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生   前 言   本书谨献给,生于50年代勇敢的父母一辈。致他们曾经被岁月践踏过的青春年华,感恩他们陪伴我们走过的每一天。在几千年,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影响下,男尊女卑的黑暗社会中,不同阶段,女人一直处在卑微的生活地位下。尤其是生于农村的众多女性,在那个特殊而不公平的年代,她们大多数人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虽然目不识丁,但她们依旧用自己的血泪谱写了自己的人生画面。她们中一些人,步入了花甲之年,一些人已经走了。多年过去了,不曾有一部属于她们自己的书。这使我经常想,我能否写这样一本书。我不是专业的作家,但是我愿意为她们这一特殊的群体,写下理想中的一部小说。几年来,这个想法一直在我的脑海徘徊。在我走访了华北平原一带的村庄后,发现那些地方,这个年龄段的女人们不仅不认字,而且很多都是换亲的。这种特殊结构的婚姻下,除了少数拥有相对幸福的家庭生活外,大多数人都曾经经历了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幸。于是一个基本的雏形呈现了出来。希望此书,能成功再现父母一辈以往经历的一切,带给读者不一样的心灵感受。但本人水平有限,有不妥之处,望读者多多包涵。注:故事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梦宇一梦   2016年10月   第一章   我是花,属羊,生于50年代,那天很冷很冷,天飘着雪花,是传统的腊八节,一大早晨,天刚蒙蒙亮,母亲便起床收拾着做早饭了,那天的早饭很讲究,各种豆子,是母亲昨晚就捡好的,整整泡了一夜。哥哥姐姐们都兴奋得不得了,早早也都起来了,哥哥(鲁光泽)在扫院子,虽然只有5岁,却显然一个小大人的样子,指挥着姐姐(盈盈)一会儿拿铁锹,一会儿又拿簸箕。两个小人虽然冻得小手通红,却忙得不亦乐乎。母亲挺着个大肚子,但是干活仍然很麻利,很快一切就绪了,就待吃饭了。   这时,父亲顶着满棉帽子的雪,进了院子。最近这几天,父亲总跑关帝庙,希望关老爷保佑,母亲能生个男孩。父亲是个老实人。在我看来,母亲还是很爱父亲的。虽然母亲一直爱唠叨,但父亲只是笑笑不做声,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一种沟通方式。父亲一进屋,就开始关切的问:“今天感觉怎么样?俺今早在关帝庙,遇到了你们村的陈铭才了,他说‘这关老爷,保佑他老婆又给他生了个胖小子。今是专门去感谢关老爷的。’他人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以后俺天天去,关老爷也会保佑咱再生个胖小子。”“没事,还是老样子,估计还要再过一阵子。你别总胖小子,胖小子地挂嘴上,万一是个闺女,你还能给她扔了去嘛。那陈铭才不是给咱一样,有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嘛。还盼儿子,男人都一个德性。”母亲有些不耐烦地答道。“去叫你大爷过来吃饭。”母亲冲着哥哥嚷道,母亲总是那么大嗓门,在这个家里就是和一代女皇一样。   一会儿大爷(鲁汉良)来了,一家子坐下来吃饭了。外屋放着一个小方桌,就四个小凳子,母亲盛满一碗饭给奶奶送了过去,又给大爷和父亲盛得满满的,大男人要多吃点儿,要撑着这个家呢。哥哥和姐姐都用小碗,母亲自己盛了大半碗粥,端着进屋了。哥哥吃的那个香,粘的嘴角的米粒都不知道。姐姐一个劲笑他,哥哥一边抹糊着嘴,一边说:“男人怕个啥。”哥哥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父母和大爷都宠着,没个怕劲。姐姐相对稳当的多了。