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巍巍太行 第1章 逃亡(一) 第1章 逃亡(一) 七月流火,这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虽然才下了一场雨,但是雨后并没有半分的清凉,相反,令人只觉得浑身燥热,恨不能有一条河,能够跳进去好好得洗个澡。 许七就有这种想法。 当然,她想的还有另一个理由,如果真得被那些不断跑来盘查的士兵们发现自己的身份,那就一头栽到河里,淹死算了。 她宁愿选择死,也不愿意再回到尉迟王府那个被她称为魔窟的地方,去无耻地活。 哒!哒!哒!…… 又一队士兵从后面追了上来,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 她的心再一次猛跳起来,将搂在怀里的小儿子轻轻地放下。 小儿子子洛已经睡着了,她生怕将之惊醒。 她知道这些士兵要找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所以她不能让士兵们看到她和子洛在一起。 她坐在驴车上,将子洛藏在了半裹的被子里。 对于逃难的难民们来说,一床被子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一定要带在身边的。 许七的目光又投向前面坐在车辕上赶着黑驴的弟弟许八郎。 他的大儿子三岁的子煜已经懂事了,正老实地坐在许八郎的身边。 像所有难民的孩子一样,子煜脱得光光的,连件衣服也没有穿,也幸亏如此,才两天的功夫,他就被晒得如同个泥球一样黑。 哒!哒!哒!…… 这是十个披着绿袍的骑兵。 他们走得并不快,骑在马上往成群结队的难民队伍里不停地搜索着。 每当看见有抱着孩子的妇女,必定会上前去盘问,许七甚至能够听到后面某个母亲的尖叫声:“还我儿子!” 许七心头一阵猛跳,不由得回头顺声看去。 只见到一名身材高大的校尉正从一名身穿破衣的妇人手里抢过她怀里的孩子。 那孩子也和子洛一般大小,吓得哇哇大哭着。 妇女也跟着扑向那个校尉,一边嘶叫着,一边哭喊,仿佛这个校尉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魔鬼,要将她的儿子抢走一般。 “祁东!” 只看背影,许七便一下子认出了这个校尉来。 他正是尉迟义手下的一员战将,出征之前,尉迟义曾将自己手下最为得力的十员大将叫到自己的私宅进行宴请,祁东就是其中之一。 祁东出现在这里,自然是为了寻找许七和她的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也是尉迟义的儿子。 “怎么办?怎么办?” 许七已然惊恐成了一团,刚才过来盘查的那两队人没有人认得她,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了。 祁东将手里的婴儿终于还给了妇人,妇人抱着儿子痛哭流涕,仿佛是失而复得一样得心爱。 许七知道祁东在查看婴儿的什么。 子洛的屁股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迹,摸上去与周围的皮肤并没有二致。 但是那个胎迹的形状却有些特殊,像是一个四指并拢,拇指张开的手印。 宫里的天官说这是佛手印,这个孩子将来肯定是大富大贵。 至于富贵到什么程度,天官却闭了嘴,只说了三个字:“不可说!” 尉迟义为了显摆自己儿子的特殊,曾当着战将面,把子洛的屁股露给大家看,大家都啧啧称奇。 那个时候,子洛还没有百天,为此许七曾心痛地数落了尉迟义半天。 祁东穿过人群,重新回到外侧,骑上马带着人继续向前搜索。 许七把头低下来,让乱糟糟的头发遮住自己几乎是整张的脸。 她此时的模样就是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也是腌臜难闻。 实际上她有五天没有换洗衣服了,这身衣服全是汗臭和奶臭之味。 但是她觉得这正是保护自己的一个良方,让那些对她有非分之想的男人们不愿意走近她的身边。 拼得一身的邋遢,换取暂时的安宁,并不是什么坏事。 祁东并没有注意到驴车上的许七,他觉得这个妇人也没什么特殊之处,除了她的身材有些微胖,不似贫苦人家。 在他的印象里,大帅的小妾是一个面容美貌,身材娇好的女人。 他却忘记了生完孩子后,又坐月子,哺乳期的妇女都会发福的。 许七如今最怕的就是子洛会醒来啼哭。 虽然祁东并没有近身到他们的驴车之前,但是只要有婴儿出现,他一定会跑过来看的。 透过散乱的发髻,许七可以看到儿子的脸上已然一片的通红,汗水浸湿了他浑身上下,但是他还在香甜地睡着,随时都可能醒过来。 许七用一只脚支着被子,以留出足够的空间来,让子洛可以自由地呼吸。 这床被子如今就是保护她和儿子唯一的伪装,却也是随时可以令她们暴露的东西。 祁东终于还是把目光投到了驴车上,因为这辆驴车在这群难民之中,怎么看都很显眼。 难民中不乏有赶着牛、马、驴、骡等牲口逃难的家口,但是祁东却觉得那个赶车的汉子有些可疑。 许八郎吆喝着那头壮实的黑驴,夹杂在庞大的难民队伍里缓缓地前行着。 看一看周围扶老携幼的人众,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得疲惫不堪,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得弱不经风,每一个人都饿得骨瘦如柴。 四周的人大多是一些老人、妇女和孩子,那些壮实一点的男人们,要么入了贼寇,要么被拉了壮丁,要么为了能够填饱肚皮,卖身作奴,去给地主充当长工、家仆。 反倒是许八郎,魁梧的身材,在这一群人众中显得鹤立鸡群一般地挺拔。 祁东正有些狐疑,偏偏不巧的是许八郎不经意般地转过头来,正与他的目光相对,却又似作了贼一样,忙忙地转回了头去。 “那汉子,停下来!”祁东不由得大喝。 许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她自己都能够听到“嗵嗵”的心跳之声。 已然作好了最坏的准备,也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无论如何,她宁愿去死,也不会再回到尉迟家了。 ************** 许八郎假装着没有听到,仍然不急不缓地赶着驴车。 “那汉子,叫你停下,听到没有?”边上的两个骑兵不由怒声大骂。 一个柱着拐的老婆子连忙来到了校尉的面前,颤声地告诉他:“军爷,他是个哑巴,十聋九哑,他听不到。” 祁东愣了一下,从马上跳了下来。 他径直地走到了许八郎的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举起马鞭便狠狠地对着他劈头盖脸地抽下来。 许八郎用手护着头,发出“啊!啊!”的疼叫,根本没有要还手的意思。 “怎么办?怎么办?”许七再一次问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就镇静了下来。 一个普通的妇女在这个时候应该会怎么做呢? 许七马上想到了刚才那个被祁东夺走孩子的妇人,为了抢回孩子,那妇人竟然不顾生死,不惜一切地敢于去和祁东厮打,那才是真正应该表现出来的行为呀! 想到这里,许七马上从驴车上跳了起来,披头散发像一个泼妇一样冲过来。 她大声怒骂着:“你怎么可以乱打人呢?你个王八蛋的,他又没招你惹你。” 她知道,她不能退缩下去,必须要像任何一个乡野村妇一般骂出口来。 果然,祁东的注意力到了许七的身上。 他是见过许七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却已经认不出来了。 在他的印象里,许七是一个美丽端庄而又温文尔雅的贵妇,而且一走近就可以闻到一股幽幽的兰花香。 可是面前这位村妇,这般撒泼耍浑,衣着破烂,全身还散发着一股臭味。 “你是他何人?”毕竟面对的是一个女人,祁东没有动手。 “我是她姐姐!” “你们从哪里来?” “陈州!” 的确,她们周围的难民大多数从陈州过来的,陈州离着开封比较近,在口音上与开封相差不多。 “官爷呀,我们真得都是从陈州来的!” 