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永元二年, 夏。
轩敞的寝殿内, 香烟缭绕。宽阔的大床罩着淡红的纱帐, 影影绰绰可见里头的人形,那人犹在沉酣之中,半边雪白的肩膀露在外面, 睡姿颇为不雅。
一位宫装女子蹑手蹑脚地走近大床,皱了皱眉,替她将被子掖好, 方轻声唤道:“皇后娘娘, 您该起身了。”
床上人愉快地翻了个身,仍旧呼呼睡去。
那女子耐着性子又唤了几声, 只是不应, 饶是她涵养再好, 也不由动怒了, 索性俯下身来, 凑到皇后耳边, 大声喝道:“娘娘,您该起身了!”
其声如雷贯耳,动魄惊心。
被称作“皇后”的那人一激灵从床上坐起, 一双眼睛眯眯缝缝,两只手却在空中乱伸乱抓:“什么,要开机了?小云,快给我梳妆,穿衣裳,快!”
女子咦道:“娘娘,您在说什么呀,什么开不开机的?还有,我告诉您好多遍了,我叫容心!不叫小云。”
“好的,小云。”江莫忧仍迷迷糊糊,她用力揉了揉眼皮,方渐渐清醒过来,眼前忽然出现一张放大的面孔,她唬了一跳,“容心,你这是干什么?”
“我看看您睡醒了没有。”名为容心的侍女——称她为侍女,年纪仿佛偏大了一点,但若说是嬷嬷,却又嫌不够老——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真不明白,您不过病了这几天,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跟从前一些儿也不像。”
的确换了一个人呀!江莫忧暗道,平白无故的,她来到这世界,又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当然跟本体不一样。
她兀自在那里发呆,尚未察觉锦被从肩上滑落下来,半痕雪脯暴露无遗,容心忙朝她努了努嘴,并道:“娘娘,虽然这是您的寝宫,也得注意着点。若是皇上在呢,您哪怕什么都不穿也没有什么,但若是叫旁人瞧见了,外头可又要起风言风语了……”
“你胡说什么呀!”江莫忧匆匆忙忙打断她的话,红着脸将里衣系好。
穿衣毕,江莫忧乖乖地坐到铜镜前,任由容心为她梳理那头如云般的秀发。
这张脸不是她自己的。
她细细打量着镜中人的面容。柔嫩的嘴唇,挺廓的鼻子,眼睛不算太大,可是眼皮很双,眼珠很亮,清凌凌的足够动人,用力瞪大了也能吓人。
这张脸的硬件还是很不错的,甚至比她原有的还要好。江莫忧从前不过是一个十八线小演员,没有身份,没有背景,还是姿容不十分出众的那种——连潜规则也瞧不上她。然而她一直都很努力,或者自认为很努力,兢兢业业,在各种狗血剧里认真的打着酱油,一路从群演混到了反派一号。正当她以为大好前程即将来临时,她华丽丽地穿越了,因此这希望也就成了泡影。
事情得从半个月前说起,那时她正在摄影棚里与单纯不做作的女主对戏,充分发挥自己奸角的潜质,将白莲花女主骂得狗血淋头,几乎称得上吊打。导演非常满意,喊了“咔”之后,就吩咐大家各自散了,先吃午饭。
江莫忧忙让小云(小云的身份是助理)为自己卸妆,一面急急忙忙地跑去领盒饭,生怕晚了就没吃的了。在经过白莲花女主身边的一刹那,江莫忧忽然发现她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尚未等她弄清楚那笑容中的含义,白莲花已经恍若无意地伸出一只纤细的脚,轻轻巧巧地将她一绊。
江莫忧成功地摔了个狗吃-屎,之后就失去了意识。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度,附身在与自己同名同姓的人身上。
她并不十分奇怪——她看的小说不少,这种事是小说里常有的。而身为一个体验派演员,她有时甚至巴不得亲身经历一些这类的事。
当然,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又大不相同了,譬如叶公好龙。江莫忧虽然不害怕,却很不高兴。虽然她穿到了古代,虽然她成为了皇后,可是一个失了宠的皇后是没有好下场的——诸多小说和电视剧都证明了这一点。
古装剧第N定律:皇后总是不得宠的,因此总被定位成可怜的角色,哪怕有时候硬气一点,心狠一点,成了坏人,那也是不成功的坏人。既得不到观众的喜爱,也享受不到自身的快乐。
她不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什么性子,可是从容心的描述来看,大约也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当今天子成桓还是皇子的时候,先帝将江莫忧赐与他为正妃。江莫忧理应是温顺娴静的大家闺秀,温顺到近乎庸懦的地步。
这样的性子是不招男人喜欢的,江莫忧还未得宠就已失宠,好在成桓虽然不曾宠爱她,但也没有废了她,登基之后仍旧立她为皇后。但这样一个皇后的空架子,其实与被废也没有太大分别,无非名份上好听一点罢了。
江莫忧叹了一口气,看来就连穿越,她的运气也比别人差些。说起来都要怪这个皇后,好端端的,为什么想不开去寻死,害她成为影后的梦想也破灭了……等等,这皇后到底是自己作死,还是别人要害死她?若是后者,江莫忧的处境就危险了。
她越想越心焦,忙问道:“容心,我是怎么死的?”见容心用疑惑的眼光望着她,江莫忧立刻改口:“我是说病,对,我是怎么生病的?自打我病好之后,这脑子终日混混沌沌的,竟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容心投来同情的目光,“您真要听吗?唉,说起来还真怪难为情的!”
江莫忧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她可不想不明不白地被人害死。
容心于是娓娓道来,原来约莫一月以前,皇上升了苏昭仪为妃,原本也不算什么,做皇后的不该为这等小事计较,可是那苏妃却是个多事的,其势汹汹地跑来玉凰宫炫耀,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皇后心头火起,便训了她几句,苏妃却哭哭啼啼地跑去向皇上告状。皇上偏听她之言,信以为真,反责怪皇后心怀嫉妒,责令其静思己过。
皇后心中郁结,便令御膳房做了许多糕饼点心,诸如芙蓉糕、桂花糕、什锦香糕之类,日日暴饮暴食,谁知却被一块糕噎住,喘不过气来,当场昏死过去。众人都说不中用了,还是从宫外请来了一位神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才将那块糕吐出来,得以回生。
江莫忧听得汗如雨下,这剧情也太狗血了吧!哦卖糕的(oh my god),怎么会有如此离奇之事呢?
故事中的另一位主角也令她非常感兴趣,“苏妃不过一个正三品的妃子,如何那般厉害,皇上就这么宠爱她吗?”而且苏妃这名字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容易让人联想起某种女性月用品。
“宠不宠爱的倒是其次,您不知道这位娘娘的身份,”容心摆了摆手,一脸讳莫如深,“她父亲是征西大将军,早已开府封侯,母亲是澹南郡主之女,长兄任御史中丞,娶的是丞相的外孙女,次兄随父从武,官职虽不高,却已取得军功,晋升是早晚的事,虽然尚未娶亲,在京中也炙手可热……”
容心喝了一口水,继续道:“有这样的家世背景,再加上自己生得美貌,难怪苏妃在宫中一路顺风顺水。她是去岁进宫的,刚进宫就封了婕妤,半年不到就升了昭仪,现下已经成妃子了,她还这样年轻,往后还有得晋封呢……”
这才是玛丽苏开挂的人生呢!和她比起来,自己这个穿越女算什么,简直弱爆了。江莫忧不免有些闷闷,后面的话她也没心思听下去了。
这半个月来她一直处于一种消极的状态中,如今更是有理由消极下去,有这么一位劲敌存在,她这个皇后完全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她虽然参演过不少后宫剧,真实的后宫生活却是一点乐趣也没有啊。没有空调,没有电扇,没有冰箱,基本的生活条件都得不到保障,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还不能出去,连自由都被剥夺了,说得矫情一点,仿佛鸟儿折断了翅膀,不能展翅翱翔。
容心看出她的愁绪——这些日子她总是这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便劝慰道:“娘娘,您别太伤心了,好歹您还是皇后不是么?等皇上真废了您那天,再伤心也还来得及呢。”
这真是劝人的话么?江莫忧颇为无语地望了她一眼,她忽然觉得这奴婢和原皇后还真是天生一对。
容心又道:“今儿是月初,众妃嫔循例要来请安的,您可得好好梳洗一番,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万万不能叫她们轻瞧了去。”
江莫忧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是”。
擦过牙、漱过口、洗过脸之后,江莫忧便由容心领着预备去往大殿上。她其实很想美美地用一顿早膳,可惜只能恋恋不舍地打消这个念头,因为她自己起得太迟,已经有人来了。
那人看起来是个温柔的女子。
正文 第2章
那人见到江莫忧过来, 立刻站起身子:“见过皇后娘娘。”她的面容清秀腼腆, 是不容易招致同性嫉妒的那种——同时也不容易招徕异性的喜爱。
容心在江莫忧耳边悄悄道:“那是陆美人。”她现在已经很习惯皇后奇差的记忆力了, 所以时刻在旁提点着。
江莫忧微微颔首,满面春风地笑道:“陆妹妹来得倒早。”她没有演过皇后,可是见过别人是怎样演皇后的, 只好有样学样。
陆明玉笑道:“给皇后娘娘请安,臣妾不敢起迟。”
肯对一个失宠的皇后这样尊重,是个良善人。投我以桃, 报之以李, 江莫忧便与她亲切地交谈起来。临了得出一个结论:这女子的确不得宠。因为她们彼此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意味。
言谈之间,众妃嫔也都陆续前来, 江莫忧便住了口, 任凭众妃一一给自己请安。她留心观察众人的态度, 饶有兴致地发现, 她已经可以很清晰地分辨敌友。如陆美人、穆良人、周采女几个, 她们是亲皇后党的, 意思也就是说,她们与苏妃不睦。至于薛才人、赵充仪、傅婕妤等人,见到她却是一副爱答不理的神气, 请安的幅度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看就知道是敌军阵营的。
江莫忧看看人差不多到齐了,准备开口说话,薛才人却轻而易举地打断她:“皇后娘娘,苏妃娘娘还没来呢。”
主子还没到呢,狗腿儿就开始打前锋了。江莫忧微笑道:“苏妃一向来得这么迟吗?”
她本意是想给薛才人一个下马威,而且自认为做得十分自然,不料薛才人掩口而笑:“娘娘不是很清楚么?哦,我倒忘了,前段时间娘娘一直病着,也免了六宫请安,难怪您不大记得。”
赵充仪假意为她解围,“皇后娘娘病体才愈,难免有些神志恍惚,才人你得体谅,不过话说回来,苏妃娘娘圣眷隆重,身体劳乏,即便来迟了些,想必皇后也能谅解。”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直如做戏一般,还口口声声体谅,岂有以堂堂皇后之身,还得一个才人来体谅的道理?
