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我本牛人 我是个资深望重的记者,先后在《北辽日报》政教部、经济部跑新闻。在政教部,我接触的是党政机关精英,报道的会议消息都是登载于报纸的头版头条位置。 每一条新闻发布之后,尽管是一律以“本报讯”的形式发表,后面的括号里也要署上我“李文才”的大名。这样的工作,让我这个原本平庸的人不想出名都不能了。 在政教部闯出了名气,并不能保证我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于是乎,在老婆大人的旨意下,我岳父大人与报社领导打电话,又将我调到了经济部。经济部顾名思义,是报道经济发展新闻内容的,我又开始接触那些经济界的大鳄们。 开始是接触国企大厂的厂长经理们,之后是接触那些神奇的民营企业家,报道他们神奇的创业史或者是崛起经过。 再后来,房地产成了地方经济发展的支柱,我又接触了一个又一个的房地产商,于是乎,我不仅仅是有了名气,而且有了自己的住房,连我可爱的小女儿也因为我们居住区的高贵,上了贵族级别的幼儿园。 当然,拥有这一切,并不说明我自己有多么优秀,而只能说有一个好老婆,好岳父。我老婆是大学教授,我岳父是《省报》社长兼任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有了这样的政治背景,在报社混,你不优秀都不行。 但是,2003年,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的岗位突然间被调整了,从原来富的流油的经济部,被调到穷的叮当响的文艺部来了。 文艺部只负责报纸的文艺副刊。每一星期只有可怜的一张版面。这倒没什么,关键是,来到文艺部,我就要与那些政界精英、商业界大鳄说一声“拜拜”了。以后接触的,全是文艺界那些穷酸文人和所谓的艺术家了。 对于这次工作调动,不仅仅是我义愤填膺,连我老婆也不理解。她拿起电话就找到了省城的岳父大人,问他:《北辽日报》为什么要对我下此毒手? 岳父大人呵呵一笑:《北辽日报》领导班子换人了。我那些老朋友失势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希望文才理解。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文艺部是人才荟萃的地方。好好干,会有一番新天地的。 其实,不用老婆问岳父,也不用岳父说明原因,我心里明镜一样的。问题的关键是,我的岳父大人退居二线了。 你李文才靠着岳父的背景牛了这么多年,现在的“小年轻”上来当社长,先拿你这个李文才开刀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个小年轻社长是与我一起进入报社写“本报讯”的,依仗自己的钻营之术,在人事关系上总是占居先机,在新闻界的官场上领跑于我,那是十分正常的事儿。 对于这样的现实,我本来是想坦然自若的。但是老婆却大发贵族小姐的脾气。先是埋怨我没听她的话,去新社长家里串门、送红包,这才导致了工作岗位被调动。 接着,她指示我。既然是这样了,那就抗命,坚决不去新岗位报到。她要我去医院里装病,趴下不玩活,以示抗议。或者是不上班,晾他的台,以示自己的强硬。 她说的这一切,我都表示不能接受。“咱是个文化人,咱的素质在这!”我用小品里俏皮话逗她。她却不笑,反而骂我没有骨气。 后来,看到我的态度不是那么顺溜,大概是小年轻社长也觉得对不起我了,就给我封了个文艺部副主任的官衔。 这一下,由不得我天天对他横眉怒目了。既然是他让了一步,我也不能不知道好歹,于是乎,我就离开经济部,来到文艺部上任了。 听到我来文艺部上班的消息,老婆的鼻子都气歪了。她骂了我一声“贱种!”,没容我分辩,抱起女儿就回了省城娘家。我知道,我们的一场冷战要开始了。 老婆回到省城的家里,岳父大人立刻打电话来,告诉我不要介意,他对女儿太娇惯了,驴脾气说犯就犯。他嘱咐我好好的工作,她和小孩儿很快就回家了。 尽管岳父大人如此劝我,我也深知老婆一时间是回不来的。她瞧不起我这个平民百姓家出身的人,认为我是得了个副主任的芝麻官,就高兴的忘乎所以。 忘记了她们家庭的显赫地位了。我的行动不仅仅是让她这个大学教授蒙羞,也让她高贵的家庭蒙羞了,士可杀不可辱。在这样的心理支配下,她怎么可能很快就回家来。 穷人自有穷人乐。文艺部这地方虽然是清水衙门,但是听说我当了副主任,对文艺界人的宣传和他们的投稿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就有不少的作家打电话来,请我去赴宴文人的酒宴。 还有嘀嘀姣姣的女声打电话来,请我去她的闺房去斧正她的一篇新美文。对于这一切,我当然是婉言谢绝。我知道自己正处于倒霉期,任何一个不慎的举动,都有可能毁灭我现在的一切。 当然,为了发泄心中的苦闷,我也不会强忍强咽现实的苦果。现代科技这么发达,一个男人想寻找刺激的生活办法很多的。 我没有去灯红酒绿的场所放纵自己,而是一天到晚的闷在自己的书房里,打开电脑,接上网络,在虚幻的世界时寻找自己的乐趣。 辟辟啪啪,敲打了一阵子键盘,文字已经把电脑的屏幕塞得满满的,再也没有任何缝隙。键盘敲打的声音突然停止,四周重新陷入一片寂静中。 窗外月光如水,窗内我的目光温柔。 当这最后一行字打完之后,一段生活就从我的记忆里被移植到了电脑之中,这是属于我个人的空间日志,把它全部写完后,我突然有种被抽空了的感觉。 没什么可以做的了?我过去的生活,就如同一块旧抹布,擦拭完了该擦拭的,现在,是该仍掉的时候了。 这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夜晚。在这个时候,好友列表里所有的人都在隐身状态,他们也许在,也许不在,也许如我一样,在写下了大量的文字以后,在发现自己的身体有种被抽空的感觉之后,开始期待着一个人的出现。 期待着他(她)的头像在电脑屏幕上闪动。在这种盲目的期待中,我想起了一个哲人的话,生命正在虚掷。 窗外的天空,黑洞洞的,一颗星星也见不到。这真是一个让生命虚掷的夜晚。 我是在等着一个叫“萍水相逢”姑娘的到来。屋子里一片沉寂,除了头顶的月光,就是眼前的电脑,月光遥不可及,电脑近在咫尺,但是没什么关系。 其实远与近,对我来讲都一样,就像刚刚那一刹那,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死寂的夜晚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孤独的坐在这里的。 一定还有很多鬼魂在我身边穿梭,每到夜晚,都会如此,他们一直蛰伏在电脑的显示屏里,随时会出现,令人措不及防。 你在干什么?钟表指针刚到十二点,“萍水相逢”冲了上来。这是今夜即将过去时第一个来造访我的鬼魂。它那个荷花的头像在我的好友列表里倏然一闪一闪,似乎在笑,但也似乎什么表情都看不到。 我刚刚把自己的空间主页充实了一下,贴了很多文字上去,算是对自己的的一个交待吧。我回上一句话。 用这种方式和过去的生活告别吗?他回话,再发上一个坏坏的笑脸。 我:算是吧。 萍水相逢:你找到那张照片了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那张照片? 我:找到了。就是卧地沟那些破房子吧? 萍水相逢:这样深的夜晚,那样的一张照片会让你想起什么? 我:不会想起什么,不过是一张照片而已。 现在,你想女人吗?萍水相逢的头像频繁的闪着。 我:不想。 萍水相逢:你老婆呢? 我:她出去了。 萍水相逢:你今晚想和她亲热吗? 我:(愤怒的表情) 萍水相逢:别恼火,女人独守空房会越来越哀怨,男人就无所谓,只要你愿意,即使一个人在屋里,男人也会有很多快乐。但这种快乐可不是一个什么空间主页就能带来你的,我知道你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个。 萍水相逢发过一个手拿鲜花的手。 我:我能有什么快乐? 萍水相逢:给你个惊喜! 说完,她就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在黑色外套里面,是一件薄膜一样的泳装,她的四肢很光滑纤细,红色的围胸包裹着她丰满的胸部,这是一个身材俱佳的尤物。有纤细的四肢却也有足够凹凸的肉感。 她:嘻嘻,你看我的身段怎么样? 我:挺好的,肥廋均匀。 她:你的口水该流出来了吧? 我:我拿碗接着呢,要不楼下准以为是上面水管子漏水了。 她:想看得真切些吗?你把窗帘挂上,把灯关上,再把你电脑的屏幕擦洁净点,你就看得更真切了。 我:谢了,我这里已经够真切了。 她:有多真切? 她把胸脯挺起来,然后想把泳装一点点的解掉,一片红色的凸起占据了整个屏幕,直冲着我的眼睛撞过来。就在这时候,轰隆一声,停电了。 正文 第2章 萍水相逢 屋子里一团漆黑。我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这才想起,我的晚饭没有吃呢! 我家楼下有一间二十四小时开着的小饭店,叫“山西面馆”,不过,这个叫面馆的地方最好吃的是一种特别辣的重庆小面。 在我还是一个纯情少年的时候,我曾经在这里请过很多和我一样纯情的女孩。选择这里其主要原因两个,一是这里的消费很低,十元钱可以搞定一顿午饭。 另一个原因更加重要,这里的桌布都非常宽大且厚重,非常适合隐藏大腿,当然,也能隐藏一些其他的部位。 依靠着宽大的桌布,我曾经成功的抚摸过个别女孩子白嫩的大腿,这里面,就有我现任的老婆景琪。 面馆的主人站在柜台上,在两只蜡烛的微光掩映下,显出一张永远洗不浄的黑脸,永远也不稍作整理的络缌胡子,眼睛鼓突,眼袋庞大,眼屎极多,把眼睛粘得像个馄饨。半夜了,他靠在柜台上哈欠连天,极不热情。 我对他印象一直不好,所以,在夜里一点钟冷不丁的看见他,有那么一刻,简直是另一个鬼魂跑了出来,我宁可相信,面前站的是一个借尸还魂的人。 一个啤酒瓶放在桌上,我很缓慢的将它拿过来,老板知趣的拿过一根蜡烛,送了过来,眼前有点光亮,但门外是一片漆黑。 “又停电了,操!”老板说:“这一周三次了,听说,这一停就是一个区,是他妈的电力部门干的,现在全市的电力很有问题,很有问题。” 我把面条儿挑起来,往嘴里送,腰上的手机有些微的震动,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 “干嘛呢?”夜空中,景琪哑哑的声音有种性感的诱惑。 “吃面,想你,还有,”我把面放进嘴里,在突突的声音里含糊的说:“等着来电。” “今天晚上省城也停电,说可能要停一个小时吧。现在全市的电力太紧张,说这是电力局分段停电的时间。黑灯下火的,你还出来呀?” 我把面条儿放进嘴里。辣得一时说不话来。 “你没和那个花蝴蝶在一起吧?” “没有。” “没有就好。那种声色犬马的人,少理他为好。你没喝酒吧?” “没有。” “千万不能喝。你现在的血压高,再喝下去就危险了。” “好的。谢谢老婆关心。宝贝女儿好吗?”景琪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说道:“好了,好了。吃完面赶快回家,我可告诉你,不要去找花蝴蝶。不要去找那种人。” 景琪的把电话挂了。 千万不要去找花蝴蝶。我一边吃面条儿,一边想,真可笑。我老婆这么怕我去见这个人,她从来也没有抽空想一想,其实她和他和我之间有什么不同?难道不也是同一类人吗? 一个人吃饭,尤其是在一个停电的夜晚,漆黑的夜晚,是人生最乏味的时刻。 我不知道怎么就打了给花蝴蝶的电话,电话响了至少三十秒,他才接,电话那头很吵。 “文才,要他妈的不放到振动上,就真听不见了。在哪呢?一个人泡网呢?” 他那边有唱歌的声音,这小子真的如景琪说的,在那里声色犬马呢。 “我没有,在吃面。你要是有空,就过来吧。” “我哪有空,美女一手一个,你来吧。我签单,给你也找一个。” “那算了,我们这里停电了。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这电足的很,真是电力十足,小妹妹,来,亲一个,靠,你装什么纯情,哥哥我——” 我把电话挂掉,花蝴蝶的声音听起来又象是喝多了,这家伙一天喝多两次,花钱如流水,但是钱却仍然多得让人眼红。 我把面条儿吃光,肚子里有点食了。然后想了想,还有谁可以找。 有一个人肯定没睡。他是警察,今天一定值夜班。 我把电话拔过去,刚拔通,突然眼前一阵眩目的光芒照了进来,刚刚影影绰绰的面馆里猛然间白光大炽,把眼睛都刺疼了。 “来电了!”面馆老板欢呼着。 面馆外面漆黑如墨的街道两旁的路灯一下子亮了,我们家居住的那座高层也有几户窗子亮了起来。 这突然间到时来的光芒竟然给人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感,在这熟悉的亲切感中,我看见了她。一个熟悉的,曾经带来生活真相的面孔,一个似乎只有鬼魂才有的面孔。 她从一辆奥拓车上下来,一个人,孤零零的,向面馆的方向走来。她留短发,染成了一种黄红相间的颜色。穿一件黑色的外套,在路灯下身影很苗条。 她走得很快,倏然间,她就推开了面馆的玻璃拉门,她的脸就在那刚刚浮现的灯光下苍白的一闪,人已经进来了。 面馆老板很殷勤的迎上去。“您来的真是时候,刚来电,要不就得摸黑点蜡了。您要点什么?” “一碗面。”她的声音很低沉。 她几乎一眼也没有看我,就直接掠过我坐到了我身后的桌子上了,她走过时,一阵浓烈的的香水味道涌了上来。 老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了过去。我听见后面传来了筷子与碗的碰撞声。 我的手机响了。警察韩信不满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是不是有病?电话通了,你不说话,响几声又挂了。怎么,又和你媳妇吵架,被赶出来了吧。” “没有,我一个人在吃面。你在班上吗?" “废话,要不我晚上一点多了还不睡?” “那你继续忙吧。我没事了。” “没事?你撒谎吧,这么晚了找我,多少得有点事吧?” “没事。”我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独自一个吃着面的女孩,审慎的说:“不,确切的说,也不是完全没事。有一件很好玩的事,我明天见你面,一定要和你说。” 她留短发,染过了,有些淡红。她很认真的吃面,表情沉默而克制,神色忧郁。与刚才在网上的轻佻淫逸截然不同。 与网上见到的那个人相比,这是两个相貌一样但妆束完全不同且气质截然相反的人。我照理不会这么快就认出她的,怪就怪在,这个面馆的光线太好了。 而她进来的很是时候,她撞进了我的视线,这一撞,就如同一个钱包撞进了一个小偷的视线,一个高级化妆品撞入了一个物质女郎的视线一样,有些东西一旦撞进这里,就很难再拔出来。 她就坐在我后面,寂静无声的小面馆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在不同的位置上,各自坐着各自的事,有那么一刻,气氛里有种诡异的感觉。 就在两小时前,我发现了与一个熟人极度相像的面孔,然后,当她想脱掉她的胸罩的时候,我们住的这一区突然停电。 两小时后,电刚一来,她就活生生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世界很奇怪,也很荒谬,在寂静的只有我一个人独处的夜晚,她是一个新闯进来的鬼魂。 那一刻,我只觉得奇怪,但没想到生活会因这两张非常相像的面孔而突然由此发生改变。 我身后的鬼魂就在我背后吃面,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有那么一刻,我得强力抑制自己才能不把头转过去看她。 我感到她的眼光现在正在看着我的后背,也可能看着别处,我这人对她当然毫无意义。 透过眼前的玻璃橱窗我看见老板坐在那里,打着哈欠,但是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因为我的身体把她挡得严严实实的。 我侧了侧身子,这时可以看见她的一半轮廓在橱窗中若隐若现,她很认真的吃着,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 电话铃突然想起。寂静的夜里,非常刺耳。 我接了电话。 “喂!你还在那吃呢?”景琪说:“我刚才听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咱们北辽市的新市长马上就要上任了。” “新市长上任,与我何干?”我呛了她一句,真是神经! “他原来是星海开发区的主任,从北辽煤矿走出去的。现在是衣锦还乡了!他叫梁润东,和爸爸有一面之交呢!”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觉得景琪是想利用她爸爸和这新市长的一面之交来搞关系,心里就有些厌烦。这些年,如果不是她爸爸的关系,我兴许不至于这一次摔跤这么惨呢。 “太晚了,我没精力和你吵了,要吵明天吧。”景琪哼了一声,电话挂了。老板同情的看着我。 我走到柜台前结帐。他冲我笑笑:“老婆管得严,其实是好事。” 我摇头,把帐算完,再回过头来,发现已经空无一人了。那女人走了。 “她好象没结帐吧,那人?”我指着那个空桌位说。 老板看了看,笑了。“结了。“ “结了,什么时候?” “你打电话时结的。”老板暖味的笑。“这么晚来上这吃面的人,最好不要招惹。” “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不过,这几天她上我这来过几回,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几个人,我怀疑她们是出来卖的。” 我拍了拍老板的肩,有点恍然的看了看那空空的桌子,她就像一阵风,风过无痕。 正文 第3章 深夜邂觏 第二天来到文艺部编辑室上班,就见到韩信和花蝴蝶两个人坐在我的办公桌旁边沙发上,不用说,都是送稿子来求发表的。 他二位看到我进屋,连忙站起来打招呼。我连忙吩咐桌子对面的实习生小姑娘为他们两个人倒水。 “哥们儿,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才华的浪漫女诗人。”凡是到一个地方见人办事,花蝴蝶历来是抢先取得主动权。 看到我坐在办公桌前,就拿出自己兜儿里的平板电脑来,打开一个页面,一张衣着暴露的女孩儿照片出现了,她的照片旁边,是她的诗作: 此世迷濛灰悒的人生小径中,他坚韧自信地走着,亦歌亦舞,敢爱敢恨,真真是卓然不群,拔于流俗!舞步在招摇,色调多斑斓,迷离幻化的眼神,放肆又坦诚的独白,他浑身都是纯而又纯的挚情,与赤裸裸的欲念的牵缠。 灵性与肉欲,在他是水乳交融的,又是白黑纠缠的。是天使?是妖精?是无辜的孩子,还是勾人的花灵? 这哪儿是诗,简直就是一个追星族献给逝去偶像的悼亡辞。看到照片上那双勾人的眼神。我猛然想起昨天晚上花蝴蝶的电话里,他说的一手一个美女,这就是其中之一吧? 我没有评价这个浪漫女诗人,只是告诉对面桌的实习生:“你处理一下。”花蝴蝶就把平板电脑的页面端给实习生小姑娘看。 “这位老师,请把她的诗发到投稿的电子邮箱里好么?”看来,实习生小姑娘好象对那位浪漫女诗人不感兴趣。凡是发到她电子邮箱的稿件,十有八九是要被“枪毙”掉的。 这时候,韩信才把自己的稿子送到我面前。我一看,是一篇抓捕罪犯归案的侦探小说,这种小说是很受欢迎的。只是,篇幅长了些。一个文艺副刊的版面,实在是登载不下。 “小丽,2000字的稿子可以排下么?”我有意发表这篇小说,又怕版面不够,只能询问负责排版的实习生。如果排不下,只能忍痛割爱了。 “2000字怎么能排的下?如果稿子不错,那就连载呗!”实习生却说出了这么个意见。 “哥们儿,你这稿子,再延长一下篇幅,五千字,连载五天怎么样?”我就在稿子指指点点,提出了具体的修改意见。 “那太好了!”凡是作者送稿子来,都是希望得到发表的。现在,他的稿子不仅得到了我的肯定,还要他延长篇幅,这稿费自然就多了。而且,连载的稿子是容易出现轰动效应的。韩信这一下无疑是名利双收。 可是,我这么关照韩信,那位花蝴蝶就不乐意了。两个人都是我的朋友,又都是市作协会员,在创作上是相互瞧不起的,文人相轻嘛! 现在,他们两个稿子受到了我截然不同的处理意见,花蝴蝶自然是牢骚满腹的。就说:“文才,昨天晚上我让你过去,你不去。如果去的话,你就能见识那位美女诗人的气质了,那真是清雅不俗啊!” “哥们儿,诗人、作家都要靠作品说话。气质再好也没有用。”我抢白了花蝴蝶一句,意思是你别说了。 他在文学圈里名声籍甚,就是写作品少,介绍别人的作品多,尤其是女孩子的作品,都是通过他的手传出来,所以,就落了个花蝴蝶的绰号。 韩信送他雅号“文化掮客”。为这,我没少批评他,但是,花蝴蝶手里有钱,从来不缺少朋友。这样的事,即使是再敲打他,他也是乐此不疲,好像是无可救药了似的。 晚上,花蝴蝶约我去一酒吧间,我怕他把那个浪漫女诗人推荐到我面前,就以惧怕老婆查岗拒绝了。