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棺中遗子 半空细如银线的残月发出微不足道的光芒,照得林子里依旧黑沉沉的一片。 黑暗里像无端开出一朵花一样,一盏橘黄的灯突然亮起,并缓缓移动。一只乌鸦啼叫一声,从一个小土丘掠上树梢。那团灯光稍稍晃动了一下。 妇人拍了拍心口,惊魂未定,一手小心托着突出的肚子,一手提着灯笼,蹒跚地前进。 看着松树底下躺着的蓝底布包,妇人松了一口气,向松树一点点靠近,然后将灯放在地上,一手扶着树干,艰难地蹲下身去,将布包拾起。 妇人又提起灯笼,缓缓往回走。她每一步都走得极是吃力,一只手始终护着肚子,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里面的孩子。 灯火在林子里移动,穿梭在一个个坟堆之间,不时有片片纸钱被风拂起,追逐着妇人的裙角。 妇人终于在一块墓碑前停下,那墓碑上一片空白,没有一个字。墓碑后面是一堆新翻的土,黄泥中还夹带着浅浅的断草。 一口大开的棺材就掩映在那堆土中,棺材里铺了厚厚的褥子,还有一个盛着食物的篮子。 妇人小心地跨进棺材,将褥子裹在身上,颤抖着手打开布包。包里是几枚鸡蛋,一只烧鸡,还有一张小褥子。 “宝宝,你就快要出生了。”妇人轻轻抚摸着肚子,面露欣喜之色。 又一只乌鸦从妇人头顶上方掠过,抖落下一枚叶子。 妇人对乌鸦的啼叫充耳不闻,她拿出随身带着的匕首,割下一小块烧鸡,才刚吃几口,肚子突然翻江倒海般疼痛起来。 妇人一脸惊恐,双手在棺中胡乱地抓扯,没一会儿已是满脸汗水。 棺材里顿时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妇人目光呆滞,脸上一片哀怨,慢慢地,她闭上眼睛,静候着自己和肚中的孩子一同死去。 “啊——”一声惨叫划破长空,妇女用尽全身力气,抗衡着最后时刻最大的疼痛。 仿佛山间清泉流过,雪花飘落屋檐,百花在枝头依次绽开,婴儿“哇哇”开始啼哭起来。妇人眼里流出泪水,听着这世间最美妙的乐曲,脸上平静而安详的神色仅存留了一小会儿,接着便瞪大了双眼,显出比死亡还可怕的绝望,绝望过后脸上又恢复平静。 老天爷保佑,让我的孩子活下来吧。 终于,妇人做完了祷告,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扯断婴儿脐带,颤抖着将小褥子包住婴儿的小身子,然后双眼永远地闭上了。 婴儿啼哭得更加厉害,那不谙世事的小小身子上还血水连连。 乌鸦啼叫声也此起彼伏,这片林子一下子闹腾开来。只有月亮的光芒依旧,不增不减。 过了好一会儿,有两棵树几乎同时晃动起来,一棵树还往下簌簌掉着白色的花朵。 一道白色的人影儿降落在地,轻声笑了下,声音如和风温润,“沈游,都追到这坟地来了,还没玩够么?” 只听树上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响起,“论武功,我们应当是不相上下的,不过论到这追人缠人的功夫,你哪儿赢得了我——姓苏的,昨日那场不算,咱们从头比比……” 话音刚落,一身玄色的男子从树上掠下,站在白衣男子面前。 “苏云卿,今天你不和小爷斗到底,小爷是不会让你走的。”男子穿着玄色描金长袍,身形颀长,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饶是如此,也掩饰不了他那俊美的五官透着的微微稚嫩。 “沈游,不如你去参加英雄大会,那里高手多的是,何必要和我……” 白衣男子话还未说完,沈游便插嘴道:“狗屁英雄大会,普天之下,在小爷眼中,只有你苏云卿才当得上英雄二字。”沈游郑重地将手放在苏云卿肩上。苏云卿聚精会神,一脸专注地看着他。 沈游暗自得意,料想苏云卿也不过如此,居然爱听恭维之话,玩心顿起,决定好好戏耍他一番。 “苏大侠!是不是被我这肺腑之言所感动了!” 苏云卿摇头,一下捂住沈游的嘴,“别出声!”接着一脸神秘道:“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沈游竖起耳朵听了会儿,茫然地摇头,随即猛地将苏云卿的手甩开。 “哪里有什么声音,你就是在转移话题,以掩饰我夸耀你你很羞涩觉得担待不起的尴尬……” “不好——”苏云卿突然纵身跃起,朝前方飞去。 沈游忙跟在苏云卿身后,他的轻功比苏云卿好,很快就飞在了他前头。 “哇——哇——” 这下沈游听清楚了,是婴儿在啼哭,一声比一声虚弱。 “见鬼,这坟地怎么会有婴孩。”沈游自言自语说着,眼睛死死盯着那口打开着的棺材。 苏云卿也看到了那口棺材,忙飞奔过去。 “沈游,棺材里有人!”苏云卿大惊道。 沈游淡淡地朝棺材里扫了一眼,道:“我看到了,我又不是瞎子。有两个人,一大一小,一死一活。” 苏云卿不答话,将棺中的婴儿一把抱起。 “沈游,这孩子快死了,我们救救。” “要救你救,我可不管——咦,这儿还有吃的。”沈游一眼看到大半只烧鸡,“还是温的——你要不要?”沈游撕下一只鸡腿递给苏云卿。 苏云卿不理他,看着怀中的婴孩,忧心忡忡。 沈游津津有味地啃着鸡腿,时不时看一眼苏云卿,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不受控制地笑出声来。 “怎么,苏大侠抱着个婴儿不放手,是想当爹了吗?瞧上谁家女子了上去说便是……”沈游啃完了鸡腿,顺手将手上的油污朝婴儿身上的小褥子上抹。 “沈游,没功夫同你开玩笑,这孩子再不喝奶会死的,我得走了,就劳烦你把这女人埋了吧。”苏云卿说着就要走。 沈游伸手拦住苏云卿,“你要到哪里去?等你找到人喂奶,恐怕这孩子早死了。” “那怎么办?” 沈游突然一下咬破食指,鲜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他将手指放到婴儿嘴边。 “你就是个死脑筋,谁说婴儿一定要喝奶了。” 不过婴儿好像不领沈游的情,吸了一小口血,又开始哇哇大哭。 “死小孩儿,本教主好心好意给你吸血,你还不要!饿死你!死小孩儿!” 苏云卿突然想起适才看到棺中有一个篮子,忙走过去将篮子提出来,从里面找到一个水罐。 “沈游,你说得对,谁说婴儿一定要喝奶了,还可以喝水不是?”苏云卿笑道,边说着用手指蘸了点水送到婴儿嘴边。 沈游猛拍了下脑袋,暗骂自己白白损失了血液。 婴儿喝了一点儿水渐渐安静下来,捏着小手,似乎睡了过去。 沈游漫不经心地瞥了婴儿一眼,很快将头偏转开。“这孩子真是丑到我了”,又问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自己看。”苏云卿将婴儿递给沈游,“你抱着,我去把孩子的娘安葬了。” 沈游连连摆手,“我才不抱,这么难看,而且要是撒尿了怎么办,我这袍子,尊贵得很——还是我去埋人吧……” 苏云卿无奈地摇摇头,只得自己抱着婴儿。其实他抱孩子的姿势很僵硬,要是在场的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免笑出声来。 沈游将棺材里的杂物一一往外扔,扔到远处,拿到一柄匕首的时候,将匕首抛向苏云卿。“接着!孩儿他娘的遗物!” 苏云卿一手接过匕首,瞧了一眼,见匕首还算精致,顺手放进裹着婴儿的小褥子里,想着给婴儿留一个纪念。 沈游将棺材盖上,发动掌力,棺材四周的土纷纷落下,落在棺材上,很快堆成一个小土堆。加上有无字的墓碑立着,小土堆已经成了一座货真价实的坟茔。 沈游忙完了站到苏云卿身边,道:“想好怎么处理婴儿没有,我们的比试还没结束呢!” 苏云卿听得沈游这样说,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儿,又看到那块无名碑,眉头紧皱,心烦意乱起来。 “沈游,从小到大,我们比试多少场了?” “我哪里记得清楚,有好几百场了吧。” 苏云卿又问道:“那胜负如何?” “虽然没有胜负,可胜负总归要分的。从我记事起就开始练武,我爹常告诉我说,若是不好好练功,就会被你们这些正派人士欺负。什么正派人士,本教主根本不放在眼里,除了你苏云卿。你和那些所谓正派人士不一样,我才尊敬你,找你比武。我定是要赢你的——闲话少说,把孩子安顿好了,我们继续。” 确实,从小到大,苏云卿和沈游就在斗,不知斗了几百场,可总分不出胜负来。他们一个是武林人口中的大魔头,一个是天下英雄拥戴的正义人士,也许,他二人的斗争永远不会停止。 但是在苏云卿的心里,他早已把沈游当成了朋友。沈游小他几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实在不想看到他的眼里只有武力。 十六岁的沈游,改变不了他出生时就该有的宿命,可是苏云卿不愿看到他变成一个只会嗜血的,名副其实的大魔头。 苏云卿沉吟了半天,终于开口:“沈游,我同意和你比试,但我们要换一种法子,你敢不敢?” “怎么不敢?要比什么你尽管说。” “那好,”苏云卿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一字一顿道:“我们打一个赌。” 正文 第二章 两个男人的约定 “打赌?”沈游愣了愣,随即欣欣然点头,“有意思,赌什么?” 苏云卿道:“打赌输了的人,就得承认自己不如另一方,就算心有不服,也不得再作纠缠?如何?” “那是自然。” “好吧,”苏云卿低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婴儿,“我们就以这个孩子做赌注,我们二人分别抚养十年,二十年后再由孩子来做决定。我们不能说出我们在打赌的事,到了时候让这孩子自己选择,觉得我们谁更好,更喜欢和谁待在一起,谁就算赢了。好不好?” “不好!”沈游看着苏云卿,将手放到他额头上,“苏云卿你没毛病吧,你要养这个婴儿?” 苏云卿点头。 沈游恍然大悟,“原来你打的是这主意,还说什么换种方式……要养你养,我可不奉陪。” “沈游,你刚才已经答应了。