那个老婆子柱着拐颤微微地又来到了祁东的面前,同时告诉着他:“我们已经有两天没吃到东西了,军爷能不能施舍一点吃的呢?” 祁东白了她一眼,躲得远远,他闻到这些难民身上的味道便觉得恶心,还不如闻着刀尖上鲜血的味道令他舒服。 他重新回到了路边,骑到了马上。 临走时他又不忘记告诉这些难民:“如果你们看到一个抱着三个月大婴儿的妇人,只要告之,定然会有奖赏!” 说完,再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带着人打马而去。 望着祁东远去的身影,许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了“哇”的一声啼哭,响亮得犹如三月的惊雷。 许七恍如一梦,汗水和泪水潸然而下。 她忙忙地揭开被子,把子洛抱在怀里,解开自己的上衣,将奶头塞到儿子的嘴里。 子洛仿佛是受到了无比的委屈,便是在吃奶的时候,嘴角还在不停地抽搐着。 子洛被捂得满头大汗,许七心痛异常,同时也在暗暗地庆幸,这个小儿子刚才没有哭出声来。 第1卷 巍巍太行 第2章 逃亡(二) 第2章 逃亡(二) 杂乱的队伍在继续缓慢地移动着,总有官府的差役骑着马来回地跑着。 大儿子子煜爬回到母亲的身边,倚偎在许七的身边甜蜜地睡着,对于孩子来说,只要能够跟母亲在一起,就是快乐的,没有一丝的忧愁。 只是,此时的许七却忧心忡忡,不知道把这个大儿子带出来,对孩子是对还是错。 不过,她还是十分庆幸,终于逃出了那个被她当成魔窟的尉迟王府,也终于离开了那个对于她来说,只有恨没有爱的尉迟家的七少爷——康王尉迟义。 尉迟家老夫子原是想生十个儿女,所以用“温良恭俭让,礼义仁智信”这十个字来为自己的儿女命名,哪知道只生到第九个的时候,尉迟老夫子便一命呜呼了。 尉迟老夫子的心意是好的,便看他为儿女们起名便知道他是个老儒士,奈何子女不良,没有了家长的管教,终却成为了大楚国的祸害。 尉迟家五男四女,把持着大楚国的朝堂,任谁都相信,等到老皇帝一死,这个天下很可能就会变成尉迟家的天下了。 尉迟义也是大楚国最年青的元帅,他的大哥尉迟良掌着大楚的军权,但是只有尉迟义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统帅。 大楚国已然处于了风雨飘摇的困境中,北面和西北有边患横行,南方又有蛮夷作乱,朝中奸佞当道,国内风不调雨不顺,黄河年年泛滥,关中大旱频仍,难民遍野,饿殍遍地,流民啸聚山林。 只差有人能够振臂高呼,然后便是烽火四起了。 许七是在弟弟八郎的帮助之下,逃出了开封城。 为了躲避尉迟家的抓捕,他们只能混入到京城周围乞粮的几万难民之中,以求能够获得片刻的喘息。 ***************** 这些难民是因为黄河决口而从陈州、颖州、徐州、亳州等地一路逃难到京城的,而京城开封也遭受到了水害。 只一个月间,难民人数便达到了十万。 皇帝和各位大臣们都惊慌失措,生怕会有人充任陈胜吴广,率领着难民揭竿而起。 朝廷一面四处调粮以赈济灾民,一面派出军队在路途设阻来拦截各处仍然纷纷赶往京城来寻食的难民。 但是难民的数量太多,便是禁军也无法尽数阻住,还是有难民源源不断地赶来。 无奈之下,朝堂上的户部尚书尉迟俭提出了引民就粮之策,也就是说哪里有粮,就把难民往哪里赶。 同时想办法将聚在一起的难民分而化之,化整为零。 尉迟俭的方案马上得到了老皇帝的同意。 对于难民来说,的确只是为了一口吃的,不管是引诱也好,还是真得放粮也好,只要是听说了哪里有粮,不用官兵驱赶,他们都会往那里流动。 从开封往西走了两天便到了郑州,这里的官府打开了惠济仓,难民们蜂拥而至,但是也只是一天功夫,惠济仓的粮便尽墨了。 禁军驱赶着这些难民又西向洛阳,听说那边的新安仓也打开来了。 许七很快就明白了朝廷的用意,分明是采用诱包之计,将这十几万难民引往关中。 因为关中地区前些年遭受旱灾和战乱,已然荒无人烟,西北夏国的崛起,令大楚对那里无民可守。 如今,许七也管不得许多,对于他们姐弟来说,只要是逃离了尉迟府,不管落脚在何处,都是一场胜利。 *************** 虽然有军队随行,但是难民队伍每路过一个县域,这里的官员都紧张万分。 官员们生怕难民会在自己的境内出事,别的不怕,就怕他们揭竿而起,那么第一个倒霉的定然是他们所在的县。 路边又有一个老人倒俯在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哭着想要将他扶起来,但是那个老人却无任何反应。 许七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硬梆梆的饼来,小心地撕出一半来,然后来到孩子的身边,把这半块饼替给他,又看了看躺倒在地的那个老人,叹了一口气,还是回到了自己的驴车上。 她知道那个老人是饿昏了,也许那半块饼并不能顶上多少事,却可以支撑着他们走到新安仓。 这一路上的惨相已经令许七心头麻木了,走不了多远就会看到倒在路边的尸体。 看到野狗和乌鸦在啃食,那是一种末日来临般的景象,令所有心怀壮志的人都不免放弃自己的理想,只为了一张嘴而努力地抢食。 每天都会有收尸人沿途把那些尸体装上马车,然后运到什么地方埋掉。 这些事情也都是由官府的人来完成的,他们害怕瘟疫流行,这也是朝廷的命令。 如果不是每天有人捡尸,只怕这条路上早就臭气熏天了。 七月的天气根本容不得死尸有半天的停留。 “快些走呀!新安仓开仓了,去晚上可就连粥都喝不到!” 一个身穿黑色皂服的衙役在路边大声得呼喝,他只希望这些难民早些走出他们的县境,好让他有片刻的休息。 衙役的话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如今唯一能够吸引这些难民的事情就是吃饭。 一路从开封走到惠济仓,很多人只稍稍填了填肚子,又不得不上路赶往新安仓,这一走便是两天,如果真得去晚了,只怕又要和前头一样,连粥都吃不到。 队伍稍稍加快了一些进程,这令那个衙役感到兴奋,与他的同仁们分头吆喝,去鼓励后面还慢慢腾腾的人众。 ****************** 收尸车在一匹老马的拉动下,从许七的驴车旁经过,停在了前面不远处的路边。 那里的一棵杨树下,坐着一个人,半天也没有动一下,估摸着也已经死了。 当驴车慢慢经过的时候,许七听到了收尸的老头一声轻叹: “唉!可惜了这一付好皮囊!” 许七不由得向那个坐在树下的尸体看去。 这是一个体型十分魁伟的男子,虽然紧闭着眼睛,风霜满面,却如何也遮不住那张英俊的脸。 他的五官十分端正,轮廓分明,那浓眉弯弯地生在眉骨之上,犹如漆刷般得黑;眼睛虽然深闭,但那微陷的眼窝令人一见就知道这是一个果决的家伙。 他的鼻梁高挺着,嘴唇厚实,冷不丁看去,就好像是有人雕刻出来似的,几乎没有一点的瑕疵。 便是唇上与下巴之间隐隐伏现的络腮胡子,也是那般散发着阳刚之美。 他的年龄大约在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古铜色的皮肤显露着与所有难民格格不入的健康。 这的确是一个令所有女子一见,便为之倾心的美男子。 在许七的记忆里,如果说有谁能够和这个男人相貌相比的话,也许就是那个人面兽心的尉迟家的七公子了。 康王尉迟义,可是京城四大美男子之首。 “的确是可惜了!” 许七也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来,这样一个漂亮的男人,竟然与很多的难民一样,最终倒毙在了路边。 运尸老头走到男子的身边,不由分说,抱起他来便扔到了运尸车上。 他要节省时间,按照埋一具尸体得三文钱的报酬,去向官府报备,然后清点尸体,再拉到荒郊野外挖坑深埋。 许七看着那具壮硕的尸体在丢到运尸车上的时候,忽然觉得他的眉头微微触动了一下,好像是发出了一丝微弱的申吟。 那具尸体和那些死在路边的难民们的尸体放在一起,是如此得格格不入,令人都要想入非非了。 “等一下!” 许七唤住了正准备赶车离去的运尸老头,也叫停了赶车前行的弟弟。 运尸老头停下车来,望着身边驴车上蓬头垢面的脏女人。 这个女人放下了手中的孩子,从车上爬下来,到了他的尸车旁,仔细地查看着那个被他刚刚丢到车上的尸体。 “他还有一口气!” 许七告诉着运尸老头。 老头道:“就算是有一口气,也活不成了!反正也是要埋的,早一点总比晚一点儿好!” 他可不愿意再跑一个来回。 