这想法才一掠过,江莫忧惊觉自己入戏太深了。真是的,她一个现代人,与她们较什么真呀!这些可怜的姑娘,日日关在这深宫里,闲得没什么事做,只好吵架斗嘴,占点口头便宜罢了。
容心倒是实打实的有了怒意,她才要发话,江莫忧却轻轻摁住她的手,示意她镇定下来。容心一惊,忙望向她,只见江莫忧的目光坚定而深沉,容心陡然会过意来:娘娘是在告诉她,小不忍则乱大谋。
江莫忧可不知道容心已经从她的目光里读出了一千种含义——几乎可以凑成一部孙子兵法。然而事实上,她不过是随意地瞪着眼睛,仅此而已。
短暂的静默后,门外传来太监拖长的尾音:“苏妃娘娘驾到!”他这句话至少喊了十秒钟。
好大的盛势!
在万众瞩目的氛围中,苏妃终于姗姗来迟,艳光四射地踏进殿来。江莫忧一眼就被她的下半身吸引了——不是因为她的腿很长,当然,她的腿的确很长——而是因为她走路的姿势非常奇特。不是古装剧里那种很含蓄的莲步轻移,而是近似于模特儿在T台上所走的猫步。她的步子看起来迈得很大,其实并不大,她的腿高高抬起,又轻轻放下,这样,尽管她走得并不快,看起来却很有气势。
她本人也的确很有气势,几乎可以说具有超模的气场。她的下巴高高抬起,头也是仰着的,江莫忧很怀疑她是否看得清眼前的路,然而她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的位子,并且顺利地坐了下去,令江莫忧感到非常失望。
等她坐下来,江莫忧才清楚地看到她的脸。怎么,她也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倾国倾城嘛!尽管搽了很厚的粉,还是可以看到她脸上有两点微微的雀斑。脸倒是尖削的瓜子脸,可惜太尖了,下巴可以在人身上戳一个血窟窿。让人很难分辨这样的鬼斧神工出于天然的恶意还是人为的改造。
她的眼距也有些太开,鼻子扁了点,嘴也稍稍偏大。江莫忧越看,越在苏妃脸上发现些新的缺点——当然不怀好意的人也可以说她这种行为是出于女性的嫉妒之心。
但不管怎么说,苏妃终究是个美人,这不仅是由于她那种妩媚的风情,而且还因为她具有盲目的自信——她庞大的背景也支撑了这种自信。俗话说得好,自信的女人是最美丽的,苏妃正是如此。
不管怎么说,苏妃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倒的确悦耳,“臣妾来迟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江莫忧想震慑一下她,便故意冷着脸不说话。
苏妃却不以为意,仍旧笑道:“我就知道皇后娘娘一定不会怪罪我的,臣妾到底年轻贪睡,不比年长之人,想睡也睡不着了。”
她这番话说得非常高明,让人一下子联想到皇后的人老珠黄,其实江莫忧不过比她大几岁而已。江莫忧很想发火,可是想到原身的前车之鉴,又不敢轻易招惹了。她不确定这位苏妃到底有多大的势力,只好干笑了两声,“瞧妹妹这话说的。”
苏妃却不依不饶,“哦,娘娘,我可不是说您年纪大了。”见江莫忧不肯接茬,她便又换了个话题:“娘娘,不知您贵体可大安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江莫忧立刻起了警觉,“托妹妹的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也是,看您的气色比先前红润了好些,连身材也丰润了不少。”苏妃抿着嘴笑道。
江莫忧情不自禁地低头看去,因着是夏天,衣裳穿得薄,身材上的缺点便很难遮饰。她不知这位皇后是一向如此呢,还是前些日子糕饼吃得多了,体态愈见丰腴,虽然算不得胖,离瘦已经很遥远了。
她又朝苏妃望去,不得不说,苏妃的身材是很不错的,是符合现代人审美观念的那种好。她生得高,容易显得苗条,她也的确够瘦,虽然从上到下接近于一根竹竿,但的确是模特儿类型的标准身材。
江莫忧不觉起了自惭形秽之感,说好的古代以胖为美呢,为什么她会被这样鄙视啊?
苏妃给予敌人双重的打击,正在展开第三重攻势,“娘娘,哪怕皇上不来,您也不能这样胡吃海塞地发泄啊,胖了还是小事,就怕吃出病来,终究苦的是您自个儿呀!”
这下连江莫忧也不得不佩服她了,苏妃的战术层层递进,从三个不同的层面对她展开进攻:先说她老,次说她胖,最后说她不得宠。充分掌握了“稳、准、狠”的原则,这样的女人不该呆在深宫之中,应该去战场上大展身手呀!
江莫忧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溃不成军,最后只能匆匆忙忙地结束这次早会,“大家还没用早膳吧,都散了吧!”
苏妃雍容大方地站起身来,伸展开两条柔若无骨的手臂,薛才人和赵充仪上前一左一右地掺着她。苏妃领着一群小跟班,得意洋洋地去了,临走还轻蔑地瞟了江莫忧一眼。
众人一走,玉凰宫立刻变得空空荡荡起来,容心一脸不忿地扶江莫忧起身,“苏妃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好歹您还是皇后呢,她就敢这么不把您放在眼里,真是气人!”
江莫忧将演戏的经验充分运用到对话中,“谁让皇上宠她呢?在这宫中,得宠与失宠就是天壤之别,她今天早上姗姗来迟,一方面固然是她自己的原因,另一方面大约也有伺候皇上的缘故吧。”
“您听她胡扯!”容心不屑地撇了撇嘴,“皇上昨晚根本没歇在她宫里。”
江莫忧一听此话大有玄机,忙道:“此话怎讲?”
容心便告诉她,原来成桓竟是个明君,从来不沉迷女色,一个月倒有半个多月是不进后宫的,大半时间都待在太仪殿里批折子,或曰,处理政事。
“可是他进后宫的那十多天里,大半时间都歇在苏妃那儿,对吗?”江莫忧懒洋洋道。
容心只好点头。
这就对了,得不得宠是相对而言的,成桓懒进后宫,这只能说明苏妃不具备成为祸国妖妃的资本,而不能作为她不得宠的证据。
江莫忧不想在这个问题多做纠缠,苏妃得不得宠都碍不着她什么,可是这个人的脾性的确叫人望而生厌。经历了方才那番挑衅后,江莫忧看这位妃子很不顺眼,不仅是她的所作所为让人很不爽,就连她的面容也跟那位白莲花女主有几分相似。
江莫忧心中一动,问道:“苏妃的闺名叫什么?”
“您问这个干嘛?”容心不解。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
“让我想想,好像是叫……无衣,对,苏无衣。”
苏无衣?那应该不是同一个人,不过这名字还真是奇怪,江莫忧笑问道:“有什么来由吗?”
“好像说,她出生的时候是光着身子的,所以取名无衣。”
这不废话吗,谁一出生是穿着衣服的?又不是自带装备!她隐约记得诗经里面仿佛有一首《无衣》,本来还以为取材于此,现在看来是她高估这家人了。
不过苏无衣的话虽然难听,却也有几分道理,至少有一件事是她必须要解决的:她决不能容许这个身子继续胖下去了。
正文 第3章
当她还是一个小演员的时候, 江莫忧已经十分注意保持身材, 虽然她没有做主角的机会, 可是恶毒女配也有貌美如花的权利呀!甚至比主角更注重这个。
现在她决心回到从前的状态,尽管不需要像模特儿那样严苛,至少不能太过富态。
她是说做就做的人, 立刻就行动起来。容心看在眼里,却十分忧心:“娘娘,早膳您就戳了一筷子, 午膳您压根就没动, 这样下去您的身子会受不了的呀!”
江莫忧一边做着各种在容心看来奇奇怪怪的动作,一边气喘吁吁地道:“你放心, 我自有分寸。”
好女不过百, 她要朝这个方向努力, 争取将身上的膘甩下去。要是有可能, 她希望有一个量化的标准, 通过数据进行监控, 激励自己,于是她问道:“容心,宫里有那种大秤吗?”
“秤?您是指多大的?”
江莫忧的眼睛闪闪发亮, “越大越好,最好是可以称人的那种。”
容心毫不犹豫地击碎她的希望,“宫里有称碎银子的戥子,有称猪肉的杆秤,唯独没有秤人的。您要是想称自个儿,不如将自己剁碎了,一块肉一块肉的称起来,那才行得通呢!”
江莫忧听得心下暴汗,这是拍恐怖片呢!不过容心的话倒给了她一点启示,她想起曹冲称象的典,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计议已定,她吩咐容心派人准备一条船,并各样大小的石头。容心问她要这些有何用,她得意洋洋地解释道,将空船置于湖上,自己站上去,在水船交接的地方画上记号,再将船腾出来,改放石子上去,当水面到达刻线时即停止,再一块一块地称出石头的重量,就可以知道人的体重了。
想法很美好,可是容心很怀疑这法子的实用性。看到江莫忧兴冲冲的样子,她也不忍劝阻了。
于是挑了一个晴好的日子,主仆俩来到御湖边,果然看到湖边泊着一条小船。
这船却比江莫忧想象的小得多。
容心向她解释:“尚宫局的人说,宫里的大船另有他用,只好派一艘小的来。”
罢了,她本就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后,旁人肯敷衍她就不错了。江莫忧试探着站上去,只觉得船身晃动得厉害,她努力张开两腿,伸开两臂,尽全力保持平衡。
很好,船渐渐稳下来了,现在就等船身停止晃动,才好做记号。她信目望去,忽然瞥见湖畔柳树下立着两人。那为首的一个,风姿挺拔,长身玉立,虽然远处看来面目有些模糊,瞧那轮廓就很出众。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是皇帝应有的服制。
且说成桓批了一晌午的折子,趁便来湖边散散心,他本来没有留意,还是他身边的侍卫凌睿眼尖:“皇上,那船上站着的仿佛是皇后娘娘。”
“皇后?她不是在宫中静养吗?”成桓皱起眉头,“她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成桓索性往那边走几步,好看得更清楚些。
他看清楚了,江莫忧也看清楚了。她直直地朝这边望过来,发现成桓的五官比她想象中更为俊俏,用“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如果不是考虑到性别问题,她甚至想说祸国殃民。
像所有的面瘫帅哥一样,你很难想象成桓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不是他脸部的肌肉线条那么流畅,江莫忧几乎要怀疑他肉毒杆菌打多了。
此刻他紧紧地抿着嘴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冷淡的目光投射过来,江莫忧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频率稍稍加快,几乎拥有少女时代的悸动感觉。好吧,她一定是发花痴了,但这有何不可呢?男人有欣赏美女的权力,女人同样有欣赏帅哥的权力,更何况这个人是她的夫君。
成桓盯她盯得更紧,江莫忧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没错,就是小说里常常描绘的“她沉溺在他温柔的目光里,连呼吸都快要停止”。当然,成桓的目光一点也不温柔,可是他长得好看呀!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
江莫忧一边鄙夷自己没有定力,一边却觉得口水仿佛要流出来,她情不自禁地抬了一下手,想试一下嘴角是否真的润湿了——就在这一瞬间,她已经失去了平衡,小木船剧烈地晃动起来,江莫忧立足不稳,一头栽进水里。
凌睿立刻便要上前:“皇上,娘娘落水了,微臣这就去救人。”
成桓却一抬手止住他,“你且等等。”他倒要看看,江莫忧是在做戏还是的确有危险。
凌睿心中焦虑,奈何皇命难违,只好置手旁观。过了一小会儿,看到江莫忧在水中扑腾,他再也忍耐不住,“皇上,娘娘她不会游水,咱还是快救人吧!”