这时,我好像也有点耐不住性子了,在母亲肚子里闹腾着想出来看看热闹。   母亲把碗放在梳妆台前,靠着炕边的被摞子,仰躺着一会儿。父亲还不知道,在外面咳了两声说:“他娘,我们都吃饱了,锅里还剩了些,你再添点吧。”母亲没有做声,父亲就撩帘子进屋了,看到母亲脸色有些不好,就紧张得问:“他娘不会今天生吧?最好挺过今天再生。俗话说,腊月的羊不好,口悬梁,日子会紧,不是缺爹就少娘。更别说这腊八了,冻死叫花子的日子,真有来投胎转世的,也是个叫花子命。”让父亲这么一说,母亲更急了,拿着笤帚疙瘩就要打。可又来一阵疼痛,使得母亲不得不放弃了,否则母亲可不会放过父亲的。   话说当年,母亲可是十里八村的美人。不但人漂亮,还聪明伶俐,地里的活和家里的活,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织布、纺线、插花剪纸、样样精通。遗憾的是因家贫,兄妹又多,没钱念书,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母亲16岁那年,大旱庄稼颗粒未收,赶上母亲的哥哥得了重病,急需看病用钱,我的姥姥没有办法,四处奔波也没借来钱。后来有个亲戚提议:“把尚且年幼的母亲给嫁了吧,闺女早晚是要嫁出去的人。总会有彩礼钱的,好给儿子看病。”无奈之下,姥姥把年仅16岁的女儿,嫁给了15里外从未谋面的鲁家小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鲁汉忠)了。彩礼是5斤棉花。父亲比母亲大了整整11岁,当时母亲顶着红盖头,坐在一头小毛驴上面,被父亲牵回了家,拜了堂成了家。父亲自知自己条件不行,就是老实,所以母亲说什么,怎么说,他都乖乖听话。要是哪次父亲争论一下,母亲就会连利息一块算上,一起找回来,直到父亲彻底认输为止。大爷和奶奶那会儿也是什么都随着这个小媳妇,的确在母亲的英明领导下,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了。   就这样,不知道疼了多少次,父亲看实在有可能挨不过当天了,赶紧请来了刘婶和接生婆。虽说不是头胎,可我却是倒生。把母亲折磨地够呛,刘婶一边给母亲擦着汗,一边对屋外面的父亲喊:“他叔,你赶紧给他婶子弄碗红糖水来,俺家里还有点红糖,快去,快跑。”父亲气喘吁吁地回来了,端进来红糖水,没等喝两口,又一阵痛来了。接生婆让母亲使足了劲,却又出了来一只脚。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母亲的汗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接生婆说:“深吸一口气,忍住啊!”说着,伸进一只手,把那只脚给推了进去,然后又在母亲的肚皮上,揉着劲推了几下。奶奶急得在屋里转来转去,接生婆厉声地说:“她婆婆你还是出去吧,产妇需要休息。”母亲救命一样,抓住刘婶的手。刘婶一边给母亲擦汗,边说:“没事啊,没事!”但心里却慌得要命,这是她头次遇到这种情况。在折腾够了以后,我终于出来了。接生婆也累得满头大汗,大家算是舒了口气。接生婆走出了里屋说:“看看去吧,母女平安。多给产妇补补,这是命大,再折腾一次,恐怕想生也没有力气了。”折腾了半天,又是个女孩,父亲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又是个女孩,这关帝庙是白跑了。”父亲赶紧给接生婆塞了个红包,一边道谢,一边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又是个女孩,这关帝庙是白跑了。”边折腾了半天,又是个女孩,奶奶看了看,叹了口气走开了。大爷也有些失望。   虽然父亲尽力掩饰住不快,努力去照顾母亲,但是敏感的母亲还是察觉到这一点。母亲也觉得自己像做错什么事情一样,对不起这个家。刚生完不大会儿功夫,舅舅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带来了姥姥给准备的红糖和鸡蛋。