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无心的诅咒   暖玉温香,龙涎香淡淡地燃烧着。   这是一间卧房,奢靡到极致的卧房。插屏之后,温软的大床宽的可以随意打滚,床上丝质的薄被上绣着精细的花纹。可这一切都不能比拟床单之上那一抹刺目的鲜红。   女子只着红肚兜,坐于薄被之下,面目忧伤。长发及腰,尾端覆于床上,遮掩着未覆寸缕的裸露的后背,隐约露出的肌肤如雪般白嫩,上面带着肚兜红绳浅浅的印痕。她泪眼迷潆地望着面对插屏,却是背对着她的男子,那男子也是只着中衣。   望了许久,女子终于轻轻开口:“王爷,沁雪爱慕您多时,现在把身子都给了您,您就留下沁雪吧!”   男子头也不回,淡淡地说道:“你走吧!”   女子恳求道:“王爷,沁雪真的很想留在您身边。”   这次男子甚至连话都没答。   女子轻轻闭上眼睛,泪水自眼眶中滑落,一滴一滴,跌落在柔软的床榻上。许久,再睁开眼睛,她的眸子里出现一丝怨恨:“既然王爷不愿意沁雪留在您身边,为什么还要了沁雪的身子?”   男子唇畔浮出一丝嘲讽,很淡,很微小,他依然没有回头,淡淡的语气叫人辨不出情绪:“你是自愿的,不是吗?”   是啊,她是自愿的。她知道,他不爱她,不是因为爱上了别人,而是心里根本就没有她。她以为做了他的女人,便可以留在他身边,可是,没想到他竟绝情至此。   女子再次放下一切尊严恳求道:“王爷,让沁雪留在您身边,好吗?”   男子依然不回头,挥了挥衣袖,语气淡若浮云:“走吧,别再出现在本王面前。”   龙涎香淡淡地燃烧着,暖玉温香的气氛像是嘲讽。   “王爷,您就对沁雪没有一点儿感情吗?”女子仍旧不甘地问道。   她费尽百般心机接近他,甚至放下一个名门闺秀的尊严,爬上他的床,当然不会是想要这种结果。   她想留在他身边,天天看着他,她不奢望王妃甚至是侧妃的位置,哪怕只是一个妾也好,只要每天守着他,就觉得开心。   男子突然低低地轻笑一声,转过身来,清俊优雅的面庞上黑眸幽深,没有喜爱,也没有厌恶,而是,毫不在乎。两片薄薄的唇轻轻开合,说出的话,让女子咬牙切齿:“草木本无心,风月不关情。”   人们常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是,这个人,他自比草木。他说,一度春宵只是风月事,与情毫不相干。   女子坐于床上,卧房之内奢靡气氛依然没有散尽,她的心却凉如冰点。无论她怎样哀求,怎样怨恨,眼前这个人,他根本就不在乎。   她仅是想要留在他身边而已,连这点卑微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于她。   好狠的心呢!   不,不是狠心,而是根本就没有心。不是对她有误解,不是爱着其他人,他只是对感情的事毫不在意罢了,所以,她连解释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无心的人!   许久,女子终于流干泪水。她紧握丝帕擦了擦干涩的眼角,转而妩媚地笑了起来,口里说出的话,却极尽恶毒:“萧逸云,你这个没心的人,我诅咒你想要的终生不可得,念念不舍的永远擦肩,付出一片真心,被人弃之如履!”   然后,自发间拔出一支锋利的银簪,深深刺入自己的胸口……   许筝玉醒来的时候,身子还有些疲软,随着起身的动作,额头上似乎有东西滑落下来,重重地落在她隔了一层被子的身上。   奇怪,那像是毛巾落下的感觉,额头上也似乎有些湿润润的。可是,她明明记得自己没有用毛巾敷头的,怎么会这样?   筝玉心中疑惑着,努力睁开眼睛。   入目之处不是她那学校统一配备的花格子被子,而是一种绣有精细花纹的浅红色丝被,那丝被相对于她学校的被子柔软舒服的多,那黯淡的光不像是灯光,颤巍巍的曳动,似乎是蜡烛,也不像是从阳台上传过来的,而分明就在室内。   还有,这床……筝玉微转目光向两边望去,却见是与丝被一样浅红色的绣有精细花纹的床单,铺展开来好宽好宽,不像是学校那只有一米宽的窄小的仅能容纳一个人的小床。   这是怎么回事?   筝玉想着,睡意朦胧地慢慢抬起头来,准备向四周看去。   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突然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传来一声女子惊喜的叫声:“公主醒了!”   筝玉并未及时看清那说话人的长相,只瞧见一个浅黄色的身影快步向外面走去。她向那身影方才所在的地方看去,但见暗红色的雕花地板上一方雪白的布巾十分显眼,显然已经浸湿。顺着布巾筝玉慢慢调动目光,慢慢向上看去,几条刻有精细花纹的红木桌椅腿在她的目光中渐渐下移,那是一个红木矮几,上面放着一个盛了清水的古色古香的铜盆……   等等,铜盆?   筝玉心中凌然一惊,稍有的困意也在瞬间消失,她微微调转目光向四周看去。这年头,还有谁会用铜盆?   这根本不是她那窄小的只有十多个平方的寝室,而是一间卧房,一间大而奢靡,又透着古色古香的卧房。   卧房之内摆设精致繁美,案几妆台以及她所在的这大床皆是古式家具。足有三四米宽的大床两边垂着浅红色的尾端坠有珠子的绣幕,正对面隔了大约七八米之处是几扇镂空屏风,透过屏风的空隙,筝玉隐约可以瞧见外面雕花灯架上红烛淡淡地燃烧着,明灭不定。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哪里?还是自己又在做梦?   筝玉心中疑问连连。   这段时间,各大卫视都在热播宫廷剧,拍摄制作奢侈精美,剧情曲折,人物命运惊险坎坷,十分吸引人的眼球,引来一众粉丝,筝玉就是这众多宫廷迷中的一个。寝室没有电视,平时没事的时候,她总是喜欢抱着笔记本不分昼夜的看,对于她来说,最为难熬的便是新片上映,每天只有两集的等待,那种等待很是艰难,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期盼当中。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其它什么原因,这些天来,筝玉时常做梦都能梦见古人,自己不是成了宫女,就是娘娘。   做梦了,肯定又在做梦了,这次做梦竟然成了比较冷门的公主。   筝玉这样想着,慢慢在床上躺下来,闭上眼睛。   这时,方才那个女声复又响起:“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真的?”又传来另外女子的声音,不是一个,而更像是几个混杂在一起。   “公主醒了,你们两个进去照顾公主,你去请太医,我去请王爷。”   筝玉努力想要睡着,却被这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不能安睡。由于距离比较远,她只能听到公主两个字,却听不清其它对话内容。   脚步声渐渐近了,轻轻的,急促的,移到床前。   “公主好像又睡着了。”有人说道。因为就在附近,筝玉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是啊,可公主方才的确醒了,好像很生气。”筝玉听到的第一个声音说道。   好吵,好吵。   做梦怎么还会如此吵闹?   不过,睡不着就别睡了,总比这样让她疲惫的梦要好。想到这些,筝玉轻轻舒了口气,睁开眼睛。   没有像她料想的那黯淡的寝室的景象,还是一如她方才所看见的,古色古香的房间,摆设精美,绣幕低垂,镂空屏风外面,红烛烛光明灭不定。案几之上香炉淡淡的燃烧着,带着奢靡之气,让筝玉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的床前站着两个梳古代丫头发髻的少女,皆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一个穿黄衣,一个蓝衣,面上都带着担忧之色。   “公主,您醒了?”   “公主,您觉得怎么样?”   两个小丫头见她睁开眼睛,忙关切地问道。   公主?   是说她吗?   筝玉打量了一番这两个小丫头,虽然她觉得自己比较清醒了,眼前的一切也貌似真实,但她觉得还是在做梦。要不,怎么会有古房古人?   为了进一步确定自己的猜想,也想过一回公主瘾,筝玉试探性地说道:“把香炉给本公主撤了。”   可是,这话一说出口,筝玉立刻被自己吓了一跳。清脆稚嫩的嗓音,根本与她低沉持重的声调不相符。   “是。”黄衣丫头转身向案几走去。   “公主,您平时不是最喜欢这苏和香吗?”蓝衣小丫头不解地问道。   筝玉心中一惊,面上却故作平静:“本公主现在不喜欢了,不行吗?”   “奴婢不敢。”那蓝衣丫头脸上立刻出现惊恐之色,那么真实,不像是在梦中。   奇怪,好奇怪的感觉,这梦为什么会这么真实,并且醒了几次,还是在梦里。   “你们先下去吧。”看到黄衣小丫头端走香炉后复又回来,筝玉对她们吩咐道。   太诡异的感觉了,梦中梦么?   可是无论怎样都不像,连每一个呼吸都那么真实,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筝玉突然有些无端的慌乱,她必须要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只好支走那两个貌似单纯可欺的小丫头。   看着她们盈盈走出房间,将门关上,筝玉立刻支着疲惫的身子坐起身来。目光无意中落在手指的大红宝石戒指上,心中一惊,她可是从来不喜欢在手上戴任何东西,注意到戒指,也便注意到戴着戒指的那只手,纤细的手指,白皙细嫩,骨肉均匀,指甲上涂着艳红的蔻丹,这根本就不是她那肉肉的小手,并且她从来不喜欢在指甲上涂任何东西。   筝玉再次抬头向四周望去,屋子里的每一件摆设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么真实。不过,筝玉此次注意的不是这些,她忐忑不安地慢慢抬手向自己的脸上探去。   没有眼镜。   天呢,高度近视的她,没戴眼镜,竟然可以看得如此清晰。   筝玉的心瞬间提到嗓口。 正文 第2章装失忆么?   不一样了,声音不一样了,手不一样了,视力不一样了,所在的地方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些都是莫大的证据。想到之前自己因为腹痛而昏迷,筝玉心中突然闪出一个不可能的可能,兴许,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包括她公主的身份,她——穿越了。   筝玉并未对自己的猜想有过多的怀疑,之前那般痛苦难耐,然后昏迷,如今醒来却没有一点儿痛苦,又身处这样的环境中,什么都不一样了,还被人叫做公主,除了穿越,她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解释眼前的一切。   再次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那大红的宝石戒指,艳红的蔻丹,以及入目之处所能望到的古色古香,她想就算是穿越,大概也是魂穿,寄居了别人的身子。原来的她,大概因为腹部疼痛没有及时得到治疗死了。   死了?   筝玉滞怔地望着镂空屏风外面那摇曳的烛光,心底有些苍凉。即便在这微热的天气里,却还是忍不住要颤抖。原来,生命竟是那样脆弱,一点儿波折都经不起,她还这么年轻,还未大学毕业,心中好多梦想都还没有实现,就已经离开人世……   另外,还有,她死了,父母怎么办?   虽然筝玉并不是独生女,她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弟,但毕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得知她死了,他们怎么受得了?   她该怎样告诉他们,其实她并没有死,而是在另一个时空,用另一个身份,与他们并行活着……   不知什么时候,筝玉突然想到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她的灵魂进入这个身体,那这身体的主人去了哪里?   叹了口气,眸光微微转动,筝玉向妆台的铜镜望去,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着这样清脆的声音,纤细的手指的女子,该是怎样一番容貌?   筝玉刚刚起身,还未来得及下床,突然听见屏风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筝玉慌忙止住动作,在雕花大床上坐好,抬起头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出现在筝玉视线中的男子大约二十来岁,一袭玉白色衣袍修饰着颀长的身材,狭长的丹凤眼,挺鼻梁,薄唇,容貌十分俊美,如墨的长发梳起一半,用一只精美的玳瑁簪紧紧的固定在头顶,另一半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看这装束,多半不是清朝。筝玉一边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他,心中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应对此人。   