“她不会吗?哦,朕倒忘了,那你快去吧。”成桓或许也有几分着急,当然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冷淡。
凌睿得了皇命,解下外衣便要一头扎进水里,可惜已经晚了——不是来不及,而是已经用不着了。江莫忧扑腾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会,便停止挣扎,便矫捷利落地游上了岸,如同一尾游鱼那样灵活。
容心忙拉她起来,只见江莫忧的衣裳已经透湿了。江莫忧却不以为意,她径自走到成桓跟前,湿哒哒的屈膝下去,“臣妾给皇上请安。”
成桓张了张嘴,仿佛想要说些什么,江莫忧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臣妾告退。”说罢,她领着容心从反方向离去。两句话,她已经结束了一次会面。
尽管弄湿的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江莫忧却走得飞快,容心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还一边追问着:“娘娘,您是什么时候学会洑水的呀?奴婢怎么从没见着。”
江莫忧头也不回地说道:“做梦学会的。”
“啊,还有这种奇梦?”
直至回到寝宫,江莫忧仍觉得遗恨难消。方才水中的那场戏,一开始的确是真的——她虽然会游泳,总得花些时间适应这个身体,后来也许有一点做作的成分,那也是因为她以为成桓会来救她,巴不得发生一点英雄救美的戏码,说不定还盼着成桓给她做人工呼吸。
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发痴也得看准对象。成桓此人分明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哪怕他再厌恶这个皇后,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呀!他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现在就连他那张皮也挽救不了他在江莫忧心中的形象了,成桓万万不会想到,仅仅是一时的捉弄之心,竟会招致这么强烈的恨意。
江莫忧越想越气,现下看来这宫里简直没有一个好东西,妃子们一个个嚣张得像天上的神仙,皇帝又是个冷血无情的爬行动物,受苦受难的只有她这个皇后。
她心头忽然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何时她可以将这些人全部踩在脚下?她演过的那些脑残狗血剧为她的想象提供了支撑:不错,她要成为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或者更进一步,连皇帝也打倒,譬如说,做掉皇帝,自己当女皇(这个难度系数可能高了点),亦或是成为皇太后,垂帘听政。
当然,想当太后,她得先扶持一位皇帝,扶持别人的孩子是不现实的,因为这宫里的妃子都未有子嗣(真是奇怪);那么,她得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但这样一来,她得先获得成桓的宠爱,毕竟生孩子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
江莫忧的想象力燃烧起来:不错,她一定要获得成桓的宠爱。女人要报复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先得到他的心,再狠狠地打碎他的心,让他痛不欲生。
这时她已经将自己代入到前皇后的角色里了,这么多年她所受过的冷遇与孤寂,她要原原本本地将这笔债讨回来。凭借她多年演反派角色的经验,她做不了长孙皇后那样的贤后,那么不妨成为妲己那样的妖姬,毁了成桓!一统后宫!苏无衣也将成为她的脚底泥!
她忽然咯咯地笑起来,目光坚定地说道:“我一定要得宠。”
容心正蹲在地上将湿衣服摊平,一听这话骤然转过头来,“娘娘您终于想通了!”语气十分惊喜。
江莫忧怀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抓着容心的手,看着前方:“对,我想通了,我不可以再任人宰割!”颇有豪情壮志,随即她意识到容心手心湿漉漉的沾满了水,忙将手抽出来,声音里的壮气不免大打折扣:“容心,你会帮我的,对吧?”
“这是自然,不过,娘娘您还要继续节食吗?”
“那是必须的。”不管是宠妃还是妖后,纤细的腰身都是不可缺少的。也许赵合德和杨玉环是例外,然而她们都是妃子;想成为赵飞燕那样的一代妖后,非得瘦成人干才行。
这个称体重的方法看来是行不通了,既危险又费事,看来她只好采用目测法,看看自己身上的肉每天减少了多少。
在一种奇怪的激情鼓舞中,她回忆起成桓的面容:尽管这个人这样可恶,他长得还真俊呢!
当然这两点并不矛盾。
正文 第4章
很多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麻烦, 江莫忧空有一腔雄心壮志, 却缺乏实施的具体方针,而且没有占据主动权,因为敌人先行造访了。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成桓, 觉得非常奇怪:长久不来的这个人,为何突然跑来,说要跟她一起用早膳。
“你盯着朕做什么, 朕脸上有饭粒吗?”成桓扒拉了一大口饭, 腮帮子鼓鼓的,有一种孩童的可爱。
长得好看的人, 连吃饭都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江莫忧暗骂自己定力不足, 一边笑道:“没有, 臣妾只是奇怪, 皇上为何悄无声息地过来, 也不遣人通报一声。”她看了看桌上的菜色, 实在算不得好,她本来不打算吃早饭,是让小厨房临时做出来的, 难免简陋。
成桓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暗暗感叹:想不到皇后的日子过得这样清苦,倒叫他生出一份同情。
想到这里,他温情的夹起一块酱色的红烧肉,满面笑容地放到江莫忧碗里,殷勤道:“快吃。”
皇上亲自夹菜,这是何等的荣光,连最得宠的妃子也未必能享有呢。江莫忧不免受宠若惊,可惜她天生对肥肉抱着抵触情绪,连半肥半瘦的五花肉都不行,更何况她现在还在节食阶段,因此便想婉拒:“不必劳烦皇上,臣妾自己动手就行了。”便要将那块肉挪回去。
成桓的面容沉下来,他的筷子压在江莫忧筷上,尽管他一句话也不说,散发的气势却足够迫人。
皇上的恩赐,从来只能接受,不能拒绝,不管是好是坏。五花肉也是一种恩赐。
江莫忧觉得手上的筷子仿佛有千斤重,她苦着脸,慢慢将那块肉移向嘴边,闭着眼,一鼓作气地咽下去,如同吞下一颗炸弹。
成桓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他一边往江莫忧碗里夹进更多的菜,一边恍若无意地问道:“皇后,你是何时学会洑水的呀?”
皇上的每一个问题都必须谨慎回答,江莫忧可不能像敷衍容心那样,说自己在梦里学会的,她又不是李白,可以梦中作诗。
她忽然灵机一动,记起自己原本的计谋,便摆出一副幽怨的模样来:“臣妾长期避居深宫,闲来无事,偶有戏水之念,如此渐渐习得。”很好,完美地刻画出一个楚楚可怜的深宫妇人形象。
见成桓用怀疑的眼光望着她,江莫忧又补上一句:“怎么,皇上不相信么?班婕妤失宠后尚且做得《团扇歌》,臣妾就不能来一场碧水游么?”
成桓更怀疑了,“班婕妤是……”
糟了,她忘了这是个架空的朝代,江莫忧暗悔自己弄巧成拙,连忙补救:“那个不重要,我打书里看来的,意思对了就行了。”一着急,她连“臣妾”都不会用了。
成桓也不深究,看她发窘,笑而不言,只是仍旧往她碗里不断地增加食物,已经堆得小山高了。
容心在一旁看得笑开了花,看来娘娘的得宠之路已经不远了。江莫忧的脸却几乎皱成一团,天知道,她根本不想摄入多余的热量啊!
好容易伺候成桓吃完,江莫忧万分恭敬地送他离开,待不见人影后,她立刻找了一只小桶过来,努力地抠着喉咙,希望将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成桓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小团子:“朕有一个九龙玉佩掉了,想必在玉凰宫里,你去给朕取回来。”
小团子答应着去了,却正好瞧见江莫忧正在满头大汗地催吐,他仿佛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忙退出来,顺便向成桓禀报一番。
她就这么见不得朕么,连朕给她夹的菜也要拼命呕出来?成桓忽然有一点隐隐的怒意,不知是恼恨江莫忧不识抬举呢,还是嫌弃自己的魅力不够。不过他现在得去处理政事了,却是顾及不上这个。
但,不急,账可以慢慢算,以后有的是时间。成桓悄悄在袖子里握紧拳头,他从来都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从来都是。
小团子与傅婕妤宫里的一个宫女是老乡,而且十分要好。反正成桓没有叮嘱他保守秘密,小团子转手就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给那位老乡好听,那宫女忠心主子,自然又转述给傅婕妤。
傅婕妤如同得了重要的情报,立刻找了赵充仪和薛才人过来,也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顿。
薛才人听了欣羡不已:“皇后娘娘也太不惜福了,这要换了是我,哪怕皇上吐出来的,我也有本事给他吃回去!”薛才人长着一张和善的圆脸,可是她的为人一点也不和善,舌头也伶俐得到了过分的程度。
赵充仪掩口吃吃而笑:“才人妹妹惯会说笑的!”
她们都是俏皮的人物,彼此调笑热闹,却没想到苏无衣悄悄从她们身旁经过,全听进了耳朵里。
苏无衣回到良宸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一甩手将一沓白瓷碟子从案上拨下去,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她的贴身侍女彩椒知道她为什么发火,便劝道:“娘娘,傅婕妤那些人一向嘴里没遮没拦的,谁知道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苏无衣厉声道:“皇上身边的小团子亲口传出来的,能有假吗?”
“这……”彩椒语塞,她随即想到些什么,“娘娘,皇后只是呕吐,不见得就是嫌弃皇上呀!说不定她是觉得御膳房的东西不好吃呢?”
“御膳房掌天下珍馐,怎么会不好吃?再说,往日吃得下去,偏偏皇上来就吃不下去了?这矫情的东西,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苏无衣气咻咻地说。
彩椒是个谨慎的丫头,总是试图考虑完全,“娘娘,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譬如说,皇后娘娘有喜了。”
“有喜?”苏无衣惊疑不定的望着她。
“奴婢听人说,妇人有孕之时,常常食欲不振,或欲干呕,这不正和皇后的症状相符吗?”
“可皇上这些日子都没在玉凰宫歇呀!”苏无衣嚷道。
“那是您没瞧见,皇上也不是每次临幸都会有记档的,”彩椒道,“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皇后的孩子不是皇上的!”她的眸中显出厉色。
“什么,她竟敢与别人私通,是侍卫还是太医,这个淫-妇!”苏无衣抓紧椅上的扶手,立刻便要站起,“本宫这就去告诉皇上!”
彩椒很无语地按住她,“娘娘,事情还没见分晓呢,总得查清楚再说,您现在贸贸然跑去,小心皇后治您一个污蔑之罪!”
“那依你之见该怎样?”