进屋就感觉这气氛不对,说:“妹子,生了啊,又是个闺女啊,没事,俺就喜欢闺女,长大一朵花,人见人夸。”母亲看看舅舅,有点难为情地说:“你妹夫可盼着要个男孩,天天胖小子,胖小子的。这会儿心里肯定很难受。这男孩是根啊。估计咱娘也要难过一阵子了,她也觉得这次肯定会是个男孩。都怪俺这不争气的肚子,像陈铭才家的就好了。”舅舅笑笑说:“他家昨天是又生了个儿子,你咋知道了。你还是赶紧养好身体吧,总瞎操心。”看了看一边不吱声的父亲,又接着说:“俺就觉得女孩挺好,你好好歇着。俺这就回去报喜,让咱娘把家里的老母鸡抓来,给你补补,来陪你几天。”说完后,舅舅出来,父亲也跟了出来,送到大门口。舅舅又叮嘱了父亲几句:“大哥,这好赖俺妹子是给你鲁家开枝散叶的,男孩女孩都好。只要人好好的,你们以后还可以再要,俺妹子要强,月子里别让她太难过,免得留下月子病。”这时,父亲一个劲的点头。应付道:“放心吧,他舅。放心吧!”   后来,俺才体会到,身为女孩,才真正是我一生的致命弱点。这为我以后的生活,埋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位置很尴尬。反而是母亲这样认为,如果我是个男孩就好了,母亲经常这样说,哥俩以后也是个帮手,咱们家是独户。原来,父亲的父亲是从外村迁过来的,所以一家人在这个村里是安分守己,老实巴交的一家人。生怕招惹什么麻烦,让外人瞧不起又或者怕被人欺负。所以,在我奶奶心里头,就希望多要几个男孩子,这样就可以撑门面,不用再怕受气了。   我们的村叫大河马村,村里还真的有几个恶霸,会经常欺负人,搞得来做小买卖的都不敢进那条胡同。刘三,就是其中一个,他自以为有个当村长的叔叔撑腰,不把任何人放眼里。有一次,一个鸡蛋换小葱的买卖人,进了胡同,那个刘三就拿出了鸡蛋嚷嚷着换两个鸡蛋的。买卖人拿出了两捆子小葱,结果刘三抓过小葱后,就伸出手来,一个鸡蛋,然后,笑呵呵的扭头就要走。买卖人急忙叫住他客气的问道:“大哥你是不是说错了,你换一个鸡蛋的啊?”谁知道,刘三马上变了脸,气哼哼的说:“你打算以后还进这个村吗?”吓得买卖人不敢吭声,赶紧收拾东西走人了。周围的人也都随之散去了,没有一个人敢说句公道话。   真的有其父必有其子,不仅刘三本人经常欺负人,他儿子刘小也会经常欺负人。刘小比哥哥大一个月,总是和哥哥抢东西,哥哥人小却不示弱。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回家了,也不哭。暗暗发誓,哪天一定请个高人当师傅,好好学本领把刘小打得个落花流水。奶奶见状也是更加的担心,更希望母亲能再多生个孙子,就算哪天她撒手人寰,也能安心了。母亲的压力也真的不小,母亲是个要强的人。虽然家里穷,但是没有让哪个孩子穿得露着,总是补丁都能补出花样来,不是剪出小兔子,就是小猫的小动物补在衣服上,让别人羡慕得不得了。即便是再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母亲也没有让我们饿肚皮。勤快的她总能在路边、渠沟、地头田间挖出些野菜来,回家拌上杂面,做出美味的食物。   所以,母亲在这个村里很快就远近闻名了,赢得人们的尊重。哪家如果有结婚生孩子这样的喜事,四外三村和庄子的人们都会慕名,来到家里请母亲给剪窗花、喜字、福字。母亲还是织布的能手,经常有街坊四邻的,来家里请母亲给织布机挂缯子,拼花样。这样一来,虽然父亲一家老实人,但是人们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也对这一家子高看一眼,给予相对尊重,。这也使得母亲的性情更加膨胀,对父亲要求更加严厉,动不动因为点小事就发顿脾气。而父亲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反正什么事情都是要母亲经手,他也才安心一样。   转眼间,半年过去了。