八点多了,萍水相逢还没上线,我百无聊赖,开始听她为我推荐的那首歌曲。 这歌曲词语简单,调子也不美,内容是唱本地一个叫卧地沟的贫民窟弱势群体苦难生活的。歌名为《臣地沟的月亮黄又黄》。 这样的歌曲格调不高。带有污蔑人民幸福生活的意味。官方的宣传部门对这类歌曲一定会抵制或者是查封的。但是,在网络上,它就这么传播开了。 听到那一句句哀怨的歌词,我觉得它就是萍水相逢唱出来的。接下来我忽然想起萍水相逢的家庭生活十分的困难。这个女孩子,是不是就是从卧地沟贫民窟走出来的呢? 一听这首歌,我就会想起身材瘦削的她来,正听得伤感连连的时候,景琪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 问我吃饭没有? 我说没有。她就督促我,几点了还不吃饭?饿肚子怎么行?快到下面的面馆吃碗面吧!记住,不准喝酒! 夜空很静,一阵冷风吹来,很冷,走出我家的小区,山西面馆的招牌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只有这里,还有着熟悉的灯光,如同家一样的吸引着我。 将要走过一条街的时候,警笛声突然响起,我没有意识到会发生什么。接着,一个女人的身影就撞了进来,如一个从天而降的鬼魂,长发飘飘,身影摩挲。 她从黑暗中的街角里突然出现,拼命的奔跑,有如一阵风般的冲到我面前,在我还不及有任何反应的时候,脚下一软,突然摔倒在了我的脚下。 啪的一声,两双高跟鞋飞出去。她抬起头来惊恐的望着我,月光下,她的神色惶然,脸色惨白,猛一看,与那天在网上的神态大相径庭,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她!她真的很像那个人,连吃惊时的样子都很像。很奇怪,这个我等了几小时也没有等到的人,却让我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她相见,事先竟也总是毫无预兆。 容不得我在想什么。警笛的声音爆响,警车的探照灯在路口亮了起来。 来不及想什么了。我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拉起,非常迅速的说:“快,把假发扯掉,脱掉外套。” 她张大的嘴看着我,想喊,但没喊出来。不等她反应过来,我很粗暴地一把扯下她的假发,又拉下她的外套,仍在地上,然后揽着赤脚的她径直走进了山西面馆。 她没有挣扎,也许是被突然出现的我吓坏了,也许是,还有比和我一起更坏的事情在等待着她,使她竟然一下子就选择了和我走。没有质问,也没有惊慌,她就这样让我拉着走进了面馆。 谢天谢地,面馆里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一对夫妻模样的人也在那里吃饭,幸运的是老板和服务员都在里屋忙着,居然都不在这里。 我搂住她的腰,装成情侣的样子坐在最靠墙的椅子上,还没等坐稳,两辆警车已经开了过来,车灯把街道照的亮如白昼。 她看着我,想说什么,我指了指外面,做个嘘声的手势,她很聪明也很镇定,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我把她搂过来,将她的脸埋进了自己的怀里,一阵淡淡的香气袭了过来,她身上穿的还是那天在网上见到的那件红毛衣。 我搂着她,看外面警车停下来,几个警察下来,用手电照着街道,一个警察捡起了地上掉的假发和外套,和其他人说着什么。 我怀中的那个身体剧烈的颤抖着,粗重的喘息声在我耳边响起,我用手轻抚着她的脸,说:“别怕,有我在,别怕。”她喘息着将脸埋在我的怀里。 警察们向面馆里走来。那对夫妻愣愣的看着他们,面也不吃了。老板从里面走了出来,瞅了我一眼,然后就急冲冲的到门口,把门打开。一阵冷风吹了进来。 我突然想起她是赤脚,急忙把她的脚用腿夹住,送进了厚厚的桌布底下,谢天谢地,这个让我曾摸过无数女孩大腿的桌布,这里派上了大用场。 我把她搂住,看着几个警察进来,他们扫视着屋里的这两对男女。 老板上前搭笑:“怎么?有什么事吗?” 一个警察掏出个证件晃晃:“我们是刑警三队的,刚才有个女的跑到这来了,请问你看见了吗?” 老板看了我们几个人一眼,手一摊:“这个——” 警察挥挥手,说:“好了。你们几个,把身份证掏出来,我们看看。” 我怀里的那个身体又颤抖了一下。我把她搂紧,将脸贴了过去,她的脸冰冷,身体正颤抖,我在她耳边低声的说:“身份证呢?” 她小声的说:“不能给他们看。” 那一对夫妻规矩的站起来,掏出身份证。一名警察向我们这边走来。 门口的车灯闪了一下,韩信从车上下来了。 我有了主意,我站了起来,装作掏身份证,胳膊一扫,一个碗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韩信听到动静,向里面望了我一眼。 我对那个警察解释:“同志,不好意思,身份证忘家里了。不过,那边有我一个朋友,他认识我。”我用手指了指韩信,警察回头看,韩信走进屋来。 韩信和那个警察说:“小关,这人我认识,这是我一朋友,家就在这住,平时总来这吃面。”看了我身边的女人一眼,很狐疑的望了我一眼:“哥们儿,你这是——” 正文 第4章 英雄救美 我双手抱拳,做个做揖的手势,小声哀求他:“哥们,今儿你就当什么没见到,千万别和景琪说。” 韩信看了女人一眼,神情很厌恶,对那个警察贴近了小声嘀咕一句:“走吧。都是出来打野食的。” 几队警察走了,他们把捡来的那件外套和假发拿到车上,发动了车,不一会功夫开走了。 面馆里又是一阵安静,那对夫妻模样的人没了兴致,起身结账走了。 面馆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我这时才终于定下心来看看她。她的脸色苍白,望着窗外,身体还在颤抖。这么近的看她,和在网上有点不一样。 她很白,脸盘小巧,是典型的北辽矿区女孩儿。有那么一刻,我仔细的由上到下的看了她一眼,突然冲了一口气,虽然像,但我可以肯定,她们不是一个人。这只是巧合而已。 “没事了。”我拍拍她的肩:“想吃点什么?” 她看了我一眼,很怀疑的眼神,说:“你为什么救我?” 我耸耸肩。“我也不知道。管他呢。咱们曾在这见过面,就算我是拔刀相助吧。”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怀疑的神色,也有一丝恐惧的成。,突然她说:“你家远吗?” “怎么了?” 她用手抹了抹淡红色的头发,很坚定的说:“走吧。我快冻死了,去你家暖和儿一会,我要洗个澡,还要找双鞋穿。” 我点点头,那个老板在远处看着我。表情很暖味。 人的一生有很多时候都非常奇怪。比如现在,我和一个在网上认识的女孩数次见面后,竟然鬼使神差的把她带到了家里,而且,最巧合的是,我的家里这天还居然只有我一个人。 任何一个人碰上了这件事都不会无动于衷,我也一样。当她赤着脚进到我的家时。这个屋子因为一个女孩子的出现突然明快起来。我从鞋柜里给她拿了一双鞋,她急忙的穿上,看得出来,她也确实冻得够呛。 我去厨房,给她热了一杯奶。她急匆匆的喝了,当我问她是否要洗澡时,她又很怀疑的看了我一眼。 她说:“你想我怎么报答你,就说吧。” 我说:“报答?我没想啊。” 她很干脆的说:“直说了吧,我可以和你亲热亲热。但是我有个条件,我不能献身给你。而且,过了这一夜,明早我就走。你要把我这个人忘掉,咱们以后谁也不认识谁。” 我笑笑说:“那我要是忘不掉呢?” 她用手指了指我客厅的电话:“电话在这里,你现在就可以报警。不过,我想你不会吧,要不你救我干嘛。” “说对了。”我拍拍手。“你先把奶喝了。亲热不亲热的,那不重要。” 她摇摇头,说:“不,我不想欠你的。我现在去洗澡,你在床上等我吧。不过,你最好一会也洗一下。这样比较舒服。我告诉你,我不是出来卖的,我现在身无分文,有家不能回,这是我报答你的惟一方法。我现在就去洗澡,你在这里等我,好吗?”她一连串的把这一套话说完,似乎很轻松的样子,站了起来,唉唷了一声,又坐了下去。 “怎么了”我问。 “我的腿摔伤了。”她撩起裙子,小腿上摔青了一大块。 “你等一下。”我起身从屋里把万花油云南白药什么的都拿来了,放在茶几上。示意她把腿抬上去。 “我动不了,好疼的。”她呻吟着说。我托起她的小腿,举到茶几上,裙子掠起处,一片青紫。我把油倒在手上一些,,问她:“可以吗?” 她点了点头。我把油在她腿上抹匀,又敷上白药。她的小腿很柔滑,摸上去手感很好。我把视线全集中在她小腿上,很认真的替她抹。尽管表情严肃,但是当手与柔软的肉体接触时,有好长一阵时间心也在呯呯的跳。 药涂好了,我把她的腿放到茶几上,将裙子掀起来,这样药就会干起来,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她的裙子里是一条白色的内裤,这个意外的走光发现让我的脸有些发烫了,我抬起头来,发现了她正在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急忙将眼光扫向别处。 有那么一刻,我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某一个时间里。屋子里全是万花油的味道,提醒我这不过是一个巧合,我只是碰巧与一个面熟的人在一起而已。我想幸亏景琪走了,要不,明早她一回来,一定会怀疑为什么满屋子都是这个味道。 她静静的看着我,眼神里依然充满着怀疑与不信任。她说:“你为什么救我?”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真的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那假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撒了个谎:“你在跑的时候,里面的头发露出来了。” 她说:“你想知道那些警察为什么抓我吗?” 我点点头:“想。” 她看着我,假装很认真的说:“我亲戚给我介绍了这样的工作,可是,那些警察说我们这是色情服务,所以,就被他们追出来了。” 我在心里暗想笑:“你在网上做的这种事,本来就是警察打击的行为。”但是还是假装很关心的说:“你这么好的条件,干什么不好,非要干这事?” 她耸耸肩:“我倒是想干点儿正事儿。可是,哪里肯接收我们这样的女孩儿?我家里没钱。考上大学读不起。只好上了职专。知道我学的什么专业吗?电视主持人!可惜,我这样的命,只能在那样的网站上当主持人了。” 啊哟!听到她这么说,我不由地想起了第一眼她给我的印象。