“当务之急是得先确定下来,娘娘不如请一位太医过来,假托为皇后请脉,暗中查实。”
苏无衣想了想,“也好,那你明日请胡太医来良宸殿,就说本宫有事找他。”
主仆俩商量完毕,暗暗筹谋。
江莫忧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个无意识的举动,竟会引起这么多的猜疑。她没有理会宫中的暗流汹涌,简单地扒了两口午饭后,她便领着容心来到太仪殿,探望她那亲爱的皇上。
成桓大约是批折子批累了,竟趴在案上睡着。年轻的皇帝面白如玉,静若处子,看起来格外文静美好。
江莫忧忽然起了一丝慈母心肠,顺手取过一旁的折扇,轻轻为他扇起风来。发丝被流动的空气带起,有几缕飘到脸上,江莫忧轻柔地为他拨开,触及成桓脸部嫩滑的肌肤,觉得触感良好。怎么,这小子的皮肤比我还好呢,江莫忧发起了牢骚。
她忽然想试试这小脸捏起来会是什么感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在她的指腹与成桓的脸即将相接的一刹那,成桓倏然睁开眼睛。他醒了。
这就很尴尬了。
成桓冷着脸道:“你在做什么?”
江莫忧干笑了两声,“我看到皇上脸上有苍蝇,便想为您捉去,不想您醒了。”
“苍蝇呢?”
“已经飞走了。”
“满口胡言!”成桓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
“皇上的玉佩落在我那儿了,我给您送过来。”江莫忧将那块九龙佩取出。
成桓劈手夺过去,冷声道:“玉佩遣人送过来就行了,何必你亲自动手。”他忽然话锋一转,“皇后,你可知罪?”
这一转折来得好不突兀,江莫忧也懵了,早上吃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这家伙在犯什么神经?好在身为一个演员,临机应变的能力是必备的,她立刻镇定了脸色说道:“臣妾不知身负何罪,还请皇上明示。”
成桓背着手,冷冷道:“朕早前就吩咐过,皇后需在宫中静养,无朕的旨意不得出来,如今你却贸然出入太仪殿,岂非有违皇命?”
正文 第5章
江莫忧面不改色地说:“皇上只是吩咐臣妾安心休养, 并未正式下达禁足之令, 如今臣妾病体痊愈, 自然可以出来。再者,昨日臣妾去御湖边,皇上看到了, 也并未出言责怪,便是默许,如今却拿此事说嘴, 不觉得过于牵强吗?”
成桓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想不到这女子如此伶俐,冷笑道:“皇后自打病好之后, 倒是学得牙尖嘴利, 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江莫忧微微屈膝行礼, “皇上谬赞, 臣妾愧不敢当。其实皇上大可不必这样费心找茬, 若真看臣妾不顺眼, 废了臣妾的后位就是了,再不然,一条白绫赐死臣妾亦可, 臣妾定当谨遵圣意,不敢有违。”
说得这样轻巧,皇后是可以轻易废掉的吗?况且也免不了臣民的口舌议论,成桓待要反唇相讥,江莫忧却已经起身告退,昂然出去了。
她呼吸着殿外的新鲜空气,为自己方才的演技洋洋自得。后宫里多的是温顺婉媚的女子,偶尔来个清冷倔强的,反而更能吸引眼球。她很庆幸自己没有落入演反派角色的窠臼。
江莫忧正在高兴,忽然瞥见苏无衣冉冉自台阶上来,便笑着同她招呼:“妹妹好啊,又来看皇上么?”
苏无衣见她一团和气,心下不由犯起了嘀咕,亦问道:“娘娘为何这般喜悦?”
“没什么。”江莫忧嘴里这么说,脸颊上的笑容却越发深邃,连那两个酒窝都仿佛在诉说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叫苏无衣越发惴惴。
两人假意寒暄一阵,江莫忧便扬长而去。在擦身而过的一刹那,苏无衣留意到她微微突起的小腹(那其实是未曾消去的赘肉),陡然想起彩椒之言,瞳孔不由得猛地抽紧:莫非皇后真有喜了?她笑得那么诡异,又是从太仪殿里出来,莫非成桓也知道了?莫非真是皇帝的骨肉?
苏无衣心中有一百个疑问划过,她定一定神,还是先看看再说,便径直步入殿内。
她望一望成桓,只见他的神色殊无变化,不过成桓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叫人难以揣测其心意。他知道苏无衣来了,却正眼也不瞧她一下,仍旧翻阅着案上的折子,淡淡道:“你来了。”
苏无衣心头不禁掠过一丝酸楚,众人都以为她盛宠无双,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成桓私下对着她时是何等的冷淡。只可惜,她必须将所有的苦涩艰难咽下,只将风光留在外头,这样,才不负她的身份与荣耀。
苏无衣露出温婉的笑容:“天气暑热,臣妾带了两样饮品过来,供皇上解解乏。”说罢,将手中一个竹编的小提篮放下,轻轻将盖子掀开,原来里头一样是绿豆汤,一样是莲子百合羹。苏无衣乖巧地说:“绿豆解暑,莲子清甜,都是最合时宜的东西,且刚刚冰镇过,皇上快用吧。”
成桓淡淡地瞅了一眼,“放那儿吧,朕待会再喝。”仍旧埋头工作。
这便是有送客的意味,苏无衣且不急着走,讪讪地走到成桓身边,恍若无意地说道:“方才听外头的侍卫说,皇后娘娘也来过,可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要紧事。”成桓仿佛一块无坚不摧的岩石,说话滴水不漏,或者约等于没说。
探不出口风,苏无衣试探着道:“皇上不是不许皇后离宫吗,皇后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成桓忙里偷闲瞅了她一眼,苏无衣忙笑道:“自然了,皇后终究是皇后,不是一个小小妃子能置喙的,臣妾只是好奇而已。”
“之前皇后病着,朕不许她出来,是为她好。如今皇后既然已经痊愈,自然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苏无衣听这话,竟句句有卫护之意,她不禁讪讪地笑道:“原来如此,是臣妾多心了。”
和成桓的交流是痛苦的,就像跟石头说话,还是海底的石头,又冷又硬,得不到回应不说,简直叫人觉不出一丝暖意。苏无衣站了一会儿,终究难受,便无奈地告辞了,成桓一点儿也不挽留,仿佛眼里没她这个人。
回到良宸殿,苏无衣越发觉得惶恐,成桓从来不肯对皇后假以辞色,如今看来竟百般维护,连原本定下的罪名也取消了,莫非他们两人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她越想越觉得彩椒的揣测确有其事,皇后腹中恐怕的确有了成桓的骨肉,宫里从来是子嗣为上,将来这个孩子一生下来,若是公主还好说,若是个皇子,那便是中宫嫡子,身份何等尊贵,连江莫忧也将母凭子贵,青云直上,到时她这个小小妃子就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苏无衣沉浸在各种对自己不利的幻想里,这一夜颠来倒去,始终没有睡好。
江莫忧恰好与她相反,睡得很熟。成桓没能拿她奈何,她又用神秘的微笑震慑住了苏无衣(有时候未知也是一种恐惧),难怪她睡得踏实。
皇后的病既然好了,妃子们都得规规矩矩地过来请安,宫人们是最八卦的,经过一天一夜的流传,昨儿催吐的事已然众人皆知,且经过千张嘴出色的渲染,最初的版本已经被人忘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版本:据说皇上亲自给皇后喂食,还甜蜜蜜地嘴对嘴喂给她,皇后不但不领情,还喷了皇上一脸,皇上竟也没计较。
如此一来,皇后重获盛宠的传言不免甚嚣尘上。当然,她们并不敢当着江莫忧的面议论此事,因此江莫忧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失宠的皇后已经成了风云人物。
江莫忧其实并不愿这些人来请安,因为这意味着她得早起。当她打着呵欠,被容心拖到妆台前时,容心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您好不容易才解了禁足,可不能这样得过且过。趁着如今精神尚好,皇上那边也有了些希望,您就该趁热打铁,拿出皇后的势派来,好叫那些人知道谁才是这后宫的女主人。”
江莫忧的呵欠打得更响。
容心索性下一剂猛药,“娘娘,您忘了苏妃从前是怎样欺侮您的么,您打算让她一直这样踩在您头上吗?您难道连一点勇气、一点自尊都没有吗?”
江莫忧被这些话刺痛了——其实是容心抓着她头发的手上加了一把劲,拉扯得她头皮发痛。江莫忧忙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轻点!”
容心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开始为她梳妆打扮。
江莫忧忽道:“容心,今儿的妆面就不必太清淡了,给我化浓艳一点。”
“啊,为什么呀?”
“你放心,我自有我的用意,照我说的做就是。”女人的浓妆是放大招的前兆,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当主角要奋起时,往往需要妆容的加持来显得狠厉果决,同时与之前的形象区分开来,好比小白兔突变成了大灰狼。
容心坳不过她,只好依她所请。江莫忧看过后却仍觉得不满意,觉得脸不够白,嘴不够红,她索性一把夺过容心手上的什物,自力更生。最后出来的成品,长长的眼线几乎要把鬓角戳穿,浓黑的眼影在眼珠周围形成两个黑窟窿,面白如鬼,嘴唇却红得跟喝过血一般。
容心吓得说不出话来,江莫忧却颇为得意,觉得绝代妖姬就该是这副模样。
她施施然走近大殿,发现众人都已经到齐了,连苏无衣也早早地来了,真是罕事!
众人一开始见到她,也吓了一大跳,不知皇后娘娘发什么神经,及至看久了,却觉得有几分诡异的美感,暗叹皇后的审美独到,自愧弗如。也只有这样气质独特的皇后,才配得上貌如谪仙的皇上。
江莫忧发现苏无衣面色苍白,容颜憔悴,那两个黑眼圈竟和她十分相似。不同的是江莫忧是画出来的,而苏无衣却是实打实熬出来的。
江莫忧关切地问道:“苏妃,昨晚没睡好吗?怎么这般没有精神?”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昨日午间睡迷了,到晚上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煎熬了半夜,才造成这副模样。”
“那你可得注意着点,女人的容色是最要紧的,咱们这些姐妹见着了还不要紧,若是皇上见了,因此嫌憎了妹妹就不值了。”
“是,多谢皇后娘娘教导。”苏无衣勉强应道。
众妃听了这一番对话,皆面面相觑:皇后语中的暗讽那么明显,苏妃不至于听不出来,她不但不叫板,反而像是矮了一截。这不是平常的苏妃。莫非真如传言中那般,皇后盛宠独占,连苏妃也得退避三舍。
再一看两人的情态,皇后意气风发,苏妃萎靡不振,众人都觉得心下了然。如此强弱易势,众人都紧赶着巴结起来,不是夸皇后的衣裳,就是夸皇后的容妆,更有甚者,连容心都夸起来,几乎将她说成是宫里最美丽的姑娘——尽管是老姑娘。容心笑得跟朵花似的。
正文 第6章
赵充仪、傅婕妤、薛才人几个, 更比旁人紧张到十分。她们原本是苏妃的爪牙——虽然是不入流的——往日没少帮着苏妃作践皇后, 一看这情势, 自己的靠山要倒了,生怕皇后找她们算账,便也跟着奉承江莫忧, 并且比旁人更加卖力。
江莫忧照样来者不拒。反正她从没把这帮人放在眼里。
苏无衣看了,心下更加气闷。没过一会儿,她便假托身上不舒服, 径自回宫去了。
彩椒依照她的吩咐, 请了胡太医过来。苏无衣与他如此这般耳语一番,主要让他查明皇后的身孕是否属实。
胡太医领命而去, 来至玉凰宫, 提出为皇后请脉。江莫忧想着请平安脉是常有的事, 一些儿戒心也没有, 任他所之。
胡太医是个庸医, 不完全庸的那种。他的医术不过尔尔, 比普通人略强一点,仅此而已。他之所以能在太医院安然呆到今天,纯粹是因为宫里的人身子康健, 没生什么大病。
因为隔着纱帘,江莫忧的妆容没有吓到他,可能也因为这样,他诊脉的结果才更有准确性。
苏无衣听了他的回禀,眼睛睁大成平时的两倍,“什么,你说她压根就没有身孕?”