你若是仍想找我打架,我也不奉陪,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我绝不还手。” “你!”沈游看着苏云卿,他神色平静如水,小心地抱着那个婴儿,看来在这件事上,他已经坚定不移了。 沈游眼看着了苏云卿的道,讨价还价道:“一人十年太久了,五年怎么样,等这小孩长到十岁就能做决定了。” “不行,十岁还太小了。”苏云卿道。 “六年?一人六年怎么样?七年?” 苏云卿要看着沈游终于同意要养这孩子,松了口气,“八年吧,八年正合适。” “好,我没有异议。”沈游嬉皮笑脸起来,“苏云卿,你信不信,你一定会输给我!” “为何?” “因为我要你先养这孩子,等八年过后换做我养,等长大了,小时候的事记得模模糊糊,他哪里还想得起你?哈哈,苏云卿,事先你可没说明谁先养。” 苏云卿哑然,他想出这个主意是想换来几年安宁,让沈游能收收煞气,同时也让这孩子能有个安定的生活,说不定凭着自己和和沈游的本领能帮孩子查清身世也说不定。如今沈游说出了这样的话,苏云卿便明白,自己想赢这场赌约,几乎是难于上青天。 好在苏云卿不是在乎输赢之人,在师父的教导下早已练就了比铁还硬的侠义之心。当下便决定,就照沈游说的做。小孩儿小时候的教育本就重要,要看着沈游也才十六岁年纪,要带一个婴孩实在为难,别到时候沈游放任不管,让孩子入了魔道就遭了。当下便释然道:“一言为定。” 沈游满意地点点头,“苏兄你可得好好照料这孩子,可别受到你那些师兄弟的欺负。”还不等苏云卿告别,便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苏兄?这沈游,真是……”苏云卿念叨着,当下也施展轻功,抱着婴儿离开了坟地。 苏云卿在一个村子里找着了一个农妇,那那农妇刚巧才生养了小孩,奶水充足,将婴儿喂得饱饱的。 “这孩子生得真可爱……”农妇将婴儿递给苏云卿的时候,苏云卿发现孩子身上已经穿了花花绿绿的小衣服。 “你这么当爹可不行,孩子还这么小受不凉了可怎么办。孩子的娘呢?” 苏云卿如实答道:“已经不在人世了。” 农妇发出一声叹息,“真可怜的孩子——不过你生得这般俊俏,肯定有不少女子愿跟着你呢!”说到此处,农妇好像来了兴致,掰开三个指头,兴奋地说道:“要不大姐给你说个媳妇儿,这村儿里还有三家的姑娘未出阁呢!” “不……不用了……”苏云卿连连摆手。 “瞧你小脸儿红的,”农妇又转过头去逗婴儿,“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呀?” “女儿?” “怎么,她不是你女儿?”农妇观察着苏云卿的神色,开始疑惑起来。 苏云卿这才知道这婴儿的性别,见农妇开始怀疑,为避免让她一再追问下去,忙答道:“她是……是我孩子,她……她叫……叫平安,苏平安!” “平安……真是个好名字……”农妇又抱了苏平安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将她交给苏云卿。 “平安,苏平安。”苏云卿对这个脱口而出的名字感到很满意,抱着苏平安又上路了。 一路上,苏云卿抱着苏平安,逢到有人家的地方,便带苏平安去喝奶,如此过了三四天,苏云卿一路南下,很快到了听云庄。 听云庄是江湖大派,庄主姓沐,在武林中颇有声望。苏云卿五岁那年流落街头,被沐庄主所救,收下当徒弟。苏云卿自幼便懂事,很得沐庄主赏识,待苏云卿长得大些了,更是倾囊相授毕生所学。苏云卿聪明,又能吃苦,武艺进步飞快,加上游历江湖几年,机缘巧合下也另得高人相助,虽然沐庄主名下弟子众多,但最赏识的还是苏云卿,还有意将掌上明珠许配给他。 听云庄一些好事的弟子听说苏云卿抱了一个婴儿回来,四处奔走相告,庄中弟子纷纷跑到大厅去观望。 年过花甲的沐庄主端坐在太师椅上,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将宽厚的手掌抚上婴儿的小脸,苏平安乌黑的眼睛轻轻颤了颤。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沐庄主脸上充满了慈爱。 “禀师父,徒儿唤她作苏平安,是个孤儿。”苏云卿突然双膝跪地,将苏平安护在胸前,朗声道:“师父,徒儿斗胆,想请您认了平安做徒孙,徒儿想收她做徒。” 沐庄主将苏云卿扶起来,笑眯眯地看着他怀中的孩子,道:“准了,这孩子看着机灵,我也喜欢得紧。” “多谢师父!”苏云卿喜出望外,将苏平安高高抱起,用脸蹭了蹭她。 “师兄——” 一声娇脆的女声自门外响起,苏云卿正准备回头,苏平安却“哇”地哭出来。 苏云卿顿时手足无措,慌忙掏出一个拨浪鼓,轻轻摇晃起来。“平安不哭,师父给你耍小鼓玩儿……” 苏平安仍是哭得厉害。 “云卿,你衣服!”沐庄主指着苏云卿的腰际,哈哈大笑起来。 苏云卿忙低头看去,只见白衣上沾了一道长长的污渍。 闯进屋子的白衣少女,看着这一幕场景,不由得惊呆了。 正文 第三章 吃人怪和桃花仙 白衣女子正是沐庄主的女儿沐流苏,看着他的师兄离家数月突然抱会一个婴儿回来,可把她吓了一跳,忙追问苏云卿。 苏云卿忙着要给苏平安换尿布,当下草草地讲了下如何遇到苏平安,便将她带回来。中间省去了和沈游打赌的过程。 沐流苏这才放下心来,立刻眉开眼笑,抢着带苏平安去换尿布,又张罗着丫环去联系奶妈。 苏平安就这样在听云庄住了下来,不仅如她娘所希望的那样活了下来,而且还过得很好。 听云庄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小孩子了,庄中上下弟子自然对苏平安很是疼爱。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原本丑陋的婴儿越长越大,皮肤日渐白皙,长成陶瓷娃娃般的苏平安。 苏平安学会笑,学会奶声奶气地喊“师父”;她能在庄中上下蹦跳,小嘴甜甜,到处叫喊“师叔师伯”;又到了能跟着师父念书、写字的时候,听云庄后山的桃花已经开了四次。 春天的时候,苏平安很喜欢往后山跑,因为那里有一排桃花树,她喜欢看那些红艳艳的花朵。 这日苏平安趁庄中上下众人忙成一团没空管他,又偷偷溜到后山去玩儿了。 苏平安静静地站在桃树下,仰着小脸往树上张望,伸出小手,一朵朵数着树上的桃花。 “二——三——四——五——” “六”字还没说出口,苏平安便呆住了,她的小嘴儿张得老大,眼睁睁地看着从空中飞来一个人,落到桃花树上。 那人穿着一身红,脸上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脚踩着一枝桃花,看了苏平安一眼。 苏平安“啊”地叫出来,拔腿就跑。 “小孩儿,你跑什么?” 苏平安只见头顶上一片红光闪过,再一看,那人已经到了她跟前,透过那可怖的面具,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求你不要吃我!”苏平安突然一把抱住那人的腿,哇哇大哭起来。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小孩儿,你怕我吃了你?” 苏平安哽咽道:“师父……妖怪……妖怪会吃人的……”苏平安紧紧地抱着他的腿,眼睛闭得死死的,不敢看他一眼。 “好啊——我现在就吃了你!” 苏平安听到这句话,身子颤抖了一下,哭得更大声了,泪水一串串滚下来,掉在那人的火红长袍上。 那人的腿轻轻动了动,苏平安也跟着动了下,只听他说道,“小孩儿,你别哭了,我是骗你的,我不是妖怪,我不吃你,快别哭了,把我衣裳都弄脏了——快起开,听到没有?” “你骗人,你就是妖怪。”苏平安仍旧将他的腿紧紧抱住,“我就不放开,看你怎么吃我。” “哼,破小孩儿,谁告诉你我是妖怪的?实话告诉你吧,我是——”那人故意顿住。 苏平安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下去,忙问道:“是什么?” “我是神仙。”那人缓缓说道。 “你骗人,神仙才不是你这个样子的,你的牙齿那么尖,脸像青蛙一样——你明明就是妖怪。” “那你见过神仙吗?神仙是什么样子的。” 苏平安慢慢将头抬起,鼓起勇气看向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神仙都长得很好看。” 苏平安没看到,面具背后的那张脸笑了一下。 “呵,是吗?那你看看我好不好看?” 苏平安只觉得迎面吹来了微风,风中带着桃花香甜的味道,随即看到那人乌黑的头发被风吹起,飘飘袅袅。他轻轻扬了扬衣袖,皓白的手腕从如火的袖里游出,长长的指节从耳骨处滑向脑后,那獠牙青面的可憎面具刹时飞落,落至他手心。眼是日月星辰,眉毛锋利成一把剑,额上一点似火的绯红印记闪着妖冶夺目的光。 阳光蓦地刺破云层,直射苏平安眼睛,她猛地眨了几下。 “你是桃花仙吗?”苏平安冷不防问道。 “你说是就是吧,”那人一把拎起苏平安,苏平安感受到了一股强力,手不由地松开。 原本光整的袍子起了褶皱,上面还有斑斑泪渍。 “你这小孩儿,明天是苏云卿大婚的日子,你不去陪着新娘子讨喜糖吃,跑到这里做什么?” “哼,”苏平安立马变得气鼓鼓的,“我才不去,我可讨厌新娘子了,我才不吃她给的糖。” “那你就待在这里好了,我可得走了。”说着重新戴上面具,往前走了几步,又轻轻一跃,站在一株桃花上。 “小孩儿,送你一朵小花!” 苏平安只看到面前红影一闪,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枝桃花。环顾四周,却再也找不见那人的身影。 苏平安捏着桃花枝,看着空荡荡的后山除了一排桃花树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又想到师父从此就要被那女人抢走,只觉得越来越委屈,不由得蹲在地上大哭起来。直到太阳快要下山,苏平安才拿着桃花慢吞吞地走下山去,像被霜打的蔫茄子一样。 