帝,这个无法掌控自己生死、命运的皇帝,不配拥有我,我,羊献容,从来不要无权无势、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男人! 今夜洞房花烛,我如何保全自己? 正文 第3章 夜闯昭阳殿 繁复的大婚礼仪一一行过,我疲累不堪,真想卧床歇会儿。 所幸宫人服侍司马衷与我换了常服,就循序退下,寝殿顿时安静下来。 黄昏未至,难道要和这个蠢钝儿在床榻上干坐着大眼瞪小眼? 他看着我,傻兮兮地笑着,就像垂涎美丽女子的傻子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又有点羞赧。 我不好将嫌恶摆在脸上,也不想被他这么看着,就不动声色地起身,斟茶饮了一杯。 忽然,感觉身后有轻微喘息声,正要回头,却传来一道声音:“朕也要饮茶。” 我吓了一跳,没好气地斟了一杯茶递给他。 他咕噜咕噜地喝光了,大着舌头缓慢道:“朕饿了。” 傻子就是这么说话的,真够傻里傻气的。 灵光一闪,我道:“陛下饿了?那臣妾去吩咐宫人弄一些糕点来,好不好?” “好呀好呀。”司马衷欣喜地笑。 “陛下在这里等臣妾回来,陛下不能乱跑哦。”我柔声安抚。 “好,朕在这里等你,你速速回来。”他眨着眼眸,撅着唇。 我快步逃出寝殿,避开宫人的耳目,出了昭阳殿,四处走走。 宫城是皇室贵人的居所,深宫内苑是帝王后妃的寝殿与游冶之地,宫阙巍峨,飞檐如鹰,亭阁古朴,花苑长廊,气象庄严,步步是景,处处皆赏。 若是春夏,这宫苑必定花团锦簇、锦绣华贵,但是值此冬寒时节,只见飞屑漫天,萧瑟苍凉。 夜幕笼罩,我不想回昭阳殿,可不得不回去。 司马衷正在用膳,满嘴油光,见我回来,立即站起身,蹦蹦跳跳地奔到我跟前,“你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哦,臣妾迷路了。” “饿了吗?你瞧,朕命人做了这么多好吃的,你陪朕用膳,好不好?”他期盼地看着我,傻气的语调令人觉得别扭。 我含笑颔首,与他一道用膳。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为我夹菜,还唾沫横飞地数落宫人的不是,很聒噪。 我抬眸看他,他惊愕地呆住,仿佛被我冰冷的眸光吓住,嘴中叼着的鸭肉掉在案上。 半晌,司马衷捡起鸭肉吃了,我斟了一杯酒递给他,“夜里冷,陛下喝点儿酒暖身。” 他开心地笑了,一饮而尽。 接着,我连续斟酒给他,他一口气饮了七八杯,终于头晕目眩,在宫人的搀扶下上榻歇息。 第二日晚膳,我一人独用,司马衷没有踏足昭阳殿。 冷风凛冽,如刀割人,寒意刺骨。 我站在窗前,听着“呜呜”的风声,洁白的雪花从天而降,从盐粒子变成鹅毛大雪。 白雪映着宫城昏黄的光影,变成旖旎之色。 “容儿……容儿……” 远处传来隐隐的叫声,谁在叫我? 凝神一听,那叫声越来越大,好像是孙皓。 表哥怎么会闯进昭阳殿? 正文 第4章 保护你,一生一世 虽然有宫人阻扰,他还是突破重重障碍,奔到我面前,手执一柄宝剑,一向温润的眉宇竟然萦绕着凛然之气。 孙皓满目忧虑,气喘着问道:“容儿,你还好吗?” 我望向十几个宫人与侍卫,冷冷道:“退下。” 待殿中只剩下他与我,他执着我的手,“容儿,我知道你不愿嫁,是孙家与羊家逼你嫁给那傀儡皇帝。” “是我自愿的,不怪任何人。”我淡淡道。 “不是!”他切齿道,纯净的眼眸变得复杂了,“我带你走!” “表哥,我已是皇后。”我挣开手,冷眼以对。 “容儿,难道你甘心一辈子当那……陛下的皇后?”