胡太医沉肃地点了点头,“微臣的医术虽算不上高明,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该死的江莫忧,竟然唱了一出空城计!亏她紧张了半天,原来是虚惊一场。苏无衣放松下来,一面又感到恼恨:自己竟然被江莫忧摆了一道!
江莫忧实在是躺着也中枪:她其实什么也没做,一切都只是苏无衣的想象啊!
苏无衣将一腔怒意转移到江莫忧身上,决心想法子报复她一下。她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想出来一个自以为绝妙无比的主意,于是吩咐胡太医附耳过去,面授机宜。
胡太医听后却犹豫了,“娘娘,这样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苏无衣成竹在胸地笑道,“皇后想要孩子,本宫便成全她,让她高兴几天。”
可你是要她假孕!胡太医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这不是欺君之罪么?臣万万不敢。”
“欺君的是皇后,你怕什么!”苏无衣冷笑道,“此事若办成了,本宫便提拔你为太医院的院判,不是皆大欢喜么?”
胡太医斜睨了她一眼,终究不敢与她争执,只好唯唯答应下来。
看着胡太医走后,彩椒自帘后出来,“娘娘是想让皇后担上假孕的罪名?”
苏无衣轻轻一点头。
“可是假孕的罪名也太轻了,皇后大可以说她急于为皇家绵延后嗣,求子心切才出此下策,难免皇上会轻饶。”
“那依你该怎样?”
彩椒一向颇有谋略,“娘娘不如将计就计,大可把皇后的身孕当成真的,只不过,她腹中怀的不是龙子,而是孽种。到时候安排一名奸夫,有了他的证词,皇上不信也难,这私通和混淆皇室血胤的罪名可要大多了!到时候哪怕事情翻出来了,皇后只怕也早就废掉了,君无戏言,她再要翻身便是不可能的事。”
一席话说得苏无衣眉开眼笑,她拍着彩椒的肩膀赞道:“到底是你深谋远虑,足智多谋。”
胡太医接了苏妃的差事,只能努力办好,其实他本来想做一个好人的,奈何邪恶势力太强大,他不得不屈服。他假说皇后体内余病未清,每日做了各色补汤过来。自然,里头是搁了东西的,江莫忧若是服久了,便会渐渐出现怀孕的症状——当然是假怀孕。
他每日将汤药送过来,便立即走人,不敢待久了,生怕皇后疑心。因此他也无法盯着江莫忧喝下去。
江莫忧试着尝了尝,觉得还蛮好喝的,非但不苦,还有些甜丝丝的——胡太医生怕她不肯喝下去,做得十分可口。
然而她也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容心咦道:“娘娘不喝么?”
江莫忧摇了摇头,“我不喝,赏给你喝吧。”那金黄灿烂的汤汁看起来就营养丰富,喝了怕是得长十斤肉。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减肥大计毁在这上头。
容心竟和她想的一样,她笑嘻嘻地道:“奴婢也不想喝。”原来自打那日被众妃夸赞后,容心受到了鼓舞,决心保持自己美丽的容颜,不肯让脸再大一圈。
“这么好的汤,倒掉怪可惜的,喂狗也嫌糟蹋……”江莫忧灵机一动,“不如拿去太仪殿给皇上吧!”
她果然将汤送到太仪殿,打着体贴皇上龙体的名义,非常的冠冕堂皇,让人找不到理由拒绝。成桓以为是她自己做的,虽然收下了,心中却仍对之前被嫌弃一事耿耿于怀(这小心眼儿!),因而也不愿喝。他也有自己的办法,因想到苏无衣与江莫忧是死对头,不如送给她,虽然两人皆不知情,这样做来却有一种暗搓搓的快意。
成桓越想越得意,对,就这么办,等过些时日,他再去告知江莫忧这件事,江莫忧若知道自己的辛劳全进了苏妃的肚子,她一定会气个半死,那才爽快呢!也好叫她知道自己的心意被人糟蹋是什么滋味!
苏无衣得了成桓送来的补汤,高兴得不知所以,她正要开罐饮用,彩椒却拦住她——彩椒生来有一种女性的直觉,虽然说不上哪里不对,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苏无衣很不满地甩开她的手,“这可是皇上的赏赐,能有什么问题!别疑神疑鬼了。”因不听劝,自顾自将一盅汤水全部灌下去。
之后日日重复这样的节奏:胡太医-江莫忧-成桓-苏无衣,形成了一条完美的产业链。
数日之后,胡太医来为苏无衣请平安脉,完事后面色凝重地向她道:“娘娘,您有喜了。”
彩椒高兴得要跳起来:“真的?”
苏无衣却淡淡道:“果真么?”
胡太医审慎的说:“应该不会有错。”
胡太医去后,彩椒一脸的喜悦,苏无衣脸上却瞧不出什么,彩椒不禁咦道:“娘娘,这么大的喜事,您不高兴么?”
“高兴?我为什么要高兴?”苏无衣的面色十分古怪,她转头望着彩椒,“彩椒,我竟然有孩子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以娘娘您如今的恩宠,有孕也是迟早的事,再说了,皇上虽来后宫不勤,可来的最多的还是咱们良宸殿,您沾这头一份喜气也是理所应当啊!”
“是啊,他来得的确多,可是有几晚他在这儿留宿过?”苏无衣的笑比哭还难看,“即便是留宿,我们也是清清白白,从无沾染,你相信世上有这样的皇帝吗?”
“啊?”这倒是彩椒没料到的,“难道说,皇上有龙阳之好?”彩椒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设想,又自我否定了这个假设,“可也不像啊,皇上虽不好女色,倒也不见他对男子过分亲近……”她忽然想到些什么:“莫非皇上忌惮娘娘娘家的盛势,害怕将来发生逼宫之祸,所以要绝了娘娘的子嗣之念?”
苏无衣的身子震了一震,随即恢复平静道;“他若真如此想,有多少阴损的手段可以使用,何必做得这样刻意。”
两人思来想去皆没个头绪,还是彩椒先回归主题:“可是胡太医的医术咱们是信得过了,他说有孕,那就一定有孕。”
“可你叫我如何跟皇上说呢?”苏无衣十分为难。
彩椒想了一想,“古有商契之母简狄吞玄鸟卵而受孕,亦有后稷之母履巨人足印而有喜,这都是上天注定,瑞气所钟,娘娘您说不定也是这样的祥瑞之躯呢?这都是大吉之兆啊!”
看来彩椒的嘴皮子比她的心眼还要灵活,苏无衣被她一席话说得高兴起来,几乎以为自己怀了个神仙,而她便是圣人之母,她原有的那点顾虑和谨慎也都跑得无影无踪了。
彩椒却悄悄捏了一把汗,做奴婢的真是难,说坏话别人不爱听,只好拣好的说,现在她只有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话了。
隔天苏无衣就去向成桓回禀,说自己有了龙种。成桓没有深问,脸上也近乎平静无波,瞧不出高兴,也瞧不出不高兴,他只是嘱咐苏无衣安心休养,外加赏赐她一些东西。苏无衣欢欢喜喜地去了。
什么玄鸟卵、巨人印,成桓压根就不相信,苏无衣拿这些话来哄骗他,那是自讨苦吃。他跟苏无衣从未有过肌肤之亲(哪怕同睡一张床上,也是单纯地盖着被子聊天而已),这个孩子绝对不是他的种,至于会是谁的,还有待查实。
成桓是个很有城府的君王,苏无衣是个很有背景的妃子,这些话他不能当面说——说了也是丑闻,只能再忍耐些时。但不管怎样,从前他没喜欢过苏无衣,如今就更讨厌她了。
正文 第7章
苏无衣有孕之事当天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掀起了轩然大浪。众人在惊讶之余几乎有些疲累了:这后宫的局势还真是瞬息万变, 本以为皇后占了上风, 没想到这么快又被苏妃压了一头,叫人眼花缭乱。但不管怎么说,做墙头草始终是最保险的选择, 他们便又跑去奉承苏妃。苏无衣暗恨这群人见风使舵,一面却不得不敷衍她们:非得有这些小人嘴脸,才衬得出她的高贵冷艳。
这日晨起请安之时, 苏无衣便又来迟了, 而且比以往来得更迟——其实她本可以不来的,她不来, 江莫忧反倒好过一点, 可是她万万不能让江莫忧省心啊!
“臣妾来迟, 还请皇后降罪。”苏无衣娇滴滴地说, 一面便欲屈膝行礼, 那两条腿却跟钉了螺丝似的, 怎么也弯不下去。
江莫忧如何肯跟她计较,含笑道:“无妨,妹妹如今是宫里的贵人, 谁敢找你的麻烦呢!”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来,虽然暗含褒贬,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苏无衣心中一凛:皇后不但口齿长进,性子也比从前厉害了。她勉强笑了一笑,“皇后说笑了。”便有彩椒扶着她到位子上坐下,顺便取了一个鹅羽软垫给她靠上。苏无衣尚未坐稳,忽然忙不迭地背转身子,作势干呕起来。
薛才人立刻关切地询问,“娘娘身子不适么?”