苏平安原本想着把遇见桃花仙的事讲给师父听,随意走了几步没发现师父的踪影,便嘟哝着回到房间去了。没过多会儿肚子“咕咕”叫起来,也不见师父来叫自己吃饭,苏平安实在没忍住,自己跑到厨房去了。 苏云卿忙了一整天,直到天黑了才想起来没有见到苏平安,急忙赶到苏平安房里去。 苏平安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被子缩成一团,两只小脚丫伸到被子外面。苏云卿看了竟觉得有些心酸,以往都是自己照料这孩子睡觉,她还要缠着他讲一些神话故事,可今天…… 苏云卿把被子展开,重新替苏平安盖好被子,生怕惊醒了她,整个过程都是慢慢悠悠的。一株被压扁的桃花呈现在苏云卿眼前,他忙拾起来,生怕划伤了苏平安。 苏云卿怜爱地看着苏平安,轻轻摸了下她红彤彤的脸,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一惊。仔细瞧去,苏平安的脸上竟爬满了泪痕。 苏云卿正暗自纳闷,门外突然闹腾起来。苏云卿带着疑惑走出去,只见院子中间躺着一个红色的大箱子。 见苏云卿出来,几人忙围了上去。 “师弟,这箱子从天而降,甚是诡异!上面还有张字条。” 苏云卿缓缓靠近箱子,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映入眼帘:苏云卿,恭喜恭喜。 苏云卿轻声笑了。 是沈游。 正文 第四章 穿花七十二 自上次苏云卿大婚,沈游千里迢迢跑去给他送礼,又过了三年。 眼看八年之期即将到来,沈游便开始着手准备了。 沈游早早地命下人收拾了间精致的房子,又派了几名教徒出岛去搜罗些小孩儿喜欢的稀奇物什儿。众教徒还以为他们的教主幡然醒悟,要准备成家立业了,一个个都欣喜若狂。然而当众教徒纷纷进言说哪里哪里的女子娴静美好,哪里哪里的女子又多姿妖娆的时候,沈游那毫不在意的目光又让他们热血之心瞬间冷却。有时候他们都忍不住怀疑他们的教主有龙阳之好了,毕竟沈游已经二十三四的人了。 只有孙婆婆知道沈游尚不娶亲的原因,天下女子虽多,在沈游眼里却只有两种,害怕他的和厌恶他的。前一种自然是教中女子,后一种女子则是江湖名门正派之人。孙婆婆看得开明,知道这种事也急不得,只等着哪天沈游自己想开。 沈游是孙婆婆一手带大的,爹娘死后孙婆婆更是成为他最亲近的人。沈游此行出去接那孩子回来,孙婆婆也是知道的。 孙婆婆将新做的衣物递到沈游手中,那是一套白底蓝襟的衣裳。 “小游,头一次去见人孩子,你可得温柔点,别给他吓着了。虽然不知道孩子是男娃女娃,不过婆婆呀准备了好几套衣服……” 沈游眼瞧着孙婆婆又要絮絮叨叨地说上半天,忙开口打断她,“婆婆,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很温柔很温柔的,我可不想输给苏云卿。” “是啊,我们小游啊是不会输的。”孙婆婆自豪地说道。 离八年之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沈游容光焕发地出岛了。他身上穿着那套白底蓝襟的衣裳,和平时风格大相径庭,额上印记也用药水暂时引去。 沈游心里并不大欢喜,想到今后要终日面对一个小孩子,无名之火由心底生起。只是赌注已定,反悔也来不及了。 沈游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听云庄还是比约定期限早了十来天。 沈游打定主意,不如先去听云庄埋伏起来,暗中观察观察那孩子。 此刻,听云庄的苏平安正陷入苦恼。 苏平安长高了不少,头发挽成两个小花苞,用两条粉色的发带系上,绑成蝴蝶翅膀的模样,垂下一截落到雪白的脖颈,身上也穿着同样粉粉的裙子,外面罩了一件鹅黄白花的小衫,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网兜。她站在苏云卿面前,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上泪珠轻颤,一脸委屈。 苏云卿仍是当年那般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他蹲下身子,替苏平安拭去脸上泪痕,柔声道:“平安,不要哭了,师父小时候也和你一样,不过师公对我可要比我对你凶多了。这招‘穿花七十二式’要练很久才能练成的,平安才开始练习,当然捉不住这些蝴蝶了,过些日子平安就能抓到了……” 苏平安小声嘀咕道:“可是我已经练好几天了,还是学不会——”,苏平安抬起头来,看着苏云卿,亮晶晶的眸子清亮如水,她脆生生地叫了声师父,道:“为什么要抓这些蝴蝶啊?抓蝴蝶就能打坏人吗?” 苏云卿耐心解释道:“虽然这叫‘穿花七十二式’,不过和花可没什么关系,自然和蝴蝶也没什么关系了,只是练这功夫的时候先以抓物为基础。之前师父让你网一只蝴蝶,再网两只、三只,再到这一群的蝴蝶,你把蝴蝶想象成坏人,等你能把这些蝴蝶都抓到了,打起坏人来不就更容易了吗?” 苏平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跑了几步又去捕捉那些蝴蝶去了,只是还没等她靠近,蝴蝶便一哄而散,往四处飞去,很快就被上方和四周的网给围住,怎么飞都飞不出去。 沐流苏小心地将网门打开,迅速闪了进来,忙将门关上,生怕蝴蝶飞了出去。 苏平安见沐流苏走了过来,又跑了几步,离得远远地。 “师兄——”沐流苏挽住苏云卿的胳膊,将目光投向苏平安,轻声询问道:“平安还是没练成么?” 虽然声音小,这话还是钻进苏平安耳朵里,苏平安心里很不是滋味,还当她是来看自己笑话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偏过头去,却竖起耳朵,想听听沐流苏还会讲她什么坏话。 “流苏,平安这才开始练呢,她天资聪颖,又肯用功,很快就能学会的。”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适才我听爹说,过几日庄里上下弟子要切磋武艺,他让平安也去,想看看她学得怎么样了……” 苏平安听到这话,慌得不得了,要是让师公知道几年过去了她还只是会那几招,她非得挨骂不可。虽然师父教了她不少功夫,可她哪里像师父说的那样用功,她常常贪玩儿偷懒,根本没学到什么功夫。 只听沐流苏又道,“平安怎么也是你的弟子,到时候可不能让师兄弟们看你笑话。” 苏云卿道:“他们爱看笑话看便是,平安她还是一个还年幼的孩子,又不是习武的机器。” 沐流苏没再说话。 苏平安听了二人的谈话,暗暗发誓,师父对自己这样好,可不能给师父丢脸。 五彩斑斓的蝴蝶在大网里飞来飞去,苏平安仿佛看到世上的蝴蝶全都飞来了这里,她的眼睛看不过来了。 天黑的时候沈游飞进了听云庄,月薄如刀,在沈游的衣上割下一道道浅浅的印记。 沈游对听云庄的布局了如指掌,能在黑暗中来去自如。他行走在一座座屋檐上,脚踩着浅薄的瓦,偶尔脚下一阵松软,那是一捧细茸茸的草,从瓦缝中长出。 一团光亮在黑夜中很突兀地亮了起来,缓缓向前移动着。沈游忙蹲下身子,生怕被人看到。 沈游眯缝着眼睛看去,只见一个个小小的人儿,提着一盏灯笼,鬼鬼祟祟地。 带那小人儿走近了,沈游才发现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一脸严肃。 看着灯笼照耀下那微微泛红的脸,沈游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一个激灵,突然忆起了那年桃花树下的小孩儿。 “是她?大半夜鬼鬼祟祟不睡觉要做什么?”沈游思忖着,决定跟在她身后,看看她要搞什么鬼。 苏平安当然不会发现身后有人在跟踪她,她走了好长一段路,在一个大花圃面前停下。 苏平安取出一条浅粉手帕,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又仔细地将手帕别在衣襟前。然后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小剪字,“咔嚓”一声,将一朵硕大的红色花朵连枝剪断。接着她又东看看西看看,摘下大束花朵,直到一只手再握不住。 沈游躲在一棵树上,将苏平安的怪异举动看在眼里。 苏平安一手提着灯,一手怀抱着大束花朵,脸上表情不似来时那样凝重,甚至偷偷笑起来。 一回到房中,苏平安便将花全放在桌上,然后钻进床底下,拿出几个晶莹剔透的瓶瓶罐罐。 沈游抱着手,站在庭院里,饶有兴致地看着窗上映出那小孩儿的影子,她的双手上下翻飞,似乎在捣鼓什么东西…… 此后几天,沈游白日到城中四处游荡,到了晚上便飞进听云庄,无意间倒是见着了好几个小孩儿,就是不知道哪个才是当年那个孩子。 二月初七,离八年之期还有一天。 听云庄一下变得空空荡荡的,全都聚集到练武场上去了,沈游一时好奇,也混了进去。 进去之后沈游却大失所望,这样的兴师动众不过就是庄中弟子切磋武艺而已。沈游哪里将他们放在眼里,只在人群中搜寻苏云卿的身影。 苏云卿仍旧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站在人群最前方,一手拿着小网兜。苏云卿向站在一旁的苏平安伸出手,苏平安没有像往常一样将手放上去,只是从他另一只手里拿过小网兜。 “听说接下来是苏平安上场了,师父要看她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了……” 沈游身旁一个听云庄弟子突然说道。 另一名弟子答道:“云卿师兄武艺高强,又疼爱平安,肯定教了她不少功夫。” “那不一定,苏平安毕竟还是个孩子……”沈游旁边的人说道。 “苏平安?”沈游纳闷不已,难道是苏云卿的孩子?可是苏云卿才成亲三年,就算有了孩子,也不会那么小就开始练武啊。 “开始了,开始了……”见沈游出神,沈游旁边的人推了他一下,示意沈游朝台上看。突然开口道:“你是师父新收的弟子?以前没见过你。” 