男子秀丽俊美的面容上满是担忧之色,见筝玉正望着他,便快步走到她的床边,轻轻坐下来,拉起她的手温柔地问道:“公主,你感觉怎么样了?”   这个人是谁?似乎对她很关心的样子。   但是叫她公主,应该不是哥哥或者弟弟吧。就筝玉看宫廷剧所积累的经验来说,若是哥哥或者弟弟,应该管她叫皇妹或者皇姐才对。这人该不会是这身体原主人的青梅竹马吧?   一时间弄不清楚,又怕被看出什么破绽,筝玉努力压制住心底的不安,轻轻道:“好多了。”   那男子望了她一阵子,有些懊悔地道:“是云没有保护好公主,才让公主从秋千上摔下来,都是云不好……”   筝玉见他一副自责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对上他漆黑的双瞳,低声道:“不……不怪你。”   叫云么?很柔和的名字,与他温柔的外表一样。筝玉觉得,她大概是喜欢这样的男子的,反正第一眼看上去,赏心悦目。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筝玉觉得,在她说出那番话之后,男子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公主……”这时,那叫做云的男子开口说话了,温朗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感动,漆黑的眼眸中一片温柔,紧紧将她拥进怀里。   看他这表现,筝玉猜想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但是,因为得知自己穿越一事,不安的心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他抱她的举动,叫她有些不知所措。   筝玉没敢动,怕自己不合适的举动会让眼前的人看出什么破绽,毕竟她一个现代人初来古代乍到,对于目前的情形一点儿也不了解,不能随便冒险。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次思量眼前人的身份。   筝玉起初认为他是这身体原主人的青梅竹马,但是在这封建的古代,贞节牌坊至尊之下,青梅竹马这样搂搂抱抱,是不是显得有些越据?   难道,难道……   筝玉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隐约猜测出来,这男子八成是这身体原主人的丈夫。   怎么就嫁人了呢?   虽然她觉得这男子的长相十分赏心悦目,但毕竟是毫不相识的人,欣赏一下就可以,接受却还是有些做不到。另外,看他对她如此在乎,情义深厚的模样,筝玉心里明白,他所在意的,也是原来的公主,而根本不是她许筝玉。   许久,男子终于松开她,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向她的额头探去,心疼地道:“这伤,一定很疼吧。”   筝玉努力地笑了笑,安慰道:“不疼,一点儿都不疼了。”   她额头受伤了吗,怪不得刚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疼。   男子慢慢起身,小心地为她盖好被子,温柔道:“这虽已入夏了,但晚上风凉,还是盖上罢。我去外面瞧瞧,药熬好了没有。”   说罢,他慢慢转身,向外面走去,带动身上的白袍轻轻曳动。   “驸马都尉!”看着他就要走到屏风旁,筝玉下意识地大声叫道。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是公主,她的丈夫,当然应该是驸马了。   只是,筝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会如此突然地开口叫住他。   男子倏然转过身来,墨色的头发随着转身的动作轻轻摆动,他定定地望着筝玉,漆黑的眼眸如云般翻卷着微妙的情绪。   她说错话了吗?他不是驸马?对上他类似置疑的目光,筝玉心里一阵紧张。   这时男子脸上泛起温润如玉的笑容,他望着她,朗声问道:“公主还有何吩咐?”   “没……没有了。”筝玉冲他摇摇头。方才一定是自己看错了,看他那温柔的样子,怎么是置疑呢。而且这床与屏风相隔七八米远,看错了也正常。   她正想着,男子又道:“我去为公主看看,药好了没有。”   说着,转身绕过屏风,向外面走去,避开筝玉的视线,面上笑容也随之消失。   “奴婢拜见王爷……”   四个丫头在门外守着,见他出来,纷纷前来行礼。   萧逸云抬头瞥了她们一眼,目光微寒,沉声道:“以后不许叫王爷,都叫驸马,若谁叫错了,死!”   说罢,甩甩衣袖,不顾四人惊恐的神色,径自向前走去:柏璃湘,装失忆么,本王不缺这个时间陪你演出戏……   筝玉坐在床头,双手紧紧握着丝被,望着男子离开的方向,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许久,才慢慢转回头来。   来到这个未知的世界,身边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她该怎么办?   这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朋友,没有了过去……她除了自己公主的身份和方才那个男子是驸马之外,甚至不知道她在这里叫什么名字。   可是,还能回得去么?   她既然是公主,又是哪个朝代的哪位公主?   筝玉就眼前所看所听到的而言,只能暂时排除掉清代和汉代之前。清代不是这样的装束,汉代之前不称公主,而是帝姬。   是盛世的大唐吗,筝玉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名字,太平。   不过,筝玉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她显然不可能是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的驸马是薛绍,而方才那位,却是叫做云。   筝玉试图去想历史上有哪位公主的驸马名字里带有一个“云”字,但是想的头都痛了,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   筝玉轻轻闭上眼睛,回想她醒来前的一切。按理说,她死了,生命却以这样的方式得到重生,是应该高兴的,而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活着固然是好,意外捡来个公主的名分,日后更是衣食无忧,可是,对于这一同捡来的驸马,她该怎样面对……   轻轻的脚步声传入耳中,筝玉心知有人来了,慌忙收起忧虑的神色,睁开眼睛。   云温柔地笑着,向她走近。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正是筝玉之前所看到的黄衣丫头和蓝衣丫头,一人手里端着药碗,另一个手里端着一盘蜜饯。   云走过来,在床沿上坐下,他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筝玉,看得她心跳都加快了好几拍,才慢慢转身,接下黄衣丫头手里的药碗,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向筝玉的嘴边送去。   自打黄衣丫头一进屋,筝玉就闻到一股刺鼻的中药味,现在看到送到嘴边的那褐色的药汁,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云见筝玉蹙眉的样子,笑了笑,温柔耐心地道:“这药是苦了些,但是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公主喝了药,方能早些好。”那样的语气,就像是哄一个小孩子。   筝玉抬眸偷偷瞧了他一眼,虽然那药散发出的味道很是难闻,但那是驸马送来的,他看上去似乎很在乎这身体的原主人,而越是在乎,便越能看出所在乎的人的点滴差异,为了不让他疑心,筝玉没有拒绝,乖乖把药喝了。   苦涩的味道直接刺激着她的味蕾,筝玉苦的眼泪差点流出来,却不得不接着喝下他送到嘴边的另一勺。筝玉发誓,她长这么大以来,也不曾受过这样的罪,这比打针输液痛苦多了,也不知道这些古人是怎么受的,同时心中一边感叹,果真良药苦口。   在云耐心的侍候下,筝玉终于把那一碗看上去就想吐的苦涩中药喝完,目光便不受控制的瞟向蓝衣丫头手里的蜜饯。   云好笑地望了她一眼,转身将手里的药碗放到床头的案几上,他接下蓝衣丫头手里的蜜饯,拈起一颗放入筝玉的口中,一边对两个丫头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两个丫头一前一后,躬身退出内室,直到走到屏风外面,方才转身离开,轻轻将门关上。 正文 第3章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吃了几颗蜜饯,渐渐感觉不那么苦了,筝玉笑了笑,试探地向他问道:“驸马,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不是从秋千上摔下来了吗,估计之前的公主是被摔死了,而她正好阑尾炎复发,所以得以魂穿到这个身子上,只是不知道这身子的原主人是在什么时候摔下秋千的。   云将盛有蜜饯的盘子放在旁边的案几上,拉起她的手,自责道:“公主,云没有保护好公主,公主真的不怪云么?”   筝玉摇摇头:“不怪。”想到他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她又道,“驸马还没告诉我,现下是几时了。”   云抬头看了看屏风外面的烛光,望着她,道:“过了亥时了。”   亥时?   筝玉反应了一阵子,才想起,亥时对应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过了亥时,大概是晚上九点以后。   筝玉透过木格子花窗望了望外面回廊里的灯笼,心中有些感叹。在二十一世纪,九点之后大街上还是十分热闹,而在这古代,已经是灯火阑珊了。   这样的地方,她该怎样适应?   因为想着这些,筝玉目光有些涣散,反应过来时,突然对上云放大的脸。   摇曳的烛光照着下,他们不到一尺远的距离,云那双漆黑晶亮的眼眸中满是温情,他双手搂住她的腰,慢慢让她躺下来,而他也随着放下她的动作,身子慢慢俯下来。   他……这是要……   筝玉望着那张越来越近的秀丽面容,紧张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这时,云已经很温柔的将她放好,他俯在她的身上,不到一尺远,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以防压到她,腾出另一只手来,轻轻扯住她腰间的衣带。   衣结被拉开的轻微声息传来,筝玉顿感心中一空,紧张的有些不知所措。   云漆黑的眼眸更加温柔,他静静地凝望着她,手中的动作依然不停,轻轻探上她松开的衣领。   对上他含情脉脉的眼神,筝玉突然意识到,她再不阻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时,慌忙伸出双手抓住他的手腕:“本……本公主身子不适,还是改日罢……”   云漆黑的眼眸突然静默下来,他不说话,也不起来,只保持着那暧昧的动作,静静地望着筝玉,仿佛在控诉筝玉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   筝玉被看得十分心虚,但是那只抓住他手腕的手还是固执的没有放开。她知道这样拒绝或许会伤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但她此时已经自顾不暇了,自然没有什么闲心去顾虑别人的感受。筝玉接受不了,不爱她她也不爱的人,更何况,这个男人,他把她当成了别人。   虽然这个身体现在属于她了,这个男人又是这身体的丈夫,但是灵魂是她许筝玉她便无法接受。   许久,见筝玉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云终于移开那扯着她衣领的手,轻轻一个翻身。   就在筝玉以为他要受伤的离开的时候,却见他已经躺在了她的身边。他将精致的丝被拉好,盖在两个人的身上,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搂住筝玉的腰,温柔地道:“早些睡罢。”   然后,他就没有再动,轻轻阖上了眼,似乎不打算把她放开。筝玉也没敢动,忐忑不安地,任由他那样抱着。借着屏风外面透过来的摇曳的烛光,她看见,他的睫毛长长的,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暗影。   筝玉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一向不习惯与人同在一张床上睡,尤其是一个那样温柔的男人,更是别扭至极。