我已经开始学着,唔哩哇啦地说话了,虽然母亲听不懂,但是她觉得我的话是真多啊,哥哥还真的像模像样的练起了武术,姐姐则学着母亲的样子,在地上开始画画。母亲最喜欢的是姐姐了,她很文静,话不多,从来不敢挑战母亲,凡事都是言听计从,和调皮的哥哥比起来,姐姐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化身。母亲给她梳起两根小辫子,还经常边梳边叨唠着:“辫子是姑娘的随心草,怎么梳怎么倒。”有时我看着就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抓,母亲总是不耐烦:“你怎么这样不安分呢,能像你姐姐盈盈一样,就好了。女孩子不像一个女孩子样,假小子一样!”听得委屈的我,虽然只有几个月,我也听出了其中的好坏,居然哇哇得哭了起来。   慢慢的我知道了,原来我的存在,是如此的多余。奶奶、大爷、父亲甚至母亲都不喜欢我,我发现哥哥和姐姐也不喜欢我。特别是哥哥会经常的恶作剧吓唬我,欺负我。真是越长大越痛苦,从我刚降临到这个世界,就注定要体会到了命运的不公。也正是如此,我比任何人更努力,努力让自己更完美,努力让自己喜欢自己,努力能为家里多牺牲一点,努力让自己更懂事。努力即使吞咽下所有的不公,却能像个傻瓜一样,开心的笑着面对人生。 正文 成长   我出生的第二年秋天,我们村的在互助组合作社升级成了初级合作社,标志着农村在生产资料所有制方面的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村长刘胜在社员动员大会上作了重要讲话:“我们要和其他村赛个跑,争取在明年底升级成为高级社,咱们个别人的觉悟也要有所提高,争取让咱大河马村成为模范村的榜样。下面我讲讲初级社同农业生产互助组的区别:初级社同农业生产互助组相比,有很大不同,虽然土地和其他主要生产资料扔是私有的,但由于实行统一经营,并且积累了公共财产,因此具有相当多的社会主义因素,具有了半社会主义性质。它是合作社农业经济的一种形式,是中国农民走上社会主义道路的决定性步骤。初级社的进一步发展是高级生产合作社。”   台下老爷们们抽着旱烟袋,闷着头一言不发。老娘们手里拿着活计在各自的忙着,有的纳鞋底,有的在补袜子,时不时的唧唧哇哇的说笑着,没有人真的听懂了这其中的不同。哥哥和几个调皮的小子,在人缝了里追逐嬉戏,打闹玩耍的不亦乐乎。这时恶霸刘三在人群里插了句:“俺说村长,说这些有用吗,只要能让大家伙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顿顿能有熟咸菜,隔三差五能吃顿饺子,过节能吃上肉就是行了。管他什么合作组和合作社的,对吧大伙,呵呵。”让他这么一折腾,果然来了气氛。大嗓门李嫂也跟着接声道:“没错啊,咱们老百姓,只要有个安稳日子过就知足了。”大伙跟着一起哄,搞得这个村长也哭笑不得,赶快保证下了:“俺保证大家的日子比互助组时更好过,以前呢是壮户帮助弱户,相当于俩家成人劳力多的家庭的带着一个劳力少的家庭。现在呢,大家都是一个集体看到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帮忙,绝对不丢下一个弱小家庭,只要有一块干粮大家也要掰开了吃,你们想想,咱们这样的感情下,能没有好日子吗?这要感谢党啊,感谢毛主席啊,想当年地主老财那是富得流油啊,穷苦百姓有啥啊,年吃年喝都算不上啊,谁会帮助你不挨饿啊。”   这话实在是中听,连忙活真针线活的老娘们都听进去了,都两个一伙,三个一群的议论起来了,“可不是吗,这个办法更好啊。”听到这里母亲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心里正盘算这呢:“俺这花刚不到一周岁,要是能离手还要至少一年的时间呢,正好这个办法,俺家里的口粮就不会因为缺少劳力而少了,另外,俺在家里边看着孩子还能再做些针线活去卖,等再养几只鸡下蛋,保准到年能过个肥年了。”想着这些她又忍不住笑了,旁边的刘婶看到了,说:“花她娘,又在寻思什么呢,是不是这上面的政策好了,预备再生个大胖小子啊,呵呵。”