看到她拿起话筒那种落落大方的样子,还真有一种卫视主持人的风采!怪不得我能够被她的吸引,看来,引导我对她好感的原因,好象不是美貌这么简单。 她把牛奶拿到嘴边。喝了一口又看着我:“我还是先洗澡吧?” “你的腿伤成这样,还是别洗了。我看你还是先睡觉吧。” 她看着我:“你不想吗?” “想什么?” “你救了我,不想我报答你吗?” 我笑笑,说:“算了。你现在的样子,正是需要男人帮助的时候,我一个大男人,哪里能乘人之危呢!我倒是希望,你赶紧脱离这一行,找个正经八百的工作。” 听着我说的这些话,我发现她的眼眶湿润了。 “怎么了,”我问:“想起什么了。” 她摇摇头,有点哽咽:“没什么。我自从干这事以来,男人看到我都是色迷迷的,想占我的便宜,可是你,却这么劝我走正道。大哥,你真是个好男人!” 又说了几句话,她对我说还是想要去洗澡,我问她的腿怎么样,她说没事了。 她说完就执意站起来走进卫生间去了,有点跛。隔着一层门,我听见放水的声音,透过卫生间的磨沙玻璃,我看见她似乎在脱衣服,身体曲线的轮廓在里面若隐若现。 我从衣橱里拿出一套睡衣。放到沙发上,这睡衣是景琪的,把我老婆的睡衣给另一个初次相识的女人穿上,这事够匪夷所思的了。 我走进里屋,把鞋子脱掉,躺在床上,我要好好想想接下来干什么。这事来得太奇葩,倒有点不真实了。卫生间里的水哗哗的,看样子她洗得还真仔细。 手机响了。我拿来一看,是韩信的。 韩信的声音里满是不屑的意味:“怎么,忙啥呢?今晚挺浪漫吧?” “一般浪吧。” “那女的是谁?”韩信的声音严肃起来:“小情人吧?你现在真是越学胆越大了。” “不是什么小情人,一个足疗小姐,约出来吃点面,大惊小怪!” “我告诉你李文才,今儿要不是我在那,你们俩都得给我进局子去,你看那女的,一看就不是稳当人。你小子可注意了,网上看看黄片就得了,生活中得检点吧。” “你怎么说话像外星人似的,人家足疗做的好,我请顿饭,碍你事了。” “是不碍我事,不过景琪要是知道了,我看你怎么办?”韩信威胁我。 我冲着电话那头喊:“我告诉你小韩同志,你要是敢和景琪说,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老李同志,你要是敢做对不起嫂子的事,我也翻脸不认人!” 电话挂了,我摇摇头,这小韩同志还真是个书呆子,什么年代了,还把这事看得重。 门开了,她走了进来,她身上穿着安琪那件睡衣,有点瘦,她显得比景琪丰满,胸部都撑出来了,看着让人心荡神驰。 她坐到床前,看了我一眼,妩媚的一笑。然后对着床前的镜子,将湿湿的头发盘起,通常一个女孩子做这样的动作,都会引人睱想,特别是看到她高举的双臂,胳膊浑圆白润,更让人有种难以自持的感觉。 她回头看着我:“我刚才进来时看了看你家里有酒柜的,咱们先喝点酒吧。” 我把红酒打开,回屋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躺在了床上。 我心动了一下,正在考虑上不上床,她很大方的把被掀开,从床上下来,坦露着雪白的四肢,把我手中的红酒和杯子接过来,把酒倒满,放到床头柜上。 我们坐在床边喝起酒来。 正文 第5章 帮人到底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眼睛很亮,里面充满着暖味而又诱人的味道。她一只手伸了过来,环抱住我的脖子,用手轻轻推着我的胸膛,娇声说:“躺下好吗?我伺候你躺着喝酒。” 我躺了下来,喝了一口酒,眼皮开始发沉。眼前的灯光恍惚起来,有种天眩地转的感觉。红酒真是上劲。我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想今晚该怎样? 我的眼皮发沉,天花板在眼前模糊起来,吊灯的灯光有如催眠曲,越看越觉得世界在渐渐的混乱,越来越混乱,就像我的生活,越来越混乱,越来越混乱…… 睡醒过来的时候好象已经到了中午。阳光暖暖流的照进来,照得我满脸都是汗,我是被热醒的,我睁开眼睛,发现窗外天光大好阳光充足,屋子里的暖气片也特别的热。我挪一下身子,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再看被里,竟然只穿着内衣裤。 这是怎么回事?我努力回忆,头痛如绞,测过身去,猛然间看见了床头柜上放着的小半瓶红酒,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我坐了起来,环顾四周,下意识的把那瓶红酒拿过来,这才发现,酒瓶底下还有个纸条。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字,字体还很娟秀: “我已经走了。对不起,昨晚我在喂你酒时,在酒里下了一些药,但我保证除了让你睡得更香外,那些药没有任何的副作用。谢谢你救了我,你是个好人。 “我一眼就看出了。所以我想你会帮人帮到底,刚才我从你钱包里拿了五百元钱,我现在得找个地方住。你放心我会还你的。 “我刚才打开了你的手机,把你的号码记下了。我过两天可能会给你打电话,找你还钱的。如果想我,晚上到网站找我,我准时在八点上线等待你。 不必知道我是谁。再见。” 放下纸条,我看看手机,还好,没有编辑室的电话。就慌忙的洗脸、穿衣,下去吃了一口饭,来到编辑室。 “哥们儿,你好!恭喜你当主任了!”刚刚坐下,一个络腮胡子男人推门进来,看到他,我立刻站起来,礼貌待客。 他是金钢钻,艺术餐厅的老板。也是本市音乐家协会主席。 他之所以当选为音乐家协会主席,完全是因为自己有艺术餐厅这么个便利条件。音乐家们需要在餐桌上交流工作经验,他的艺术餐厅是个不错的场所,时间长了。他就成了音乐家协会的一把手了。 他来拜访我, 一定是音乐家协会又要搞什么活动了。想让我们文艺副刊报道一下。这样的报道,与其说是介绍文艺界的活动,莫不如就是为他的艺术餐厅打广告。所以,他时不时的就来我们这里拜访。 “金老板,又有什么文艺活动需要我们报道?”我猜出了他的来意,干脆直说出来。 “大事情,大事情!”金刚钻不无张扬的告诉我:“省城来了一个古琴大师,来本市作观摩表演,就在本人的餐厅举行。特意来请二位前去欣赏。请赏光啊!” 听到这里,我看到实习生小丽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知道她是个古乐爱好者,马上就说:“恭敬不如从命!”他就把两个大红请帖甩给了我们二人一人一张。 晚上来到餐厅,发现原来的那架钢琴已经撤下。厅堂里换了一架古琴。再看看台下的观众席,本市好古之风果然盛行。 听众里,有不少汉服美女,盘高头发,插了几根金钗。这让我想起了一些美术、书法大师的雅集场面。 不一会儿,几位道袍美女开道,各执一个花篮,向天空洒着花瓣,雅乐奏起,大师这才缓缓出场。相较下,琴师倒是清素,跪坐席上,凝神聚气,似乎是与古琴对视。 大家期待了很久,他才悠然抬起双手,轻放弦上。谁知人群中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坏了这清净气氛。 琴师修养好,只当作听不见,再次起势,右手挑抹了几下,左手正要走弦,另一部手机响了,这次是唱歌,“可是,张士超你这个混蛋,你带着姑娘,去了闵行,你到底把我们家钥匙放在哪里了,你到底把我们家钥匙放哪里了……” 歌曲声势庞大,八音齐奏,八个声部共鸣,还有人群中捂嘴的笑声。琴师的指甲在弦上扣出一句愠怒,停了下来,竭力保持脸部清冷的表情,“琴为知音人,还是请你出去吧”。 弹了两曲,散了不少人,不少人找到那位被驱逐者,“你这歌太牛了,什么歌,最近的那个神曲吗?我也要下载来当铃声。” “不错不错。这位古琴师,真有大家之风呢!”听琴喝茶结束,我少不得对金钢钻说几句赞誉的话。 “是啊,这位古琴师,轻易地不露面的。麻烦二位好好的报道一下啊!”说着,拿出一个红包来,要塞给实习生小丽。 小丽没有接红包,却看着旁边的一幅招工广告,提醒我说:“主任,你不是说要为一位亲属的孩子找工作么?金老板这艺术餐厅招工,让她来这里多好!” “你们要招工?”我看看广告,问金钢钻。 “是呀。但是我的条件很严格,首先形象要好。身高,容貌都要过关!”金钢钻强调起广告上的条件来。 于是乎,那个叫萍水相逢的网友女孩儿,就来到了金钢钻的艺术餐厅里。据说,她的美丽脱俗的气质,吸引了不少的顾客前来。不然的话,金刚钻就不会几次三番打电话称赞她了。 其实,萍水相逢只是她的网名,她真实的姓名叫周萍。是本市矿区卧地沟街贫民窟走出来的。她是还我钱时说出这些真相来的。 她告诉我,她家里很穷,父亲是煤矿下岗工人,妈妈为了维持生计,曾经做过陪舞女郎,后来与父亲吵架,离家出走。至今还没有音信。 她十分感谢我,让她有了一份正经八百的工作。我说不用客气,这样的事对我是举手之劳。我劝她好好的工作,慢慢地当上领班或者大堂经理,挣钱养家,再把妈妈找回来。 老婆景琪带着女儿终于从省城回来了。可是,她的这次回归并没有让我感到轻松,而是一个沉重的负担。那位岳父大人,下了一道旨意让她带回来: 作为文艺部副主任的我,必须尽快的完成一部长篇小说的创作任务。因为,只有出版了属于自己的作品,才能在文艺界有所发展,有所作为。为这,他已经联系了省文艺出版社,预留了书号给我。 接到岳父大人的指令,我不由地暗暗地叫苦。我一个写了大半辈子“本报讯”的记者,哪儿会写什么小说,而且还要写长篇小说。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 “爸爸说,你很有艺术天赋。你过去写的那些民营企业家发迹史的报告文学,很有艺术感染力啊!”老婆为了让我落实岳父大人的指令,竟然会鼓励起我来。 “那……我写什么题材呢?”我知道这一关是躲避不了的了,只好硬着头皮接受。 “爸爸说,你应该写些时尚的、畅销的题材。不然的话,出版社要赔钱的。”老婆叮嘱我。 其实,动员我接受了任务,她已经是大功告成。至于写什么东西,那就是我本人绞尽脑汁的事了。 “看看……这就是目前图书市场最流行的。”实习生小丽说着,从对面撇过了本《鬼吹灯》过来。我拿起来一看,明显的是盗版的。 “如果你写的书被盗了版的话,那就是热卖的节奏了。哈哈……”小丽见到我对这样的书嗤之以鼻,马上嘻嘻哈哈的笑了。 接着,她又拿过一个资料给我看,上面介绍的,都是极畅销的书籍。但是,那些书的内容,不要说与主旋律相差很远,即使是与我坚守的现实主义精神,也大相径庭。 唉唉!不知从何时起,玄幻、灵异、盗墓故事就成了小说创作的热门题材。大概是现实生活过于枯燥,人们不得不向另一个世界的鬼魅魍魉、英雄剑客们寻求精神刺激吧! 实际上,有点儿科学知识的人都明白,小说中的这些所谓灵异世界,根本就不存在。