她觉得,自己肯定会一夜无眠,却没想到,竟然睡着了,还是一夜安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微微转头向自己的身侧看去,发现身旁的男人已经不见了,筝玉忐忑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已经睡饱睡足,不想再接着睡下去,筝玉慢慢支起身子,准备起床。   “公主,奴婢为您更衣。”听闻里面的动静,筝玉最先看到的那个黄衣丫头从屏风后面绕过来。   筝玉望着她双手捧着的几套罗裙,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是真的来古代了。   “对了,驸马去了哪里?”心知回不去了,筝玉很快又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向她问道。对人和善一点儿,总没坏处。   “回公主,驸……驸马去上早朝了。”黄衣小丫头恭谨而别扭地道,似乎很怕她的样子。   “嗯。”筝玉点点头。   “奴婢为公主更衣吧。”见筝玉眼睛盯着她手里的衣裙,黄衣小丫头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旁边的案几上,拿起最上面一套红裙走过来。   筝玉不太喜欢红色,觉得太过招摇,指了指压在最底下的绿罗衣,道:“就这件吧。”   黄衣小丫头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种古怪的神色,她用置疑的眼光看着她,仿佛在问:你确定?   筝玉心中一慌,难道,她选错了?原来的公主最喜欢红色,或者,不喜欢绿色?   不过看到黄衣小丫头一副胆怯的模样,筝玉立刻又找回了自信,她是公主,她怕谁啊,只要不出这公主府的大门,便是天大地大她最大,她爱穿什么穿什么,那是她乐意,谁管得着?   看着黄衣小丫头为自己将那衣带繁复的绿罗衣穿上,筝玉微笑着向梳妆台的菱花铜镜走去。既然已经回不去了,那就安心的留下吧。她向来喜欢古装,自然想看看,穿上古装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来到铜镜旁,还未仔细看这轻罗广袖裙裾拖地的绿罗衣有多美,一张稚嫩俊秀的面容首先映入筝玉的眼睑。   好年轻好美的一张脸!   虽然筝玉一向认为自己也是一个美女,但是和这副长相比起来,实在是相差甚远,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这副容貌的美了。这是现在的她吗?   比美丽更让筝玉惊喜的是,这个身体竟然比原来的她要年轻许多,年轻是最大的资本啊!筝玉突然想到了许多年前看到的一个化妆品广告,其中有这样一句广告语: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筝玉本身已经二十二了,而这身体似乎比十八还要小,但筝玉觉得用这句广告语还是格外贴切的。望着菱花铜镜里不太清晰的稚嫩面容,筝玉拍了拍自己颇不平静的小心脏,唇边浮起愉悦的笑意,越活越年轻的事,竟然被她碰上了。   洗漱完毕,早膳便上来了。   筝玉望着外室红木桌上已经摆好的十几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顿时心花怒放,公主的生活质量,果真不差。   这时,筝玉昨晚见过的那个蓝衣小丫头走过来,小心地扶筝玉在桌旁坐好,拿起旁边雕刻着精细花纹的玉筷放入她的手中,脆声道:“公主请用膳。”   筝玉接下她手里的玉筷,清凉温润的触感立刻在指间蔓延开来,在这微热的天气里,握在手中十分舒适。筝玉轻轻抿唇一笑,心道拿到现代肯定值不少钱,然后便把目光集中到满桌的美味上。许久不曾吃东西,真的有些饿了。   筝玉正准备夹东西,突然想到还有别人在这屋子里,若是自己吃相与原来的公主不一样,被看出什么破绽就不好了,于是收回手来,清了清嗓子,对蓝衣小丫头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宝楹还要伺候公主用膳呢。”蓝衣小丫头偷眼瞧着她,怯怯地道。   看她吓成这副模样,筝玉有些好笑,不过这样也好,只顾害怕了,也就没多余的心思来置疑她的真假了。   筝玉一向不喜欢别人看着她吃东西,于是道:“你先下去吧,本公主今日想一个人用膳,若有需要,再传唤于你。”   “是。”公主发话,宝楹不敢有任何异议,躬身退下了。   看着宝楹出去,筝玉起身将门关上,同时也关了大片阳光在外面。不是不喜欢阳光,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只有把门关了,屋子里的空间才真正属于自己。   筝玉回到红木桌旁坐了下来,满桌的美味香气四溢,有许多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想必是时间久了,失传了,以至于现代没有。   吃了七成饱,筝玉便不想吃了,拉开门命人将剩下的饭菜撤了。这些吃剩的东西,不用想筝玉也知道,都会拿出去倒掉,心中不免有些可惜,有些罪恶感,还有很多,都没动呢。   虽然在古代贵族中,这样很正常,但筝玉还是觉得太奢侈太腐败了。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筝玉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节俭为美,虽然当时有些不以为然,但是看到这样的浪费,心里这道坎还是过不去。当下,筝玉便吩咐下去,只有她一个人用膳时,饭菜数量种类由她自己来定。   过来收拾桌子的丫头虽然有些不解公主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吩咐,但公主的决定容不得她们下人置疑,还是听命的答应一声是,离开了。   等她们走了,筝玉又把房门关了起来,她打量了一番这外室,然后步履轻盈的绕过屏风向内室走去……   浅红的绣幕首先映入眼睑,然后是浅红的丝被,浅红的床单,红色的装饰,床边的案几上放着几套衣裙,颜色不同,却全是红色系。筝玉忍不住蹙了蹙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上大红宝石戒指,指甲上艳红的蔻丹,若不是她阻止,这身上恐怕也是红裙了。这公主也太没品味了吧,但凡能是红色便全是红,一屋的红,一身的红,打扮的像个火鸡似的,白白糟蹋了这副倾城容貌,也不知道那驸马那么好的条件,怎么会看上她。   不过筝玉此时无心猜测驸马的心思,她摘下手上的大红宝石戒指,嫌恶地扔到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子里,蹙着眉头再次环顾这个房间。这满屋子的红,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必须换掉才好。   筝玉自然不会傻到将这些一次性全部换掉,那样不引起别人的猜疑才怪,她一边拿着剪刀为自己修剪指甲,心想这染了蔻丹的指甲再长一段时间就能全部长出去了,一边盘算着先把被褥换掉。   有了这样的想法,她便立刻叫人进来,为她更换被褥。 正文 第4章不存在的朝代   一同进来的是四个年纪差不多大小的丫头,模样皆属清秀,直让筝玉猜想不知是美女本就不多,还是这公主为了衬托自己的美而刻意挑选不漂亮的丫头来服侍她。四个丫头中便有蓝衣的宝楹和她之前见到的黄衣丫头,另外两个一个粉衣,一个紫衣,四人衣裙皆是相同的款式,只是颜色不同。   在她们更换被褥的时候,筝玉听到她们互叫名字,便暗自记下了,此时着黄衣的叫宝橙,粉衣的叫宝株,紫衣的叫宝桐。   在筝玉的要求下,被褥换成了浅黄色,四个小丫头虽然有些疑惑,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提出疑问。   换罢被褥,筝玉轻松一笑,这样看起来顺眼多了。她走到门前,仰望了一会儿澄碧的天空,觉得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古典园林,不去好好游玩一番实在可惜,便抬脚踏出了门槛。   刚走几步,筝玉突然想到自己对这里的路线一点儿也不熟悉,若是不小心迷了路,定会被人看出什么破绽,又退了回来。   不过,她现在兴致正浓,不出去走走实在是太不甘心了。正在犹豫之际,突然听见屋内四人的说话声,眸光一闪,有了主意,转头对立面道:“宝橙,随本公主出去走走!”   “是。”清脆的声音传来,宝橙匆忙从里面出来。   宝橙的话不多,只有在筝玉问的时候,才小心翼翼的回答,直让筝玉猜想,那公主不但没品位,而且喜怒无常,把身边的丫头吓成这副模样。   不过这样的情形筝玉还是喜闻乐见的,只有怕,才会更加听命于她,便于她试探出些什么。筝玉之所以会选宝橙随她出来,也是看出在四人里面,她最为胆小。   筝玉此刻虽然有心游玩,但最为重要的还是要摸清目前的情况,让自己应对起来得心应手一些。她不能让人知道她是借尸还魂,否则这些迂腐的古人肯定会把她当成妖孽绑缚火场。已经死过一次,好不容易捡来的一条小命,她可不想就这么丢掉。就算真的没办法,到最后关头,所有人都怀疑她,无法隐瞒了,她还有失忆一张底牌。   不过,那是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筝玉还是不愿意去用。那样会让很多在乎公主的人伤心暂不去想,就连她自己也肯定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筝玉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人,她可不想这样,清咳一声,貌似漫不经心地向身旁的宝橙问道:“宝橙,你多大了?”无论想知道什么,有个开场白更为合适,变相引导,才不会引人怀疑。   “回公主,十六。”怯怯的声音回答。   “来我这里多久了?”   宝橙犹豫了一番,小心地道:“公主是问奴婢跟了公主多久了吗?回公主,两个月。”   筝玉看她那副谨慎的模样,笑道:“宝橙,你很怕本公主?”   “公主……”宝橙有些为难地低下了头。她不知道筝玉为何会突然这样问,说怕也不是,说不怕也不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筝玉微微一笑:“宝橙,你敢说出本公主和驸马的名字吗?”   宝橙抬头,小心翼翼地察看她的脸色。   筝玉从头上拔下一只金簪,举到宝橙面前:“宝橙,你若有勇气说出来,本公主就把它赏给你,若是不说或者胡说——”后面八个字语调陡然升高,收敛笑容。   “公主柏璃湘,驸马萧逸云。”宝橙见筝玉脸色不善,心中一惊,忙脱口道。   筝玉立刻恢复了笑容,笑眯眯地把金簪插在宝橙的发髻上,道:“这样就对了。”   柏璃湘,她在这里叫柏璃湘么?很好听的名字。只是……   笑容渐渐收敛。   似乎……   大概……   好像……   在她所知的历史中,从来没有哪个朝代皇家姓柏。   还有,那驸马叫萧逸云,虽然名字同样好听,但据她所知,没有哪一个驸马叫这个名字。   难道……难道……   这根本就是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时代……   继续向前走着,也不顾虑身旁接受了她赏赐的宝橙跟得有多么心惊胆战。此时她已经自顾不暇,自然没有那份心思去为别人考虑。   筝玉艰难地迈着步子,虽然她一向喜欢美好的事物,但这次周边那些檐角飞勾的古式建筑以及沿途美景再也入不了她的眼。筝玉只知道,这是个不存在的时代,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时代,她之前所学的历史,在这里统统没用,一切都是不可预知的,包括……她的命运。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就是昨晚得知自己穿越一事,她都没有这样不知所措,仗着自己通读历史,有预知未来的本事,日子总不会过得太差……   可是,乱了,在宝橙说出那两个名字后,一切都乱了。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她所熟悉的一切,甚至连设想中的历史画面都不曾有。除了有思想会顾虑之外,对于这个世界的陌生程度,她就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没有多大区别。   恐惧,仓皇,慌乱,迷惘,犹如一个个不安分的因素,紧紧地缠绕着她,索取着来到这个世界后那唯一残存的希望。筝玉觉得自己的心瞬间被掏空,空虚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想走,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公主,您不能再往前走了,那边是禁地。”