母亲笑了笑没有作答,刘婶见状又跟了一句:“我要是你呀,一准再生一个,多好的日子啊,家里俩男人顶着天,现在政策又那么的好,差啥不要啊。花她娘,原先你说给花找个好人家送了,俺这多半年没少打听,可人家没生养的家庭,一听是女孩子,就直接摇头了。你觉得他李嫂怎么样,人大大咧咧地,都结婚十个年头了,愣是就没生养。气得她家爷们每回吵架,都嚷嚷着抱个孩子算了。我们俩家离得近,没少给他俩劝架。”母亲看了看刘婶说:“她婶子,要俺说你也不晚,也能再要一个,再说了大旗和红岭也都大了,再要一个也不拖累了。呵呵。”母亲没有接刘婶的话茬,又过了一会儿,集体社员会就散了。   似乎没有人真正搞懂了党的新指示精神。但母亲格外带劲,晚饭做了红薯粥,个个都吃的很香,特别是哥哥,那张小嘴巴简直就是个胡子嘴,母亲一只手拢着我,一只手给姐姐拿窝头,嘴里还念叨着:“给你哥哥俩分开,给哥哥这块大的,盈盈你要这块小点的。”大爷听到了在外屋忙说:“屋里不够,外面还有,让孩子们吃饱了。”说着,像父亲示意,让父亲捏着半块窝头进了里屋来。   晚饭还没吃完,原来我们家的互助组的三个男人来找大爷,大爷鲁汉良是我们这个互助组的组长,年龄长点,人老实忠厚,由于当年主动放弃娶妻,把机会留给了我的父亲鲁汉忠而备受人尊重。威望比较高。所以,当年成立互助组,全票当选为组长,大爷也不负众望,在带组这几年尽职尽责,受到了人们的好评。大爷见大家都来了,连忙招呼他们去了他的套屋里,那是大爷的专属小屋,虽然简陋但收拾的干净利落,靠墙一边是个土坯盘炕,炕上有个小木桌,窗台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另一面墙上挂着大爷还未编完的蒲坦。大爷招呼大家上炕坐下,父亲拿了个马扎子,在炕底下也坐了下来。母亲端来水,给大家满完了水。大爷:“花他娘,没事了,你去看着孩子吧,我们几个人随便唠唠家常,没啥事。”母亲应了声,撩帘子出来了。   这时看到哥哥又再恶作剧,给姐姐盈盈脸上画了个黑花脸,原来趁家里来人,母亲没有注意的时候,哥哥去弄了点锅底灰,说是给姐姐画画眉毛,这样姐姐会更漂亮,呵呵,懂事的我,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似乎早已经知道了哥哥的伎俩。母亲忍不住笑了说:“盈盈你还真漂亮呢。”:姐姐:“真的吗?”显然姐姐也有点不太相信,自己忙去母亲的镜子里看看,这时的哥哥早已经忍不住笑着跑到院子里了。姐姐照过镜子后认真的说:“娘,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看呢,你怎么会觉得好看呢,哥哥又在捉弄我呢。”母亲耐心的说:“知道了就好,下次千万别让别哥哥再给化妆了。”姐姐赶紧去脸盆洗脸去了,母亲忙着收拾碗筷,哥哥在院子里又舞弄起了棍棒。   隔壁套屋里微弱的灯光下,刘善(刘婶男人)先开口了:“汉良啊,你说,这上头开始吧让互助,咱就互助了,现在刚刚能够上吃了,觉得也摸着点门路了,可怎么又突然要搞合作社了呢,这心里真没有个底啊。”刘善的话音刚说完,李嫂的老爷们李志远也接着说:“是啊,汉良,咱们这个组不说是最好的,也算是强强联手了,相对的家庭负担都不算太重,整个组10个孩子,12个成人,一个老人,现在基本的生活温饱是没有问题的,这要是都归了合作社,咱们组那两头壮牛、那匹下驹的马和那大骡子可都不是咱自己使唤了,本来想着那马下了驹,咱组又多一个出力的。可眼下要给充了公!”   张昊(母亲的表哥)这会儿也早就忍不住了:“这政策还能变变吧,什么不都是人想出来的吗?至少也要等咱收了这茬庄稼吧,让老少爷们都过个好年吧。”大爷磕了磕烟灰,又搓上了一碗烟,就到煤油灯前点着了,猛劲嘬了一口,说:“眼下你们的心情俺都理解,都先别急,上面肯定有上面的道理,听村长的口气还要争取成立高级合作社呢,明个,俺去找找村长,了解更多的情况。你们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我也有同样的疑惑。