苏无衣以袖掩口,不便答言,自有彩椒替她回复:“娘娘这些日子总是食欲不振,还时常呕吐,饭也吃不下去,看着真叫人难受。”
江莫忧淡淡一笑,“怀孕初期都是这样的,过些时日就好了。”
“娘娘如何这般清楚,您不是没生养过吗?”苏无衣面有得色。
“本宫也是打医书上看来的,苏妃你若有空,也该多读些书,腹有诗书气自华,整个人的气韵都会不一样的。”江莫忧仿佛老僧谈禅,声音波澜不惊。
这算什么,讽刺她没文化吗?苏无衣胸口一滞,忽然捂着肚子,面露痛楚之色。
“苏妃,你怎么了?”江莫忧忽然有些心慌,她不会动了胎气吧?不管是真是假,若是嫁祸到自己身上就难缠了。
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苏无衣还没有这样敏捷的心思,她脸上浮现出傲然的笑意,“没有什么,只是感觉肚子仿佛被轻轻踢了一下,这些日子总是如此,搅得臣妾睡觉也睡不安稳。”她那副得意的神气,竟好像怀的是个哪吒,天天在她肚里翻江倒海。
“这样看来,苏妃的孩子倒是长得飞快,才怀了不到一个月就知道踢人了,真是天赋异禀!”江莫忧面向众人道。
底下立刻有人轻轻笑起来,尽管是很隐蔽的笑声。
苏无衣脸上挂不住了,她的身子晃了一晃,扶着额头道:“臣妾有些不舒服,还是先回宫好了。”一面恍若无意地说道:“晚些还得陪伴皇上呢,这可是第一胎,皇上看得不知道多要紧,臣妾都几乎要吃起这孩子的醋了!”
众人没话说了。
苏无衣成功扳回一局,环顾四周,露出胜利的微笑,扬长而去。
容心扶着江莫忧回到殿里,不免又发起牢骚来,江莫忧听了这些没营养的话,却有些莫名的怒意:“说这些白话做什么?别人照样好好的!有这些闲工夫,不如好好理一理殿里的琐事,免得旁人趁虚而入。”
容心的嘴重重地撅起来,那弧度几乎可以挂两个油瓶上去——显得很委屈。江莫忧总是心平气和,很少向她发火,难怪她一句重话也受不了。
江莫忧只得转头抚慰她:“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很多事情,光嘴上说说是不中用的,徒费口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苏无衣虽然可恶,还不足以影响她的心情,那么她究竟为何动怒呢?思来想去,大概还是自己入戏太深了,看到这些争风吃醋的戏码,竟也会有身临其境之感,她这样告诉自己。
苏无衣有孕,成桓多加眷顾也是理所应当的——他不去看才不正常。但不管怎样,江莫忧还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忧伤,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桑。
江莫忧努力振作起精神,“容心,吩咐人熬一盅虫草乌鸡汤,待会儿给苏妃送过去——不,还是我亲自送过去。”
容心很惊讶:“娘娘……”
“去吧。”她身为皇后,这点儿面子工程是要做的,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唉,皇后难为呀!
煲好汤后,江莫忧领着容心来到玉凰宫探望苏无衣,向她示好。
苏无衣笑盈盈地收下,吩咐彩椒在床上支起一张小桌子——这金尊玉贵的肚子,才一个月,已经使她下不了床了。
苏无衣半靠在枕上,打开汤盅,怡然自得地品尝起来,她深深地嗅了一口:“嗯,真香,这一定是容心的手艺吧!”
容心扭过头去,不肯搭理她。江莫忧悄悄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容心方勉强应道:“奴婢也是听皇后娘娘的吩咐。”
苏无衣极有含蓄地瞅了她一眼,笑道:“难为皇后娘娘一片苦心,还得为我费力劳神。”
彩椒在一旁脆生生道:“照顾嫔御本是皇后的职责,皇后娘娘自己没有孩子,定当对别人的孩子视若己出,更何况您腹中的孩子,娘娘,您是说吗?”
“瞧你这张巧嘴!”苏妃笑吟吟道,一面取了小银匙,小口小口地引起汤来。
江莫忧听她们主仆俩一唱一和,忽然有些遏制不住的怒意,她骤然起了一个歹毒的念头,决心作弄苏无衣一番,便轻轻笑道:“苏妃,你听说过祸从口入这句话吗?”
“什么意思?”苏无衣愣住了,她瞧着江莫忧诡秘的笑脸,竟有些隐隐的害怕。
“意思也就是说……”江莫忧猛地将脸凑近她,鼻头几乎要靠在一处,洁白的手指却在她肚腹上轻轻打着旋儿,“有些东西看起来很好,吃起来也很香,可一旦吃下去,却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经很轻,却有一种幽怨的渗人之感,江莫忧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阴测测地看着她,如同恐怖片里的鬼怪,亦或是精神病人(如果是国产恐怖片的话)。
疯了,这个人一定疯了!苏无衣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胃里翻搅着,她痛苦地捂着肚子,伸出一只手去:“彩椒,救我……”
彩椒慌神了,忙拉住她的手:“娘娘,您怎么了?”
“彩椒,救我,我肚子很痛……”苏无衣颠来倒去,只会说这几句话,她的脸皱成一团,额头上也有细细的汗珠冒出来。
“娘娘,您别急,我马上就找人来!”彩椒冲门外大声喊道:“来人哪,快来人哪,娘娘动了胎气了,快请太医来!”
苏无衣在床上艰难地拉着她的手,嘴里嗫喏着:“还有……皇上……”
彩椒含着两泡眼泪,面容凄楚的仿佛即将永诀,她哽咽着道:“娘娘,您放心,我马上就把皇上请来。”说罢,她疾驰而去,像一只脱缰的野狗那样飞快。
江莫忧在一旁愣愣地站着,她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气氛变得这么悲壮了?而且她好像还是罪魁祸首。
她看苏无衣似乎实在难受,便也走过去,想抓着她的手安慰一番,苏无衣却愤怒地一把甩开她的手,宁愿自己痛得叫唤。
江莫忧只好退到一旁,和容心一起傻傻地并排着,如同两尊没有人气的古代雕像。
成桓的脚程比太医更快,他一阵风似的进来,扑到苏无衣床边,惊慌失措地喊道:“爱妃!”
“皇上,臣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苏无衣的语声十分悲切。
“别怕,朕来了,朕会在这里陪着你,”成桓哄小孩儿似的轻声道,一面转头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彩椒愤怒地望了一眼江莫忧,跪下道:“这就得问皇后娘娘了。方才皇后娘娘端了一盅补汤过来,说是专程给我们娘娘补身子的,娘娘碍于皇后威严,不敢推辞,甚至得当着皇后的面饮下。可是娘娘服用过后,就觉得腹痛如绞,十分难受。奴婢身为一介宫人,不敢胡乱揣测皇后用心,可是很想问一问皇后,这汤药里头到底加了什么好东西?”她刻意清了清喉咙,声音十分清朗,简直让人觉得她说的就是真理,不用怀疑。
成桓冷冷地望着江莫忧:“皇后,你作何解释?”
出于演员的一种直觉,江莫忧觉得成桓的表现仿佛有些乔张作致的味道,愤怒得不够真实。当然此刻她也无暇分辨了,忙也跟着跪下:“臣妾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可是臣妾可以担保,臣妾绝无谋害苏妃之心,这汤药也绝对没有问题,至于她为何出现这些症状,臣妾实在不晓。”
正文 第8章
彩椒冷笑道:“皇后娘娘说得好轻巧, 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我们娘娘喝了这汤药后就出了毛病, 若说不是您做的手脚, 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你硬要这么说,本宫也没有办法。”江莫忧静静地看着她,“可是本宫不是傻瓜, 若真立意害苏妃腹中之子,何必自己亲自送来,这不是明摆着把自己往火坑里送吗?”
“谁知道呢, 说不定这就是您使的障眼法。越明显的伎俩, 越不容易招人怀疑,娘娘还真是足智多谋呀!”彩椒反唇相讥。
“你……”容心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还是成桓喝止住这一群女人, “都别吵了!等太医来了, 听听他们怎么说吧!”
两方势力先是怒目而视, 继而各自背转身子, 互不理睬。江莫忧心中也在打鼓:怪不得都说后宫凶险, 这才来了多久啊, 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想到自己卷入了这场争端里,感到非常绝望,这可不是单靠演技就能解决的事啊!尽管她演过那么多聪明的坏女人, 她自认为自己的心机智谋还没达到那种高度,仅仅流于表面而已,更何况现在还缺乏剧本的支撑。
在众人渴盼的心情中,太医终于来了。为保万全,成桓请了两位太医,其中一位还是现任院判。两人上前查看了苏妃的病情,随即沉声道:“启禀皇上,苏妃娘娘并无身孕。”
“什么?”一屋子的人齐齐失声,苏妃疼得说不出话来,便示意彩椒替她质问:“我们娘娘明明出现了怀孕的症状,也请胡太医查看过,胡太医可是一口咬定娘娘有了身子。”胡太医并没有一口咬定,可是彩椒也不妨这么理解。
“可是胡太医今日一早已经告假回乡了!”陈院判惊愕地道。他面上不露声色,其实心中暗爽:他早就知道姓胡的和苏无衣有所勾结,有心谋夺他太医院首领的位置,如今可算找着了反扑的机会。
江莫忧轻轻笑起来:“看样子胡太医的医术不怎么高明呀!”成桓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江莫忧却毫不畏惧地回望着他:怎么,她就是要幸灾乐祸,她可不想扮演一个忍气吞声的皇后!
成桓只好无奈地将目光收回,他的王霸之气已经降不住这只皇后了。
陈院判道:“胡太医的医术是否高明微臣不十分清楚,可是微臣和张太医的诊断完全一致,理应无误。至于娘娘为何出现这些伪症,可能是某些疾病的征兆,亦或是服用了一些药物。”
苏无衣仍不死心,冲着成桓哭道:“皇上,可是臣妾的确喝了皇后送来的汤药后就腹痛不止,她自己也承认那是落胎药!”
“本宫不过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苏妃你如何就当真了?况且,我可没说那是落胎药啊!彩椒,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彩椒才要说话,江莫忧却恶狠狠地盯着她:“你若说一句假话,就要当一辈子老姑娘,永生永世嫁不出去!”不得不说,江莫忧凶起来实在吓人,她的话也恐怖得像某种牢不可破的诅咒。
彩椒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她畏怯地低下头去,“皇后娘娘的确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不过我们娘娘可能误解了皇后的意思,所以有些害怕……”她细细想来,江莫忧那时的话其实等于什么也没有说,不过她的神态那么骇人,无怪乎她们都朝不好的方向想去。
陈院判道:“照这样看来,娘娘的疼痛恐怕来自于心理因素,医书上有云,怒则伤肝,喜则伤心,思则伤脾,忧则伤肺,恐则伤肾,所以有时候心情的变化也会引起身体的不适。娘娘,您试着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心情,看看还是否疼痛。”
江莫忧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想不到还有这种解释,真是涨姿势了。
苏无衣试着照他的话做,果然那股疼痛感消失不见了。她不觉满面羞惭,自己竟被江莫忧一番恐吓之语吓住,真是太不中用了,而且有损自己高贵冷艳的形象。
彩椒偏偏要给她补上一刀,“太医,可是仔细一看,我们娘娘的肚子的确有一点隆起呀!这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吃多了!”陈院判很不屑地瞟了一眼,“哪怕真是怀孕,一个月也根本瞧不出什么。”
江莫忧扑哧一声笑出来,成桓忙里偷闲横她一眼,江莫忧却轻捷地朝他吐了吐舌头,非常俏皮可爱。
两位太医去后,江莫忧便道:“皇上,如今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苏妃妄图以假孕争宠,此种风气切不可长,还请皇上严惩,以彰后宫法纪。”如今情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江莫忧从受审者变成了审判人,她当然要卯足全力打击劲敌。
苏无衣忙辩道:“皇上,臣妾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是臣妾的确不是有心的,要怪……就得怪胡太医,谁叫他医术不行,才闹了这么大的笑话!”