老头子说得倒是实话,这个人的确只剩下了一口气。 许七探手在他的鼻子下面等了半天,才微微感到一丝的热气呼出。 这个人迟早是要死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许七望着这副英俊的面孔,心里头还是有些隐隐的不舍。 可能长得好看的人与长得一般的人,区别就是这样,尤其是对于一个异性来说,宁愿花些时间来救漂亮的男人,也不愿意去多看一眼从她身边路过的普通男人。 “或许我能把他救活!”许七道:“把他交给我吧!” 老头子盯着她看了看: “我埋一具尸体是三文钱,把他给你我就一文钱都得不到了!” 许七怔了怔,从身上摸出了三文钱来替给了运尸老头:“这样可以了吗?” 老头子点了点头,从运尸车上将这个男人又抱了下来,许七忙回到自己的驴车前,把两个儿子都挪到一边,让运尸老头将这个人放到了驴车上。 运尸老头又赶着他的运尸车往前面去收尸了。 第1卷 巍巍太行 第3章 逃亡(三) 第3章 逃亡(三) 驴车走得更慢了,刚才车上是许七和她的两个孩子,许八郎还能够坐在车辕上赶车,可是如今又多出了一个病得快死的壮汉来,许八郎只能跳到地上,一边走一边赶着车。 他有些不乐意了,虽然一路上一直在装哑巴,但是此时乘着边上没有别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埋怨着: “七姐,咱们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活呢,你又捡了个半死人,别忘了,咱们可是在逃亡呀!” 许七只当没有听到,她喃喃自语地道: “他不是难民,他这也不是饿的,他受了伤,箭伤,就在后背,应该有些日子了,这伤口已经感染了!” 她脱下了男人上身的衣服,费力地将他翻过身。 马上看到了位于左后肩处的伤口,已经变成了碗大,四面红肿,中间的肉发黑了,边上全部化了脓。 “感染?” 许八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过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自己的这个七姐向来就是高深莫测,就像是这次他们从保卫森严的尉迟家逃出来,其间的策划简直完美得一塌糊涂。 许七没有理会弟弟的不解,命令着: “把车赶到前面的树林里去,咱们休息一下再赶路。” “好!”许八郎点着头,赶着车离开了大道,进入到了树林中。 大道上的难民们都在急急地赶往新安仓,生怕晚了就什么也吃不到了。 没有谁在意这辆单独行进的驴车,便是时时往来的那些衙役和官兵们,也没谁去理会他们。 许七这次从尉迟家出逃,没少带好东西出来,当然被她当成最宝贝的还是她随身的小包,里面有大内秘制的外伤药和还魂丹。 这些药物都是可以救人命的,许七是担心出逃的时候有可能会受伤,所以不得不事先作足充分的准备。 她从怀里抽出一把带鞘的短刀来,这把叫作寒月的刀,是尉迟义送给她防身用的,也是她留在身边唯一的一件尉迟义的东西。 她把刀从鞘中抽出来,寒光在阴凉的树林中一现,便又恢复了往常的亮度。 她让弟弟把酒囊递过来,她知道弟弟就喜好喝这一口,他绑在腰间的两个皮囊装着的都是酒。 许八郎诧异地把酒囊递给姐姐,看着她熟练地用酒将刀的两面浇了个透,她告诉他这是在消毒。 然后,许七命令许八郎在身后压住这个男人的身体,以防他因为疼痛而乱动。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许七便拿起这把刀开始割去男子后肩的烂肉,将那些黑色化脓的地方尽数剔除,就好像是一个毫无怜悯之心的屠夫。 这个男子终于还是感觉到了痛苦,挣扎着轻叫了一声,不久便又昏死了过去。 看着姐姐如此熟练得清除完毕,见到了鲜红的血,然后敷上金疮药,再用破布将伤口好生地绑起来,许八郎不由得问道: “七姐,你还会给人治伤呀?” 许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就想起了尉迟义来。 还记得第一次为尉迟义治伤,是因为他平定了京城的一个叛乱,被铁蒺藜伤到了后背。 当时他一直挺着假装没有受伤的样子,回到家便支持不住了,然后指导着许七为他取出暗器,医治伤口。 尉迟义从来不相信别人,他只相信许七。 便是他受伤的事情也不愿意透露出去,因为老皇帝一旦知道他受了伤,一定会以让他休养为借口,夺去他的兵权。 不过,对于许七来说,也就只有尉迟义受伤的时候,才是对她最温柔的时候。 她甚至一直希望,让尉迟义永远受伤下去,永远也好不了。 见到姐姐失神,许八郎碰了她一下,问道:“七姐,你想什么呢?” 许七苦笑了一声,道: “那个恶魔对谁都不放心,无论是生了病,还是受了伤,他只要我替他治。没办法,这么多年了,在尉迟府上,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了半个郎中。” “既然他那么信任你,你又那么恨他,为什么不一包毒药把他打发上天呢?”许八郎不解地问。 这的确是一个令许七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情。 这种事情她还真得想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也下不了手,哪怕是面对着尉迟义那咄咄逼人的眼睛,她最终也是放弃的。 曾经有一次,她真得将毒药放到了送给尉迟义的茶碗里,但还是在尉迟义喝下之前,又找理由换了下来。 那一次,尉迟义对她产生了怀疑,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对她的相信。 儿子子煜的出生,她彻底地放弃了要杀害尉迟义的想法,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没有父亲,更不能让儿子接受母杀父的残酷。 或许这么些年以来,她对尉迟义的恨早就夹杂在了爱恋中,令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对他爱的多,还是恨的多吧! 否则,她也不会一连为他生了两个儿子! 许七还是给了弟弟一个答案: “若我将他毒死了,那么我们许家还会有人活着吗?” 许八郎无言以对了,的确,七姐牺牲了那么多,不就是因为想让许家、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吗? 可是想到自己,想到爹娘,许八郎马上觉得无颜以对了,他只能低下头,不敢再看姐姐的眼睛。 在简单的手术完毕之后,许七又拿出一粒还魂丹,让弟弟撬开男子的嘴,喂了进去,然后又灌了一口水,直到看到他喉间有了吞咽的动作,才算放下心来。 还魂丹,也是大内的秘药,非普通人能够得到的,有起死回生之效。 实际上,许七知道,这个所谓的还魂丹,应该与消炎药所起的作用差不多吧。 第1卷 巍巍太行 第4章 逃亡(四) 第4章 逃亡(四) 驴车再一次回到了向西的大道上来,重新夹杂到了浩浩荡荡的难民大军中。 哒哒哒…… 又一队骑兵从东缓缓而来,这十个骑兵与先前寻找许七的骑兵不同,他们的战袍是红色的,应该是护卫朝堂的捧日军。 这些骑兵在人从中穿行着,时不时地手里拿着个绣像对着人群比照着。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驴车的近前,为首的一名骑兵校尉喝住了前行的驴车。 他拿出一个绣像仔细地比对着赶车的许八郎,觉得与那个绣像完全不同,正准备放行,又看到驴车上趴俯着一个人,当即问道: “这个人怎么了?让他起来!” 许七忙道:“军爷,他是我丈夫,已经病得快不行了,起不来身。” “你丈夫?”年青的校尉狐疑地转头又看了看许八郎,问道:“这个人又是谁?” “他是我兄弟!”许七答着。 “不行,我要看看你丈夫!”校尉跳下马,来到了驴车前。 虽然只能看到车上男人的侧脸,但是他还是不由得浑身一颤,却是不动声色地拿着绣像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 身后,另一名骑兵催促道:“尹凯,怎么这么慢?他像吗?” 尹凯马上收起了绣像,摇着头:“不像!”