孙皓气急败坏地质问。 “一国皇后,母仪天下,荣华富贵,有何不好?”我深深一笑。 “可是,陛下不是……你知道的,赵王掌控了朝政大权,陛下只是傀儡。” “表哥,小心祸从口出。”我一本正经地训斥他,“回去吧,昭阳殿不是外朝男子踏足的地方。” “容儿……”他又惊又怒,不敢置信似地看着我,过了半晌,他以坚决的语气道,“只要你跟我走,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 表哥到底太天真。 虽然他从来没有表白过心迹,但我知道他待我有别于一般的兄妹。 送我入宫,成为傀儡皇帝司马衷的皇后,乃众望所归,孙羊两家就此成为大晋皇朝的后族、外戚,依附赵王司马伦,在洛阳城权势无两。那些利令智昏的舅父、堂舅父和羊家人怎会让我这个皇后逃出宫城?怎会让他们的权势受影响? 羊氏是本朝士族世家,自羊续为东汉南阳太守,便世代为官。祖父羊瑾的堂兄弟羊祜深受武帝器重,宠遇甚厚;祖父官至尚书右仆射,其他羊氏子孙也在朝为官。 孙氏也是世代为官,族人孙秀是赵王司马伦的亲信,为其出谋划策,废太子,杀贾后,之后,司马伦矫诏自封为使持节、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等等,执掌朝政大权。孙秀是司马伦身边的红人,孙氏在洛阳的权势一夜之间煊赫无两。 我是羊家长女,父亲是羊玄之,母亲是孙家女,外祖父是孙旂,舅父是孙弼。我代表着孙羊两族的荣耀兴旺,他们岂会轻易让我离开宫门? 孙皓是堂舅长子,比我年长三岁,苦口婆心地劝道:“容儿,嫁入宫门未必幸福,你一向聪慧,怎会不知嫁给陛下……” “你怎知我不会幸福?”我冷笑,“表哥不必再说……” “孙皓!”一道怒喝,自殿门处传来。 疾步走来的是,孙秀,羊玄之。 父亲一步步走来,面色阴沉。 孙秀满面怒容,叱骂道:“你好大的胆子!这昭阳殿是你能来的吗?还不滚?” 孙皓涨红了脸,大声道:“我要带容儿走,我不能让容儿一生的幸福就此毁了!” “啪”的一声,孙秀掴了孙皓一巴掌。 “你凭什么打我?”孙皓不驯道,目露凶光,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凶厉。 正文 第5章 不配为人父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的长辈!”孙秀面冷声硬,吼道,“孙家没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你滚!” “家族荣耀靠一介弱女子来维系,非大丈夫所为!孙家有你这样的子孙,才是耻辱!”孙皓破口怒吼。 孙秀气得脸膛发暗,“逆子!” 羊玄之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孙大人息怒,孙皓还小,不知好歹,还是先带他出宫吧。” 孙秀立即喊人进来,七八个侍卫制住孙皓,押着他离开。 他不停地挣扎、叫嚷,最后回首看我一眼,那样悲绝的目光,令人心惊。 我暗自叹气,为了我,表哥夜闯昭阳殿,得罪孙秀,只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嫁给司马衷为后,我这一生的幸福就此毁了,他痛惜,他不愿我囚困深宫,他要给我幸福,保护我一生一世。他这份心思、心意,我只能心领。 因为,我不想害他;再者,他有心无力。 “啪”的一声,清脆地响在耳畔。 