清脆带了些胆怯的声音传来,宝橙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   筝玉因心中别有所想,一直没有留心周边的环境,听到宝橙此说,定睛一看,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后,她们已经走到一片荒芜的地方。   这里没有精心修剪的花木,没有檐角飞勾的建筑,没有匠心独运的叠石,而是几间破旧的房屋,断壁残垣,处在一大片杂草之上。草地上竖着一块牌子,红色的字体,雕刻着两个字——禁地。   筝玉淡淡一笑,以前她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禁地,没想到这古代还真的有,难不成是镇压着妖怪?   不过筝玉并不打算多做停留,她的心还没有平复下来,自然无心留意这些,转身就要离开。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公主,快救救奴婢……”   沙哑的哭声被风送来,微小飘渺的几不可闻。   筝玉似乎听到了什么,又不太确定,脚步顿了顿,向身旁的宝橙问道:“你可曾听到有人在哭?”   宝橙脸上立刻出现惊恐的神色,犹豫了一番,低声谨慎地道:“奴婢没听见。”   筝玉心思不太集中,没有注意到宝橙的异样,听她说没听见,便觉得大概是自己听错了,道声“走吧”,径自走在了前头。   绕过几条花木重叠的小道,前面豁然开朗,繁复盛开的花树之旁,一架秋千置设的非常精美,锁链上缠绕着无根的花藤,明明是假的,却看上去同真的一般。秋千架的侧前方,几块假山石相交相错,叠置的十分有趣,可见了造园者的独具匠心。   初夏天气已经微热了,走了这么多路,再加上身穿这长衫广袖的古装,筝玉觉得又累又热,看到眼前有个可供歇脚的地方,便快步向秋千架走去。   “公主……”刚刚在秋千架上坐好,脚还没来得及离地,便听见宝橙担忧的声音。   筝玉抬眸望向她:“怎么了?”   宝橙怯怯地道:“公主,这秋千……您还是不要再荡了。”   “嗯?”筝玉眸光一闪,等待她给出个理由,这秋千不让荡,总得有个原因吧。她本来想问为什么,但一想那样可能会露出什么破绽,便立刻改成那简单的一个字。   “驸……驸马说,这秋千架不吉利,不让公主再荡了。”宝橙小心地回答。   “不吉利?”筝玉低声重复道。昨晚萧逸云说她是不小心从秋千上摔下去的,难道就是这架秋千?真正的柏璃湘就是因此送了性命?   果然,宝橙给出了答案:“公主从这架秋千上摔下去,受了伤,这秋千架不吉利,公主还是不要再荡了。”   秋千不吉利?这些古人还真是迂腐,明明是那荡秋千的人不小心,却归罪于秋千身上。   筝玉微微一笑,没有理会她,走得有些疲惫的身子得到放松后舒服的紧,她甚至伸出双手,握着满是花藤的锁链荡动起来。   宝橙一向胆小,见筝玉不听,便不敢再劝,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   微微的风撩过脸颊,筝玉惬意地眯上眼睛,心想,做公主果真不错,每日锦衣玉食,清闲自在,什么都不用做却可以有这么大的府第。筝玉不知道用她过去的一切换得如今的衣食无忧值不值得,也无法去衡量,这不是她所能选择的。   正想着,脑子里突然无端闪出一个画面:繁花树下,落英缤纷,一个十分美丽的红衣女子娇笑着坐在秋千架上荡秋千,绕满花藤的锁链随着她微小的动作轻轻晃动,随后,一个白色身影慢慢入画,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样子,但筝玉就是看不清那张脸,那个身影的主人伸出双手攀住锁链,轻轻用力,秋千荡动的幅度加大了些,再稍微用力,再加大些……突然,秋千荡动的幅度猛然加大许多,女子眸中出现惊恐的神色,来不及握紧锁链,便从秋千上摔了出去,摔出很远的距离,额头撞在秋千架侧前方那交错的叠石上,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筝玉怔怔地望着那女子血流满面的样子,那样凄美,那样妖娆。那张脸在她的视线中渐渐模糊,然后又有另一个画面在眼前清晰,正是她早上在菱花铜镜里看到的那副面容。两张脸,竟是一模一样……   筝玉心中顿时明白,画面中那红衣女子就是柏璃湘。   只是,难道那就是柏璃湘摔下秋千的经过?她就是那样死的?那个为她荡秋千的白衣男子是谁?为什么自己看不清他的脸?摔下秋千是一个意外,还是那白衣男子故意为之?   筝玉心中疑问连连。不过,不管什么原因,柏璃湘死了是个事实,要不,她也不会来到这里。 正文 第5章神秘男子   额头上的伤隐隐作痛,筝玉有些恍惚,不知道是自己在痛,还是柏璃湘在痛。她不想睁开眼睛,不愿面对眼前的一切,尤其是这秋千架之后。   秋千荡动的幅度加大了,很轻微的加大。筝玉感觉到了,只是不确定是画面里,还是现实中。   挣扎了许久,筝玉终于张开眼睛,不管是不是现实,都要面对的。眼睛的余光,不经意地瞥见身后一抹玉白色的衣裾,筝玉微微偏头,顺着那衣裾慢慢向上看去,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然后是萧逸云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像,很像,非常像,画面里的那个身影。   莫非,害死柏璃湘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是意外,还是故意的……   “璃儿,不要再来这里了好不好,昨天的事……云真的好害怕。”萧逸云突然止住秋千的晃动,绕到她面前,屈身拉住她的手,恳求道。   看着那张真挚的面容,筝玉有一刹那的失神,觉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萧逸云那么在乎柏璃湘,很痴情的样子,让她看了都感动,怎么可能会害她?或许,连意外都不是,自己脑子里无意间闪现的画面跟本就不存在,只是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与积压在心头的阴霾混杂在一起的产物。   不想让这个痴情的男人再担忧,筝玉伸出手去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好,璃儿听你的。”   筝玉只想着不让萧逸云为她担心,却没有注意到在她说出那句话后萧逸云黑眸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待她回过神来看时,却只看到他眼眸中默默的温情。   想必萧逸云是很爱柏璃湘的,那样深情的眼神,痴情一片的模样,不是随便就能表现出的。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深爱,就只能说明这个驸马演技非常高。不过,筝玉对萧逸云的印象不错,怎么也不愿相信他是在演戏。   筝玉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前者了,虽然她觉得柏璃湘十分没有品位,但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别说柏璃湘每天打扮的像个火鸡,就是像山鸡,野鸡,在萧逸云的眼里恐怕也是仙女下凡。   筝玉没有再置疑萧逸云的眼光问题,反而有些羡慕柏璃湘,被这么一个优秀的男人如此深情的爱着,她地下有知的话,也一定很开心吧。   萧逸云慢慢扶她从秋千上起来,对守在一旁的宝橙道:“吩咐下去,让他们立刻把这架秋千撤掉!”   “是。”宝橙不敢怠慢,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了。   筝玉转头望了一眼那造型精致的秋千架,觉得这么好的秋千,撤掉有点儿可惜。她原想开口阻止,但想了想,为了不露出什么破绽,还是尽量不要多事,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萧逸云自然没有错过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唇角一勾,轻轻拉起她的手:“公主,我带你去个地方罢。”   “去哪里?”筝玉下意识地问道。话说出口,她才想到,假如按照古人的说话方式,她应该问“去何处”。不过,说都说出来了,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只有暗自提醒自己以后要注意措辞。   萧逸云微微一笑,像模像样的买起关子:“去了,不就知道了?”   筝玉也回他一个微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多说多错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尤其是在萧逸云这里,他那么在乎柏璃湘,自己的不同最容易被看出破绽。   在萧逸云的引领下,他们来到一处幽静的院门前。那是两扇窄窄的黑漆木门,虚掩着的,门楣上悬着一块牌匾,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大字:沁舒园。透过院子矮矮的墙头,筝玉瞧见里面桐竹扶疏,一片清幽之美,顿觉这夏日的炎热也淡去了几分。   萧逸云轻轻推开那两扇虚掩着的木门,入目之处那大片的竹林便一览无余的展现在筝玉的眼前。筝玉向来爱竹,一看到这大片竹林,仿佛忘记了自己的顾虑,高兴地挣开萧逸云的手走进门去。   轻嗅每一缕竹香,细抚每一片绿叶,筝玉脸上始终带着灿烂的微笑。虽然没有又蹦又跳,但那也是性格的原因,喜欢却是发自真心。   萧逸云也随之踏进了那个木门,不过并未跟上筝玉的脚步。他倚在一棵粗大的竹子上,从筝玉看不见的角度,慢慢地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溢散着草木芳香的竹林里,那少女没有像往常一样大红衣裙,满头珠翠,而只是简单的插了几只发钗,一袭翠绿罗衣,仿佛与这青竹翠色融在一起。她微笑着,似乎很高兴,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没有妩媚取宠,没有矫揉造作,也不是因为谁,却又那么高贵自然。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打在那张倾城容颜上,更加衬得那笑容的璀璨夺目,似要灼伤他的眼睛。   萧逸云有一瞬间的忡怔,这还是那个刁蛮任性为所欲为的骄奢女子吗?   之前她叫他驸马都尉,他认为她是在假装失忆,其目的就是为了引得他的注意。可是,眼前的女子,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漆黑的眼眸翻卷着淡淡的情绪,探究地凝望着眼前的女子,她依旧璀璨的笑着,穿梭于翠竹丛中,时远时近。恍惚间,萧逸云似乎看到另外一个影子,模模糊糊的,与柏璃湘那倾城容颜分离又重合。   许久,当萧逸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常时,才自她身上慢慢移开目光,抬头望向竹枝交错的天空。   “这便是驸马要带我来的地方么?这里果真很美呢!”萧逸云闻声去看,不知何时筝玉已经在他身侧了。   她爽朗地笑着,手拈几片竹叶在指间轻轻缠绕,很愉快的样子,但在那双清澈澄明的眼眸中,是他从来未曾见过的坚定。   这真的是柏璃湘么?   若不是,她又是谁?   就在萧逸云这样猜想的时候,筝玉心里也未必像表面上表现出的这般冷静。她虽然觉得这院子很美,却不知道萧逸云为何要带她来这里,自然没有那么大的闲情逸致来尽情欣赏,只随便走了走就回到他身边。这时,但听萧逸云问道:“公主可还记得,云当年为公主写得诗,刻在了哪棵竹子上?”   筝玉转过头去望向他,她最为担心的,便是他会提以往的事情。他们那些美好的过往,早已随着柏璃湘的离去而烟消云散,她这个如假不包换的冒牌公主,自然是不记得的。   不过,筝玉也不是傻瓜,当然不会直接回答不记得。他说,那首诗是当年写的,当年,想必有些日子了,记不太清楚,应该不足为怪。   萧逸云见筝玉不回答,笑了笑,道:“时隔三年,公主记不清也正常。不如公主回去好好想想,待想起来,再告与云知晓。”   筝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心想这柏璃湘现在最多十七八岁的模样,三年前也就是十四五岁,那时候就已经写情诗了,典型的早恋。嘴里说出的话却是:“驸马是记得的,对不对?”   萧逸云牵起她的手,柔声道:“云自然是记得的,云只是怕公主忘了……云对公主的一片情。”   虽然那话说得温柔备至,但筝玉还是听出了那语气里的一丝担忧。难道是自己对他的抗拒表现的太明显,才会让他有这种忧虑?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无法回去了,她就打算要好好活下去,不管再苦再难,都要好好活着。方才也对着竹子发了誓,既来之,则安之。   不想被看出什么端倪丢掉小命,也不想看着面前的男子伤心,筝玉抬起另一只手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认真地道:“只要驸马不忘,本公主便一定不忘。”   萧逸云反手握住她,激动地道:“公主这样说,云便放心了。”   “嗯。”筝玉郑重地点点头,让他安心。   沉思了片刻,觉得一直这样待下去,萧逸云指不定还会提起其它什么过往,到时候应对起来不一定有现在这般顺利,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与他有过多接触为好。于是,筝玉道:“方才走了些路,本公主身子有些乏了,想要回去歇息一下,恐不能再陪驸马游玩了。”萧逸云这么在乎柏璃湘,听说她身子乏了,肯定不会再为难于自己。   果然,萧逸云脸上立刻出现担忧地神色,他望着她,关切地道:“现下天热了,以后莫要再出去走那么多路,我这便送你回去。”   说罢,手臂微微一用力,便将筝玉打横抱起。   筝玉挣扎,他却抱得更紧。   “驸马,还是放我下去吧,这样会很累的。”挣脱不了,看着他抱着自己走出沁舒园,筝玉低声说道。许多年不曾被这样抱过了,真的有些不自在。   另外,她穿越到这里,得到原本属于柏璃湘的一切,已经觉得欠了她了,再让她心爱的男人抱着自己,实在不能心安理得。   萧逸云却笑道:“公主不是乏了么,若是云放公主下来,累的就会是公主了。”所以,为了不让她累着,就只能累他自己了。   这是什么逻辑?哪个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谁不怕累?古人的想法真是奇怪!   筝玉虽然感动于萧逸云对柏璃湘的爱,但那是对柏璃湘的,她不能接受。筝玉本想告诉他,就算她走路累着,那也是为自己走的,与承载着别人的重量不同,不能相提并论,但是想了想,以现代人的逻辑跟他讲,恐怕他也不能听得明白,于是提醒道:“这段路有些远呢!”   “有幸抱着公主,云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觉得远?”萧逸云宠溺地望着她,固执地坚持己见,就是不肯放她下来。   见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如此认真的说话,筝玉有些好笑,也不再劝,任由他那样将自己抱回住处。有时候,太坚持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暂不考虑这样会不会让萧逸云对她产生怀疑,就算不怀疑,也肯定会让他的心里有些别扭,不如笑着接受对方的好意,让两个人都能安心。 正文 第6章露出破绽了?   萧逸云把筝玉安顿在床上,并不打算立刻离开。他见宝楹端着铜盆进来,对她吩咐道:“你去让厨房煮些苦瓜汤来。”   “是。”宝楹放下铜盆,盈盈一礼,转身出去了。   对上筝玉不解的目光,萧逸云轻轻一笑,柔声道:“苦瓜最能解暑解乏,喝了它,会觉得舒服些。”   听说那苦瓜汤是给她喝的,筝玉笑容立刻一僵,她平素最讨厌苦瓜,以前与同学聚餐的时候,但凡有苦瓜,她从来不碰。不过此时,筝玉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过激的举动,于是努力恢复笑容,善解人意地道:“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萧逸云轻轻扶她在床上躺好,温柔地道:“与公主有关的,自然不会麻烦,公主且躺下来好好歇息,今日朝中清闲,也无应酬,我便留下来与公主一起用午膳。”   筝玉望着那张陌生俊逸的面容,心说我宁愿你应酬多多,永无清闲之日,这样我就不用这么累的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装熟悉了,但面上却带着盈盈笑意,幸福的样子装得像模像样,轻轻道:“好。”   不了解目前的状况,也不知道真正的柏璃湘的性情,为了不让人起疑,就算心里再不情愿,她根本无法拒绝。看来,也只好小心应对,走一步看一步了。   筝玉轻轻闭上眼睛,避免萧逸云再问她什么。反正之前她说乏了,闭上眼睛也没什么不正常。   本来没觉得有多累,可这养尊处优的身子一沾着床,就觉得疲惫的厉害,仿佛真得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筝玉暗自想找个机会一定好好锻炼一下,要不就凭这种娇无力的体质,别说被发现了会绑缚火场,或许等不到那个时候,只来一场小病,便足以夺走性命。   不断来袭的困意渐渐冲散意识,筝玉便真的躺在床上睡着了,只不过睡得很浅很浅,随时都能醒来。   不知什么时候,筝玉突然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向床边靠近。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萧逸云坐在她的床边,他背对着她,漆黑的头发披散在圆润的肩头,与他身上玉白色的衣衫相称的相得益彰。一个身着黑衣的年青人向这边走来,身材挺拔,眼眸炯炯,身系长剑,一看就知道是个习武之人。   那黑衣人在离萧逸云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抱拳向他一揖,道:“驸马,傅大人来了,属下让他在大殿等候。”   萧逸云点了点头,道:“你先下去吧,告诉傅大人,我这便过去。”   “是。”那黑衣人答应一声,领命出去了。   萧逸云微微转回身来,伸手欲为筝玉将丝被盖上,不期然地对上筝玉睁开的眼眸。   “是我把公主吵醒了。”萧逸云有些自责地道。   筝玉摇摇头:“是我自己醒来的,与你无关,有事就快些去罢,别让人久等。”   “好,我这便过去。”萧逸云轻抚了一下筝玉的脸,歉疚地道,“只是,恐怕不能陪你用膳了。”   筝玉善解人意地笑道:“不妨事,以后有的是时间,不要耽搁了正事。”   贤妻的形象扮演的恰到好处,其实心里已在暗自高兴,不用一起用膳,她求之不得呢。那傅大人真是她的福星,来日有机会相见,她一定好好报答他。   萧逸云轻轻为她掖好被角,道:“公主先好生歇着,我到晚上再过来陪公主。”说罢,便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   筝玉躺在床上,微微笑着,相对于他的不舍,她却显得潇洒的多,冲他摆摆手:“快些去罢。”   萧逸云没有再说什么,慢慢转身向外面走去。走到屏风旁,突然转过头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是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说出口,绕过屏风,出去了。   筝玉笑容渐渐收敛,她望着萧逸云离开的方向,直到传来关门声,才慢慢移回目光。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在萧逸云回头的时候,她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新换的被褥上稍作停留。   是他发现了什么吗?自己和柏璃湘的差别太大?   那个深爱着柏璃湘的男人,他或许已经隐约觉察出了什么,感觉她和以往不一样了,但又不明白这种不一样来自哪里,所以之前在竹林里才会表现的那样没有安全感,怕她会忘记。   可是,真的已经不记得,再也不会想起,怎么办?   以萧逸云对柏璃湘的深情,她能隐瞒多久?   筝玉好担忧,好焦虑,心怦怦跳个不停,那样惴惴不安。   她很清楚,这种忧虑来自两个方面。被对方知道了自己不是柏璃湘,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得住?得知已经失去了柏璃湘,萧逸云会不会伤心欲绝?   当然,筝玉此时最为关心的还是前者。萧逸云深情一片的样子她固然感动,可是,他的脾性她完全不了解,一般越是深情的人,越是偏执,如果得知自己不是柏璃湘,他会不会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柏璃湘才得以借尸还魂,而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事关身家性命,她一定要小心,小心,不能有丝毫冒险。   在床上躺了好久,翻来覆去,心绪不宁的不知如何是好。   宝楹端来午膳,她也只是吃了一点点。珍馐佳肴,食之无味。   命宝楹将饭菜撤掉,筝玉没有再出去,她走到门前将房门关起来,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   夏日了,内室的镂空花窗没有糊窗纸,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在窗前的梳妆台上跳跃闪动。筝玉便坐在床头望着晃动的光影坐到天黑。   “公主,公主。”房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筝玉原想过去开门,刚站起身,突然想到自己此时已经是公主了,应该注意身份,于是又坐了回去,朗声道:“进来。”   开门关门,轻微的脚步声近了又止住,一身粉衣的宝株便出现在筝玉面前,她偷眼瞧了瞧筝玉,见她脸色平静,方才松了口气,微微一施礼,小心翼翼地开口:“公主,青玄来了。”   “青玄?”筝玉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刚想问这青玄是何人,但听宝株说话的语气,仿佛她应该对这青玄很熟悉,便没有问出口,顿了顿,道,“让他进来吧。”   “是。”宝株应了一声,慢慢转身,向外面走去。   不久,宝株便又进来了,随她而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衣腰系长剑的男子,便是宝株口中名唤青玄的人。   筝玉抬眸看着他,觉得这副长相有些眼熟,只是此时天色有些黑了,屋子里没有点灯,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她仔细看了一阵子,才发现竟是上午来见萧逸云的男子,心里明白此人是萧逸云的人,此来想必是奉了萧逸云的命,于是笑了笑,问道:“来见本公主,有何事?”   很是平静的语气,不带一丝傲慢,让青玄一愣。但很快,他又稳住心绪,走上前来几步,对着筝玉一揖,道:“驸马命青玄前来禀告公主,他今晚去左相府上赴宴,可能会晚些回来,请公主早点歇息,不必等了。”   “嗯,本公主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筝玉笑眯眯地望着他。萧逸云不会那么快回来,真是个好消息。一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她还没准备好应对他呢。   “没有了。”青玄抬头,如实地回答。   此时,他本该再说一句“属下告退”,但是,对上黑暗中筝玉那双清亮坚定的眼眸,一时间惊诧,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筝玉轻轻一笑,道:“若没有事,便退下吧。”   这样的处境,她现在最需要的,便是独处的空间,让她好好冷静一下,也方便她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是,属下告退。”被下了逐客令,青玄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再是抱拳一揖,转身向外面走去。   只是,有些疑惑,公主果真如主子所说的那样,与以往不同了,虽然还是不变的容貌,不变的声音,但那坚定果断的神色与之前的迷离浅笑有着太大的差别,这似乎是装不出来的……   青玄一步一步向外面走去,想着主子的吩咐,让他暗中留意公主的一举一动。现在他突然觉得,对于他来说,这件事情已经不仅仅是领命了,他也真的好想知道,一夜之间,这个女子为何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变化。   筝玉静静地望着他离开,直到青玄的身影在屏风外面消失许久,才吩咐宝株掌灯。   在青玄的眼中,她看不到一丝卑微,反而那眉宇间多了几分侠气,心里明白这不是一般的下人,跟着萧逸云,也不会仅仅为了生存。这样的人,若有机会为自己所用,还是不错的。   宝株将灯架上的蜡烛一一点亮,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筝玉望着雕花灯架上那闪烁的烛光,心底的晦暗一点儿一点儿散去,清亮的眼眸中竟带上了几分淡静与从容。   困难就困难吧,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也总不至于无路可走。   想办法支走宝株宝楹她们,筝玉拿起一根蜡烛外加一只火折子,悄悄走出她所住的寄畅园。现在,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便是去寻找上午萧逸云所说的那棵刻有情诗的竹子,免得日后他提起来,自己无法应对。   蜡烛没有点亮,那是她打算带到沁舒园用的。虽然现在她是公主,是这公主府里的天,但此时要去办的事毕竟不是光明正大,当然要避人耳目。   