说着,转回了自己的马前,纵身上马,大手一挥,道:“我们到前面去找!” 十多个骑兵就这样呼啦啦地来,又呼啦啦地走远了。 许七一颗悬起来的心倏然放下,她隐约觉得自己救起的这个人,或许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那些捧日军要找的可能就是这个人吧! 中午时分,驴车跟着人群来到了巩县县城。 为了防止难民作乱,巩县县城的城门紧闭,所有的差役如临大敌一般四下守卫着城门,不放一个难民进入。 县太爷作出一副慈善的面孔,将城内许多财主那里收拢来的粮食,于城门外支起大锅煮起粥,以施舍这些路过的难民。 只要有吃的,难民们就不会闹事,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许八郎将驴车赶到了城外的一处树荫下,卸了车架,让黑驴就在边上吃草。 同时,许八郎让许七照顾两个孩子和那个躺上车上的男子,自己拿了两个碗去城门口排队领粥,过了好半天,他才端着两碗粥走了回来。 这粥稀得只比水多了几许的米粒而已,但是便是米汤此时对于难民们来说,也是宝贵的,总比吃观音土啃树皮要有营养得多。 好在他们还带着几张饼,这个时候许七拿出一张饼撕成两半,一半给了弟弟,一半又撕成一片片的泡在粥里。 她自己先吃了几口,然后拿出一个木调匙,先喂了大儿子几口饭,然后端到昏睡男子的嘴边,一调匙一调匙地喂进嘴里。 男子倒也配合,竟然也能喂进嘴去,看着他喉头不停地吞咽,想来的确是饿了。不一会儿,这半碗粥和饼尽数喂了个精光。 她忽然又想起了尉迟义来。 那次尉迟义的伤比较重,她也是这么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的,但是那个恶魔根本就没有这个男子般好的配合,尽数得吐出来。 到最后她只好先自己吃到嘴里,然后再用自己的嘴贴到他的嘴,将食物运度过去,向他吹着气,用舌头顶着他的舌头令其咽下。 到后来尉迟义明明都已经好了,却还故意要让她以嘴喂食。 想一想,那个时候那个家伙真是坏透了。 只是想到这些的时候,她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心里头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怀念,随即又马上摇了摇头,同时告诫着自己: 他是一个大魔鬼,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得还想到他呢? “娘,我还要!”三岁的大儿子子煜舔着嘴唇,对着许七道。 许七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碗,有些犯了难。 “我这还有!”许八郎把手中的碗递给了姐姐。 “不行!”许七立即回绝。 她知道如今他们全家就靠着弟弟这个壮劳力才可能存活下去,如果弟弟没吃饱的话,那么后面的路也走不出多远。 驴可以吃草,但是人必须要吃饭。 子煜瘪了瘪嘴,险些要哭出声来。 “不许哭!”许七狠心地道: “子煜,你是我们家的男人,是男人就不能哭,听到没有?” 子煜仿佛是听懂了,他点了点头,硬是将就要流出的泪水忍了回去。 车架上的男人忽然哼叽了一声,好像要活动,却又无法动弹。 许七转头看时,忽然发现这个汉子的脸上挂着一滴的泪水。 “他醒了?”许七不由得想道。 许八郎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地道:“唉,姐呀,你这又何必?” 许七抬起了头来,看着弟弟,道:“如果从小没吃过苦,长大了就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就像是那个恶魔一样!” 她提到恶魔的时候,心下里仿佛是被针扎了一样得痛,只是望着儿子那清澈的眼睛,分明就是那个恶魔的翻版。 难道她是将对他的恨,转嫁到了自己儿子的身上来了吗? 想到这里,许七不由得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姐呀,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忽然,许八郎低声地对着许七道。 “是谁?”许七经不住地问道。 “刚才我去盛粥的时候,看到城门口处贴着通缉的告示,上面画的那个逃犯跟这个男人很像。” “啊?”许七不由一惊。 “那告示上说,他叫作颜毅,是颜家第三子,颜家因谋逆罪而满门抄斩,这个颜毅是唯一的出逃者,抓到他就可以领百金。” “嘘!”许七连忙阻止了弟弟再说下去。 她侧着看了看车上的男人,见他还是紧闭着双眼,仿佛是睡了过去,于是对着许八郎道: “八郎,颜家也是一代忠良,如今落得这种下场,都是那恶魔造的孽!我们可不能再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了!” “知道,我听姐姐的。” 许七又想了想,道:“这样吧,以后若再有别人问起,他就是你姐夫,叫作栾青林。” 许八郎一呆,叹息一声,不由得道:“姐呀,这么多年了,看来你还是没有忘记那个姓栾的!” 许七亦是一愣,随口起了一个名字,竟然就是他的名字! 第1卷 巍巍太行 第5章 逃亡(五) 第5章 逃亡(五) 夜色如水,星月如明,烦热的一日总算是过去了,好不容易换来这凉爽的天气。 所有的人都睡得十分安眠,便是偶尔飞过几声蚊子的轰叫,也无法叫醒这些疲惫不堪的人们。 田野里有风,或许明天不会是一个好天气,但是正因为风速的加大,反而将那些扰人的蚊虫吹得没有影踪。 许七听着八郎如雷的鼾声,只怕八匹马也拉不起他来。 的确,这几天的长途逃难,便是铁打的汉子,也会被拖得不成人形了。 倒是身边的男人和两个孩子,都发出着均匀的呼吸声,令她有些陶醉。 如果这不是在逃难的路上,而是在自己的家园里,那又应该是多么美妙的时光呀! 她睁开眼,首先去看了看被弟弟睡觉都要趴在身下的那头黑驴。 那头驴子俯在地上显然也睡了过去。 她最怕的就是这头驴子会被人偷走,因为这一路上,她的确看到了这种事情不止一次地发生。 逃难的百姓出来的时候,把自己的身家都带着,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些牲口了。 难民队伍里,时常会有一家人赶着马、赶着牛前行的,而更多的却是那些什么都没有人,于是晚上一不注意就丢牲口的事,便时有发生。 许七可不希望他们的驴子丢了,如果那样的话,她不得不带着两个孩子徒步而行了。 而如今,他们还有一个受了伤、半死不活的累赘。 哒…… 远处的大道上忽然传来马蹄声,由远而近。 那马蹄声在他们休息的这个地方停了下来。 这是一匹马,所以并没有引起周围休息的人众的恐慌。 马上的骑士跳下了马背,牵着马下了官道,走向这些难民宿营的营地,时不时得还能够听到老人的呓语,婴孩的啼哭,男人的呼噜以及婆娘的低骂。 骑士的战袍被风吹起来猎猎作响,他却浑然不觉。 从每一户人家身边走过,借着微弱的星月之光,仔细地寻找着什么。 蓦然,他看到了那头蜷伏在地的驴子,心头不由得一阵欣喜,拉着马径直走了过去。 “谁?”许七当先地惊醒过来,她不由自主地坐起身。 黑夜里,看到一个高大硕长的身影就立在自己的身前,她不由得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小儿子,生怕有个万一。 “别怕!”那声音似曾相识,是一个低低地男子的声音:“我是来找他的!” 他蹲下来,用手指了指许七身边的男人。 许七这才隐约看到这个人的面容,借着月光依稀记起了白天里那队骑兵的校尉。 她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应该叫作尹凯。 “他是我丈夫!”生怕尹凯怀疑,许七忙道。 “我知道!”尹凯说着,仔细地察看着男子的面容,点了点头。 他从身上解下来一个包裹,丢到了许七的面前: “这里有十两纹银,还有十斤煎饼和一些金疮药,送他去太行山金刀寨!” “我为什么要送他去那里?”许七问。 尹凯道:“因为只有那里,才可以保住他的命!” 许七默然了。 