我惊愕地呆住,捂着脸颊,那种火辣辣的痛,不及心中的痛。 是父亲掴我一巴掌。 虽然,这种痛已经麻木,但还是会痛。 “贱人!”羊玄之双目怒睁,骂道,“你竟然勾引孙皓!和你母亲一样下 贱!” “羊兄息怒。”孙秀一笑,“容儿毕竟已册封为皇后,一国之母,有话好好说。” “让大人见笑了,大人不如先到殿外稍后,我与皇后说两句体己话。”羊玄之脸上的笑贱得令人恶心。 “好,我在殿外等候羊兄。”孙秀看我一眼,好意规劝,“容儿,听父亲的话。” 心中冷笑,我目送善谄媚的孙秀离开,不看父亲一眼。 羊玄之阴沉地瞪我,没有半分为人父亲的慈祥与疼惜,只有厌恶与怒火,“我警告你,你最好打消逃走的念头,好好当你的皇后。” 我挺直了腰杆,淡淡道:“羊大人,今非昔比,这是昭阳殿,吾是皇后,大人是臣,当自称‘微臣’。” 他一愣,以极其鄙薄的口吻道:“若非我,你能当得上皇后?我始终是你父亲,在我面前,你也敢摆皇后的架子?哼!” 他不配为人父亲! 我懒得同他多费唇舌,道:“时辰不早,吾乏了,还请羊大人回府歇着吧。” 羊玄之更气了,拽住我的手腕,目露凶光,“我告诉你,让你当皇后,是便宜了你。别以为当了皇后就可以忤逆我,也别想着逃出宫,记住了吗?” 我点点头,挣开手,倔强地望着窗外。 他又道:“好好服侍陛下,为陛下生下一男半女,若是得男,便是太子,你这辈子就不缺荣华富贵。” 倘若我生下男婴,便有希望册封为太子,母凭子贵,孙家与羊家也能凭此权势在握,届时,赵王司马伦就不在他们的眼里了。 这便是他们的期盼与筹谋。 我怎会将自己交给那个蠢钝的皇帝? 司马衷这一生,命运从来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被先帝操纵,被贾后操控,被赵王掌控,只是一个可怜可悲的傀儡皇帝,比我还惨。假若我为他生孩子,是害了孩子,让孩子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孙秀去而复返,随同驾临昭阳殿的,还有司马衷。 正文 第6章 为陛下生儿育女 司马衷看见我,蹦跳着走到我面前,笑嘻嘻道:“容姐姐,你好美,朕又见到容姐姐了。” 他为什么突然叫我“容姐姐”? 我淡淡行礼,“陛下。” “夜深了,请陛下和皇后就寝。”孙秀装腔作势地施礼,接着吩咐内侍、宫娥,“服侍陛下和皇后就寝。” “哇唔……”司马衷夸张地打呵欠,“朕困了,你们退下吧。” “是,陛下。”孙秀意味深长地笑,“陛下记得与这位容姐姐一起就寝,她这么美,陛下可以让她为陛下生儿育女。” “生儿育女?”司马衷皱眉,似乎不懂是何意思,想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哦哦哦,朕知了。容姐姐,朕与你生一个像你这么美的公主,好不好?” 他拉着我的手,傻傻地笑,期待我的回答。 迫不得已,我颔首,接着对孙秀道:“吾不习惯宫娥的服侍,还请孙大人为吾唤碧涵进来。” 孙秀示意宫人去传碧涵来,接着,他和羊玄之就告退了。 碧涵斟了两杯酒,我为司马衷宽衣解带,忽然闻到他身上散出一股淡淡的香,这种香很雅,很好闻。 更没想到的是,层层衣袍包裹之内的身躯,根本没有赘肉,不虚胖。 “陛下,喝点儿酒暖身吧。”我让碧涵端来两杯酒。 “好耶!”司马衷拍手道,“朕要与容姐姐一起饮酒。” 他端起酒杯,凑近闻着,“好香,容姐姐,这是什么酒?” 我笑道:“这是陈年的青梅酒,陛下,快尝尝。” 他一饮而尽,我接过空的酒杯,碧涵扶他上榻,放下凤帷青帐,吹灭宫灯。 