沈游忙点头,目光向台上望去,居然一眼看到那个女孩子。 只见她走到沐庄主身边,朝他行了个礼,大声说道:“徒孙苏平安,为师公表演‘穿花七十二’式。”沐庄主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原来她就是苏平安?”沈游豁然,又暗自思忖,“她称姓沐的师公,难道是苏云卿的徒弟。莫非——” 想到此处,沈游睁大了双眼,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台上,他倒要看看苏平安怎样表演“穿花七十二式”。 正文 第五章 八年之期 只见苏平安招了招手,从人群中走出两个丫环,一人手里拿了一个大袋子,袋口扎得紧紧的。 苏平安打了个响指,两个丫环一齐将袋子打开,成群的蝴蝶从袋里涌出,翩翩然飞向四处。 众人都看得呆了,苏云卿一脸茫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平安,不知她又要搞什么鬼。 苏平安沐浴在阳光下,高昂着头,发带垂在后背,衬着单薄瘦小的身子。隐约可见的肩胛骨,也如一只蝴蝶一般,在单薄的春衫下呼之欲出。 沈游恍然,一瞬间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那时的他也是这样,在教中弟子万众瞩目之下,站在高处,一招一式地练武。一个人,倔强而孤独。 苏平安挥舞着网兜,脚尖轻踮,在原地旋转起来,扑着一只只彩蝶。 “苏平安来这里,是让我们这么多人一起看她扑蝴蝶吗?孩子就是孩子……” “是啊……难道云卿师兄就教她扑蝶的功夫了?” 人群议论纷纷,沐流苏脸色变得很难看,扯了扯苏云卿的袖子。 苏云卿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师妹,还记得小时我俩一起扑蝶吗?” 沐流苏愣了愣,随即低下头去,似陷入一段甜蜜的回忆,脸上渐渐浮现笑意。 沈游微眯着眼,周遭闹腾腾的一片都与他无关,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平安,看着那群蝴蝶。 局面突然发生转变,原本闹哄哄的人群一下安静下来。 小网兜从苏平安手里离开,在翩然起舞的蝴蝶中,如一尾灵活的小鱼,滑落至地。苏平安摊开一只手,在半空中很随意地一挥,抓住一只大红斑斓的蝴蝶,另一只手只伸出两根手指,又夹住了一只小白蝶。 苏平安在原地转圈,白底黄花的裙摆膨大、怒放,盛开成一朵花。她的双手像是有法力一般,一捧一捧地接住蝴蝶,又一捧一捧地抛出去…… 苏云卿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从来没有在这一刻觉得,苏平安于自己是那样陌生,前几日她分明还因久久练不成而哭成泪人儿。 “好!”沐庄主站起身来,将目光投向台上的苏平安,一脸欣慰。“云卿,你教了一个好徒儿!” 苏云卿愣了一下,很勉强地笑了笑。 沈游不由得忆起那晚苏平安鬼鬼祟祟走进花圃的样子,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孩子倒还有点儿小聪明……”四下一看,见众人都沉浸在欢呼中,无人注意自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苏平安跑下台去,一头扎进苏云卿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师父,平安不会让师叔师伯看你笑话的……” “没有,他们不会笑话的……平安很好,平安是师父最好的徒弟……”苏云卿轻轻拍着苏平安的背,一脸心疼。 随后听云庄弟子进行武艺切磋,苏云卿见苏平安瞧得几乎睡着,和沐流苏说了,又告知师父后,二人带着苏平安离开。 苏平安紧紧地抓着苏云卿的手,沐流苏眉头紧皱,跟在二人身后。 想到苏平安即将和自己分离,苏云卿心里极不是滋味,又不知道该如何向苏平安提起沈游要接走她的事。 苏平安仰着脑袋,笑嘻嘻地望着苏云卿,却见他一脸阴沉,忙问道:“师父,你怎么不高兴呀?” 沐流苏也暗自纳闷,苏平安将“穿花七十二式”使得那样好,他应该高兴才是。 苏云卿蹲下了身子,注视着苏平安,呆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在想,平安总是要离开师父的,可是师父好舍不得平安离开。” 苏平安“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不会离开师父的,平安要一直和师父在一起。” “小平安总要长成大平安,”沐流苏摸了摸苏平安的头,笑着说道:“长成大平安就要嫁人,就不能再和师父在一起了。” 苏平安连连摇头,“我不嫁人,我要和师父一直在一起。”说着将手环上苏云卿的脖子,紧紧地搂着他。 沐流苏又接着说道:“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你不能一辈子和师父在一起啊。” “我不要和师父分开!”苏平安几乎是将这句话吼了出来,接着将脸埋在苏云卿的肩上,呜呜大哭起来。 沐流苏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苏云卿。 苏云卿牵起沐流苏的手,将苏平安抱起,开口道:“回家吧师妹,平安累了……” 苏平安头上浅粉的发带被风吹起,拂得很高很高,她的脸抵在苏云卿的衣衫,眼泪在发酵,冲散了衣上皂角和桃花的味道。 沈游已在屋檐静候多时,他亲眼见着苏云卿和苏平安归来,苏平安趴在他的背上,一动不动,似乎睡着。沈游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皱巴巴丑陋的婴儿,在那片幽深诡异的坟地,苏云卿也是这样抱着她,她一动不动。 八年的时间里,婴孩长成粉雕玉琢的大娃娃,自己也从桀骜的少年长成翩翩佳公子模样,额上有了妖冶如火的徽羽,蔓延成彼岸花的形状。 第二日东方涌出一圈金黄光晕的时候,沈游从树上一跃而起。走得太急,还抖落了一朵桃花。 苏云卿负着手,站在院里,看着迎光而站的沈游。当年那个身体略微单薄的少年已经一去不复返。 “沈游,你来得这样早。” 苏云卿的声音仍似微风轻柔。 “苏云卿,别来无恙。”沈游缓缓走过来,轻声一笑,“我来了。” 苏云卿无奈摇摇头,他人是变了不少,那笑还是当年轻狂邪魅,不减半分。 沈游四下扫了一眼,道:“苏平安呢?我来带她走。” “你见过苏平安了?”苏云卿脸上写满了惊讶。 “一面之缘,甚合我意。”沈游拍了拍苏云卿的肩,“你教得很好,那孩子很聪明。” 苏云卿不言语,二人僵持之际,沐流苏偏偏端了餐盘过来。 “师兄,来客人了?”沐流苏一脸狐疑地瞧着沈游。 苏云卿道:“他是来接平安的。” “接平安?他要带平安走?”沐流苏虽然惊讶,但更多的是不露痕迹的喜悦。 沈游没好气道:“我就是来带她走的。” “师父,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蓦地响起,几人同时回过头去。 苏平安站在那里。头发凌乱地披在肩头,左脚拖着一只小白鞋,另一只脚裸露在外,白白的,瘦瘦的。 “平安!”苏云卿忙将苏平安抱起,“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着凉了如何是好?——师妹,快带平安穿鞋去。” 沐流苏向苏平安伸出手,苏平安直接无视,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沈游。 沈游也不说话,和苏平安对视起来。 苏平安从苏云卿怀里挣脱开来,走到沈游身边,轻轻扯了下他的袖角,怯怯地,“桃花仙,你要带我走吗?” 正文 第六章 不靠谱的师父 沈游顿时愣住,没曾想苏平安的记忆这样好,那年见面的时候她才那么一小点儿,却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可是我想和师父在一起。”苏平安又回过头去,眼巴巴地望着苏云卿。 苏云卿不忍看她,将视线移到别处。 沈游朝苏平安伸出手,柔声道:“苏平安,你过来,你是要和我一起走的。苏云卿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苏平安连连摇头,伸手飞快地揽上苏云卿的腰。 沐流苏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默不作声地离开,待把苏平安的鞋子拿回来的时候,他三人还是那样僵持在那里。 苏平安抱着苏云卿的腰,时不时偷偷瞄一眼沈游,沈游站在原地岿然不动,仍旧向苏平安伸出手。 苏云卿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深吸口气,“沈游,我甘愿认输。让她留在我身边吧。” “不可以。苏云卿,不可以!”沈游斩钉截铁地说道,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与此同时,沐流苏惊慌失措,手里的鞋子一下掉到地上,她惊叫道:“你是沈游!魔教的沈游!” 沈游没有理会沐流苏,仍是向苏平安伸出手。 “师兄,我去叫爹!”沐流苏刚走出两步,就被苏云卿点住穴道。“师妹,这事我以后再同你说……” 苏云卿看着沈游。良久,苏云卿将苏平安的手指一个个掰开。 “平安,你随他去吧。” 苏平安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仰起头看着苏云卿的脸,苏云卿却一下将脸转开。 沐流苏慌忙叫道:“师兄,不能让平安随了这魔头去!” 苏平安不屑地笑了笑,一步步走向沈游,伸出手,抓住他宽大的手掌。 “我跟你走。”苏平安朗声说道。 此话一出,三人俱是一惊。沈游嘴角浮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苏平安拾起地上的鞋子,慢悠悠地穿上。