看来,尹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见许七没有答话,尹凯立起了身来,回身从自己的马背上取出了一把刀来,直接丢到了男人的身边,同时告诉着她: “这把刀是他的,如果他没受伤,这天下没有人能够打得过他。” 说完,转身离去。 许七愣愣地看着尹凯牵着马离开了宿营地,走上了大路,马蹄声起,由近到远,渐渐不闻。 她缓缓地拿起了那把刀来,这把刀很沉,她必须要两只手能够抓得起来。 按下了崩簧,只听得“咔”的一声,一道寒光在这个黑色的夜里闪了一下便黯弱下去。 她只抽出了刀的一半,便感到冷森森的气息令她心惊肉跳,冷汗淋漓。 她知道名刀名剑都是认主的,显然她并不适合拔出这把刀来,只得重新将刀收入鞘中。 借着月光依稀看到刀鞘柄部刻着两个古老的小篆字:“龙雀”。 她知道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刀,还是放回到了男人的身边。 “姐呀,刚才我好像是看到有个人走过来了!” 许八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问着许七。 “他已经走了!”许七道。 “啊?真得有人过来呀?”许八郎忙爬了起来,一看自己的驴子还在,总算是放下心来:“还好!咱们的黑驴没丢!” 许七不由得笑了起来,弟弟每天晚上睡觉前想的就是这个事情,难怪在见到驴子的时候,他会这么放松。 她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转回头,正与一双黑黝黝的目光相对。 那双眸子犹如夜空中的北斗一般闪着光,深邃而且迷人,令她都有些沉醉。 蓦然脸一红,马上想起来这个陌生的男子,此时是她的丈夫。 第1卷 巍巍太行 第6章 康王(一) 第6章 康王(一) “前面是路口,去新安仓的往西,去孟津渡的往北!” 在大路的正中,一位县太爷亲自坐镇在这里,替朝廷对这些难民进行分派。 十万人就算是跑到新安仓,也不够吃的。 所以朝廷的赈灾使最终决定把这些难民还是分开来,一部分继续往西面的关中平原诱引,另一部分让他从孟津过黄河往河内、卫州就粮。 只要是把这十万难民尽数分开来,那么就不会让他们有啸聚的机会,朝廷也便不用再担心他们揭竿而起。 分而治之,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既解了叛乱之忧,又不至于让地方上承受过多的重荷。 每个县都分派一些难民就食,化整为零,自然把那些隐患全部消弥在无声无息中了。 “你们过来!” 当许八郎赶着驴车出现的时候,县太爷身边的师爷直接命令着。 许八只好把驴车拉到了近前。 一个衙役走上前来察看了一番,然后回禀着: “两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两个小孩儿!” 师爷提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问道: “你们是一家人吗?” 许八郎没有回答,他现在在装哑巴。 许七连忙起身,道:“是!” 师爷抬起头,看了看这张脏兮兮的脸,皱了皱鼻子。 也许觉得这个女人身上的味道太难闻了,浑了浑手示意许云起离自己远一点儿,然后又问道:“这两个男人跟你什么关系?” “车上的是我丈夫,这个是我弟弟。” “姓名!” “民女许云起!” 她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其实就是她穿越之前的名字,应的是王维的诗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意境。 如今,对于她来说,就是行到了水穷处,所以必须要坐看云起时 “他们呢?”师爷指着驴车边的八郎和车上的男人问道。 “我弟弟叫作八郎,丈夫叫作栾青林!” “哪来的?” “陈州!” 师爷没有再问什么,飞快地纸上写着,然后又盖了个大印。 将这个还未干透的纸条递给许云起,告诉她: “你们,去孟津渡过河!这是路条,别丢了,不然到孟州可没人管你们吃饭哟!” “谢谢老爷!”许云起接过纸条,回到了驴车上,看护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许八郎赶着驴车往孟津渡而去。 他们走了有半天,后面又是一队骑兵呼啸而来。 为首的是一位身披金甲的将军,腥红的战袍在风中飘舞起来,仿佛从天而降的战神。 “是康王!”有眼尖的人一眼认出了来人,忙不迭地向县太爷禀告。 县太爷和师爷闻言连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脸奴态地躬身站在路边,对着来人露出献媚的笑容。 康王尉迟义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汉子。 他年约二十五六,生得伟岸挺拔,一双剑眉下的眸子如璀璨的寒星般,闪着冰冷的光。 他的脸廓不大,可是五官的位置却精致得恰到好处。 隆起的鼻梁若悬胆般位于脸部的中央,宛若刀刻般的线条令人一见便恨不能摸上一下。 宽厚的唇紧闭着,配着微翘多肉的下巴,显得刚毅果决。 他的脸十分干净,胡子也刮得见不到一丝的黑点,这说明这是一个十分爱整洁的家伙。 尽管他的肤色不是太过白晰,相反,还带着因常年栉风沐雨而残留的粗糙,却也因此透着黝黑而健康的美。 这的确是一个人间少见的美男子。 但是这个美男子让人一见并不能生爱慕之心,因为他的冷,因为他的邪。 那双黑黑的眼睛闪出来的便是令人畏惧的光。 “你是这里的县令?” 康王勒住马,微微低了下头,冷漠地问着路边穿着官袍的县太爷。 “是!”县太爷答着。 “所有从你这里过去的人,都有造册?” “是!下官谨遵上命,不敢有丝毫松懈!” “拿来我看!” 师爷忙忙跑向案牍,不一会儿便拿过来了一卷长长的纸,高高地举起来,递了上去。 康王拿过这卷纸,从头开始仔细地查看着。 他的目光快速地扫过密密麻麻的字迹,忽然就停在了一行字上,经不住念出声来: “许云起,许八郎,栾青林?” 念着念着,他的面部跳了一下,喃喃自语般地嘲笑着: “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却为何不把许姓也改了?那样我便是看也看不出来了。” 说着,把书卷还给师爷,同时问道: “这个姓许的人家可有孩子?” “有两个!”师爷回忆着道:“一个大的有三岁,一个小子尚在怀中!” 康王的脸再次抽畜了一下,心头暗骂: “老子卖命多年,只剩下这两个骨肉,她竟然一个也不给我留下,看我抓到你不扒了你皮,抽了你的筋!” 嘴里却问着:“那个栾青林长得什么样子?” 师爷道:“小人没有看到,因为他是躺在车上的,好像是个将死之人!” “他们往哪里去了?” “孟津渡!” “走了多久?” “大约有两个时辰了!” “走!去孟津渡!” 康王再不犹豫,催着马风驰电掣一般,带着人赶往了孟津渡。 师爷和县太爷见到康王终于去远,这才如梦方醒一般擦着脸上不停淌落的汗水。 县太爷还有些奇怪,问着旁边的师爷:“这康王不是在北地的前线吗?怎么就跑了回来?” 师爷道:“在下也是听说,康王的一名小妾跑了。” “康王那么多的女人,跑了一名小妾就跑了,差人寻查就是了,还值当得他亲自从边关回来寻找?” 师爷道:“要说尉迟王府的男主子虽多,但是两个王爷三个公卿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个人替他们生下一儿半女,那小妾一下子为康王生了两个儿子,终于令尉迟王府后继有人,自是不能与别人相比的!” 县太爷却是淡淡地道:“或许这就是种因得果吧!” 师爷愣了愣,点着头,叹了一声: “是呀!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 两个人相视看了看,随即一笑,许多的话当然是不便明言的,只能大家意会了。 第1卷 巍巍太行 第7章 康王(二) 第7章 康王(二) 许八郎赶着驴车随着人众依然不急不缓得向前走着。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许云起忽然觉得急速地心跳,一种不祥地感觉油然而生。 “他来了!”许云起忍不住地叫了一声。 “谁?”许八郎回过头,不解地问道:“七姐,你说谁来了?” “那个恶魔,是那个恶魔来了!”