司马衷探出帐外,催促道:“容姐姐,快来呀。” 我坐在床沿,柔声道:“臣妾为陛下捏捏臂膀,好不好?” 他使劲地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笑。 一边捏按着他的臂膀,一边观察他。仔细瞧着,我才发现这个可悲的皇帝长着一张不算丑的脸,甚至可以说,这张脸颇有俊色,五官端正,眼眸漆黑。 当他不笑、不露出傻气的时候,这双深黑的眼好像变得深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 片刻之后,司马衷不出所料地闭眼,神智模糊起来。 我轻手轻脚地离开床榻,拉着碧涵来到窗前,“碧涵,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自愿?” 碧涵轻轻咬唇,不敢看我,娇羞地点头。 既然如此,我放手,让她代我和司马衷完成周公之礼。 站在寝殿的角落,我望着凤帷青帐笼罩的床榻,昏黑中依稀可见碧涵脱下司马衷的中单,也脱下自己的衣物,合身趴在他身上…… 那杯青梅酒中下了一种可让人神智不清的药散,会让司马衷认不清到底是我、还是碧涵。 而今日早间,我问碧涵:“碧涵,假若让你代我服侍陛下,你可愿意?” 她惊愕地睁大眼,不敢相信我所说的,“这……” “只要你愿意,往后你不必服侍我,我拨两个宫娥服侍你。假若你诞下龙种,孩子暂时由我抚养,我会让陛下册封你为贵人,仅在我之下。倘若孩子册封为太子,他十八岁时,我会告诉他,你是他的亲生母亲。陛下百年之后,你我同是太后。”我晓之以利,竭力打动她,“我羊献容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皇后为什么不愿服侍陛下?”碧涵诧异地问。 “实话对你说,我已有意中人。”我漠然道,“我要等他来娶我。” 正文 第7章 我一定会出人头地 “啊?”她更吃惊了。 “若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你。”我淡淡一笑,“一个时辰后,你告诉我你的决定。” 半个时辰后,碧涵告诉我,她愿意代我服侍司马衷。 之所以找碧涵而不找碧浅,是因为,碧涵心眼多,颇有功利之心。 其实,我是骗她的,我并没有意中人。 …… 披着鹤氅,戴上风帽,我悄然离开昭阳殿,避过宫禁宿卫的耳目,随处走走。 落雪簌簌有声,自苍广袤的穹悬垂而下,一帘帘,一幕幕,向前延展。 刺眼的雪光照亮了黑夜,寒气逼人,偏僻的宫苑看不见一个人影,就连那巡视、守夜的宿卫也躲在屋内饮酒取暖。 我拢紧鹤氅,看见前方的宫室像是无人居住,便站在宫室外的殿廊下,望着洁白的雪幕出神。 虽然冷得发抖,但我更喜欢这样的孤单,无须面对那些讨厌的人,无须面对令我恶心的人。 我是司马衷第二任皇后,此生此世都无法改变了吧,但是,走出羊家,这一生便由我自己掌控,我不想、也不会再让人操纵。 此后,孙家和羊家加官进爵,羊玄之拜光禄大夫、特进、散骑常侍,封为兴晋侯。 就连无心为官的表哥也成为宫城宿卫骁骑营的一名士兵。 五日后,孙皓来到昭阳殿,拜见皇后。 “卑职拜见皇后。”他恭敬地行礼。 “免礼。”我看着身穿骁骑营兵服的孙皓,觉得他不一样了。 腰配宝刀,身姿轩昂,这样的表哥颇有英伟之气,神采飞扬。 大殿上,宫人退下,碧浅沏了一杯热茶奉上,守在殿门处。 孙皓的目光从未有过的坚定,“我央求孙秀,将我编进骁骑营,容儿,我一定会出人头地。” 我知道,他进骁骑营,事出有因。 “我要当校尉,当将军,统领精兵。”