那些打打杀杀的绝妙神功、钻天入海的神仙和天外来客、神神道道儿的异闻奇事,不过是小说家们海阔天空地胡编乱造,如此而已。 但是,尽管我瞧不起这个类型的作品。岳父大人要我写一部长篇小说的指示,我还是不敢违抗的。 岳父大人掌管报业多年,加之从政,对于世间冷暖和年轻人的登龙术还是很有研究的。他已经是退居二线的人,不可能再为我的升迁创造什么有利条件了。 见到我落到了这一步,只能是面对现实,踏踏实实奋斗。至于目标嘛,不过是两个:一是在专业技术职称更上一层楼,从现在的中级职称晋升为高级职称; 二是让我加入更高级的团体会员组织。譬如,我现在是省作协会员。如果把这一部长篇小说出版了,就有资格申请加入中国作家协会。那样的话,我在文艺创作这一行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正文 第6章 死而复生 当然,作为一个记者,耍笔杆子这么多年,写出一部长篇小说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这件事情,难就难在写出的书必须畅销。这就让我勉为其难了。 一本书是不是畅销,与作者的努力是没有关系的。除了书本身的质量,还有出版社的营销方式,推销力度等等。现在的文艺书,很多的名家写出来都不能保证畅销,何况我这样的门外汉呢! 当然,事在人为。如果说书的内容能够针对社会现实,发出自己的声音来,也许会让人们的神经受到触动,造成读者疯抢,洛阳纸贵的局面。 只是,那样的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让一本书能够触动社会上绷的最紧的那根弦。作者那得有多大的胆量呀!而触碰得好了还好,碰触的不好,反面的作用也是很大的。 “如果是必须保证畅销,又不离经叛道的话,我建议你可以把现实主义与神奇鬼怪结合起来,这也是一条路子。”小丽见到我一天到晚愁眉不展的样子,也为我想起办法来。 “这个,倒真是可以考虑。”我想了想,就认真的接受了她的这个建议。 我之所以接受了她的建议,倒不是出于礼貌,而是从现实考虑的。我过去跑新闻时,就经常的听到社会上发生的一些魑魅魍魉的事。 只是,我那时作为一个记者,都是当作封建迷信传说来对待的,并不真的相信那些事情的存在。所以就无法呈现在自己的文章里。 但是,在文艺创作中,因为可以搞形象思维,艺术想像。那么,出现一些类似的情节,就不会违背新闻道德操守了。或许是这样的情节出现,更能吸引人们的眼球呢! 果然不出所料,就在我确定了这个创作思路之后,今天这个无奇不有的鲜活社会,就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神秘事情。这些个神秘事情的出现,别说是小说家,就是科技界的精英们也难解其因。 我们这个城市的卧地沟街,出现了一起诈尸事件。这件事一度让人们震惊不已。若不是做了一次实地访问,就连我也难以置信。 那是一个无聊的上午,我和几个穷困潦倒的艺术家又来到艺术酒家六号餐厅闲聊。看我们这几个常客上门,周萍一如往常地迎了出来。 这姑娘在餐厅里工作了一阵子,她的脸儿出奇得白,身材出奇得瘦,眼睛出奇得大,一条辫儿出奇得长,人也就显得出奇的漂亮。 这几个穷得叮当响的艺术家之所以一次一次缠着我来这儿请他们吃饭。大概与这个女孩子有关吧!几个梳了长发、脑后扎了小辫子的男画家、摄影家几次提出要她做人体模特儿,几个骚哄哄的现代派诗人梦想着从她身上找些灵感。 唉唉,这些个没出息的艺术家,怎么只会把异性当成创作源泉,从女人身上寻找灵感呢?平时,三句话离不开一个色字。创作出来的东西不是前卫的女孩儿就是裸体的少妇。 眼下,这颓废的时尚一旦流行开来,倒是势如破竹似的,想纠正也难了。没办法,我是报社文艺部的副主任。如果不随着这种所谓的艺术潮流前进,就会被諷刺为“落伍”,门外汉。 年末人事部门考核时,这些放荡不羁的艺术家就会说你不懂业务,在你的考核票上划上一个大大的叉。那时,你就得狼狈下台了。 这类让群众赶下台的事情,近年在报社很少出现了,在这个文艺部却是屡见不鲜。去年,就是因为群众测评票不过关,前任主任被赶下了台。 为了避免重蹈他的复辙,面对这些天马行空、无拘无束、潇洒倜傥的大仙儿们,我除了迎合,别无他法。 周萍姑娘今天一露面,大家就觉得哪儿不大对劲儿,她没穿酒店统一制作的粉色服装,只罩了一件天蓝色的外衣,眼圈儿红红的,有泪水淌在脸上。 胳膊上,醒目地缠了一截漆似的黑纱布,纱布上方,缀了一个小红疙瘩。不用说,这是她家里死人了。 按照当地习俗,凡是孙子孙女儿为爷爷奶奶辈的人带孝,黑纱上是要缀红疙瘩的。一问,才知道,是她奶奶去世了。 “你奶奶多大年纪?”我问。 “87岁了.”她抽抽嗒嗒地告诉我。 “87,算是高寿了。应该是喜丧啊!你干嘛这么悲伤?”旁边几个艺术家胡言乱语起来。 “可是,我的奶奶,她的命太苦了。”姑娘依然哭泣着,“这几年,我爸爸下岗,妈妈出走,家里做饭、打扫卫生,里里外外的事儿都累她一个人了。这么大的岁数,一天福也没有享着。我爸爸心疼死了。他哭得死去活来,巴不得替奶奶去死呢!” “不必不必……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还得打足精神好好活呀!姑娘,别哭了。赶明儿当模特挣了大钱,你多给老人家买点儿烧纸吧!” 这些个艺术家王八蛋,真该拿一根针,将他们那张臭嘴缝上。 “丧事料理的怎么样了?需要我做什么吗?”作为长辈的我,礼节性地问了一句。 “不用麻烦你了。”姑娘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社区有丧事服务中心,他们从人死到尸体火化一条龙服务。我爸爸借了200无钱,一切都给他们办理了。” “借……”我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老人家87岁大丧,200元钱的丧费还要去借。周家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了。 这一天的时间,我都沉浸在这件丧事的悲痛里。不知是因为同情老人家一生命运的悲苦,还是叹息周家经济的穷困。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凄惨,第二天,当我们再看见周萍时,她的脸上竟出现了令人不解的喜色。奇怪的是,缠在她胳膊上的黑纱,不见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们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我奶奶又活过来了。”她欢快地向我们报着这个奇异的喜讯。 那神态,绝对没有撒谎的意思。况且,她没有必要向我们撒这种谎呀! “活过来了?这……”我第一个摇起了头,眼睛向她送去了一连串的问号。 “李叔叔,你不相信是吧?”她眼睛瞪着我,“如果你怀疑我的话,可以到我家去看看呀!你们……敢去吗?”问了我,她又问了一句那些艺术家们。 也许是怕沾染丧气,也许是有什么讲究,几个艺术家在姑娘质问下,一个个都像是瘪了的茄子,拨郞鼓似地摇起了脑袋瓜子。 倒是我,此时却产生了一股要去的冲动。你们这些艺术家,不总说我是门外汉嘛。我就去实地走一趟,回来后写个鬼儿呀神儿的小说一发表。 那样的话,现代作家的帽子就戴在头上了,弄好了,再到中国作协申请个会员当当,那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坐在文艺部主任的铁交椅上,理直气壮地当你们文艺界的领袖了。 “我去。” 我的话一出口,几个艺术家不由地吃了一惊。 卧地沟的名字,听上去很偏僻,很乡下。但是它离市中心并不远。从南站乘公交车坐上十分钟的工夫,到新屯公园下车。翻过公园的山,就可以看到卧地沟的尊容了。 站在远处看卧地沟的房子,一趟趟青砖瓦舍的,还算有点儿模样。可是,走到近处细心一瞧,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一座座低矮的平房,破烂不堪。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 很多墙壁倾斜了,用木头顶着。破旧的门窗歪扭了,用板条钉着。裂了缝的墙面上,有的抹了麻麻裂裂的沙浆,有的露出了粉裂的碎砖。 陈旧的屋顶上,有铺了油毡纸的,有盖了石棉瓦的,有压了铁皮的,有苫了稻草的……这儿哪像是人住的房子,倒像是难民营里临时栖身的避难所。 再瞅瞅脚下,已经破损的道路泥泞不堪,垃圾扔得遍地皆是。 路边,是一条排放污水的明沟,此时,它恣意地流淌着黑色的污水,向世人展示着这儿的脏乱和丑陋。 站立在路边的人们,一个个衣衫破烂,神情萎琐。看到我这个衣服光鲜的过客,他们的眼里便放射出一副令人可怜的、呆滞的目光…… 临街的一条小胡同口,竖了一堆十分乍眼的用白纸条扎成的花骨朵,这是发丧的标志。不用说,周萍家就在这儿。 “我家从这儿往里走。”周萍说着,带我进入了小胡同。说是胡同,就是一条窄窄的小巷子。巷子宽度估计不足半米,一个人往前走,将就着还能通过。 若是对面来了人,就得侧身让路了。多亏我的身体没有发福,如果权势部门那些个脑满肠肥的大胖子来了,恐怕连胡同口也进不来。 “这么窄的路,失了火消防车都进不来呀!”我一边走,一边拍着两旁低矮的屋墙,叹息着。 “其实,这儿原来的胡同都挺宽的。都是这些棚厦子,占了道。”周萍解释说。 正文 第7章 冥府一游 我们正说着话,前面突然传出了嗡嗡营营的人声。 “到了。”她提醒我,用手往前指了指。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用木棍架设的小院门。进了院子,左面右边堆满了旧报纸、旧纸箱,破瓶子,废塑料袋子。一条拥挤的小空地上,摆满了纸扎的花圈。 此时,一个剃了光头的小伙子正挥起铁锹,朝这些花圈奋力地砸下去。刚才还支支楞楞、五颜六色的花圈架,几下子就被拍得稀巴烂,成了一堆垃圾。 是的,人已经死而复生,这些祭奠的纸品就失去了意义,不能像真正出丧那样搬到火葬场去烧,只好这样处理了。 “大亮,这是记者李叔叔。”周萍喊住了小伙子,介绍着我。随后又低声告诉我:“我的男朋友,林大亮。” “林大亮?”我定睛一看小伙子,浓眉大眼,直率中透出一股英气。 “周萍,你不是说,大亮在外面给人跑长途运输吗?”我转身问。 “修车,歇几天。”周萍小声告诉我。 “李叔叔,你好。”小伙子弯腰向鞠了个躬,接着便朝屋里大喊:“周叔,李记者来了!” “李记者,你好你好!”