然后一脸天真地看着沈游,“以后你也是我的师父吗?” 还没等沈游回答,沐流苏忙抢过话,“平安,你不能叫他师父,你是听云庄的人,你师父是苏云卿,你不能再投师的!” 苏云卿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 沈游灿然一笑,摸摸苏平安的头,“乖徒儿,以后我也是你师父了。” “师父!”苏平安甜甜地叫了声。 苏云卿身子微微颤动了下。 “师父,我们走吧。”苏平安抓住沈游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沈游看了一眼苏云卿,道:“苏兄,我们走了。” 苏云卿没有应答,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看着沈游和苏平安一白一黄的背影越走越远。苏平安,这个他亲手养了八年视作亲女般的唯一徒弟,就这样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了,甚至连一丝不舍的意味都没有,走得干脆而利落。 苏云卿苦笑。 沈游任凭苏平安将他拉扯着。苏平安的手有些凉,凉意裹着自己指尖薄薄的茧。 苏平安突然“哇”一声哭出来,一个急转身,猛地放开沈游的手,两只小手做成一个喇叭的形状放在嘴边,朝苏云卿的方向大声喊道:“师父——你以后一定要来看我!” 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撕裂,飘进苏云卿耳朵里。苏云卿回过神来,忙朝苏平安挥舞着手,“平安!师父一定来看你!” “啪嗒”一声,苏云卿眼眶里那滴挣扎了许久的泪终于砸在了衣襟上,开出一朵晶莹的花,迎上第一缕朝阳,闪射出七彩的光。 苏平安的手渐渐温暖起来,沈游牵着她才走一小会儿,她突然停下来站住不走了。 “沈游——” 沈游以为自己听错,忙问道:“你叫我什么?” 苏平安甜甜一笑,“我叫你沈游啊,”又指了指自己的头,“沈游,你帮我扎头发。” 沈游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很严肃地问道:“你自己不会梳头的吗?” “不会。”苏平安如实回答。 “可是我也不会,向来都是别人给我梳头,我从未给人梳过。” “那我就回去找师父去。”苏平安说着作势要往回走。 “别——”沈游忙将她拦住,一脸痛苦地说道:“我替你梳便是。” 苏平安便站住不动,乖乖地等着沈游替自己梳头。 沈游轻柔地摆弄着苏平安的头发,生怕弄疼了她,平日里灵活的手指此时却变得笨拙起来。嘴上却不忘和苏平安讲话,“你怎么叫我沈游,我是你师父,你这样叫是不对的。” “你不是我师父,你是桃花仙,我师父只有一个。”苏平安不依不饶说道,随即想起什么来,忙问道:“你额头上那个像火的印记怎么不见了?” “那是徽羽,被我隐去了。还有啊,这世上没有桃花仙,也没有妖怪,你听见没有,我是沈游,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我还是教主。”沈游手里握着一大缕头发,想了想,另一只手伸到自己头顶,截下一截发带,绑在苏平安头上。 苏平安显然还在消化沈游的话,又问道:“那我该叫你教主吗?” “那倒不用,你就叫我师父。苏云卿是你师父,我也是你的师父。”沈游轻轻敲了敲苏平安的头,然后兴奋地说道:“我扎好了!你快看看。”说着掏出一枚小铜镜。 苏平安接过镜子,照了照,瞧见头上两个乱糟糟的小揪揪,像煮散的粽子似的。 沈游观察着苏平安的表情,见她的嘴角慢慢往下瘪,忙抢过镜子,说道:“师父以后会绑得更好看的。” 苏平安又摸了摸头,然后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带着镜子呀,我以为只有沐师叔才会有小镜子。” “因为因为师父喜欢。”沈游心虚地答道,他总不能告诉她师父一天不照几次镜子就心里不爽。 “你长得真好看。”苏平安突然说道。 沈游心花怒放,忙问道:“是我好看还是苏云卿好看?” 苏平安想了想,道:“我师父好看。我师父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 “苏平安!我也是你师父!” 苏平安朝沈游扮了个鬼脸。 沈游叹了口气,一把拎起苏平安,身子轻轻一跃。“你再这样叽叽喳喳,我们得什么时候才到” 等苏平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飞了起来。耳边是呼呼的风,吹得耳朵痒。一棵棵高大的树在自己脚下,不断往后退去。 “真好玩儿!”苏平安拍着手,兴奋地问道:“我们就这样飞去你家吗?” 沈游嘴角一抽,“你真的以为我是神仙吗?我们要到很远的地方去,要乘车,还要坐船。” “你真厉害,你教我好不好,我也想飞起来。” “这个叫轻功,”沈游得意地说道,“苏云卿没教你吗?”沈游突又大笑起来,“是了,他就教你了那招抓蝴蝶是不是?而且你还没学会” “你怎么知道我没学会?”苏平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我都看到了,你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地去摘花,又躲到房间偷偷研磨花粉对不对?” 苏平安垂下头去,低声说道:“我知道那样做是不对的,我骗了师父,我根本就没学会‘穿花七十二式’,我是在手上涂满了花粉可是我不想给师父丢脸,不想让他们笑话师父” 苏平安又抬起头来,一脸真诚地看着沈游,“你不要和师父说好不好,不然他会伤心的。” “我不同他说。你就只担心他会不会伤心,你都不会关心关心我吗?”沈游半开玩笑问道。 “那你为什么伤心呢?是因为我不叫你师父吗?” “你想怎样叫我就怎样叫我罢,你高兴就好。”沈游说道。瞧见前方出现了集市,抱紧了苏平安,从半空中掠下。 “你真好。”苏平安说罢又加了一句,“师父是我第一喜欢的人,你是我第三喜欢的人。” 沈游问道:“那第二喜欢的人是谁?” “是我自己。” 沈游憋住笑意,不再说话,牵着苏平安快步向集市走去。 沈游在集市上雇了一辆马车,苏平安从一上车起,就叽叽喳喳讲个不停,说的全是些很白痴的话,沈游甚至在好几个瞬间都想反悔把苏平安送回去。后来上了船,苏平安的话是少了,可是沈游更是被折腾得半死,因为苏平安晕船,吐了他满身。如此颠簸了好几天,苏平安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虚弱得连脚都迈不开。 沈游抱着苏平安登上岛,孙婆婆早已等候多时,看着面无血色瘦得像只猴的苏平安,直呼造孽,“我的天咯,这么好一个小姑娘被听云庄的人整成什么样子了!” 想到苏云卿平白无故地背了黑锅,沈游不由得笑了出来,无意间瞥到苏平安正哀怨地看着自己,忙摸摸她的头,“乖徒儿,别怕,师父做好吃的给你补回来。” 高手做饭果然不按常理出牌,沈游面对着碟碟罐罐,很骄傲地说道:“这不过是小菜一碟!”说着手随意地挥动,水缸里的水就自动升了起来,流到了锅里。瞧着苏平安目瞪口呆的样子,沈游得意地挑了挑眉,手放在案板上轻轻一拍,蔬菜凌空飞起,自动碎成一片一片地。 “怎么样,乖徒儿,你师父的手艺不错吧。” 话音刚落,一个小南瓜“扑通”一声砸了下来,案板上的碟子被撞得粉碎。 空气突然安静,接着苏平安爆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笑声。 正文 第七章 伶仃岛日常 自从苏平安到了伶仃岛上,沈游是千方百计地疼爱她,事事顺她心意。众教徒见教主对苏平安尚且如此,他们自然对苏平安更是唯唯诺诺。与在听云庄时不同,虽然在那里少不了各位师叔师伯的疼爱,但他们总是严肃的,让苏平安感到拘束,在伶仃岛上就显得自在多了。 苏平安掉了两颗牙,只能吃孙婆婆特意替她熬的甜粥,而沈游坐在苏平安面前悠然自得地吃着大鱼大肉。 “师父,这岛为什么叫伶仃岛啊?” 见沈游陷入思考状,苏平安忙夹起筷子,飞快地从他碗里夹起一块肉,可惜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就被沈游截住。 “你刚掉牙,不能吃肉。”沈游将苏平安夹走的肉重新放回碗里,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刚才好像叫我师父?” “没有。”苏平安忙舀了一小勺稀粥塞进嘴里。 “苏平安,这岛上是不是比听云庄好玩儿多了?” 苏平安不答话。 沈游不依不饶,又接着道:“我知道你是不想承认,你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呢,你逃离了听云庄,逃离了沐流苏,难道你不开心?” “沈游,师父说,食不言寝不语,你话可真多。就这破岛有什么好玩儿的,连一棵桃树也没有。”苏平安说完又低头扒饭,见沈游不应答她,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离开了沐师叔很开心?” “我当然知道了。” 苏平安放下碗筷,开始巴拉巴拉地讲起来,完全忘了自己那套“食不言寝不语”的话。 “你不知道,沐师叔可讨厌了,我小时候怕妖怪把我抓去吃了我就喜欢挨着师父睡,可是沐师叔不让我和师父睡,她说她陪我睡,我才不愿意呢,后来我就一个人睡了。可是沐师叔和师父成亲以后,她居然和师父一起睡!——咦,沈游,你笑什么?” 沈游强忍住笑意,“我没笑,你继续说。” 苏平安又道:“我心里可生气了,我就去问她,我说沐师叔,你长这么大了也怕妖怪吗?可是沐师叔不回答我。” 沈游小脸一红,道:“她当然不会回答你了。难道你就因为这件事就讨厌她吗?” 苏平安摇摇头,居然变得有些惆怅起来。“当然不是了,其实我也不是特别讨厌沐师叔,可是她讨厌我,有一次我偷听到她和师父说话,他们差点吵起来。