他意气风发地说道,“容儿,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表哥这又何苦?”我早已猜到,他有这样的转变,许是为了我。 “容儿,不管你是皇后,还是为人妻,你永远是我孙皓珍视、保护一生一世的妹妹。”孙皓定定地望我,眼中闪过一抹柔情。 “表哥,谢谢你。”这世间,唯有他真心待我好。 十岁那年,母亲临死之际,要表哥答应照顾我一生一世,他义不容辞地应了,重重发誓:这一生,竭尽所能护容儿周全。 自那以后,表哥便待我很好,尽力呵护我,让我不受伤害,只是…… 他对我的好,点点滴滴,都在我心中,我无法酬谢他什么。 他低声道:“你身在深宫后苑,万事当心。我无法时常出入宫禁看你,但我会设法和你联络,若你有事找我……” 他在我耳畔说了一个负责昭阳殿附近宫禁宿卫的士兵名字,若我有事找表哥,可让那人传话。 再说两句,孙皓告辞离开。 望着他坚毅的身影消失在昭阳殿,我叹了一声。 一个时辰后,昭阳殿迎来一个我想不到的来客,孙瑜。 以孙秀为首的孙家人都投靠了赵王司马伦,这出入宫禁对于孙家人来说,并不难。 正文 第8章 毁了一生幸福 孙瑜是我另一个堂舅的女儿,是表哥的堂妹,是孙家掌上明珠,更是洛阳城颇有名气的美人。 她披着一身白雪踏入大殿,侍女为她拂去大氅上的雪花。 我打量着她,暗自猜测着她的来意。 她穿着鲜红色棉袍,满头珠翠,更衬得姿容美艳、风姿妖娆,好像有意在我面前显摆她的华贵与美貌。饮了两口热茶,她盈盈一笑,“容姐姐当了皇后,母仪天下,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喜可贺呢,我羡慕得紧。” “那让你当,如何?”我浅浅地笑。 “那怎么行?容姐姐已经册封为皇后,就算容姐姐心有不甘,也是无力改变。”孙瑜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或许姐姐不知,当初赵王让孙秀议立皇后,和父亲说送我进宫。我死也不从,父亲这才提议让容姐姐进宫。” “原来妹妹是我的恩人,他日我必会奉上一份大礼,以报今日妹妹大恩。”原来,孙家不愿自家女儿进宫,毁了一生幸福,这顶后冠才落在我头上。 “容姐姐还不知,前几日堂哥知道你即将册封为皇后,心急如焚,求孙秀和父亲不要送你进宫。”她所说的堂哥,就是孙皓。 我冷笑,孙家人又怎么会听他的? 孙瑜继续道:“堂哥求祖父,让堂哥与你成婚,祖父也不愿你嫁入深宫,劝孙秀和父亲另觅人选。可是,孙秀已经议定,怎会再更改人选?祖父年事已高,就算想帮你,也有心无力。” 她的祖父,就是我的外祖父,孙旂。 进宫前夕,外祖父来到羊府,对我谆谆教诲:“容儿,你所嫁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男子,也不是一个有权有势的高门,而是嫁入深宫,嫁给无力朝政、受人掣肘的陛下。从此往后,你的一生便与皇室联系在一起,你要为自己打算,凡事三思而后行,多想想,少言辞。” 外祖父孙旂的教导,我铭记在心。 “孙秀担心堂哥会做出什么事来,就把堂哥软禁在房中。”孙瑜娓娓道来,“容姐姐大婚的次夜,堂哥趁下人送饭之际打昏仆人,逃出府,夜闯昭阳殿。后来,堂哥被押回去,被打得鼻青脸肿,又被软禁了。昨日,表哥突然想通了,对伯父说,他要进骁骑营,守卫宫城。” “当真?”想起方才表哥的决绝与若无其事,我想不到他为我受了这么多苦,表哥,你如此待我,我如何偿还? “其实,早在六月,堂哥就向祖父和祖母求过,求他们成全你与堂哥的婚事,祖母不同意。” “外祖母为什么不同意?”