没听见周叔的应答声,倒是有一位中年妇女热情地打着招呼迎出门来。 我一看,原来是这儿的社区书记红英。 过去,我在经济部跑新闻,这儿的经济指标总是完不成任务,报纸上没少批评变相她。 现在一想,这也怪不得她。矿山封闭之后,几万名下岗工人无业可就。这里的环境差,投资商都不来办厂,他们哪儿来的经济发展机会? “你……你怎么在这儿?”我看见这位书记,不由地觉出了几分尴尬。 “周大娘是我的小学老师。她现在有病,我来看看……”到底是社区领导,脑袋瓜儿转得飞快。话也说得恰当。一次死亡炸尸事件,让她轻松地改说成有病了。 “那……你是来?”她眼睛盯着我,露出了一点怀疑。 “我认识周萍,听说老人家有病,我也来看看……”我支吾着。 “书记,李叔叔是来听我奶奶事情的。”周萍看到红英眼里的神色,连忙解释。 “你专门来听老人家的事情?”红英显然有些不大相信。 “是的。”我强调了一句,又告诉了她我的新工作岗位,“现在,我不是经济部记者了。我到文艺部了。” “文艺部?”红英再次显露了自己的机警,“你是来听故事,想要写小说、编剧本是吧?今天,你来得正好。人,都在这儿哪!” 她把我领进屋子。我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位死而复生的老太太。87岁的高龄,形色犹如枯槁。然而,仔细观察她的眼睛,倒是分外明亮。 她一把抓了我的手,颤颤薇薇地说:“李记者,你是小萍儿的恩人呀!你给她找了这份工作,我们还没感谢你呢!喂,周横啊,快去小饭店安排饭,招待贵客呀!” 周横是她的儿子,周萍的父亲。虽然下了岗,天天靠拣破烂养活一家老小,人却是很有骨气。他从不伸手要求政府救济,也不去参加上访闹事。 老婆离开了,他就和老母亲一起,拉扯着小女儿生活,日子虽然艰难,却任劳任怨,模范地尽着父亲和儿子的职责。提到他,卧地沟人没有不称赞的。 周横听了母亲的话,就要往外走,这时,一位白胡子老头儿喊着走进了院子:“喂,老周嫂,我和医院说好了。他们的救护车下午就过来。” “是他林叔呀! 我没有事儿了。还叫救护车干什么?”老太太听到老头儿的声音,连忙溜下了小炕。 “就算是没事儿,检查一下身体也不吃亏。再说,到医院仔细瞧一瞧,孩子们心里也踏实呀!你说是不是?周横?” 周横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又拿了一个塑料凳放在老人面前。 “啊,有客人?”白胡子老人看见我,礼貌地冲我点点头,随后问了一句。 “林爷爷,他就是李记者。”周萍告诉他。 “李记者,你好啊!你为咱老百姓的孩子办事,是个好人呀!”老头儿冲我竖了竖大拇指。 “老人家,别这么说,其实,周萍的工作是她自己找的。我不过是提供个信息,向酒店老板推荐让她试工,因为她干得好,老板才录用她。这是她本人条件好,家里教育得也好哇!” “呵呵,你推荐,是老板给了你面子啊!怎么说你也是帮了大忙的。中午,你就在这儿吃饭吧,我陪你喝两盅。” “谢谢,”我朝老人家拱拱手,“嗯,听说你是卧地沟的‘老革命’。改天,我请你老人家吃饭吧!” “林爷爷,李叔叔想来听听奶奶的事情。”周萍见我着急,赶紧切入正题。 “呵呵,其实,这老太太复生,是因为她积了大德,老天爷不忍心让她早走哇。”老人家叹息了一声,往对面墙上指了指,“看见了吗?墙上挂的那根棍子?” 我抬头一瞅,果然有一根旋得光滑的柞木棍子挂在墙上,棍子的握把上,缠了一根鲜艳的红布条。 “你别小看这根棍子。”老人家告诉我,“那叫震尸棒。” “震尸棒?”我觉得好奇怪。 “是啊,我们这矿区啊,旧社会屈死的冤鬼太多了。动不动就出现炸尸的事情。虽然大家都盼逝去的亲人死而复生,可是,这种事总是惊吓子孙,让他们心不安呀!后来,远方的一位老道士路过咱这儿,他看了看山后的风水,砍了一棵小柞木树做了这个棒子,又拴了红布条,嗯,打那以后,谁家再出现这事儿,只拿棒子轻轻一举,尸体就平静了。” “是吗?”我听到老头儿说的这事儿有鼻子有眼儿的,不像是撒谎。但是,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是啊。”老人家先是不可置疑地点了点头,随后却又来了个转折,“可是……这棒子,用到周老太太身上,就不灵验了。” “怎么不灵验了?” “呵,这事儿说来挺怪啊!”老太太听到这儿,接着老头儿的话诉说起来,“当时,我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睡觉,就听见轰隆一声响,一个拴了红绳的棍子朝我砸过来,我就吓得大声喊:‘别打呀,我没有死。’我这话一说完,周横就扶我坐起来了。” “奶奶,你躺在这灵床上,看见什么了吗?”周萍忍不住好奇,第一个发问了。 “这事儿说出来啊,你们谁也不能信。”周老太太呷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地回忆起来“我呀,像是睡着觉了。忽然,有两个穿黑衣的差人从后门进来,说是带我去天堂。我就迷迷糊糊跟他们走出了后门,对了,当时,小萍你在自己的小屋里看书,临走我还看你一眼呢!” “是啊,昨晚,我正看《鬼吹灯》呢!”周萍证实着。 “什么鬼啊神的?小孩子别瞎说。”此时的周横,最忌讳别人说鬼啊神的话,不由地制止起自己的女儿来。 “真的……”周萍分辨说,“看完,我还做了恶梦呢!” “那……以后呢?”红英听到这儿,倒是着急了。 “以后……我跟两个差人像是到了阎王殿,呵,那地方,人可够多的。嗯,还排着队呢!殿门口那儿摆了一口大大的泔水缸,里面臭哄哄的,几年没刷了吧。排队的人到了缸前,都要喝几口脏水,喝了这水,才可以走过小桥那边去。” “那小桥,是奈何桥吧?”红英到底读了几年书,学问多着呢! “是呀,桥的形状就像咱公园养鱼池边的小砖桥。”老太太想了想,“当时,差人催我快喝水,我一看,水太脏,说什么也不喝。尽管他们催我,我站在那儿,咬紧牙关,就是不喝。” “不喝,行吗?”老头儿好奇,也发问了。 “那么脏的水,谁喝得下呀!嗯,不少人身边牵了纸糊的牛,想让纸牛替自己喝。可是差人不让。说‘那是纸牛,没心没肺,喝了也无效。’结果,就逼着这些人把头伸进缸里,咕嘟咕嘟……哎呀,临上路的人了,还被灌了一肚子脏水。” “看来,糊纸牛,扎纸马,还有扎冰箱、彩电,都是迷信。不起作用啊!”红英感慨地说。 “是啊,人要是有钱,就趁活着时吃点儿穿点儿,等闭上眼睛,扎什么也没有用了。”老太太深有体会地道出了一句心里话。 “老周嫂,你看见阎王老爷了吗?”身经百战的林大爷是从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革命,他毫不忌讳那个死字,总喜欢结合自己死里逃生的经历,谈论生生死死的事情,“我可是见了他几回面的人。可是,我每次去报道。他总是不收留我呀!” “哈……”老太太听了林大爷的话,爽朗地笑开了,“那说明你命不该绝。” “奶奶,阎王爷长什么样?吓人吗?”周萍又问了。 正文 第8章 诈尸之谜 “唉,那人长得……就像电视剧里的阎王爷一个样。不过,说起话来,倒是慢条斯理,不那么吓唬人。” “阎王跟你说什么了?”我也禁不住问了一句。 “呵呵,差人一带我进门,那阎王就一个劲儿地摇头说:‘错了错了,带错人了!’差人打开薄子说,‘卧地沟人,87岁老太,没有错呀!’阎王爷走下来,指着差人手里的薄子纠正说,‘是卧地沟人不假。可是,我要你们带的人是男的。他姓芏!” “姓芏?!”听到这个芏字,我和红英顿时吓得打了个冷战,然后又迅速相互递了个眼色。 这一个“芏”字,立刻让我们想到了一个人。他就是市房产开发办主任芏子仕。 此人在原市委书记庇护下,独揽全市房屋开发审批大权,位极权重。再加上妻子、儿子亲自搞房地产开发,家里票子捞得够花上几辈子了。 此人是个鬼精灵,不仅捞钱有道,官场上也极会钻营。听说,原市委书记调走前,还向省委组织部力荐,要他担任北辽市副市长。 只是,反映他问题的上告信太多,省委组织部没有同意。所以,他更加牢牢地控制住开发办主任这个肥缺。随时伺机高升。 为了扩大自己的实力,他还不断地向建委、公用局、规划局蚕食审批权、规划权,日子一久,便成了一个人人讨厌、人人冤恨的人物。 不过,此人在官场臭一臭也就罢了,怎么弄得让阎王老子也惦记上了呢?幸亏林大爷和周横不熟悉他。如果这事儿嚷开了去,官场可就炸出新闻来了。 莫不是他还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竟导致自己面临天妄之灾? 人的定数,真是说不清楚啊! “周大娘,你既然去了阎王殿,怎么又被放了回来?阎王给你说什么了?”红英觉得这场谈话该结束了,马上张罗收场了。 “唉唉!阎王说,‘既然带错了,就应该放回去。这老周太太啊,年轻时救过两条人命,命里有福,还没来得及享受。快快回去,享几年清福吧!” “奶奶,阎王这么说,你没有谢谢人家?”周萍提醒老人家。 “哎呀,谢什么呀?”老人家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我对阎王说,‘别让我回去,人间的罪我遭够了。你就留下我,让我快点儿死了算了。省得累赘孩子们。’” “那……他怎么说的?” “可是,人家不听我的话,他说:‘人的阳寿和福分,都是命中注定的。谁也贪不了谁的。’我问他说:‘我在卧地沟住了一辈子小破房,挨冻受累,我的福分在哪里呀?’他说:‘今年春天,等到艳阳高照时,卧地沟的贵人就临门了。你回了家,就等着住高楼,过好日子吧!’这不,我就回来了。” “唉唉,老周嫂,是不是看你穷得可怜,人家不收你呀?”林大爷开了个玩笑。 “才不是呢。”老太太立刻反驳他,“俗话说,‘阎王不嫌鬼瘦’。也许,我的好日子真的没来到呢!” 谈话结束了。人们站起来,纷纷告别。我整理了一下记录,忽然觉得就这么走出去不大礼貌。 按照北辽的习惯,机关人员到了穷人家总得表示点儿心意。 何况老太太遭了这场变故。于是,我的手往衣袋里掏了掏,还好,掏了半天,总算触到了两张硬硬的票子。 掏出200元钱,周横执意不收。好说歹说,红英又从中撺掇,才勉强答应收下。 “老拐!”林大爷朝门外喊了一声,一个瘸腿人答应着,一拐一拐走进了屋子。 “记下,这是李记者的200元。”林大爷告诉他。 原来,老拐是这场丧事的主办人,他听了林大爷的话,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帐本似的礼单,记了下来。 原来,老太太一过世,欠人情的邻居、乡亲就送钱来了。老拐担任记帐。记帐,为的是以后还礼方便。 我悄悄瞅了一眼帐本,多是50元的数字,最高金额是100元,是红英送的。我这200元,算是大礼了。 