上午萧逸云说让她好好想想,但她不是柏璃湘,自然不会想起来,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法,去一棵棵寻找。   筝玉不算是个路痴,再加上上午萧逸云抱她回来时有目的的用心去记路,所以从寄畅园到沁舒园这段路倒也走得十分顺利。   沁舒园的木门依旧是虚掩着的,筝玉轻轻推门进去,却见这夜色中的竹林并不像白天看到的那般清幽,反而阴森森的,叫人心生恐惧。 正文 第7章一夜之间的改变   还好筝玉是个无神主义者,她拿出火折子,用力吹了吹,将蜡烛点亮,举到离她最近的一棵竹子附近,认真地察看起来。一边心想,若不是她聪明,吩咐宝株点灯,也就不知道去哪里寻找这火折子了。   阴森的竹林里,蜡烛的光芒十分微弱,摇摇晃晃的,并不能照亮多大地方,所以筝玉寻找起来十分吃力。   “早知道,就该多带几只蜡烛来。”望着稠密的竹林,筝玉无奈地叹了口气。   眼瞧着蜡烛越燃越小了,可她所察看过的竹子还不足这片竹林的十分之一。筝玉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失策了。   可是,望着这大片的竹林,难道她该带十几只蜡烛过来吗?这蜡烛是从房内的灯架上拔下来的,拿一根两根没什么问题,但一下子少上十几根,肯定会被人发现。   筝玉摇了摇头,望着手里越来越短的蜡烛,心想还是继续寻找吧,就算暂且找不到,至少能够排除一个错误答案,以后再寻找起来,就少费一分力气。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竹枝四处摇摆,让这初夏的天气,都微微有些凉意。一个转身间,筝玉突然听到身后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很小很微,几不可察。   “谁?是谁?”筝玉匆忙转身,快走几步,冲着空荡的竹林大声喊道。   回答她的,是竹枝随风摇动的声音。   “难道是听错了?”筝玉喃喃道。微微一转头,突然发现她身旁的一棵竹子上隐约有字。   这该不会就是她要寻找的那棵竹子吧?筝玉惊喜地举起手里的蜡烛向那棵竹子照过去。   然而,此时蜡烛已经快燃尽,晃动的火焰触及手指,疼痛传来,筝玉下意识地将手里的蜡烛丢了出去。那棵竹子上的刻诗,还没来得及看,只隐约看到上面有“柏璃湘”三个字。   用力揉了揉被烫着的手指,筝玉抬手抚上那棵刻字的竹子,感受着上面的凹凸不平,心想,这应该就是萧逸云口中的那棵竹子了。   抚摸了那棵竹子许久,筝玉抬头四处环顾了一番,用心记住那棵竹子所在的位置,这才满意地一笑,向外面走去。   窄小的木门刚被关上,竹林里便传出几声唰唰唰唰的声音。不久,随着一声轻微的重物落地声,一个黑色身影已经落在竹林尽头的院子里了。   这是一个清新优雅的小别院,几间造型别致的房屋,没有多么奢华,但因建在竹林的尽头,倒是显得十分清净。   辨不清颜色的竹林旁,一个白色身影负手而立,侧面角度,优雅的轮廓带着几分料峭和孤寂。   身着黑衣腰系长剑的男子刚刚站定,便快步走向离他不远的白色身影,对他抱拳一揖:“属下拜见王爷。”   白衣男子轻轻转身,伸手扶他起来,道:“不是说了么,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无须如此拘礼。”   “是。”黑衣男子听命地直起身子,向他禀告自己的发现:“王爷猜测不错,公主果真来了。”   白衣男子伸手扶住身旁的一棵竹子,手指在竹茎上随意地敲着,稍作沉默,道:“查一下,她是哪家派来的。”   黑衣男子脸上出现疑惑之色:“王爷不是怀疑,公主在假装失忆么?”   白衣男子微微扬头,高雅俊逸的面容上黑眸如同不可度测的深潭,仿佛无论投下什么,都不会激起太大波澜,他低低地轻笑一声,道:“本王之前是怀疑她在假装失忆,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样。”   对于主子那么笃定如今的公主是有人派来的,黑衣男子提出心中的疑问:“且不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好找,淳王府戒备森严,就是找到了,在这里让人无所察觉的换一个人出去,谈何容易?”   白衣男子停止敲竹子的动作,优雅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所以本王想知道,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能在我淳王府把人换出去。”   “或许,公主就是公主,她在假装失忆,又或者是真的失忆了。”黑衣男子分析着,“毕竟,她头部的撞伤不轻。”   白衣男子淡淡一笑,反问道:“倘若她是柏璃湘,怎会不知那首诗根本就不存在?若是假装失忆,为何又要隐瞒失忆的事情?”   黑衣男子被问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主子说得有道理,如果单是失忆,公主的表现,的确有些不合常理。   许久,想到什么,他问道:“若现在的公主是假的,真的公主又在哪里,会不会被他们杀了?”   白衣男子从衣袖里取出一把折扇,打开了,轻轻摇着:“这个,便不关我们的事了。”   顿了顿,他又道,“之前要杀她,是我失策,留着她,齐国就算不站在我们这边,想必也不会与我们做对。”   黑衣男子不解地道:“王爷不是怀疑公主嫁到淳王府是杜皇后刻意安排的么?”   白衣男子淡笑道:“杜皇后没有这个本事去左右一个异国公主,柏璃湘是齐皇最为疼爱的女儿,若不是赤城之战败给我楚国,自然不会舍得拿她来和亲。杜皇后要求齐国拿这长公主和亲,原本是打算让老九娶了她,达到拉拢齐国的目的,奈何柏璃湘选了我,让她的计划落空了。之前是我想太多,才会认为柏璃湘非要嫁给我是杜皇后的安排,傅婴离开京城这几天,我还真的差点儿铸成大错。幸而柏璃湘命大,摔得这么重,竟没有死。”   黑衣男子认可地点点头,又问道:“王爷不是怀疑公主是假的吗,若被齐皇知道……”   白衣男子收敛笑容,抬眸望向远方,又似乎没有在看任何地方:“安排她进来的人就是让她以假乱真来监视本王的,倘若你我都不说,还会有人出来指证她的真假吗?”   “王爷英明。”黑衣男子佩服地说道,真正信服的语气,不是一个属下对主子讨好的奉承。   白衣男子摇头笑了笑:“英明的可不是我,而是咱们那位军师。”   “王爷……”黑衣男子听他提到军师,面上出现犹疑之色,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有些犹豫。   白衣男子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有话但说无妨。”   那黑衣男子迟疑了片刻,犹豫着开口,“傅大人固然谋略过人,但三年前傅小姐死在王府,若是有朝一日,傅大人发现他的妹妹不是病死,而是自杀,会不会对王爷您不利……”   白衣男子淡淡一笑:“你方才说,傅婴谋略过人,如此谋略过人的傅婴,又岂会不知傅沁雪的死不是病?”   黑衣男子有些吃惊地望着他:“王爷是说,傅大人早就知道傅小姐不是因病身亡?”   “他知不知道本王不知。”白衣男子淡然笑道,“本王只知道,傅迁收养傅婴的时候,他已经十多岁了,亲眼看着父母死于血泊中,傅迁坐上原本属于他父亲的位子。”   “王爷的意思是——”黑衣男子似乎猜测到什么。   “本王什么意思都没有。”白衣男子打断他,道,“这段时间替本王好好留意公主的一举一动,查出她背后的人究竟是谁。能在我淳王府不知不觉的换一个人出去,这样的对手还是小心为上。”   “是,属下遵命。”黑衣男子轻轻一抱拳,转身向竹林走去。   “等等。”白衣男子开口叫住他。   黑衣男子转身:“王爷还有何吩咐?”   白衣男子道:“以后莫要叫王爷了,叫驸马,免得在公主面前出错。”   “是。”黑衣男子再向主子一施礼,“属下告退。”   沿着黑漆漆的曲折小道走在回去的路上,筝玉心中有些兴奋,也有一点点害怕。   兴奋是因为她找到了那棵刻有情诗的竹子,就不用担心见到萧逸云无法应对了。而害怕,则是这阴森森的漆黑小路。   筝玉怕的自然不是什么鬼怪,她向来是不信这些的。主要是因为现在是夏天,院子里花木深垂,最容易隐藏坏人。在这僻静的小道上,若是突然跳出几个黑衣人,她被人杀了也无处喊冤去。   回到寄畅园,筝玉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见宝楹她们都还没回来,便悄悄地走回房里,将火折子放回原处。   没有被任何人发现,顺利地找到了那棵竹子,筝玉心情十分愉悦,微笑着走到床边,重重地倒在柔软的床榻上,这才是真正的享受啊。   不久,宝桐端了晚膳进来。筝玉中午就没吃好,现下有些饿了,便也不再顾及晚上不宜多吃,连着中午的一起补了回来。   看着宝桐端着碗盘出去,筝玉满意地笑了笑,又向雕花大床走去。真的有些累了,她一定要好好休息。   不过,刚沾着床,筝玉突然想到自己没有洗澡洗漱,睡下肯定不舒服,于是便又站起身来。   四下找了找,发现这么大的屋子里,竟然没有可供洗澡洗漱的地方,无奈之下,只好吩咐宝楹她们准备洗澡水。   在洒满花瓣的浴桶里泡过澡,筝玉顿觉神清气爽了不少,心想古人真会享受,也不枉她来这里走一遭。   洗澡洗脸之后,刷牙却成了问题,早上只用清水漱口,她已经在将就了,以后可不愿意这么将就下去,要不以后牙齿坏了,后悔都没地哭去。   不过,牙刷牙膏之类的东西,这里自然是不可能有,转念想了想,筝玉对一旁伺候着的宝株道:“你去取些盐来。”   盐能清洁牙齿,这是筝玉在一个牙膏广告上看到的。那时候筝玉在追看一部电视剧,每次中间插播广告总会有这一个,早就烂熟于心,没想到竟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是。”宝株虽然不明白筝玉要盐来做什么,但还是听命地去了。   过了好一阵子,宝株才拿着一包用白纸包着的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问之下,方才知道,她是去厨房取的。筝玉有些无语,这么大的寄畅园,竟然连一粒盐都没有。 正文 第8章假扮公主?   筝玉接下她手里的盐,在宝株不解的目光中,放在了水盆旁边的案几上。她在水盆里十分认真地洗了洗手,然后用食指蘸起一些盐,在牙齿上擦了起来,心里一边盘算着就算弄不出牙膏,也一定想办法弄个牙刷来。   在宝株诧异的目光中,筝玉漱好口,嘴里带着淡淡的咸味向床边走去。   在床上坐下来,看着宝株将她用过的东西整理好,筝玉吩咐道:“出去把门关好,没有本公主的传唤,不用进来了。”   宝株离开,筝玉舒服的在大床上躺下来,真的累了,她轻轻闭上眼睛。   不知何时,筝玉感觉到房内传来脚步声,慢慢向她靠近,然后为她将被子轻轻盖好。那样的感觉好温馨,就像无数个夜里,妈妈轻轻推门走进她的房间,为她将被子盖好一样。   筝玉心知那不是真的,但又潜意识里想要留住那份温存,于是伸手拉住那只来不及收回的手,用力地握在手心,恳求地道:“不要走。”然后实在困倦得厉害,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睁开眼睛,筝玉看见阳光透过镂空花窗在绣幕上跳跃闪动,知道天已经大亮,舒展胳膊伸了个懒腰,慢慢坐起身来。   再没有一点儿困意,睡饱睡足,筝玉愉悦地笑着,心想昨晚有人为她盖被肯定是在梦中,一边感慨这种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感觉真好,是许久都不曾有过的了。   在宝橙宝楹的服侍下穿衣梳洗,用过早膳,筝玉便找了个理由支开她们,独自走出寄畅园。   在这公主府中虽然十分不自在,时刻需要小心翼翼的隐藏,但筝玉并不打算离开这里。且不说出去后会不会被捉回来,就是能够顺利离开,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生存也是个问题。筝玉自然不会傻到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跑出去受那份苦。就算待得来日她真的要离开,也一定先把退路安排妥当。   微热的初夏里,沿路花木早已葱郁起来,相交相错,在阳光的照耀下,于洁净的地面上留下颤巍巍的影。看着这纯天然的古代美景,呼吸着没有任何大气污染的清新空气,一路走来,筝玉脸上始终带着愉悦的微笑。   当然,筝玉此番出来并不是单纯的想要欣赏美景,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自然应该把这公主府里的路线弄清楚,免得日后走错路让人起疑。另外,便是想要锻炼一下这副身体。这副身子的娇贵,让她实在不敢恭维,才走了一小段路,便累的气喘吁吁。   不远处的树荫下有几张石桌椅,筝玉慌忙走过去在那里坐下,若再这样走下去,非得累倒不可。   疲惫不堪的身子在终于得到休息后舒适了不少,筝玉拈着一片狭长的树叶在指间随意缠绕,一边思量着该如何在短时间内让这副身子不再这么娇弱。不知这里流不流行林妹妹型的病美人,不过筝玉可不是那种为了美就忘了健康的人,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健健康康的活着更为重要了。