我面不改色地问,心中却极为震撼,想不到表哥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表哥竟然有意娶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众多儿女中,外祖母最喜欢的是母亲,母亲过世,外祖母哭得死去活来。 爱屋及乌,外祖母尤为疼惜我,待我极好。 可说,表哥喜欢我,娶我进门,外祖母为什么不同意? 寒风呜咽,漫天飘雪,外面的殿顶与地面被白雪覆盖,整个天地皆为雪色,纯洁无暇。 我不明白,孙瑜为什么对我说这么多? 她饮了一杯热茶,抿唇一笑,“容姐姐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说这些。” 我亦笑,“洗耳恭听。” “我只是为堂哥惋惜,无法赢得美人归。” “是吗?”我不信她会为孙皓惋惜,这个美艳的孙家女儿城府极深,不可小觑。 “那年,我与堂哥去泰山南城玩,从那时起,堂哥就开始喜欢你。”孙瑜陷入了回忆。 我记得,那年我十岁,表哥十三岁。 正文 第9章 那种恨,那种痛 那年春,母亲带着我从洛阳回到泰山南城老宅,秋,堂哥孙皓与孙瑜来游玩。 “堂哥对我说过,那年发生了一些事,让他记忆深刻。”她缓缓道,眉目间有些伤色,“有一日,堂哥与你在后苑玩,忽然听见一声惨叫。你们发现那惨叫声是从你母亲的房中传出来的,于是你们悄悄地打开窗扇,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你父亲不知何时回到泰山南城,堂哥与你看见,你父亲打你母亲耳光,口中还不停地骂着‘贱人’。你母亲哀声求饶,被打得嘴角流血、脸颊红肿,你父亲还不停地打着,甚至将你母亲推倒在地,踹着你母亲的腹部。当时,你母亲怀有六个月的身孕。” 她说得没错,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恨,那种痛,令我终身难忘。 泪流满面,今时今日,听着她复述多年前那残忍的一幕,我仍然瑟瑟发抖。 “当时,你想去阻止你父亲,可是堂哥抱着你,捂着你的嘴,不让你乱动,以免被你父亲发现。”孙瑜面有嘘唏,“你父亲不解恨,一直踢你母亲的肚子,直至你母亲流了很多血、昏过去才作罢。你父亲走了之后,堂哥看见你抹了眼泪,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陪着你母亲,堂哥吩咐下人请大夫来诊治你母亲。不久,你母亲醒来,但大夫说,腹中胎儿已经死了,你母亲也……” “母亲失血过多,救不活了。”我哑声道,热泪滚落,心中剧痛。 “那夜,你陪着你母亲,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倔强地抿着嘴。过了子时,你母亲终于去了,你没有掉一滴泪。”孙瑜的美眸闪着泪光,“堂哥知道,你看似坚强,实则脆弱,他说你很可怜,又说你很勇敢。就从这时候开始,堂哥怜惜你,发誓要代替过世的姑姑保护你。” 表哥,你真傻。 我从来不知,表哥待我好,不仅仅是兄妹之情。 不知何时开始,他对我有了男女之情? 外面天寒地冻,风雪肆虐,殿中寒气逼人,手足冻得麻了。 心,被冰雪包裹着,痛得没有知觉了。 碧浅端着茶盏凑到我唇边,“皇后,喝点热茶吧。” 就着她的手,我饮了两口,任由她为我拭泪。 