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那几个艺术家说死也不敢来。看来,他们的“讲究”是在这礼上呀! 送完了礼金,本以为可以轻松走人了。哪知道这卧地沟有个讲究:凡是婚丧嫁娶的事情,只要客人送了礼金,主人必须得安排吃饭才行。否则,就让人家笑话不懂礼数。 再加上红英一个劲儿地帮腔,说我这记者来一次卧地沟不容易,要我好好了解一下这儿的困难,将来有机会好向市领导建言:早点儿改造棚户区,改善这儿的居住条件。 她还要主动提出,要亲自陪我考察棚户区情况,我谢绝了。一个人微言轻的记者,既拉不来项目,又借不来贷款,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装大”? 北辽这个地方,别看同是记者,因为位置不同,职务含金量就大不相同。小小的文艺部记者,别说不敢同电视台、电台、官方网站这些主流媒体的记者同日而语。 就连报社内部政教部、经济部这样的部门也强我们百倍。经济部一个记者,一年可以为报社拉来几百万的广告费用。 而我们这个文艺部,一年社里总拨款不足十万,除去人吃马喂,连买资料室书都要去借钱。平时吃饭请客,都是自己掏腰包,别人当记者是吃公家的。 我这副主任是公家吃我的。就这种赔本的官,报社新上任的那个小王八犊子一年还要敲打你几次,什么“政绩不突出”啦;“版面没有特色”呀;“缺乏开拓精神”云云。 嘿!我这种溜边儿的小角色,遇事都要躲三分。对棚户区改造这种大事,哪儿能插上嘴? 但是,这话只可以憋在心里,讲出来就犯毛病。对于一个社区干部的话,你听着就是了。 在她的眼里,市报社的记者都算是能够接触上层领导的无冕之王,说出话来应该有份量。于是,我嗯嗯啊啊的答应着,就像真的工作在市长书记身边一样。 不过,我倒是仔细地考察了一下周萍家。她家的房子不足9平方米,老少三辈挤在一齐,周萍的小屋子实际上是个小仓库。 姑娘长大了,不便同爸爸住一起。只好搬出来在这儿凑和。奇怪的是,她奶奶放灵床的那个小棚厦子里,墙壁四面透风,只塞了几把稻草挡风。 天气已经是初春,棚厦里冷得要命,四壁墙上冻得都是冰渣子。我摸了摸放在窗台的一颗白菜,冻得硬梆梆的,像块石头。 我问红英:晚上,这里面的温度如何?“也就是零下20度吧!”她说。我怀疑她夸大。她说,差不多。 因为她昨晚误将一颗白菜放进了冰箱,结果,零下20度的低温把那颗白菜冻成了一块冰砣。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不由地激凌地打了个冷战。 原来,我以为周老太太不过是一次“假死”;或者就是一次病重后的严重休克,所谓炸尸,不过在某种刺激下又恢复了知觉。 现在,一看小屋里这么低的温度,我一下子推翻了自己原来的设想。在这儿的灵床上躺上一夜。别说是垂危的古稀老人,就是活蹦乱跳的健康人,也得被冻僵了。 然而,老太太经过一夜冰冻,竟安然无恙,死而复生。这其中的事儿,着实令人不解了。 出了周家门,一大片鳞次栉枇的小棚户房出现在我的眼前,此时,天上一团团乌云笼罩了淡淡的阳光。雾檬檬的街路变得像暗房里一张诡秘的底片。 面对这幅惨淡的图画,我不由地一阵阵发问:卧地沟啊卧地沟,你这个昔日辉煌无比、今天却穷困潦倒的地方,究竟蕴藏了一种何样的神机和玄谜呢? 你的山后,是举世闻名的北辽煤矿,至今,那座被称为亚洲第一高的竖井铁架还高高地耸立在那儿,述说着早已逝去的辉煌。 北辽这个城市,就是因你而曾被誉为煤都啊。过去,那些走在大街上昂首阔步的矿工,曾让人何等尊重、何等羡慕! 高薪收入曾经让他们富得流油。文革风暴又让他们在政治上领导一切。市中心那些个机关、医院、学校,中小企业,哪个单位不曾留下过你们派出的“工宣队”的影子。 可是,今天,在市场经济的大潮里,你怎么了?街路简陋,房屋破损,数万名下岗矿工,每月靠着不足百元的救助,在社会的底层顽强地挣扎,痛苦地煎熬着度日如年的艰苦岁月。 如果说,靠着自己的双手,勉强填饱肚子还说得过去。可是,这大片大片的破房子,如何能变成崭新的楼房呢? “棚户区改造”,这口号喊了这么多年。也只在市区地段还可以进行,像卧地沟这种集中连片的贫民窟,全市几百万平方,要改造得需要50亿! 而北辽市财政每年才收入10亿,巨大的资金缺口,让“棚改”成了历届执政官员的一个美好憧憬,一句痴人说梦般的呓语。 正文 第9章 棚户史话 尽管领导们也常来视察,常来访贫问苦,也不过是掉几滴眼泪,录上几个电视镜头。较真章的事儿,谁也不敢动了。 这种穷不聊生的鬼地方,人死了连阎王都不肯收留。要下决心改变它的面貌,得需要何等宽广的胸怀,何等聪明的智慧,对黎民百姓怀有何等仁慈的博爱之心啊! 不过,周老太太神秘的经历,又不全像是一个虚妄的荒诞故事。听周萍说:灾荒年的时候,她姥姥带着年幼的妈妈从山东来卧地沟逃荒要饭。 被一场大雪压在奶奶家的柴禾堆里,眼看要冻死了,是奶奶发现了这可怜的娘儿俩,救下了她们。 后来,姥姥病重不起,是奶奶为姥姥拿钱看病,姥姥逝世时,奶奶又让儿子周横披麻带孝为老人家送葬。 后来,为了感恩,妈妈按照姥姥的遗愿,16岁嫁给了爸爸。阎王老子说周老太太曾经救过两条人命,此事并非子无虚有。 还有,他说的“艳阳高照、贵人出现,住楼房过好日子”,不正是现实中的卧地沟人多少看来做梦都期盼的美好愿望吗? 北辽这个地方,奇异事件的背后总是伴随着奇迹发生。20世纪初,贫瘠荒凉的卧地沟人眼看活不下去了。 突然,冬天里响了一声霹雷,第二年春天,这儿就发现了一座举世闻名的大煤矿,继而又衍生了北辽这座现代化的工业城市。 今天,昔日富足的卧地沟人几乎一贫如洗,原来的精神和尊严一落千丈。对于眼前的生活,他们的身体、心理都像是忍耐到了即将崩溃的极限。 俗话说:世事轮回,否极泰来。周老太太的这次神游,是不是上苍在冥冥中对卧地沟人发出的一个暗示:真正的贵人就要莅临 ,卧地沟人的好日子就要到来了? 也许,周老太太的故事绝不是一件平常的炸尸事件,它像是这在其中暗示了一个天大的玄机;隐藏了一个偌大的、让人按照常理难以解开的謎团。 伴着我的胡思乱想,老拐带我们步入了街上的一家“五元”小饭店,五元饭店,就是店里所有的菜价都不超过五元钱。 这是北辽下岗职工的独创,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如果超过五元的价钱,人们吃不起,饭店就得关门了。 饭菜廉价,小店倒是很干净。特别是看见红英和林大爷这两位地方的头面人物在场,店老板使出了浑身解数,天气正值春寒,吃了热呼呼的汤菜,心情十分舒畅。 于是,在这张寒酸的酒桌上,我饶有兴趣地听林大爷讲述了卧地沟棚户房的历史。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是,我从林大爷口里,再次听到了芏子仕的名字,使我对这位名震北辽的房地产大鳄有了新的认识。 从此,因了这次炸尸事件,我与卧地沟结下了不解之缘,卧地沟棚户人家的故事,伴随着一场惊天动地、扭转亁坤的巨变,撰写在我久已撩荒的笔下,流淌在我键盘敲中的乐章里…… 别看卧地沟这儿破烂烂,当地人却常常为这儿悠久的历史而自豪:“当年,还没有北辽市,就有我们卧地沟了。”林大爷喝了第一杯酒,就兴高采烈地向我炫耀了。 是的,卧地沟在地图上的出现,是与北辽煤矿的开发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当年,清代药商梅世尧在山后开发北辽煤矿,卧地沟这儿就成了矿工住宅区。 祖祖辈辈,延续至今,这儿住的还是矿工。北辽市政府几次大搞新的市政规划,试图想把破破烂烂的卧地沟从市区的版图上抹掉,却始终未能得逞。 今天,沟口的路标上,依旧赫赫然地写着“北辽市卧地沟街”几个大字。 卧地沟的市区资格虽然很老,却始终也没有建成城市的模样。 别说城市的高楼大厦离这儿是那么遥远,就是自来水、路灯这些城市里标志性的设施,卧地沟街也不完备。住在市中心城老百姓一提起卧地沟,都称这儿是贫民窟。 官方的称呼倒是文明一些,他们给卧地沟取了还算文雅的名字:棚户区。 棚户区的名字,倒也符合卧地沟历史。20世纪初,北辽煤矿矿刚刚采掘,从四方招来的矿工就睡在卧地沟劳工房大炕上。 后来,他们娶了媳妇儿,成了家,不能再睡大炕了,就在卧地沟后面的山上砍几颗树,搭个棚子,一家人住在里面,可谓地地道道的棚户房。 当时,有些讲究的人家为避风雨,就在附近化工厂的臭油沟里捞些漆油涂在顶棚上,被人们称为麻油房。实际上还是个棚子。 矿工们在这些棚子里住啊住啊,一直到了北辽解放,建立了新中国。党和政府才将这些烂棚子一一推倒,为矿工们建起了砖瓦结构的新住宅。 从麻油房搬到窗明瓦亮的新屋子里,人们感觉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于是,卧地沟的称呼易名,过去的棚户区,变成了工人新村。 要说棚户区的再度冠名。不能不埋怨当时的口号和政策。本来,自打煤矿恢复生产,国家就做出了建设矿工住宅楼的计划。 可是,先生产、后生活的激进思想让一些领导者把心思都用在了增加产量上,矿工的住宅楼一直也提不上日程。 到了七十年代,矿工们的第二代已经长大了。家里人口少的,孩子结婚后就挤在家里,人口多的,家里挤不下。 就在老房子墙上掏个洞,弄两根木头塞进去,木头上搭些油毡纸石棉瓦棱之类的东西覆盖一下,这一头,再垒几块砖或者是到矿里找来个铁架子什么的将木头支住。 于是,一个寄生在旧房上的棚厦子便搭成了。后来,结婚的年轻人人越来越多,卧地沟的棚厦子也越来越多。 到了21世纪,住棚厦子的人数已经超过住房子的人数了,所以,官方称这儿为棚户区,倒也不冤枉他们。 表面上看,破破烂烂的卧地沟一片狼籍,并不让人看好。然而,卧地沟也并非一文不值。先说这平展展的一片住宅区,房子虽然破,可地形是平坦的。 况且自上个世纪初已经通了水、电、汽,这地皮早就是开发多年的熟地了。再往山上看,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柞木林,也曾经让不少房地产商垂涎。 去年,台湾来了一位张先生,要开发卧地沟,拟建设一片林中别墅。这件事,他已经通过“台办”与李市长打了招呼。 然而,正在运作时,半路上杀出个“房利”公司,不由分说硬要撬行。 说是要代政府搞房产开发,解决棚户区百姓的住房困难。 “房利”公司口号响亮,社会、人际关系也弄得明白。他们依靠市开发办主任芏子仕,四方游走,多处打点,终于在招标中拔了头筹。 可怜台湾那位张先生,虽然财力雄厚,只因初临大陆,两眼一抹黑,识不透官场的层层黑幕,最后,不得不挟了几个亿的资金落败而走。 房利公司要扒掉卧地沟的平房盖楼房,按理说老百姓应该高兴才是。