虽然她觉得这个身子比原来的她年轻是捡了个大便宜,可这么娇弱的体质,若是日后来个英年早逝,那就得不偿失了。   按目前的情形来看,只靠走路来锻炼,似乎有些不妥,而这古代又没有什么健身的地方,着实需要想想办法。   艰难地走在林下小道上,望着不远处的一张石凳,筝玉有种如获至宝的感觉。   转眼间五天过去了,这五天来,筝玉也没有想出什么合适的方法锻炼身体,只有每天坚持在府中多走些路,倒是把整个公主府逛了个遍,该记的路线都记住了。   正是因为走了一遍,筝玉才知道如今的她多么富有。先不说这府中的建筑有多华丽,财产有多丰厚,单只是这么大的一片地,都够她几辈子吃穿不愁。   筝玉不敢想象,她用了五天时间才逛完的公主府,如果拿到寸土寸金的现代,那会是怎样一个天价。虽然这五天里有过不少次迷路,也没有十分认真的去走,但是那么大的面积,就算全心全意地去走,恐怕也要整整两天。   艰难地在石凳上坐下来,身上的衣裙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地黏在身上,十分不舒适。筝玉拈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开始对这衣裙有了意见。   虽然筝玉一向喜欢这长衫广袖裙裾拖地的古装,穿在身上也着实漂亮,但这漂亮的同时,是要付出代价的。眼瞧着天气越来越热,这加注在身上的衣料越发显得碍事,洗漱起来格外不便。筝玉在心中对比了一番,觉得这美丽衣裙为她增添的色彩与它所带来的诸多麻烦相比,实在是乐不抵苦,于是盘算着将这式样修改一下。   直接拿去改掉筝玉自然是舍不得,她翻箱倒柜的找了许久,才终于在柏璃湘的衣柜中找到几套非红色系的衣裙,夏日穿着不舒服,可以留待其它季节。于是一回到寄畅园,筝玉便一头扎进书房,吩咐宝楹她们不要打扰她,午膳也不必送了,专心致志地设计起衣服的式样来。   书房在她寝房的隔壁,筝玉是在三天前无意中发现的。这几天萧逸云经常过来,晚上也留下来过夜。在宝楹的口中,筝玉得知就是她觉得有人为她盖被的那晚,萧逸云也是来了的,因为他来得晚,又走得早,所以筝玉没见到他。   萧逸云对柏璃湘的情意,在这几天对她的照顾中表现的十分明显,筝玉不是不为这份深情感动,但是对于她来说,萧逸云基本上算个陌生人,自然不愿意代替柏璃湘去领了这份情,只有想办法躲着他。她不能拒绝萧逸云进寝房,于是在不出寄畅园时,多数时候都待在这书房里。书房是读书习文的地方,她有理由要求任何人不得进入。   筝玉甚至动过搬来书房睡的念头,将那寝房让给萧逸云,但想了想,估计这样会让萧逸云起疑,便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她不是待考的举子,这样的行为着实怪异。   筝玉不是美术类专业的学生,对于设计基本上一窍不通,她所能勾勒出的,也只是大致的形状,对于细部勾画,完全没有专业水准,只能依照个人喜好随意画了。   筝玉原本打算画成及膝连衣裙,但是想到在这封建的古代,穿出去估计会被认为是伤风败俗,于是,犹豫了一番,最终决定按照她身上衣裙的样式做些修改,将拖地的裙裾改成长及脚腕,宽大的衣袖收拢为紧贴手臂的窄袖。   想是一个样子,画出来又是另外一番模样,揉成团的宣纸扔了无数,天都有些黑了,筝玉才终于画出一幅勉强能让自己看顺眼的图来。   筝玉对于自己的设计并不满意,画到纸上的效果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筝玉这时候才算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眼高手低。   这样的衣服设计出来想必十分怪异,筝玉并不打算让裁缝完全按照图纸上的去做,而是以图纸做大致样板,具体细节她来描述。   描述内容写在纸上可能表达不清楚,筝玉前几天在府中闲逛的时候发现这公主府里竟然有单独的制衣房,便打算拿着图纸去制衣房,向那里的管事交代一番。   刚刚起身,还没踏出步子,筝玉突然想到,她是公主。在这公主府里,她若想见一个人,根本不用亲自去找,只需命人传唤即可,于是便让宝楹去传。   并不是筝玉贪懒不愿意动弹,也不是得了机会就想使唤别人,而是在她的地盘上,自己亲自去见一个下人,只为交代他怎么做衣服,定会让人觉得不合常理。   虽然这一点小小的不同不足以让人出来置疑她的真假,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事情牵系着自己的小命,她可不敢轻易冒险。   没多久,制衣房的管事便来了,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稍嫌瘦弱,但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精明。   筝玉是在书房里见的她,她没有阻止她的行礼,却在她向自己行礼后扶她起来。见宝楹管她叫韦妈妈,她便也跟着叫她韦妈妈。   筝玉此时这样做,却是颇有一种收买人心的意味。她来到这个异时空里,无亲无故,心里明白只有自己对别人好了,别人才会真心对她,所谓的身份、权势,都是虚的。   书房里的灯在宝楹去叫韦妈妈的时候筝玉已经命人点上了,在闪烁的烛光之旁,筝玉举着手里的图纸,很仔细的向她讲解自己所想要的衣服的式样,直到那韦妈妈完全明白了,她才决定让她先做两套出来看看效果,然后送她出门。   打开书房门,还未踏出步子,筝玉便瞧见台阶下的石榴树旁站了个人。一袭白衣,随风轻飏,在石榴树辨不出颜色的错乱枝梢中十分显眼,是萧逸云。   听闻开门声,萧逸云轻轻转过身来,对上筝玉沉静的眼眸,微微一笑:“公主出来了。”   那韦妈妈自然是极会看眼色行事的人,一见萧逸云在外面,便不多做停留,走过去向他行了个礼,离开了。   对于他在这里,筝玉并没有多大意外,笑着走下台阶,道:“驸马几时回来的,过来了,为何不让人通传一声?”   萧逸云收敛笑容,温柔地望着她:“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公主每日闭门苦读,云实在不忍打扰,便在这里等候。云只是有些不解,公主又不需要参加科举考试,为何这般用功读书?还是公主有什么想不通的,需要翻阅书籍?又或者——”他顿了顿,黑眸中带了些失落,“云做错了什么,公主是为了躲着云?”   “没有,不是。”不管出于自保,还是不想让眼前人伤心,筝玉都得把后者否决掉。见他似乎等待答案的样子,又道,“本公主是有许多想不通的,翻阅了几天书籍,也寻不着答案。” 正文 第9章聊斋故事会   萧逸云走到近前,为筝玉捋顺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柔声道:“公主有什么想不通,不妨说出来,兴许云能为公主解惑。”   “我在想——”筝玉那样回答原本是想避重就轻,没想到萧逸云会顺着问下去,这几天来她是想了很多,但都是在想该如何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异样,这些自然不能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公主是不相信云能为公主解惑吗?”见她犹豫,萧逸云问道。   “不是。”筝玉立刻摇摇头,沉默了片刻,很郑重地望向他,“你说,这个世上有没有鬼神?”   这样问,是带了些试探的。万一,她是说万一,所有人都发现她与以往不同了,会是怎样的结果,有没有人会往借尸还魂那方面想,然后把她当成妖孽绑缚火场。   萧逸云轻轻一笑:“信则有,不信则无。”   随着他轻柔温朗的声音,筝玉脑子过了一遍那七个字,心道,这谁不知道,我要的是一个确切的答案,但面上却是笑意盈盈:“那驸马信不信?”   萧逸云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应该是信罢。”   宝桐端来晚膳,安置在院子里梧桐树下的石桌上,萧逸云牵着筝玉过去,拿起漆盘里的玉筷放入她的手中,有些不解地道:“公主为何突然想到这个?”   筝玉抬起眼眸望着他,心想,你只管回答便好嘛,干嘛那么多问题?   但不回答又不行,于是顺口诌道:“我原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不久前看到一本叫做《聊斋志异》的书,上面全是讲述的人妖相恋人鬼相恋的故事,所以有些动摇了。”   “《聊斋志异》?何人写得?我怎么从来未曾听说过?”   天呢,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东西,该怎么圆呀,这里是不可能有蒲松龄的。   对上他那双撩带兴趣的眼眸,筝玉只好接着编下去:“驸马没有听说过,想必是这本书写的不好,没有流传,书上所书无名氏,我也不知是何人所写。”   “看来云真是孤陋寡闻了。”萧逸云略带自嘲地笑了笑,望向筝玉,“公主能否将此书借给云一观?”   “这……”人果然不能说谎,一旦说了谎,便要用许多个谎言去隐瞒。筝玉此时去哪里为他找一本《聊斋志异》呢,只好编了个最烂的理由,“前几天不小心掉到火盆里,被烧掉了。”   云没有揭穿她,只是眼眸中出现了些许失望之色。筝玉不知他是不是信了,不想看他失望的样子,于是道:“书没了,但里面的内容我记得,我可以讲给你听。”   萧逸云欣然接受,于是,整个晚膳的时间,便成了一个聊斋故事会,从《小翠》到《江城》到《小谢》到《婴宁》,开始是萧逸云一个人在听,后来宝株宝楹她们也被故事的内容吸引了,加上这几天公主明显和善了许多,便也不再顾虑什么,都围上来了。   只顾充当说书人,一餐下来筝玉也没吃进多少东西。这时,青玄突然过来,行过礼后向萧逸云禀告,说是傅大人来了。   萧逸云听故事听得尽兴,此时听说傅大人来了,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筝玉却是盼望着他能早些离开,好让自己安生的吃个晚饭,她今天上午一回来,便把自己关在书房设计衣服式样,连中饭也没吃,着实有些饿了。于是,她笑着劝道:“驸马快些去罢,别让人久等,听故事有的是时间。”   “好。”萧逸云轻轻抬手覆上她的手背,温柔地道,“那我晚些再过来。”   说罢,他便轻轻起身,与那青玄一起向寄畅园外走去。   望着他们的身影在檐廊周折的园中渐渐远离,筝玉突然有些懊悔,方才她说听故事有的是时间,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是不这样说,想必萧逸云也不会有那句“那我晚些再过来”。   《婴宁》的故事还没讲完,筝玉见宝株宝楹她们一副期待的样子,好笑地看了她们一眼,还是接着讲了下去。等待的滋味很难熬,她不喜欢等待,便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不了萧逸云要听的时候,她再讲一遍便是了。   将《婴宁》讲完,筝玉见她们仍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笑了笑,又将《画皮》讲给她们听。   这几天来,由于筝玉和善的对待,四个小丫头已经没有那么怕她了,这让筝玉十分欣慰。她本来就是想让她们喜欢她,忠心为她办事,而不是时刻小心翼翼。现在她见四个小丫头对她的故事十分感兴趣,只动动嘴上功夫便可以达到拉拢人心的目的,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容错过。   讲完故事,筝玉又随便吃了点东西,天色便已经黑透了。命宝楹她们把碗盘撤掉,筝玉回屋拿了一件睡袍,一个人向园子最东边的假山走去。   两天前的一个夜晚,筝玉因为天热睡不着,在园子里随便走走,无意间发现这假山后面有一大片温泉。   温泉不仅洗浴方便,而且对身体有诸多好处,当时看到的时候,可把筝玉高兴坏了,当即就下去泡了几个小时。   筝玉在前世没有那个条件,泡温泉也只是在度假的时候泡过寥寥几次,还是和许多人在一起,不能尽兴,如今捡来这么好的机会,这么一大片温泉完全属于她一个人,当然乐得享受。   “傅婴查了两天,什么都没查到。”富丽堂皇的殿宇内,红木桌旁,坐在萧逸云对面,自称傅婴的男子说道。   他有着一张不亚于萧逸云的俊美面容,差不多的年纪,但相对于萧逸云来说则显得沉着许多。此时,他身着一袭墨蓝色长袍,没有过多的纹理修饰,也算不上多么华丽,却与那沉静的面容相称的让人耳目一新。   萧逸云手里握着一只白色瓷杯,杯子并没有离桌,修长的手指毫无节奏的敲击着瓷杯边沿,宽大的玉白色衣袖随意的在红木桌上铺展开来,带着几点淡青色水渍。   许久,叹了口气,他道:“青玄查不出什么也就罢了,没想到竟连你也查不出。”   “是不是王爷太多虑了?也许公主并不是假的。”傅婴道。   若是真的有人在戒备森严的淳王府换一个人出去,不可能不留下一丝蛛丝马迹。以他敏锐的洞察能力,查了整整两天,却一无所获,所以只能这样猜测。   “但愿吧,若不是,这个对手就太可怕了。”萧逸云停止敲击瓷杯的动作,黑眸中似有什么淡淡翻卷,然后又被不着痕迹的一带而过。   “虽然没有查出公主一事,但傅婴却另有发现。”沉吟了片刻,傅婴说道,“杜皇后已经打算对太子动手了。”   萧逸云低笑一声:“她动作倒是快。”   傅婴又道:“皇上对逸妃娘娘情深义重,王爷与七皇子取名也和众位皇子不同,都带有一个‘逸’字。