许云起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许八郎回过头去,望了望后面还无边无沿的难民队伍,并没有感到有任何的异样。 他转回头,笑着对许云起道: “七姐,我看你是太怕他了吧?他还在好几千里之外呢,你担心个啥?” “他肯定已经来了!” 许云起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就有这种感觉。 她想,这也许是跟在那个恶魔的身边生活了七年,不知不觉得,便跟他有了一丝的心灵感应吧。 只是,她可以感应到尉迟义的存在,难道尉迟义就不能感应到她的存在吗? 尉迟义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赶过来的。 “七姐,你就省省心吧!”许八郎还在安慰着:“这些天你太累了,想得太多了。” 许云起转过身,抱起了自己的小儿子,正与那个还扒驴车上的男人四目交织。 这个男人一双漂亮地眼睛盯视着她,好像是喷着火一样。 许云起不由得有些脸红,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张脸已经有几天没有洗了,应该是满脸的污秽,难道还有美颜吗?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许云起在奇怪: 这个男人是好色呢?还是想到了什么呢? 良久,男人的目光逐渐平静。 他的脸也红了起来,不敢再与许云起相对,转而看向了一边,子煜光着身子正挨在他的身边。 “八弟,去前面那个树林里躲一下!” 许云起望到了前面出来的一片小树林。 她的心越发跳得厉害,隐约感到了危险的来临。 “好吧!”许八郎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想,姐姐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一样了。 当他们刚刚走进树木的时候,便看到后面来时的大路上扬起了一片烟尘。 许八郎和驴车上的男人诧异地望了望许云起。 但是此时,许云起的脸变得惨白,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小儿子。 任谁都可以看出,她万分得紧张。 透过繁茂的枝干,他们看到了一队人马呼啸着跟前过去,扑向了前面的孟津渡。 当看到一马当先的那个披着腥红战袍的将军之时,许云起浑身颤抖起来,不敢发出一点儿的声音。 三岁的子煜也看到了外面奔过去的那个男人,不由得兴奋起来,开口喊着:“爹爹……” 可是,话还没有喊完,便被许八郎粗大的手捂住了嘴巴。 男人也看到了奔过去的身影,心里头暗自数走过去的那些骑手的数目。 他有些狐疑,及至听到子煜的叫声,联想起这一路逃难的过程中,所听到的传闻,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把目光投向还在哆嗦的许云起,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一身谜团的女人。 透过那污秽的脸,这分明就是一个绝世美女。 ******************** 康王的队伍风一样得扑到了孟津渡。 在军渡向负责过渡的军官详细地寻问了过河的人众,并没有一个叫作许云起的一家五口人,这令他感到万分生气。 可以想象得出来,许云起并没有来到孟津渡。 他急忙回转马头,往来时的道路前进,一直走到了出发的位置,也没有看到那个师爷所说的驴车。 他又转向了西面的新安仓方向,想着那个小女人的诡计,一定没有往孟津渡去。 许云起看着尉迟义的人马,就在她的面前呼啸着过去,然后又呼啸着回来。 她知道尉迟义是在寻她的,伏在树林中不敢出半声。 这个树林并不大,但是藏住他们五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尉迟义向来心思细敏,但是这一次爱妾与两个儿子的丢失,令他有些大失方寸。 故而,他并没有想到还应该在沿途进行搜捕,他是生怕许云起过了黄河。 眼见着尉迟义的人马又转了回来,消失在来路的尽头。 许八郎有些担心地问道:“姐呀,咱们还往孟津渡去吗?” 许云起摇了摇头,道: “去不得了!那个恶魔定然交待了过渡的官兵,只要咱们一现身,肯定会被他们抓住。” “那怎么办?”许八郎没了主意,想了想,道:“咱们要不去新安仓?” 往新安仓是陆路,实在不行,晚上走路也可以到。 此时他们就是难民,任谁都不太在意的。 许云起还是摇着头: “新安仓也去不得,那个恶魔此刻一定是赶往新安仓的。再说,我们的路条是往孟州就粮的,去了那边也没食物。” “难道还是要过黄河往孟州?” “是!”许云起点着头。 她心里还在想着,要去太行山金刀寨,那也要先过了黄河。 “可是我们过不了河呀?”许八郎有些无奈。 许云起也默然了,这的确是一个难题。 或许化整为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此时他们的身边除了两个孩子之外,还有一个无法自理的男人。 难不成让弟弟带着两个孩子先过河?然后自己再带着这个男人过河? 正在思忖之时,忽听得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边上响起来:“往下游五里,有私渡。” “私渡?” 许云起和许八郎的眼前都不由得一亮,许云起这才顺声看去,却见到那个男人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她不由得问道:“你知道这边的情况?” 男人费力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往私渡去!”许云起作出了决定来。 第1卷 巍巍太行 第8章 康王(三) 第8章 康王(三) 从私渡过河是需要花钱的,好在他们的身上有钱。 过了河之后,一行人再一次汇入到了滚滚的难民潮中,缓缓地往孟州行进。 只是这个时候,许云起没有了先前的那种踏实,她知道尉迟义已经回来了。 而且现在那恶魔肯定循着他们留下来的线索,正一步步地接近自己。 只怕这一次的逃亡又会以失败而告终。 她不得不对尉迟义的果决感到害怕。 她逃离开封城已经有五天了,当时尉迟义可是在北地的保州抗拒契丹人南下,便是快马加鞭昼夜赶路从保州赶回开封,也需要两天两夜。 而此时尉迟义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也就说明了他当真得是这么做的。 他竟然为了她,而舍弃了三十万大军不顾,当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了。 男人醒了。 她不好意思再和这个男人一起躺在车上,只能坐在车辕上,抱着自己的小儿子,想着今后的打算。 “必须先要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 许云起想着,如今跟着这些难民为了一口吃食而四处奔波,并不是很安全的事了,过了黄河北面就是连绵起伏的太行山,也许进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驴车上,男人和大儿子子煜正说着话。 因为伤的是他的肩膀,所以这一路上,他都是趴俯在车上的,便算是晚上停下来,也只能向右侧身,把伤口让开。 他曾想试着走路,但是体力的亏损,并非一日就可以休养到位的,如今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娘让我管你叫爹!”子煜童言无忌地告诉着男人。 男人知道,这是许云起为了防止被后面的追兵或者多事之人看破,所以才这样叮嘱儿子的。 他不由得向许云起投去感激的目光。 在他的眼里,这个女人应该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这从她的身材就可以感觉得到。 可是,她故意不加打扮,搞得浑身臭味,分明就是不愿意其他的男人近身,又或者是为了掩盖什么。 “你就管我叫爹吧!” 男人倒是很大方,对着子煜笑笑,能白得这么一个漂亮的儿子,也是件不错的事。 “可是我有爹呀!”子煜道。 “哦?你爹为什么没有跟你们在一起呢?” 子煜想了想,道:“爹说他要打仗去,就走了!” 许云起回过头来,恼怒地告诉他:“你爹死了,不要再去想他了!” 男人和许八郎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许八郎知道姐姐对尉迟义的恨;但是男人却觉得这个母亲过于残忍,便是孩子的父亲真得死了,她也不能这么直白地告诉孩子,这定然会伤到孩子的心。 果然,子煜哭了起来,强自争辩着:“没有!刚才我不看到爹了,爹说他死不了,他有九条命!” 许云起也觉得自己真得太狠心了,她现在后悔为什么没有把大儿子留在尉迟王府。 当初她给自己的理由是绝对不能让那群王八蛋把自己的儿子教坏了。 现在,真得把大儿子带到了自己的身边,却又觉得他有些粘人,有些讨厌,年纪这么小,就已经被尉迟义教得有些不像话了。 不知道以后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把他的性格板过来。 “好了!子煜,不要哭了!”男人知道儿子的名字,叫着。 男人伸出手摸着他的脸,忽然对着他道:“让我这个爹给你唱首歌好不?你不哭了!” 子煜立即止住了哭声,躺到了男人的身边,躲到男人的怀里,真得把这个男人当成了他的父亲。 “朔方烽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鱼丽逐左贤。” “谷中石虎经衔箭,山上金人曾祭天。天涯一去无穷已,蓟门迢递三千里。朝见马岭黄沙合,夕望龙城阵云起。” “庭中奇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白雪初下天山外,浮云直向五原间。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 “流水本自断人肠,坚冰旧来伤马骨。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 “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许云起也在默默地听着,觉得这个男人的嗓音很好,而这首歌却也斗志昂扬。 这应该是一首军歌,可是从男人低婉的曲调听来,却又别有一番的滋味,分明是一种压抑于心的悲愤。 只是,她并不知道这首诗,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作。 直到男人唱到最后,她才霍然明了,这应该就是古乐府的《从军行》吧! 子煜在男人的呵护中睡着了,也许他真得把这个男人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谢谢你!”许云起真诚地感谢着男人。 这个男人哄孩子的本事比她要强了许多。 “我应该谢谢你才是!”男人道:“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 许云起也笑了笑,这算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谈话了。 她这才问着:“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想也不想地答着:“栾青林!” 许云起愣了一下,蓦然想到自己在向人报备的时候,这个男人已经记下了自己应该叫的名字。 第1卷 巍巍太行 第9章 康王(四) 第9章 康王(四) 孟州的路还算平坦,出渡口三十里,沿着大道就可以抵达。 这不是一个县城,而是一个州府的所在,所以军队也比较多。 为了以防万一,孟州的知州在难民到达之前,就早早地关闭了城门,生怕难民会混入城中,影响到城内的安全。 孟州的北面是怀州,正处在乱匪横行的时期。 那里有两股比较大的匪徒,都是在北面太行山中扎营,时不时地会下山抢粮抢人。 官府曾出动军队五万,也没有能够将之尽数剿灭。 而此时,黄河的水患造成更多的难民流离失所,为了防备难民起义,官兵被抽调出去,各级地方便是此时有心剿匪,也无力出兵了。 孟州知州在城外设了两个安置点,并建有多个施粥处,为这些过路的难民提供裹腹之餐。 按照朝廷的对策,这些难民最终会被安置在孟州下辖的五个县和卫州的两个县里,以充实上一次因为契丹人南下时掠去的当地人口。 这两个安置点里的难民,会在第二天被分派到孟州下面的几个县里去,还有一部分要赶往卫州。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各县的县令会在衙役和州里的部分厢军的协助之下,将这些难民带回本县,实际上就相当于押运。 朝廷的计划很不错,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十万多的难民,就这样被分解开来。 没有发生爆乱,没有发生起义,除了一些老弱病残之人,在行走的路上倒毙荒野,再没有其他意外。 但是,就在最后的时刻,意外还是发生了。 许云起这一家人凭着路条来到了城西的一处安置点,这里已经聚拢了有两万多人。 官府在广阔的野地里支起了十数个大锅,糊乱地煮着些稀粥,里面还放些菜叶子,已然比他们在巩县吃到的稀粥强上了许多。 八郎跑了两趟,端了四碗粥回来。 还是和原先一样,他们把身上带着的面饼泡在粥里,以增加粥的粘稠度,可以将肚子填得饱一些。 这一次不用相让,八郎和栾青林一人可以吃碗了,栾青林勉强地坐起身来,自己端着碗,没有让许云起来喂。 许云起可以专心地先将儿子喂饱,然后再自己吃一碗。 毕竟是要哺育的,她的饭量也不小。 吃完饭之后,三个大人和两个孩子围坐在驴车边,商量着明天的去向。 “去王屋县!” 许云起想了不想地道。那里紧邻着王屋山,去太行山也很近,如今他们需要的是找到一个地方好好的休养。 最少要让这个男人能够自己走路,到时他可以自行去太行山金刀寨。 而他们也可以到山里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过一下与人无争的日子,或者去晋阳。 八郎点着头,他对姐姐的话一直没有异议。 “如果你们想要摆脱康王的追捕,那么今天晚上就必须要走!” 栾青林在边上幽幽地道:“而且,你们不能去王屋县,要去也是怀州!” 许云起一怔,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栾青林道:“因为你们想到的,他肯定已经想到了!” 许云起默然无语,栾青林说得不错。 以尉迟义的聪明,他只要派人往各县难民点一查,就可以查到他们的下落。 怀州并不是这次安置难民的所在地。 而且以尉迟义的果决,他认定了的事,定然会马不停蹄,在新安仓找不到人,肯定会再一次折回到孟津渡,往孟州来寻。 “好,先睡一觉,等半夜的时候,咱们再悄悄地上路!” 许云起决定着,这个时候,她就是这一家子人的家主。 之所以要在半夜行进,也是为了不引起其他难民的怀疑。 天黑了下来,经过这一天的奔波,许八郎和两个孩子早就进入到了梦乡里。 有的时候,许云起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个弟弟的没心没肺,不管发生了多大的事,他都能够吃得下去,睡得着觉。 许云起却如何也睡不着觉,这些天来,她都处在一种十分亢奋的情绪中。 一是为了能够逃出魔窟而感到高兴,还有一个原因自然是还没有到达安全的所在,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尉迟义抓回去的担忧。 她挥动着一把破蒲扇为两个儿子驱着蚊虫,也为他们带去一丝的凉意。 她不由得有些奇怪,弟弟许八郎难道就不怕蚊子咬吗?他怎么就睡得着觉呢? 在逃出来的时候,她带着一瓶防蚊露,那也是大内配制的极品驱蚊药,但是毕竟不多,她只舍得给两个儿子抹上,连自己都舍不得用。 黑驴已经卸下了车驾,卧在边上也睡着了。 这个车架下面枕着垫木,实际上就是一张两边带着车沿的床。 如今她和男人各自睡在车架的两边,两个孩子放在两人的中间。 她的破扇子来回得煽着,也在为栾青林驱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云起忽然觉得栾青林的呼吸有些粗大起来。 