按照建设周期,百姓们现在早就该搬进新楼了。可是,世界上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开发商心里想的,与老百姓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这些卧地沟的老住户,大都是五十年代参加工作的老矿工。 多少年来,他们天天想、夜夜盼望的是政府出资建楼,让他们免费换住楼房。而开发商想的,是要赚钱、赚大钱! 他们之所以看中卧地沟这块地方,决不是发慈悲,改善百姓们的居住环境,而是想在这儿拣一个大便宜。 他们早就了解,卧地沟40多万平方米的住宅面积,真正有合法手续、能拿出房照来的也就是10多万平。 那些个没有房照的棚厦子,按现行拆迁政策,完全可以视为“非法建筑”,只拆不还。呵呵,区区10万平,两栋楼就可以消化掉。 剩余的楼盘,可以说是盖一栋赚一栋,开发商干等着拣银子就成了。这么大的便宜,谁不想沾啊!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开发商的如意算盘,毕竟是以损人为基础的。你把老百姓从棚厦子里赶出去,拆了人家的房,占了人家的地,却一点儿面积也不还。那不等于把人家扫地出门?!人家能干吗? 所以,从动迁第一天起,老百姓就开始嘀咕:不干!别说是普通百姓,就是社区书记红英也极力反对。 她带头撕毁了开发商贴在门前的拆迁通告,随后又给区里、市里打报告、提意见,一直到把这件事弄黄了拉倒。 尽管老百姓这么闹,开发商却毫不理睬。这些个被市场经济培养起来的利欲熏心的老板,历来是认钱不认人的。你们老百姓闹政府行,闹我开发商可不成。 到了规定期限,看看老百姓还没有搬家的意思,他们便调来大铲车,动用了执法大队,要强行拆除。 可惜,铲车还没有开过来,军人出身的“老革命”林大爷就组织年轻人构筑了专业的路障。让这些大铲车寸步难行。政府出面组织的强迁,没有发挥预想的作用。 正文 第10章 卧地沟人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硬的不行,就来邪的!在社会上历练了十几年的开发商,自有“摆平”一切的绝招。 依照他们的经验,在拆迁问题上,没有一次是顺利的。按一般套路,先是自己动员,自己动员行不通,就请政府出面,如果政府也不好使,就得动用黑社会了。 在卧地沟连连碰壁后,开发商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雇亡命徒恐吓。他们请来了刚刚从监狱放出来的黑牛一伙地痞流氓。 这些人裸露着肚皮,将打架受伤遗留的伤疤炫耀地展示着,依仗这幅流氓相,他们一手拿着钱包。一手持着匕首,软硬兼施,挨门恐吓。就是再难缠的钉子户,也得乖乖搬家。 可是,开发商屡试教不爽的绝招,到了卧地沟就不灵了。几个地痞首先来到闹事最凶的下岗工人老拐家。 老拐的左腿是工伤,半个身子不好使。黑牛估计,弟兄们一进门,老拐就得吓瘫了。可是,老拐左半身不灵,右半身的力量却出奇得大。 他看到黑牛的人亮出了匕首,二话不说,右手抡起井下搓煤的大铁锹,一下子冲黑牛的后背拍了下去。 幸亏铁锹拍在了背上,要是拍肚皮上,那条刚刚缝合的伤口非得让老拐拍裂不可。黑牛捂着肚子,大喊一声“撤!”黑社会也就此宣布报废。 看看白天不成,开发商就计划晚上偷袭。没想到,晚上,卧地沟的居民们竟点燃火把,搭起帐篷,一齐高喊起“誓死保卫家园”的口号,像防鬼子进村似地防着他们。这一下,开发商傻了眼,政府也没有办法了。 “民意难违。卧地沟的拆迁,算了吧!”李市长叹息了一声,向芏子仕下了撤退令。 不过,凡事一让开发商插手,政府想甩手也难。开发商拿来合同质问市长:你们政府打了退堂鼓,我们的损失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堤内损失堤外补。政府无奈,只得听从芏子仕的主意,将临近卧地沟的一块地皮低价批给了开发商,让他们再度开发,才算是摆脱了干系。 然而,倒了霉的事,补是补不回来的。房利公司在新地皮上盖了两栋楼,一户也卖不出去。有钱人嫌那儿偏僻,不想买。附近的棚户人家想买没有钱。 这样,两栋新楼干在那儿矗了一年,后来,一发商一咬牙,喊了平方米/1200元的跳楼价,依然无人问津。 唉唉,房利公司的老板忙了一溜十三遭,最后只剩了两栋破楼碴子捧在手里,成了真正的“烂尾”楼。 卧地沟的拆迁闹了一大气,开发商赔了个底儿朝上。然而,这并不影响他们继续过那种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 倒是卧地沟的百姓们,虽然没吃什么亏,可也没捡到什么便宜。革命元老林大爷一家老少三辈仍然挤住在两间小屋子里,孙子林大亮搞对象都受了影响。 社区书记红英一旦有事开会,连个开会的地方也找不到。下岗工人老拐天天上访,仍然一次次地被保安赶出来或者让警察们给“请”回来。 最惨的要数周横了。下岗后,他拣破烂挣那点儿钱都不够女儿交学费的。情急之下,年轻的妻子美月一咬牙,去夜总会做了伴舞女郎。 他心里面虽然老大的不愿意,可是为了安全,每天晚上还得骑自行车到市中心,把老婆接回来。男子汉到了这个地步,真是王八钻进了灶坑,窝囊透了。 唉!棚户区的人啊,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苦难,过上像模像样的日子啊? 午夜时分,卧地沟早已沉寂了,市中心的街头依然热闹着。马路上灯火辉煌,橱窗里流光溢彩。周横骑着自行车,从卧地沟一颠一簸赶到站前的大富豪夜决会。 一楼舞厅的音乐声还在咕咚咕咚地响个不停。周横从窗口往里窥视,看见耀眼的镭射灯闪动着照在舞池里,男女相拥的人影在音乐中摇摆不定。 操他妈的,这些个有钱的王八蛋,吃饱喝足了还不过瘾,还要来这儿搂着别人的老婆寻欢作乐。看到这幅景象。周横真想甩出几枚手榴弹,把这些脑满肠肥的混蛋们一锅粥炸死在里面。 音乐声在里面不停地轰啊轰,周横在外面焦急地等啊等,一连抽了三支“力士”,河北邮局的大钟叮当叮当地敲打了十二下,舞厅的大门才他妈慢逼拉肉地打开。 说起来,周横是卧地沟的老住户了。北辽煤矿刚刚开发,他爷爷就下了矿井。后来,爸爸、哥哥都下了井,爷儿俩不幸死于矿难。 东北解放,北辽煤矿回到了人民手中。周横成了新中国第一代煤矿工人。年轻的时候,国家照顾下井工人,不仅发的工资多,月月还补助十几斤粮食。 就靠几百元的工资和粮油补助的优势,周横娶了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儿美月,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宽宽绰绰。 然而,好景不长。前几年,煤矿裁员,周横下了岗,一家人的生活顿时没有了着落。贤淑的妻子美月不忍心丈夫为家计发愁,无奈之下,去一家夜总会当了陪舞女郎。 陪舞是陪舞,可不能乱了套。美月上工前,周横与她约法三章:一、不能与客人产生感情,不能与他离婚。 二、跳舞不能过线(即不能与客人开房间发生肉体关系) 三、不能在外面过夜。这三件事情,都是约束妻子的。 三、而美月只要求周横一条:每天晚上舞会散场后,他要准时到夜总会门口,接她回家。 随着一阵阵骚动,跳舞的人们从门口蜂涌而出,出租车一辆一辆开来,向那些玩乐之后的人们兜揽生意。 周横推着自行车,把身子闪在马路铁护栏后面。看着那些衣巾臃肿的人影子逐渐散开,说笑着奔出租车而去。渐渐地,人影稀疏了。 在自动门一开一合散出的一线线摇曳的灯光里,照出了一张张肥嘟嘟的通红的男人的脸和女人们卖笑之后流露的无奈神情。 突然,周横看到了一张厚颜无耻的脸。这张脸不怀好意嘻嘻笑着,讨好地盯着他身边美月的那一绺黑缎子般的披肩长发。 “喂,美月,我在这儿呢!”他喊了一声,就要迎接上去。 然而,妻子并没有随着人流走出来,却跟着那个胖男人,簇拥着走进了幽暗的树丛里。在苍茫的夜光里,那男人贴近了妻子,两个影子渐渐混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妈的,舞厅里没搂够怎么地?出了门还扯他妈的王八莲!周横看到这里,心一下子紧缩了,一阵酸酸的痛感油然而生。 在出租车射出的灯光里,他看到那男人引诱地从衣兜里往外掏出点儿什么向妻子显示着。妻子迟疑不决心,只是拿手指头摩措着衣服的一角,等到男人伸出胳膊,欲要搂紧妻子时,妻子却朝男人的肩头一拍,随后灵巧地闪开了。 周横的一颗心一下子落了下来。象是在黑暗的深渊上头摇摇荡荡了半天,终于回到心灵的安全窝里。他习惯地低下头,蹲下来。掏出一支烟,用火柴点燃,狠狠地吸了起来。 “傻子,蹲在这儿干什么呢?”妻子来到了他的身边。 “哦,没干啥……走吧……”周横急忙站起来,顺势将自行车往前一推,右脚跨了上去。 妻子用手理了理长发,一屁股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美月,刚才你和那个男的……” “哈……我追着他要打车费了。”妻子嘻嘻地笑着告诉他,“这个坏蛋,答应了又想耍赖……” “这打车费……他不给,咱就……不要了。”周横言语迟钝,语气却很坚决,“以后,别和他们往黑影里钻。” “什么,往黑影里钻?呵呵,你吃醋了?”妻子笑着开起了玩笑。 “不是吃醋。我是……”周横像是生气了,声调提高了不少,“一男一女在那不见人的地方,谁知道你们干啥了?” “你说什么?”妻子气愤地睁大了眼睛,“周横,你怀疑我?嗯……你停车。” “不是,我不过是提醒你……”周横停下子车子,语气里充满了委屈。 “算了!”妻子听到这儿,又羞又怒地用手点着他的头,“周横,你手拍良心想一想,自从下了岗,你给家里拿回过一分钱吗?要不是为了养这个家,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才不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呢!!” “好,我管不了你,……你走吧!”周横啪地拍了拍车座,“我周横宁可饿死,也不当活王八!” “周横,这是你说的……”妻子大喊一声,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乘车而去了。 周横慌忙跨上自行车,一阵猛蹬,想把出租车截回来。 然而,他的车技再好,也不可能追上飞转的汽车轮子。就这样,在他的眼皮低下,眼睁睁地看着年轻漂亮的妻子离他而去了。 这一去,就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