“胡太医如今已人去楼空,无从对证,苏妃你这是存心找借口推脱吗?”江莫忧针锋相对。
“你……”苏无衣的眉毛快立成一条竖线了。
“行了,都别争了!”成桓满脸黑线地喝道,他缓了缓声气,终于宣布了决定:“苏妃以假孕争宠,有悖后宫法度,亦有损天子威严,不可轻恕……”
苏妃立刻哀哀婉婉地哭起来,伸长了手,发出绝望的呼喊:“皇上……”仿佛天鹅之死。
“但……”成桓话锋一转,“顾念其侍奉朕多年,温顺恭谨,拟从轻发落。即日起,苏妃降为昭仪,幽禁良宸殿,无朕旨意,不得出去半步。”
苏妃,不,苏昭仪的手僵在半空中,圣意不可更改,此事已无法转圜了。
成桓硬起心肠走出殿外,江莫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趁势还挽住了他的胳膊。在殿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江莫忧娇媚地回头,留给苏无衣一个明媚的笑脸,好叫她记得这一刻。
苏无衣险些没气得吐血。
等到离良宸殿有些距离了,成桓便一下子将胳膊从江莫忧臂弯里抽出来,一面嫌弃地说道:“你这么亲热干什么?”
嘴里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不然也不会到现在才放开。江莫忧笑吟吟道:“臣妾同皇上夫妻一体,体同一心,亲热些也是应该的。”
成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你无非是想气一气苏无衣,故意做给她看罢了!”
“皇上睿智,臣妾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皇上的眼睛。”
“少拍马屁!朕问你,苏无衣方才说你故意吓唬她,可有此事?”
“是,确有其事。”江莫忧坦白而老实地承认。
“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自从苏昭仪有孕后,皇上就不来臣妾宫里了,”江莫忧委委屈屈地说,“臣妾虽是皇后,也免不了女子的嫉妒之心,难免争风吃醋……”
“真是这样么?”成桓忽然转过头来,专注地看着她,江莫忧几乎可以在他黑湛湛的眼仁里寻到自己的身影。
可恶,别把脸靠这么近呀!江莫忧很不争气地脸红了——还好她今天搽的粉够多,可以把脸上天然的红颜色盖住。她索性孤注一掷,老着脸道:“是,皇上爱信不信。”
“哼!”成桓又哼了一声,再不看她,带着侍卫浩浩荡荡地离去。在午后的凉风之中,成桓的背影看起来十分潇洒,尽管有一股淡淡的装逼范儿。
江莫忧看得出了神,还是容心推了她一把:“娘娘,咱们也该回宫了。”她才清醒过来。
回到殿里,容心喜不自胜,当晚就多吃了两碗饭——江莫忧尽管也很高兴,还不至于到她那种程度,至少饭是绝不肯多吃的。
她本来以为苏无衣会是她在宫里的劲敌,说不定还是最大的一个,没想到才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苏无衣已经倒下了。
这反派未免倒得太快。
而且最为稀奇的是,她几乎什么都没做呀!那么苏无衣究竟是被谁整垮的?是有高人暗中相助,还是她自己作恶太多,连老天爷也要收了她?
但不管过程如何,她对这个结局还是很满意的,不过她仍然不能放松警惕。所以当容心在那里雀跃不已时,江莫忧不忘提醒她:“咱们别高兴得太早了,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呢。”
“为什么?皇上不是已经严惩苏昭仪了吗?”容心一脸的困惑。
“那算什么严惩!”江莫忧轻轻笑起来,“苏家还没倒,苏将军依旧大权在握,只要有这个靠山在,苏无衣一定会东山再起。”不要问她怎么想到的,电视剧里都是这么讲的。
“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这个嘛,就得看陛下的意思了。”江莫忧高贵冷艳地往椅背上一倒,很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权后气度。
正文 第9章
有了上次用浓妆震慑全场的经验, 江莫忧再接再厉, 这日一早, 估摸着成桓早朝完毕已有一段时间了,她便盛装丽服来到太仪殿,希望以自己超凡脱俗的美貌迷惑住成桓, 顺便在苏无衣头上踩上一脚,所谓痛打落水狗即是这个道理。
她没有命小太监通传,自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打算给成桓一个惊喜。
然而却是有惊无喜。
成桓见到她, 险些唬了一跳,“你怎么这副怪模样?”他的座椅也往后一弹, 仿佛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怪物。
“怎么了吗?”江莫忧很惊诧, 她顺势抹了一把自己的面颊, 果然见到手上沾了些颜色。
成桓嫌恶地将一面铜镜甩给她, “你自己看!”
江莫忧揽镜自照, 嘴巴几乎张成O形, 天哪,她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原来如今天气炎热,她一路走来, 已是流了一身的汗,黑色的眼线晕染成一滩墨色,与脸上胭脂的红色交缠在一起,恰好符合那部名著的题目——红与黑。
到底还是古代的化妆品质量太差,哪怕是宫里的也不过尔尔。
江莫忧吩咐人打了一盆净水来,自己便拿着毛巾慢慢擦拭,无奈她看不见自己的脸,等于盲人摸象,越擦脸上越惨烈,仿佛车祸现场。
成桓看不过眼,索性将毛巾夺过来,老实不客气地为她清理。他下手可称不上轻柔——说不定还故意加重了力道。江莫忧一张老脸被他拧来拧去,饶是她皮糙肉厚,也不禁喊痛起来:“你轻点!”
“噢。”成桓平淡地应了一声,手上却丝毫不见放松,江莫忧几乎怀疑他是恶意报复,尽管她不记得哪里得罪过他。
清理完后,成桓利落地将毛巾往盆里一扔,仍旧将镜子递给江莫忧,“你看看,可好些了?”
江莫忧自己照了照,果然清爽了不少,可是脸上的妆容已去得七七八八了,近乎素颜出镜,好在这张脸的皮肤还不算太坏,勉强可以见人。
她脸上被成桓捏过的部分犹在火辣辣地发痛,可她也只能笑着谢恩:“承蒙皇上关怀,臣妾不胜欣喜。”
“不必说这些套话了,从你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真诚!”成桓睨了她一眼,“你打扮成这副模样做什么?又不是参加宴会。”
江莫忧腆着脸说道:“臣妾本以为皇上喜欢,才出此下策,没想到皇上不喜欢矫妆艳饰,那臣妾以后只管素面朝天好了。”
“不必了,”成桓摆了摆手,“你是否浓妆艳抹,或是淡妆素裹,这些都不要紧,一个人只要长得漂亮,不管怎样都会有人喜欢的,否则做什么也无用。”
江莫忧觉得自己的嘴角在抽搐,一定要说得这么直白吗?她也没丑到惊世骇俗的地步吧!
成桓仿佛觉得自己说的话够多了,便又埋头批阅奏折,这个工作狂魔,每天仿佛在跟文字谈恋爱,对女人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江莫忧本欲走开,随即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便又蝎蝎螫螫地蹭到成桓身边,“皇上,有什么需要臣妾为您效劳的吗?”
成桓不肯搭理她。
江莫忧并不气馁,她看看成桓正奋笔疾书,便自告奋勇道:“臣妾来为皇上研墨吧。”
成桓不说话,江莫忧便当他默认。她取过一旁的墨条,装模作样地在砚池里研磨起来,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苏昭仪犯下这样大错,皇上打算就这样轻轻放过吗?”
“朕不是已经处罚了她吗?”成桓头也不抬。
“可是皇上的处罚也太宽纵了些,仅仅将她降了一等,连良宸殿仍许她住着,恐怕难以服众呀!”江莫忧试探着道,“还是说,是因为忌惮苏将军的缘故?”
成桓终于抬起头来,冷淡地发声:“皇后,后宫不得妄言政事,这个你应当知晓。”
江莫忧察觉到他身上的低气压,仿佛在跟老戏骨对戏,被对方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不过她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仍勉力道:“苏昭仪是皇上的妃妾,也是臣妾管理的嫔御,臣妾以为,这是家事。”
“但事涉苏将军,便是政事,皇后你再不满意苏昭仪,也不该将朝廷命官牵扯进来,若是再犯,休怪朕不念旧情。”
哼,说得好听,何来的旧情?江莫忧一向喜欢恐吓别人,现下自己也受了别人的恐吓,不过成桓说不定真个说得出做得到的,江莫忧不敢以身犯险,只好勉强笑了一笑:“是,臣妾失言了,还请皇上莫要见怪。”
片刻的沉默。
成桓忽然道:“不过你放心,朕之所以对苏昭仪从轻处置,并非对她余情未了,而是另有缘故,只是现在不能向你说明。”
这是在向她解释吗?江莫忧心中一喜,立刻向成桓望去,只见他仍在伏案疾书,嘴巴紧紧地闭着,脸上一丝儿表情也没有。如果不是方才的声音历历在耳,江莫忧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
江莫忧心里莫名地松快下来,仿佛催生了一股热情,手上更加卖力,将墨条儿使得如陀螺一般飞快,墨汁儿也像浪花一样翻涌起来。只听“噗嗤”一声,浓黑的墨汁四处飞溅,弄得案上到处都是。
突生变故,江莫忧忙朝那些书卷望去,还好,只些微沾染了几点。她正要松一口气,忽见成桓面色阴沉地望着她——他那件白袍子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黑色,仿佛宣纸上一小朵一小朵泼墨的梅花——旁人看来很有美感,当事人却很不爽。
江莫忧露出谄媚的笑容,逢迎道:“陛下这件衣裳稍显素净了些,如今看着正好,还有几分水墨画的意境……”
成桓懒得听她分辨,自顾自便要将衣裳扯下来,奈何失之急躁,一时间脱不下来。江莫忧很狗腿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替他解下来,一面另取了一件干净的外裳(这里一向都有备用的,为的就是防止突发事件),正要替他换上,忽然触及成桓的里衣,只觉有些潮润。
原来他也觉得热。江莫忧心中暗笑,嘴里却关切地道:“皇上,您都湿透了,是殿里太闷吗?不如洗个澡,凉快凉快吧!”
成桓略有些不自在,“朕的事情还没做完,跑来跑去的未免劳神,还是等批完了折子再回去吧。”
“何须这样费事?后殿就有一方泉池,又清又凉,不如到里面畅游一番,即可放松身体,也能舒缓精神,不至于耽搁皇上的事务。”
“还是不必了……”
江莫忧的手挨着他,觉出成桓身体的僵硬,她轻轻笑起来,“还是说,皇上其实不会游水,是个旱鸭子?”