她蓦然睁开了眼睛,在月光的照亮之下,她惊讶地发现对面的栾青林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睁得老大,正盯视着自己的胸口。 她忙向一下看去,才发现原来小儿子刚才吃奶的时候,自己的双乳不知何时从上衣中露了出来。 原先在尉迟府的时候,女人都要穿抹胸的,以遮住自己的双乳,但是许云起要给儿子喂奶。 如果真得穿了抹胸,便与那些市井村妇们明显得不同了,所以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也把抹胸省略了。 她忽然觉得这个被自己救起的栾青林,却原来也是一个急色的男人,自己这番面孔,竟然还能够勾起他的欲望来,而他此时还是身负着重伤。 颜家虽然在外界被百姓称为忠烈,但是这个三公子是否是一个正人君子呢? 许云起实在没有把握,只是但愿着自己救起的不是一个中山狼就好了。 她忽然想起了尉迟家的老五,也就是尉迟义的二姐尉迟让来。 尉迟让就是嫁给了颜家的长子,成为颜家的长媳,却因为与外人偷情,被丈夫捉奸在床,并手刃其命。 这也点燃了颜家与尉迟家的战火,最终颜家被尉迟家族灭,颜毅成为了唯一一个逃得性命的颜家男丁。 别人不知道,但是许云起知道,与尉迟让偷情的,正是颜毅的二哥。 这些,也都是她从尉迟义与尉迟俭的谈话中偷听来的。 许云起知道很多尉迟家的丑事,尉迟让的浪荡绝非偶然,颜毅的二哥竟然与自己的嫂子有私情,谁又能保证颜毅是不是清白的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许云起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1卷 巍巍太行 第10章 康王(五) 第10章 康王(五) 她连忙把自己的衣服往上拉了一下,盖住了露出的双乳。 再一抬头,与颜毅的目光又一次碰到了一起,颜毅已然羞得无地自容了,满面通红,躲避着她清冷的眸子。 看着颜毅的表情,分明是一个不谙男女之情的童子,但是许云起不相信。 这个时代的女人十五岁便算及笄,男子十五岁束发,十六岁便能成婚,性事的早熟是普通现象。 尤其是大户有钱人家的少爷,很小的时候就会有通房的丫环相陪,也称为暖床。 当初,许云起到尉迟家的时候,就曾是尉迟义的暖房,十五岁被尉迟义破了身。 颜家也是一个大家氏族,而且还是朝中掌着军权的实力派,许云起当然不相信颜毅是清白之身。 面前的这个颜家三公子,如今称为自己的丈夫栾青林,的确有着一副任很多少女一见便十分动心的容貌。 但是这副容貌还无法打动许云起的心。 相比之下,尉迟义可是京城第一美男子,而尉迟家的男人们,也没有长得差的。 “对不起!” 仿佛是知道许云起在小看自己,栾青林嗫嚅着说了一声。 许云起一怔,问道:“有什么对不起的呢?” 栾青林侧着身,还是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低着头,伸手抚摸着子煜光滑的肌肤,将他抱在自己的怀里,好像真得是他的儿子一般。 他还是道:“非礼勿视,我看了不应该看的东西。” 许云起笑了一下,看来栾青林还是比较老实的,她不由得对这个男人的过去有些好奇,问道: “难道你没有见过女人吗?” 栾青林摇了摇头,道: “从十五岁束发时开始,我便一直在军中磨练,每年也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够回家。” “军中不是有军妓吗?”许云起又问,这些她都是从尉迟义那里听来的。 栾青林道:“那又与我有何干?” 说着仿佛知道许云起在怀疑他的话,又道:“再说,在沙场上拼杀,刀尖上舔血,那时纵是想过却也是有今天无明天,哪里有空去细想过呢?” 他说得倒是真诚,不像是在骗人。 “难道你家里没有给你订过亲事吗?” “有过!”栾青林道:“奈何二哥一直未婚,所以还轮不上我结婚。” 说着,又自嘲地道:“如今那门亲事想也不用去想了!” 许云起点了点头,的确,他现在是被朝廷通缉的罪犯,谁又会把自己的女儿嫁他呢? “你今年多大了?”许云起又问。 “二十有三!”栾青林答着。 “哦,只比我大一岁!”许云起道。 她忽然又想起了尉迟义来,尉迟义比她大三岁,当年破她身的时候,就已经十八岁了,那个时候就听闻与他有过云雨之欢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如果栾青林所说的是真,那么他跟尉迟义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使了。 听到许云起还比自己小一岁,这令栾青林有些难堪,人家已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而他却连女人都没有碰过。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求证地道:“你是不是康王的小妾?” “那时是,如今不是了!”许云起告诉他。 “何出此言?”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许云起道:“那时我身不由己,被他欺辱七年;如今我脱离牢笼,自然与他一刀两断!” “你恨他?”栾青林问。 许云起默默地点了点头,同时也告诉他:“我恨尉迟家的所有男人和女人!” 她之所以愿意跟栾青林讲实话,是因为她知道,栾青林对尉迟家的恨,一点儿也不比她少。 栾青林没有再问下去,他当然痛恨尉迟家,他最恨的人还是尉迟家的第三子尉迟俭。 正是因为尉迟俭这个朝中的庭柱所设的阴谋,才令他们颜家背负了谋逆的罪名,而满门抄斩。 尉迟家有五男,都是朝中的重臣,要想扳倒他们,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对于康王尉迟义,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恨意,当初他们两个人还一起并肩战斗过,是一对好朋友。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尉迟义也是尉迟家的人,肯定是和尉迟俭穿一条裤子的,不打败尉迟义,也不可能杀得掉尉迟俭。 “金刀寨在什么地方?”许云起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尹凯的话来。 “在蔚州!”栾青林告诉她:“太行山八百里,尾在怀州,首在蔚州。” 一想到蔚州,许云起便不由得有些退缩了,那里离着这边太远,而且还靠近燕京,正是契丹人和大楚国交界的地方。 “我们是不能去蔚州的!”许云起告诉他:“我们一家人原本打算往晋阳去,那里是北汉的京城,远离大楚,想那尉迟家的人就抓不到我们了。” 栾青林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如果我要逃离的话,也会往北汉去。”说着,又有些无奈,道:“只是,便是逃,又能逃多久?北汉与大楚根本无法可比,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大楚灭掉了,那个时候,尉迟家还是权倾天下,我们还是无法逃脱他们的追捕。” “那你的意思是……?”许云起问道。 “借兵!”栾青林果决地道。 “借兵?哪里能借到兵?”许云起不由得问。 “金刀寨!”栾青林认真地回答。 “能借多少兵?” “两万足矣!” “凭着两万兵,你就能打回到东京来?” 许云起无法相信,她觉得栾青林是在痴人说梦。 “不用打到东京,只要能够打到大名府。”栾青林幽幽地道。 许云起眯起了眼睛来,她一动不动看看着眼前这个狂妄的小子,根本无法相信他能够成功。 她不失时机地提醒着:“不要忘了,尉迟家的尉迟义,可是连契丹人都害怕的战神!” “我当然知道!”栾青林道:“必须先杀掉尉迟义,才可能杀得掉尉迟俭和尉迟家其他的恶棍!” 不知道为什么,当许云起一听到要杀掉尉迟义的时候,她的心头便不由自主地阵阵颤栗起来。 她自己都有些奇怪,难道她还对那个恶魔感到同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