逸妃娘娘走后,皇上对您和七皇子也尤为照顾,十六岁便封了王,杜皇后为此事早已心存芥蒂。如今皇上身子不好,杜皇后把持朝政,她对付了太子之后一定会转过来对付我们。”   “意料之中的事。”萧逸云微微抬头,望着殿外随风摇曳的竹枝,漆黑的眼眸不带一丝情绪。   “王爷虽然精心布局,但杜皇后毕竟有杜相一脉,来日对峙起来,未必能占得便宜。”傅婴提议道,“沛王殿下手中有一支军队,不如……”   “不行!”萧逸云坚决反对,“风生性单纯,我不能让他蹚这趟浑水。母妃当年临走的时候,叮嘱我一定好好照顾弟弟,我绝不会拿他冒险。”   意识到自己言行过激,稳了稳情绪,他又接着道:“右相薛浩与杜奎素来不和,杜皇后有杜奎,我们为何不能借助薛浩的力量?”   傅婴认可地点点头,他望着眼前的萧逸云,虽然他外表一副高雅柔和的模样,但却是一个极有心计极有野心的人,甚至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从未为一个女子动过心的原因,就连自己的义妹沁雪,也被他的无情逼死。如今他娶了齐国公主柏璃湘,也并不是因为爱,无论是之前要置她于死地,还是现在打算利用她稳住齐国,都是为大计考虑。然而,这样的萧逸云,却有一个极大的弱点,便是他的孪生弟弟萧逸风,那个以玩鸟斗鸡为乐的七王爷,他只是提了一下要用他的军队对付杜皇后,他便失态成那个样子。   傅婴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加上萧逸云的弱点,若是想为义妹傅沁雪报仇,简直易如反掌。然而,他却不想。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是一直对养父傅迁坐上原本属于他亲生父亲的位子耿耿于怀,还是真的佩服萧逸云的能力与志向,只是看着他一点儿一点儿精心布局,悠闲自得的做着那个博弈操棋人,便好想助他成就那最关键的一步。   许久,他问道:“那太子一事,我们要不要管?”   “管,为什么不管?”萧逸云微微垂眸,唇边重新泛起笑意,“这么容易分出胜负,戏就不好看了。”   “那傅婴即刻去办。”傅婴说着,起身对萧逸云一揖,向外面走去。走出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王爷要好好对待公主才是,切莫再伤害她了,齐国那边,说不准会为了公主而帮助我们。”   萧逸云微微一笑:“放心,我会好好对她的,不仅要对她好,还要弄明白,为何那一下重创没有伤及她的性命,反而让她性情大变。”   “王爷这样想,傅婴就放心了,傅婴告辞。”傅婴说罢,转身欲走。   “等一下。”萧逸云突然想到那女子方才说故事的情景,下意识地开口叫住他。   傅婴回过头:“王爷还有何吩咐?”   萧逸云想了想,道:“你博文广识,可曾知晓一本叫做《聊斋志异》的书?”   “《聊斋志异》?”傅婴低声重复。   萧逸云补充道:“那是一本讲述人妖相恋人鬼相恋的志怪类书籍。” 正文 第10章胜券在握   傅婴思索了一阵子,摇摇头:“傅婴自诩博览群书,却从未听闻过有这么一本书,王爷是如何知晓有此书的?”   “是公主说的。”萧逸云沉思地道。   傅婴这个出了名的大才子都不知道的书,那女子竟然知晓,还记得这么清楚,着实让他有些不解。方才听她说故事时那么流畅,他知道,她不仅记住了,还理解的相当细致。   虽然那人鬼情爱的书籍对于他的大计没有什么影响,但他对那说故事的人,却不得不另眼相看。   这几天来,那女子表现的很是与以往不同,骄奢跋扈的模样全然不见,她不撒娇,不纠缠,不诱惑,不威胁,而是……以平等的目光看待他,小心翼翼地躲着他,同时又照顾着他的感受。   之前,他怀疑她是装失忆,但是,如果假装失意,为何不是告诉所有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而是苦苦隐瞒?   他又认为她根本就不是柏璃湘,而是被人掉了包,其目的就是为了监视他。但方才傅婴说他查了两天,什么都没查到,傅婴的能力他清楚,知道柏璃湘被掉包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但是如果不是被掉包,那她为何会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萧逸云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年来,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去爱上一个人,就是怕这会成为自己的软肋,将来被对手拿过来成为威胁他的工具。却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费这么多心思。   傅婴冥思了片刻,道:“或许,那《聊斋志异》是齐国无名人士编写的书籍,没有流传到楚国来,是以从未听闻。不如让傅婴去查上一查,兴许就能知晓。”   萧逸云想了想,道:“也好。”   就算他对那书没有多大兴趣,也知道此书之事已经引起了傅婴的兴趣,他势必会去查上一番的,既然这样,他自然不介意傅婴把结果拿过来与他分享。   “王爷若没有别的吩咐,傅婴便告辞了。”傅婴再次拱手告别。   萧逸云点点头,对候在外面的青玄吩咐道:“青玄,送送傅大人。”   “是。”青玄手握长剑,对着萧逸云抱拳一揖,然后伸出一只手来,做个送客的姿势,“傅大人,请。”   萧逸云踱到殿外,扶着栏杆望着他们,直到两个身影在眼前消失,方才整顿一下衣襟,快步向外面走去。   他这是要去寄畅园的,他向筝玉承诺过晚些时候会过去,自然不能失约。   另外,对于她的突然转变,他心底所存的那丝疑惑,也让他有着快些见到她的冲动。不仅仅是自保、筹谋、布局,还有那么一点点好奇……   好好对她,花些功夫对她好,这是牵系着齐国立场的一个纽带,他就算再忙,也还是有这个时间的。   摆设华丽精美的卧房里,雕花灯架上,红烛淡淡地燃烧着,有些烛焰燃长了,恣意地跳动起来,将很大一片空间打的明灭不定。   筝玉此时已经洗漱完毕,像往常一样吩咐宝楹她们无事不要前来打扰,自己则倚在床头,望着随风撩动的绣幕,一副沉思的模样。   其实,也并没有在想什么,只是太过无聊时间,让她不知该做些什么。   现在刚过亥时,也就是九点多钟,时候尚早,虽然古人有早睡的习惯,但是筝玉毕竟初来乍到,连生物钟都没有调节过来,自然是睡不着的。   没有一点儿困意,这屋子里的陈设也早已看腻了,筝玉真的不知道在这没有电脑没有手机的时代,她该怎么去打发以后无聊的时光。   不行,一定得给自己找些事做,不能这么闲下去,否则在这深闺大院里,就算不闷出病来,也会有向怨妇发展的倾向。   慢慢踱离床边,筝玉目光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件物什,没有多做停留,那些虽然十分名贵,每一样都价值不菲,但又不能拿出去卖,它们此时已经引不起筝玉的丝毫兴趣。   筝玉穿过低垂的绣幕,绕过镂空屏风,向外室走去,看到灯架上明灭不定的烛光,突然有些兴致,拿起旁边的剪刀,走到灯架前去剪烛芯。   在现代,筝玉一出生便是用的电灯,偶尔停电,点了蜡烛,也极少有剪烛芯的机会。这几天筝玉时常看到宝桐拿着剪刀剪烛芯,如今宝桐已经被她打发出去,筝玉太过无聊,便没有再唤她进来,饶有兴致的亲自动手。   “奴婢拜见驸马。”怯怯的声音传来,筝玉一听就知道是宝橙。   这几天的相处,筝玉已经可以辨别她们每一个人的声音了。   几天下来,由于筝玉一直平和待人,不像以往的喜怒无常,宝橙已经没有开始那样怕她了,甚至在照料她的生活上提一些自己的意见,让筝玉觉得十分欣慰。筝玉只是有些不明白,宝橙连自己都不怕了,竟然还在面对萧逸云的时候如此胆怯。就这几天的相处,筝玉觉得萧逸云为人十分随和,不像是那种会故意与人为难的人,在宝楹的口中,她也得知萧逸云一向待人宽厚,按理说,应该是让人敬重而非害怕才对。   思来想去,筝玉最终将宝橙的怯意归结为她对萧逸云的仰慕和面对他时的紧张。萧逸云那温润高雅皎如月华的光彩,加上他宽厚随和的态度,引来女孩子的爱慕是再正常不过了。   清朗柔和的声音传来,打破筝玉的思绪:“公主歇下了吗?”   “回驸马,还没有。”   紧接着,筝玉便听见脚步声渐渐向房门靠近,萧逸云走上台阶,将紧闭的房门轻轻推开。   对于萧逸云的到来,筝玉没有多大惊讶,也没有多少不安,这几天,萧逸云每天都会过来,与她同榻而眠,筝玉虽然很不习惯,但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名义上他们是夫妻,她无法将他拒之门外。   转过头来,对上萧逸云如流云般高雅柔和的面容,筝玉没有动,只微微一笑:“驸马过来了?”   萧逸云没有回答,他知道筝玉并没有要答案的意思,只是习惯性的开场白。再说,他人都已经在这里了,自然是过来了的,不用说也知道。只问道:“这么晚了,公主怎么还没睡?”   筝玉玩笑道:“这么晚了,还没睡,自然是在等驸马过来。”   抬眸,对上萧逸云瞬间温柔下来的眼神,筝玉心中一慌,忙改道:“说笑呢,天太热了,我睡不着。”   萧逸云慢慢向她走近,筝玉才瞧见,他的头发衣上微微有些润湿,优雅俊美的面容上,带着几点水滴。   对上筝玉询问的目光,他淡淡一笑:“外面下雨了呢。”   虽是笑着,那语气里却带有一丝失落,与她刚刚说出在等他时他眸中的喜悦完全不同,筝玉知道,大概是自己后面补充的一句话伤害到了他。   是啊,又怎么不受伤呢?他那么在乎柏璃湘,这几天里自己却一直对他热情不够,客气有加。   可是,不客气相待又能怎么办,她不是柏璃湘,不是那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除了知道他叫萧逸云,是驸马之外,便与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   不,还是有区别的,陌生人一旦相交,便总有熟识的一天,但是萧逸云不同,碍于他是这副身躯的丈夫的事实,这几天来,筝玉一直想方设法的躲着他,小心翼翼地拒绝他……   筝玉并不后悔自己加了后面一句,即便这一句话让萧逸云十分受伤。她终究是个自私的人,接受不了对方和她在一起心里想的却是其他人,即便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扰乱她的生活。她要以柏璃湘的身份,一点儿一点儿疏离他,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让他知难而退又不会对自己产生任何怀疑。   因为顾虑太多,筝玉心中一直有些不安分的因素在恣意地跳动着,让她不得平静。强制着稳住心神,再去看时,却发现不知何时,萧逸云已经走到她的身边。   他站在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来轻轻环住她的腰,让筝玉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绪一下子又错乱了。他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握住筝玉拿了剪刀的手,宽大的衣袖滑落开来,与筝玉碧蓝的衣袖重叠在一起,借着摇曳的烛光,可以清楚看见布料精致的纹理。   剪刀晃动轻微的声息传来,长长的烛芯已被剪短,由于刚刚剪下,烛头变得十分微弱,挣扎着晃动,似要灭掉。但是很快,烛头便又明亮起来,淡淡地燃烧,不再像之前那样胡乱地跳动。   萧逸云低低轻笑一声,又握着筝玉的手伸向另一只烛焰燃长了的蜡烛,很近的距离,筝玉能够清楚的听见他心跳的声音,同时感觉自己的心跳也乱了好几拍。   哗哗啦啦水珠落地的声音传来,恣意地敲打着门外的廊檐。古式房屋隔音效果不好,啪啪嗒嗒的声音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如萧逸云所说,下雨了呢。好大的雨。   伴着呼呼的风声,筝玉甚至能够想象出廊檐下那团翠竹挂着水珠笨重摇摆的样子。   只是,好奇怪的天气,上午还是太阳高照呢,晚上却下起这么大的雨来。   果真六的月天,孩子的脸。   筝玉垂眸望着那两方交叠的衣袖,以及剪刀触及的闪烁的烛火,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闪现出李商隐的两句诗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有些凄婉的诗句。   萧逸云,这个站在自己身后温婉柔和的男人,他再也没有机会与柏璃湘共剪西窗烛了,此刻握着自己的手,他可曾知晓,其实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何当共剪西窗烛,成了永远没有归期的期盼,筝玉微微侧眸望向身后的萧逸云,望着他那张在烛光的照耀下明灭不定的脸,不知是同情,是难过,还是其它什么原因,觉得心里微痛。   许久,将灯架上燃长的烛芯全部剪完。   也许并没有太久,只是心中想了太多,才觉得时间过去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