“你胡说什么!”成桓恼羞成怒,白玉般的脸上透出微微的红色。
这无疑更证明了江莫忧的猜测,哈!可算叫她抓住了成桓的把柄,江莫忧越发得意,“皇上既然矢口否认,就请您证明一番,也好叫臣妾心服口服。”
“你……”成桓还要试图抗拒,江莫忧却已经拖着他朝后殿走去,他本可以挣扎得过的,只是此时若退缩,岂非证明了自己的软弱,落人口实?而有江莫忧这只长着尖牙利嘴的凶兽,恐怕不到一个时辰,谣言就得穿得满天飞了!
成桓只好微闭着眼,任由江莫忧为所欲为。江莫忧看着他那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忽然对自己有些鄙视:她怎么这样像诱拐单纯男子的邪恶女妖啊!但,她好不容易才找着制服成桓的机会,决不能就此打住,所以她依旧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前迈步,成桓在她身后被她牵着,低着头,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这泉池由汉白玉垒砌而成,外设两阀,通两泉。冬日引温泉水而入,暖气蒸腾,一室生春;夏日引寒泉水进来,肌肤生凉,通体舒泰。江莫忧往太仪殿来了几次,一眼就取中了这泉池,早有心试一试,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如今正好,借试探成桓之便,她自己也可以好好享受一番。
两人在池边站定,江莫忧便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吧,皇上,证明您实力的时刻到了,您不必担心一个人太寂寞,臣妾也会下去陪着您。”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毛骨悚然,倒像共赴黄泉路。
成桓扭扭捏捏的好似小姑娘,“皇后,这样不好吧,你我虽是夫妻,到底男女有别,如此裸裎相对,且是青天白日之下,万一被人瞧见就糟了!”
“有什么不好?”江莫忧催促道,“臣妾一介女子都不在乎,您堂堂一个男子汉,还怕被人占了便宜去吗?况且小团子在外头守着,谁进得来?皇上,您就别磨磨蹭蹭的了,快脱衣裳吧!”
成桓满脸不情愿地慢慢解着衣裳,竟好像真被人占了便宜,江莫忧则一脸坏笑地望着他,极尽调戏之能事。
正文 第10章
成桓的身材不是筋肉分明的那种, 更偏向于精瘦型, 不过那平坦的肩膀、挺直的脊背以及一路下来流畅的线条, 还是很吸引人的,至少江莫忧的的确确流口水了,她连忙拭了一下嘴角, 顺便整理了一下表情,不让自己像个变态女色魔般的猥琐。
脱完了上身,接下来该脱裤子了。成桓轻轻咳了一声, “皇后, 你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皇上敢脱,臣妾为什么不敢看?”江莫忧的眼睛瞬也不瞬。
这钝皮老脸的家伙, 谁都拿她没辙。成桓大概下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真个伸手下去, 便要将裤子脱下来。
“等一等!”江莫忧忽道。
“咋了?”
只见江莫忧往怀里掏摸了一阵, 变戏法般地搜出一个包裹来, 天知道她是怎么带进来的!她解开包袱, 里头却是几件稀奇古怪的衣裳。江莫忧掏出一件三角裤,将其递给成桓:“喏,给你!”
成桓看着那奇特的三角形, 面露疑惑:“这是什么?”
“穿的!”江莫忧伸手在裆部比划了一下——这姿势好像有点不雅——向他解释衣裳的用途,“像这样套在身上,可以遮住重点部位,也免得妨碍游水。”
身为一个穿越女,怎么能不亲手发明几样东西呢?江莫忧仿照现代泳裤的款式,特意挑选了弹性较好的布料,穿以皮筋,精心做成这条三角泳裤,为了防止遇水即湿,她还特意在外面加了一层防雨的油布,这样,几乎称得上尽善尽美了。
至于为什么不做成四角的,一来是为了省布料,二来,她的确想尽情看看成桓的肉体是什么样子,当然,仅仅是以美学的观念,要优雅,不要污。
经过她一番生动的讲解,成桓总算明白了,不过仍存在实际上的困难:在他换衣裳的一瞬间,总免不了春光外泄。
江莫忧忽然变得善解人意起来,她赤着脚,啪嗒啪嗒地跑到一扇屏风后面躲起来,给予成桓充分的私人空间。
成桓方才松了一口气,他背转身子,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才一转身,却见江莫忧已笑嘻嘻地立在跟前——这女人简直形如鬼魅。
这回轮到成桓的嘴张成O形。只见江莫忧穿着迷人的三点式——她当然给自己也做了一套,光彩照人地摆了个pose,一条腿靠在另一条腿上,集风骚、冶艳、性感于一身,看来她的减肥大业颇有成效,虽然谈不上魔鬼身材,至少可以说骨肉停匀、曲线毕露了。唯一可惜的是这胸罩的聚拢效果不算太好,江莫忧时不时得用手推上一推,好显得更挺拔些。
然则成桓并非被她火辣辣的风情给迷惑,他只是单纯地感到惊讶罢了。自上次死里逃生以来,这位皇后性情大变,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虽然有时候令人哭笑不得、难以招架,不过——还真是有趣呢!
江莫忧也在悄悄看他,她虽是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不过成桓两腿之间那鼓鼓囊囊的一坨,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她暗暗想:看来这件三角裤还是做小了,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谁让成桓每次见她的时候都是穿着衣服的,任谁都很难联想到他清俊的外表下原来大有玄机。
是办正事的时候了。江莫忧道:“陛下,来,让我们一起下水吧。”声音甜腻得像掺了蜜的饴糖。
成桓站在池边,望着清凌凌的池水,仍旧举棋不定。
江莫忧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她决定采取极端措施。只见她悄悄绕到成桓背后,飞起一脚,迅速地将成桓踢下去。
不要怪她狠心,她曾经的游泳教练就是这么做的,那时候还很有成效呢!江莫忧怀着满足的笑意看着池中的成桓,本以为他会扑腾着慢慢浮上来,出乎意料的是,成桓不但没浮上来,反而渐渐沉下去。
他不会死了吧?
江莫忧慌了神,她趴在池边,试探着伸手搅了一搅,成桓仍旧没有反应。江莫忧再顾不得许多,立刻跳下去,游到成桓身边,正要将他捞起来,成桓忽然一跃而起,飞快地远离她身边,两只手用力地拍打着,水花纷纷溅到江莫忧身上。
好啊,这小子原来诈死!江莫忧气不打一处来,跟老娘斗,你还嫩了点!她立刻展开反击,她一边向成桓游去,一边以乘风破浪的姿势搅起漩涡,对成桓进行水系攻击。
两人在池中追逐嬉戏,闹成一团。
且说太仪殿外,傅婕妤领着侍女垂绦姗姗而来。
她大概是来见成桓的。小团子在门外守着,可不敢放她进去,只道:“皇后娘娘在里头呢,娘娘吩咐过,谁都不许进去。”
傅婕妤懒得跟他废话,“今儿你要是敢拦着我,以后就别想跟垂丝来往了。”垂丝正是小团子相好的那个宫女。
小团子苦笑道:“娘娘您何必为难奴才呢……”
“本宫说到做到。”傅婕妤斩钉截铁地说。
小团子面临两难的境地,若放她进去,皇后知道了难免责罚,说不定还会将他革职;若不放,傅婕妤那性子是睚眦必报的,肯定会破坏他跟垂丝纯洁的友谊。
事业与爱情,他该如何抉择呢?
小团子思虑良久,终于还是选择了爱情,愁眉苦脸地站到一边。傅婕妤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得意洋洋地领着垂绦进去,老实说,她一点也不讨厌这小子,甚至还有点喜欢,当然,是喜欢他为己所用。倘若她身边的侍女个个都能笼络住宫里的人才,傅婕妤做梦都该笑醒了。
傅婕妤是个很有野心的姑娘,表面上她是苏无衣小团体里的一员,实际上她的目标远不止此。如今苏无衣倒台,皇后之下,数赵充仪和她的位分最高。赵充仪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她从来没放在眼里;至于皇后,哼哼,她坐不坐得稳皇后的位子还是一说呢!
傅婕妤带着垂绦来到正殿里,却没瞧见一个人影。案上是打翻了的墨汁,摊开了的书卷,奇怪,人跑到哪里去了呢?
垂绦耳聪目明,留神听了一听,道:“娘娘,后头好像有嬉戏之声。”
两人朝后殿走去,只见门关得严严实实,可声音的确是从里头传来的。傅婕妤舔破窗纸朝里望去,里面的情景让她大吃一惊,几乎愣在原地。
垂绦见她看得入迷,不知道有什么精彩故事,便也有样学样,照样捅了个洞。她却不像傅婕妤那般淡定,眼珠子都快蹦出来,咋舌道:“天哪!那不是皇上和皇后吗?他们俩怎么赤身露体,这是在做什么?”
傅婕妤咬牙切齿地说:“如此白昼宣淫,秽乱后宫,简直污人耳目!”此刻成桓在她心中已经被定性成了昏君,江莫忧更是个妖后。她仍觉得不解气,索性往地上啐一口,无奈准头不够,竟唾到自己身上,忙又找手绢擦拭。
垂绦担忧地望着她,“娘娘,皇上皇后虽是夫妻,可在青天白日之下作出有伤风化之举,实在不合礼数,更没把后宫的纲纪法度放在眼里,太后娘娘知道了一定会大怒的!”
“是吗?”一席话提醒了傅婕妤,她轻轻笑起来,“太后娘娘长日无聊,一定欢喜有人替她解闷,走,咱们去向太后请安吧!”
傅婕妤并非吃江莫忧的醋,可是皇后越是得宠,便越难将她拉下马,傅婕妤可万万不能看着这样的事发生啊!
江莫忧浑然不知自己被人暗算了,她仍在持续与成桓的激战。原来成桓并非像她想象的那样对游泳一窍不通,他是有些基础的——五岁儿童的基础。这泉池的水甚浅,横竖淹不死人,成桓一边努力逃脱江莫忧的追击,一边却不自觉地模仿起江莫忧的动作,渐渐的,他在水池中的行动越发流畅,几乎都快赶上江莫忧了。
江莫忧目瞪口呆,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才吗?想当初,她花了一个多星期才步入游泳的门槛,成桓这小子却半天不到就学会了,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吗?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她心里莫名地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原来一个人太优秀了,总是会招惹旁人嫉妒的——不但同性嫉妒,连异性有时候也嫉妒。
一晃两个时辰过去了,两人都觉得有些累了,腹中也饥肠辘辘起来。成桓湿淋淋地上岸,身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泉水在粼粼地闪着光,他一边把身体擦干,一边重新换上工作服——批折子穿的衣服。江莫忧则趴在池边,像一条懒洋洋的晒太阳的鱼,尽管屋里没有太阳,她自认为有一种慵懒的性感。
成桓穿好了衣服,在池边蹲下来,好整以暇地问道:“皇后,你是回自己宫里用膳呢,还是留下来陪朕一起用膳?”
这算是邀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