孙瑜薄红的脸上再无方才的凄色,感喟道:“容姐姐身在宫城,堂哥就进宫成为骁骑营的士兵,只为一世保护姐姐。如此深情,只怕容姐姐这辈子都无法酬谢了。” 我冷冷道:“妹妹相告,感激不尽。” “容姐姐客气了,今日来,有一事想劳烦容姐姐。” “何事?”我早就知道,她对我说这些,必有目的。 “我……”孙瑜娇羞地垂首,尽显女儿家羞涩之态,“劳烦容姐姐说服陛下下一道旨意,为我赐婚。” “哦?妹妹已有意中人?是谁?”我起了好奇心,她的眼光高于天,也有入她眼的男子吗? “成都王。”她看我一眼,又低垂了螓首。 我一愣,她的意中人竟然是成都王司马颖。 正文 第10章 任意妄为 成都王司马颖,司马衷皇弟,武帝第十六子,太康十年(公元289年)受封成都王。 孙瑜何时与成都王相识?难道也是在外祖母六十寿宴那日对他一见倾心? 我不动声色道:“成都王颖,年二十一,已有妻室,妹妹不介意么?” “成都王有王妃、侍妾,但我不介意,只要能嫁给成都王,我什么都不介意。”孙瑜跪在我面前,仰首殷殷地求道,“还请容姐姐成全,为我与成都王赐婚。” “这……难道你心甘情愿伏低认小、当成都王的妾室?”我讶异。 “羊家是士族高门,孙家也是名门望族,容姐姐也不愿看着孙家女儿伏低做妾吧。恳求容姐姐念在你我都有孙氏血脉,下旨让成都王迎娶我为侧妃。”她满目恳切,为了能够嫁得意中人,大胆求嫁,她的胆量与魄力,我自叹弗如。 我低眉沉思,脑中浮现司马颖那俊伟的容颜、那深邃的黑眸,仿佛听见那震动我心、令我心痛的乐声。 孙瑜叩首道:“求容姐姐成全。” 我问:“你父亲可同意?外祖父可应允?” 她抬首,眸光微转,“此事……若容姐姐成全我,我毕生感激不尽。” 我明白了,她思慕司马颖,还未对家人言明,求我以司马衷的名义下旨赐婚,圣旨一下,孙家人也无可奈何。可是,她不明白,赵王把持朝政,假若她父亲不同意她嫁给司马颖为侧妃,还是有本事将那不可违逆的圣旨取回。 “赵王执掌朝政,陛下受其掣肘,我可以尽力帮你,不过,有一些事,我想知道真相,望你诚实以告。” “容姐姐想知道什么?”孙瑜的眉眼露出喜色。 “三年多前,你我与表哥去郊野游玩,你做过什么?”当年那件事,我耿耿于怀,想亲口听她说。 “我没做过什么……”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慌色,眼珠滴溜溜地转。 “既然如此,你退下吧。”我寒声道。 “容姐姐息怒……”她惊惶道。 “孙瑜,你是否应该敬称一声‘皇后’?在吾面前,你应该自称什么?”我拍案,色厉内荏。 孙瑜惊诧地看我,想来没料到我会突然翻脸无情,也没料到我会问起当年之事。 片刻后,她深深吸气,道:“三年前,在泰山南城郊野,民女故意欺瞒堂哥,将皇后丢在郊野。是民女的错,民女任意妄为,恳请皇后恕罪。” 三年多前那件事,我铭记于心,此生此世都不会忘。 那时,我十六岁,孙皓和孙瑜来泰山南城游玩,相约去郊野游览。没想到,她竟然暗中使计,骗表哥先回城,将我一人丢在郊野。我认不得回城的路,又逢下雨,走到天黑也还没回城,只能在野外的茅草屋歇一晚。 更没想到,就在那间茅草屋,我被一个身长九尺、长着一双白眉的亡命之徒毁了清白。 这笔账,我记在那魁梧男子的身上,更记在孙瑜的头上。 我厉声喝问:“今年五月,吾回到洛阳,你还做过什么?” 闻言,她的身子颤了一下,低声回道:“民女……那日民女邀皇后去金谷园游玩,后来没去成,是民女故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