沐师叔说她必须得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是师父说那样他们就照顾不了我了。现在我走了,沐师叔和师父就可以有他们自己的孩子了。”苏平安可怜巴巴地看着沈游,“沈游师父,你本领那么大,你知道我娘是谁吗?要是能找到我娘就好了,我就不是多余的了” 沈游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没曾想到苏平安那天突然肯跟自己走,居然是这样的原因。又想起八年前苏平安娘亲惨死的模样,不由得鼻子发酸,将苏平安拥入怀中,“你不是多余的,我,还有你师父,我们都会照顾你,保护你,谁也欺负不了你。” 沈游酝酿着情绪,还准备说一大堆话来安抚苏平安受伤的小心灵,苏平安突然从他怀里钻出来,问道:“沈游师父,你怎么还不成亲?没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你吗?” 沈游满脸黑线,眉毛一挑,道:“怎么可能,是我瞧不上她们。” 苏平安还准备说着什么,一个人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裹,苏平安一眼认出来,是她师父的。 “教主,听云庄送来的包袱,说是小姐的物品。”那人将包袱呈给沈游,行了个礼,便退下去了。 苏平安忙从沈游手里抢过包,迫不及待地打开。 沈游不屑道:“有什么不得了的,他听云庄有的东西我这里全都有。”话虽那样说了,眼睛却还是偷偷往包上瞟。 包里不过是一封信,一个拨浪鼓,一把匕首还有一盒用纸包着的厚厚的东西。 “信是给你的。”苏平安随手将信封扔过去,自己拆开了油纸,拿出里面的桃花糕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信封上写着“沈游亲启”,笔法端正有力,是苏云卿的字迹无疑。沈游撕开信封,扫了几眼,便将信封丢开,然后伸手去抢了一块桃花糕放进嘴里。 “苏平安,有好吃的都不叫师父一声——”沈游顿觉口齿生香,软软糯糯的糕点在嘴里化了开来,喉咙一阵清爽,忍不住伸手又拿了一块。 “师父信上信上说什么了呀?”苏平安大口吃着桃花糕,含糊问道。 “让我好好照顾你,让你好好孝敬我——你先别吃了,倒是给我留两块!”说着就要伸手去抢。 “做师父的,不能和徒弟抢吃的!”苏平安抱着桃花糕,开始四处躲藏。 他二人没有注意到,在不经意间,苏平安早已喊他“师父”了。 沈游爱起徒弟来,那可不得了。苏平安随口一句喜欢桃花,伶仃岛短短时日便种满了桃树。不过那些树苗还瘦瘦小小的,刚从岛外买回,只有几片嫩绿的叶子。教中的仆人除了料理日常事务外,又多了一项给桃树浇水的任务。 “师父,这些树要什么时候才长大?”苏平安拿了一个竹筒从桶里舀了一筒水,从桃树苗顶端慢慢淋下。 沈游摊开两掌,稍一发力,桶里的水便被掌风带起,形成一股股水柱,源源不断地往树上浇去。 “等你长大了,这些树就长大了。”沈游说道。同时又运功,将前方十几个水桶里的水吸了起来。 躬着身子累死累活浇水的仆人见到这情景,不禁面面相觑,挤眉弄眼。他们已经默契到只挑动眉毛眨眨眼睛就能进行交流。 仆人甲:“教主真他娘的厉害,他怎么不自己浇水?” 仆人乙:“你找死吗?居然会有这样的疑问!教主是什么人,怎么会干这种粗活,只是在小姐面前显摆显摆,让小姐更崇拜他。” 仆人丙:“别说了,我总觉得教主在看我们……” 仆人丙显然是疑心太重,沈游的眼里哪里容得下他,此刻他正宠溺地看着苏平安。 “平安,为师要出岛去一趟,你乖乖等我回来。” “师父,我要和你一起去。”苏平安忙拉住沈游的手,生怕他像苏云卿一样,又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苏云卿和沈游那样对她好。 “不行,你不能去,”沈游四处看看,指着那些桃树道:“你不在这儿照看着,这些笨手笨脚的仆人把桃树弄死了怎么办?” 仆人们彼此又开始对望,一脸生无可恋。 苏平安点点头,松开沈游的手,“好吧,我知道,师父不带我去是为我好,怕我受伤。” “不,你想多了,我只是怕你拖累我。”沈游说着,轻轻一笑,飞身一跃,很快远去。 苏平安回过神来,对着沈游的背影大喊:“师父,你可得快点回来!” 苏平安没有得到回应,垂头丧气地回过头来。 仆人们连忙低下头去,开始拿着空竹筒装模作样。 “叔叔,你会像师父那样用手把水吸起来吗?”苏平安突然蹲下来,睁着大大的眼睛,天真地看着仆人甲。 仆人甲额头冒出冷汗,“小的……小的……不会……” “哼,不好玩儿。我去找孙婆婆了……”苏平安将手里的竹筒随便一扔,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浇水的仆人们如释重负,才敢高谈阔论起来。 沈游出岛是因为苏云卿那封信,信上除了让他好好照顾苏平安,还说最近有一伙山贼冒充魔教众人四处作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让沈游赶去看看。 本来这类冒充魔教中人行凶的案件多得不得了,沈游有好多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次可不同,居然有人骑到他头上,居然自称是魔教教主沈游。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游照着苏云卿的指示,直接赶到案发地去,在一个破庙里见着了那伙小毛贼,他们如沈游想得一样,只需动动手指就能将他们拿下。 沈游一身黑衣,自半空缓缓而下。他面色如冰,眼里的杀气一泻千里,早把几人看得呆了,嘴里只顾嚼着肉,却不知道咽下。 “堂堂魔教教主沈游就栖身在这破庙里?还吃着连野狗都不多看一眼的肉?”沈游皱起眉头,嫌弃地看着围着一堆火的众人。 “好大的口气!”一个魁梧的汉子猛地站起来,“瞎了眼的东西,竟敢跟老子这样说话!” “你是沈游?”沈游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正是你沈爷爷我,别以为你会点儿轻功我们就怕了你不成——弟兄们,给我上,让这小白脸瞧瞧我们魔教的厉害!” 话刚说完,适才坐着的人纷纷站起来,实力没多大,口中却“唷”“哈”怪叫,手里无不提着大刀长剑,要往沈游身上砍。 沈游身体凌空,掌气卷起地上石子,将他们手中刀剑一一打落。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已挨了好几巴掌,火辣辣地痛起来。只隐约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在他们中间来回穿梭,扇耳光的“啪啪”声来回作响。 “冒充魔教人做坏事倒也罢了,长得如此丑陋之人,还偏偏冒充沈游!沈游那样的绝世美男也是你可以冒充的?” 正文 第八章 孤女小月 沈游停止移动,只站在那个冒充自己的魁梧大汉面前,不住地扇他耳光,他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鼻孔里爬出蚯蚓一样的血迹。 余下几人都看得呆了。 终于有一个不怕死的大声叫出来:“你是沈游!伶仃岛飞花教教主沈游!” 其余几人纷纷躁动起来,面面相觑,随后下跪的下跪,磕头的磕头。 “沈爷爷,饶了我们罢……” “饶命啊,饶命啊沈爷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狗命罢!” 冒充沈游的大汉几乎吓得晕死过去,甚至在心里祈求沈游继续扇他,狠狠地扇他,挨几下耳光总比没了命好。 偏偏沈游停了下来。 “你——你来说说,是怎样认出我来的……”沈游指着刚才认出自己的人,笑吟吟地看着他。 被沈游钦点,从来就不是荣耀,反之,可能加快了去见阎王的速度,看沈游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知道了。 那人自知已经死路一条,索性变得胆大起来,如实道:“小的是看到了沈教主额上的印记,江湖传言魔……江湖传言飞花神教历代教主弱冠之年额上刻上彼岸花徽羽……” “你眼力还算不错,不过——”沈游看了眼众人,又笑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你们谁再说说,要是说对了,我便放他一条生路。” 一个长了络腮胡的男人想了想,拱手道:“小的认为沈教主武功天下无双,适才小的们已经领略到您的功夫,您是沈教主无疑……” 沈游摇头,“区区雕虫小技,你就能看出天下无敌了?是你们无用罢了,这恭维的话我可不爱听。” 几人陷入了沉默,身体不住地颤抖,已是一脸的汗水。 终于,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飞花神教沈游教主美貌人尽皆知,天下之人不论男女无人可及,您潘安在世,宋玉再生,举世难寻,一定是沈教主!” 沈游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矮小男人,道:“算你识相,今儿我心情好,就饶了你罢。” “多谢沈教主,多谢沈教主!”男人不住地磕头,暗暗庆幸自己听到的江湖传言是真,沈游果真比女人还爱美。 余下的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惹恼了沈游,他一掌劈下去就能要了他们的小命。 沈游道:“把抢来的东西还回去,一人自断一臂,速速离开。” 那几人似乎不相信自己耳朵,他们不敢想象沈游会就这样放了他们,愣了好久,终于确信沈游没有开玩笑,欣喜若狂,对着沈游又是一顿猛磕头。然后纷纷拾起地上的刀,齐刷刷地砍断自己的手臂…… 破庙里顿时散发出血腥味,断臂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沈游又幽幽说道:“下次若让我撞着你们作恶,可不是自断手臂那样简单了。”见他们又准备磕头,忙摆手道:“快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几人忙连滚带爬地逃出破庙,争先恐后地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沈游见人走得远了,走到一座神像面前去,大声说道:“人都走光了,快出来罢。”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从神像背后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那孩子蓬头垢面,只一双眼睛看着还算清澈,看了沈游几眼,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您救救我吧!”她一开口,竟是女孩子的声音。 “奇怪,今天历书上写着宜下跪么……”沈游嘀咕着,上下打量着那孩子,她看起来和苏平安差不多高,应该也是八九岁的样子。 沈游开口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女孩边哭边说:“我叫苗小月,是个孤儿,我十一岁了。婶婶她把我卖到码头上去,我从那里逃出来的他们每天都打我,不给我吃饭求您收留我吧,我什么都会做的” 沈游寻思她年龄与苏平安相仿,正好给平安做个伴,于是开口道:“你随我走吧,叫我教主就好了。” “谢谢教主,谢谢教主”苗小月又给沈游磕了几个头,才站起身来。 沈游头也不回地走出破庙,苗小月在后面跟着。 破庙里的断臂仍旧安静地躺在那里,没过一会儿爬进了一个小虫子,接着源源不断地涌进更多小虫子,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那些断臂。 沈游找了一家客栈,让苗小月打理打理。苗小月洗了脸换上了新衣服,看起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是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也许是经历问题,她脸上明显带着与同龄人不符的谨慎。 沈游也不说话,自顾自地吃东西。苗小月犹豫了好久终于坐到沈游对面,端起一碗饭,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你不饿?照你这吃法,天黑也吃不完。”沈游夹了一块肉放进苗小月碗里,道:“大口吃,吃完好赶路。” 不只是拘谨还是什么原因,苗小月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怯怯地说道:“我吃好了。” 沈游也不强求,吃好后结账走人。 沈游带着苗小月回到伶仃岛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以后了。 苏平安拿着孙婆婆做的纸鸢,一个人在草坪上玩儿得不亦乐乎。 沈游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只蝴蝶形状的纸鸢,他朝着纸鸢的方向飞去,苏平安一抬头就看到了他。 “师父,你回来了!”苏平安忙向他招手。 沈游落到苏平安面前,从她手里抢过纸鸢,道:“这是我小时候玩儿的。” “你骗人,这是孙婆婆给我新做的。”苏平安跳起来,急着从他手里将纸鸢抢回,突然看到前方站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孩。 “师父,她是谁?”苏平安一脸疑惑。 沈游看了一眼苗小月,道:“她是师父带回来陪你玩儿的。” 苏平安忙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拉着苗小月的手,开心地说道:“我是苏平安,你叫什么名字呀?” “苗小月。”苗小月说着突然放开苏平安的手,跪倒在沈游面前。“教主,请您也收我为徒吧,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练武功的。” 苏平安一脸茫然。 沈游将苗小月拉起来,道:“我不收徒弟的。” 苗小月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到苏平安身上。 苏平安也疑惑不已,心想:难道我不是他徒弟? 沈游看出了苗小月的疑惑,说道:“苏平安她不一样,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人能做我弟子。” 正文 第九章 苦练轻功 草长莺飞又是一年春,苏平安又长高了一点,已经正式开始和沈游习武了。 苗小月还是没能成为沈游的徒弟,但她已经成为苏平安的好朋友,苏平安习武的时候她也可以一起学。 对于沈游不肯收苗小月为徒的事,苏平安怕苗小月伤心,向她解释说,“沈游真的不收徒的,我师父和他是好朋友,我师父让他照顾我几年,也让我叫他师父。” 苗小月听了心里稍稍好受点儿,也不再想着要拜沈游为师了,想到自己被沈游带回来,结束了漂流的生活,已是天大的福分。虽然沈游没有明确说让她照顾苏平安,但苗小月自小敏感,生怕沈游赶走她,在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下人,沈游和苏平安都是她的主子。 苏平安在听云庄习的武功都是最基础的,从蹲马步开始,再到普通的棍棒,然后是穿花七十二式,可惜苏平安什么也没练下去。 沈游也不恼,看得开明,见苏平安对那些招式全然不感兴趣,也不强求她练习。 苏平安心心念念的只有沈游的轻功。 沈游在一棵桃树顶端绑好绳子,将绳子的一头拉到另一棵桃树上系上,指着和苏平安一般高的桃树说道:“你要学轻功,我便教你轻功。不过你得先跳过这绳子。” “这有何难。”苏平安当即后退两步,侧着身,双脚往后勾,很轻松地就跳了过去。然后一脸得意地看着沈游。 “你得像这样跳。”沈游双脚并拢,微微往下蹲了些,直直地跳了过去。 苏平安不解道:“为什么要这样跳啊?这么高,我跳不过去的。师父——我的好师父——”苏平安拽着沈游的胳膊开始撒娇,“能不能换个方法啊?我真的跳不过去。” “那好啊,你不跳绳子你就去跳沙坑去,到时候把衣服弄得脏兮兮的,可不能让孙婆婆洗……” “那我还是跳绳子好了。”苏平安嘟哝着,不情愿地站在绳子面前,使劲了全力,别说跳过去了,还差大半截才能挨到绳子。 “你好好练啊,师父先去玩儿会儿……”沈游飞身一跃,在一棵棵桃树间来回穿梭,很快不见踪影。 苏平安将绳子解下,重新栓在桃树一半的位置上,又开始跳起来。 “小月,你想学轻功吗?你和我一起练好不好。” “好啊。”苗小月也随着苏平安一齐跳起来。 两个小孩儿不知疲倦地跳了好久,直到筋疲力尽,满头大汗。 苏平安瘫坐在桃树下,掏出手帕擦脸上的汗水,又撩起衣袖,擦拭手臂上的汗水。 “小月,我帮你擦汗。”苏平安突然一下掀起苗小月的袖子。苗小月“啊”一声大叫起来,忙将衣袖扯下,紧紧地抱着手臂。 “小月,你怎么了?”苏平安的手僵持在半空,不知所措。 “没……没事……我不热……”苗小月含糊地说着,拿过苏平安的手帕,替她擦拭脸上的汗水。 “平安,你长得真好看。”苗小月拿着手帕一圈圈地擦拭着苏平安的脸。 苏平安的脸开始微微泛疼,她忙挣脱开,“小月,我已经擦过了……我们回去吧,孙婆婆肯定做好饭了……走吧!”苏平安拉过苗小月的手。 苗小月心事重重地跟在苏平安身后,任凭苏平安将她拉着。 苏平安匆匆吃完饭,又跑去跳绳子,这一次苗小月死活也不同她一起去。 沈游躺在草地上舒服地睡了个午觉,一觉醒来,便发现苏平安仍旧在练习跳绳子。 岁月静好,沈游有刹那失神,仿佛一切还是昨日,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为了练就轻功,不知疲倦地练着。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当年教自己练功的人早已变成了一抔黄土,黄土下掩映着凄寒白骨,芳草年年。 七天以后,苏平安终于能跳过那条绳子。她洁白的衣上沾满了尘土,一脸倦容,却带着灿烂无比的笑。 “师父!我终于能跳过去了!” 沈游没有答话,拿出了一捆绳子,轻轻一挥,将它截断,白色的身影穿梭在一棵棵桃树间,很快,桃林里就系上了密密麻麻的绳子。 “你把每根绳子都跳过去。”沈游淡淡说着,随手一劈,一棵大树轰然倒地,苏平安不解地看着。 沈游将大树震断成好几截,将它们参差不齐地堆积起来,筑成一个高台,然后他飞上去,在高台顶端挑了一根树枝,树枝上开了一朵大大的白色花朵。 “平安,待你把绳子跳过了,你就要学会上这台子,师父要你把上面的树枝取下来。” 苏平安顺着沈游的视线望去,那根小小的树枝仿佛正朝她龇牙咧嘴,原本好看的白花也成了一个狰狞的笑脸。 “你后悔了吗?平安——”沈游见苏平安久久不答话,便俯身看向她。 “师父,我不会后悔的!”苏平安使劲一跃,跳上了一截树桩,一个没抓稳,直挺挺地摔了下来。 沈游饶有兴致地看着,看着苏平安不断跌到,又不断爬起,嘴角渐渐浮出笑意。 苗小月远远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眼泪悄无声息地掉下来。 苏平安在每一次跌倒中长大,两月有余,她的功夫终于有了点儿起色。 清明时节下了一场连绵的细雨,下了好几天也不断。苏平安在房里来回踱步,躁动不安,看着桌子,总生出一种一脚踩上去的冲动。苗小月在窗边静静地坐着,绣一条手帕。 沈游从窗前经过,带来一阵青草香。沈游是淋着雨过来的,头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水珠,纤长的睫毛弯弯如水边青草,挂着娇艳欲滴的水滴,额前彼岸花徽羽愈加明艳动人。 “平安,接着!”沈游扔过去一个晶莹透亮的小瓶子,里面装着淡绿的液体。 苏平安伸手接住,凑在鼻前闻了闻,有一种淡淡的香甜。 “师父,这是什么呀?” “这是师父研制的‘露华浓’,你洗手的时候滴一两滴在水里,你看你的手,最近练功都成什么样儿了” 苏平安上前一把抱住沈游,“师父你真好” 苗小月指尖一疼,一滴殷红的血珠滚了出来。她忙将手指吮进嘴里,低下头去,不愿看到沈游师徒其乐融融的一幕。 脚边突然爬出来一只黑色的虫子,苗小月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飞快地抬起脚,将虫子踩得粉碎 正文 第十章 人面桃花 苏平安一天天长大,终于长成婷婷少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伶仃岛的桃花一年年地忠实地陪着苏平安一起成长,像大器晚成似的,从病怏怏的小树苗到冒出花苞,居然用了六年时间。 苏平安的轻功练得风生水起,虽然远远达不到沈游那样来无影去无踪的水平,但是飞檐走壁的本领已不在话下。 苏平安已经能站上粗大的树枝,看星星看月亮思考人生,虽然有好几次都从树上摔了下来 三月的东风久吹不散,蛰伏的桃花说开就开。 终于在一天清晨,苏平安一推开门就见到了她梦里见过无数次的景象。 伶仃岛仿佛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红云之中,氤氲的雾气轻柔地悬在半空中,将伶仃岛映衬得恍若人间仙境。拖延了好几年的桃花终于在一夜间倾城释放。 “师父!师父!”苏平安全然不顾自己还披散着头发,钻进桃花林。 “师父——师父——桃花开了,你快出来看啊!”苏平安卖力地吆喝着,肩上突然被人轻轻地拍了下,不用想,也知道是沈游。 “师父!”苏平安忙回过头去,站在眼前的却不是沈游,而是苗小月。 苗小月一身红衣,施着精致的妆容,看着就像一个妖娆的仙子。苏平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小月,你真美。” 苗小月掩嘴轻笑,“平安,你说这话可折煞我了,我可比不上你,天生丽质,花容月貌。” 苏平安尴尬地挠挠脑袋,“小月,你看到师父了吗?他没在房间里。” “我听孙婆婆说教主在桃园。”苗小月道。 苏平安忙挽住苗小月的手,“我们去找师父。” “平安——”,苗小月指了指苏平安的头,“你还没梳头呢,我们先回去梳头好不好。” 苏平安顺手将头发绾成一个团子,草草地用发丝系上,道:“别管了,我们现在就去。”不由分说就拉着苗小月朝前走。 沈游一身描金玄袍,长发用金带束了,微仰着头,负手站在一片红艳艳的桃花之间。 从苏平安和苗小月的角度看去,正好看见沈游的侧脸,宛如一幅浓烈的丹青,美艳绝伦。 “师父真好看,比女人都好看。”苏平安小声说着,像做贼似的将身体藏在一棵树后面。还没来得及看够沈游的绝世美颜,只见漫天桃花纷纷,像下了一场粉色的桃花雨。 “师父——你做什么!可别摧残它们!”苏平安连忙冲出去,挡在沈游面前。 沈游缓缓收起掌力,轻声笑道:“这桃花这样多,你怕什么——”随即视线转移到苏平安乱糟糟的头发上,很鄙视地说道:“平安,你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 “我来找你啊。”苏平安说着揽上沈游的腰,柔声道:“师父,你带我飞吧,我想站得高高的,看看这些桃花是什么样的” “好啊。”沈游伸手搂住苏平安的肩,带她飞了起来。苏平安“咯咯”地笑起来,就像第一次飞翔一样,不安分地乱动,对着脚下的桃花指指点点。 “师父,师父,我想到一句诗!”苏平安一脸兴奋,摇头晃脑,头发一下就散了开来。 “桃花依旧笑春风,沈游平安笑桃花!”苏平安哈哈大笑起来,“师父,怎么样” 沈游怔怔地出神,苏平安的头发时不时拂到他脸上,带着淡淡的桃花味。苏平安没心没肺地笑着,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小巧的下巴扬成好看的弧度。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与桃花的味道相互交融,变得绵绵软软。 沈游的心骤然一紧。 “师父,师父,你怎么不回答我?” 沈游一下回过神来,猛地将手从苏平安肩上移开。“没没” 沈游突然意识到,苏平安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小小的瓷娃娃般的孩子。 “桃花依旧笑春风,沈游平安笑桃花。师父,我说得好不好?” “不好。”沈游又恢复成不可一世的样子,耀武扬威道:“你不知这诗还有另外一句么,‘人面桃花相映红’。” “我当然知道了,我五岁师父就教我背了。”苏平安不服气地说道。 “哟,了不起哦,苏云卿会的我也会。”沈游轻哼一声,转过头去,心里却又默念了一遍:人面桃花相映红。 苗小月躲在树后,直勾勾地看着半空的二人,她的脸越来越红,眼里熊熊燃烧着怒火,终于没忍住低吼了一声,紧接着一只花蜘蛛从她衣袖里滑出来,带着不知名的香气 自那日过后,沈游开始刻意躲着苏平安。于是每天都能听到如下的对话。 “师父——师父——” ——“小姐,教主不在。” “师父!师父!” ——“小姐,教主出去了。” “沈游!沈游你到哪里去了!沈游你快出来!” ——“小姐,教中内务繁重,教主很忙。” “孙婆婆,我有好几天没见到沈游了,他去哪里了?” ——“你几天没见到了?那他回来我问问他,出去玩儿居然也不带着你。” 如此过了半月,沈游想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今后注意些就是了,都是自己闲得慌,就爱东想西想,她长大了又怎样,还不是自己的乖徒弟。 于是,沈游提了一壶酒和一包桃花糕屁颠颠地跑去找苏平安去了。 “苏平安!快出来迎接我!”沈游在苏平安窗前大喊着,话音刚落,就见着苏平安几乎飞奔在他面前。 “师父,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哪里了啊?”苏平安几乎感动得热泪盈眶,随即突然看见沈游手里的纸包,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忙一把将纸包抢过来。“原来师父是去买桃花糕去了” 沈游嘴角还没来得及舒展开的笑容蓦地僵住,原来他在苏平安心中的分量还不及一块桃花糕。 沈游没好气地晃了晃左手的青花酒壶,道:“苏平安,你就知道吃,陪师父喝两杯去,这可是我新酿的桃花酒,你难道不想尝尝?” “桃花酒?”苏平安舔了舔干裂的唇,连连点头,“我当然要尝尝了,我同你说,我小时候还偷喝师父藏的酒” “那就走,喝桃花酒当然要到桃花圆里喝了”沈游朝苏平安伸出手,想了想,又放下,又想了想,还是伸出了手。 苏平安诧异地看着她。 苗小月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身后,她幽幽地问道:“教主,桃花酒是凉的么?” 沈游点头,“自然是了,你要不要随我们一起。” 苗小月朝苏平安挤了挤眼睛,小声道:“平安,你不能喝凉的。” “为什么?”沈游和苏平安异口同声问道。 苗小月支支吾吾道:“你你你不是感染风寒了吗?” “没有啊”苏平安答道,疑惑地看着苗小月。 沈游道:“感染了风寒喝点酒暖暖就好了。平安,我们走——”沈游拉着苏平安的手,“再磨蹭天都要黑了” 苗小月目送着二人远去,焦急地跺了跺脚。 沈游和苏平安从天空飞下,稳稳地落在一棵高大的桃花树下。 树下的石桌上早已备好了酒盏,同是白底淡雅的青花。 “师父,这桃花酒是怎样酿成的啊?”苏平安看着酒壶里倾泻而出的桃花酒,贪婪地吸了吸鼻子。 沈游微微泛白的指节捏着酒盏,将它递至苏平安手里,郎朗说道:“取带露桃花,山间清泉——平安,你酒量好不好?” “我我酒量可好了,千杯不醉!”语毕,苏平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清凉的液体从喉咙顺滑而下,清香味在唇齿间层层渲染,久久不散。 “真好喝。”苏平安端起酒杯,“师父,再给我倒点。” 沈游无奈地摇摇头,提起酒壶象征性地往苏平安杯子里倒了一点。“这酒后劲大,切不可喝急” “我我知道”苏平安脸颊已生出两片红云,手也变得酸软起来,却仍旧提起酒杯往嘴里送。 “沈游你你怎么不喝?”苏平安颤巍巍地端起空酒杯递到沈游嘴边。 “苏平安,你喝醉了,还吹什么千杯不倒” 苏平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扑到沈游面前,盯着他的脸。 “沈游,你你真好看”说着伸出手,在沈游脸上一阵狂摸。 “沈游,你皮肤真滑,像冰块一样像雪花一样哈哈” “苏平安,你够了啊。”沈游忙站起身来,摆脱苏平安双手的纠缠。 苏平安突然一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在沈游脸上啄了一口。 “沈游你脸好香啊身上也香”苏平安说完软绵绵地趴在沈游肩头。 沈游仿佛遭到了一万点暴击,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仿佛自己的身体已经陷入了层层桃花铺成的软软的路,再不想动弹。 不知过了多时,天渐渐暗下来,夕阳透过桃花,在苏平安头发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酒没喝成,净给我添麻烦。”沈游自言自语着,将苏平安的手从肩上拿开,将她横腰抱着。手无意间却触到一片温热的液体,心里一惊,忙将苏平安侧了个身,低头看去。 苏平安白若流云的裙子上,赫然透出一块血渍。 “平安,你不能喝凉的。”沈游一下忆起苗小月的话,耳根在瞬间变得绯红,脸微微发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