不过这事毕竟是上头的意思,咱不能愣是拧着蛮干啊。也许真的像村长说的从此家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呢。”几个人情绪逐渐地平静下来了。又坐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其他的事了,就各自出屋,散了回家去。   第二天,一大早,大爷就去村长家了。村长刘胜正好在家和他侄子刘三谈论着什么,见大爷主动找上门来了,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数。急忙热情接待说:“汉良啊,你来的正好,俺正要找你呢!以后咱们村要争先进,还要你帮忙啊,群众对成立合作社,还不太理解。你就负责安抚你们组的人马。另外,你弟汉忠厚可靠,俺准备给他放到牲口棚那边,负责喂养牲口,不累,工分按正常给。你有经验,又有威望,你就还是干老本行,干个生产队长。带着咱这几百号人,干出个样来。俺是对咱们村抱很大希望,一定能干过那两个庄。”大爷还要说点啥,村长看他的家墙上的大钟,说:“汉良,俺这还有事,要出门。再有啥不明白的,咱回头再聊。”大爷这一句话还没说,就被村长堵了回来。气得他在墙墩子上,狠狠地磕了两下烟碗。   在上级精神的指导下,当时全国风风火火地进行农村生产资料所有制社会主义改造。农业生产合作社发展到75万个,其中初级社21万个,高级社54万个。1956年底大河马村里正式成立了初级合作社,正如村长刘胜所言,1957年年村里由原来的初级社过渡到了高级社,应时而生了生产大队,大队长和小队长。村民们正式进入了吃大锅饭的年代,不是人们真的在一起吃饭,而是在一起干活,收获后分粮食,还各自回家吃饭。户家的牲畜都由生产大队集体供养,这个时候浑水摸鱼的多了起来,每天干多干少只要出工了就记分算工,人们的惰性慢慢地凸出来了。   唯一让母亲感到欣慰的是父亲在生产队里谋了个喂养牲口的活,这样自然家里那匹老马能得到更好的优越条件了,同样组里的那两头牛和那匹骡子也得到了相应的照顾。大爷鲁汉良也被荣升当了生产小队长,负责带领着老少男女干活分配任务活计。在当时,村口有个大榆树,树上挂了口大钟,每次到下地点了,大爷就会去榆树底下敲钟,人们在家里,不管忙着什么,听到钟声都会赶紧拿着工具跑了,因为迟到是要扣分的啊,人都齐了后,感觉大爷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给人们交待该干的活。那可是个不错的差事,人人都上赶着,想讨要份轻松的活。   大爷有是出了名的忠厚老实人,但也难免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比如说,恶霸刘三那个无赖,天天不想出工,在家里装病,人们都下地了,他就出来街上溜达。这使得很多人都不满,为了消除人们的怨气,晚上收工后,大爷还要去他家里做思想工作,好在刘三他人虽然混点,但是他是个孝子,每次大爷都让母亲去找刘三他娘,老太太通情达理,很是和气,每次看到母亲去了,都感到不好意思,说了一堆拜年的话,最终答应好好管教儿子,这足足使得刘三能老实一阵子。   最近这天还不错,天空晴朗,风有一丝丝凉意,秋高气爽的感觉,人们精神也错,眼前这片黄橙橙的谷子,马上就要熟了。今天,队长开始让人们杠场原了,为秋收轧谷子做准备。场地上几组老牛们拉着石圂一圈又圈转着,时不时传出吱扭吱扭的声音。其中父亲鲁汉忠使着我们组的那两头老黄牛,乐乐呵呵的跟在后面。经验丰富的老刘善指挥着妇女们在石头圂后面有的跟着泼水,有的在撒麦秸,大家开心得配合的默契。这时,刘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大声嚷嚷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啊,哈哈。”话音刚落,就见刘善拿着小鞭子,照着刘三后背上就一下,嘴里喊着:“俺让你不累。”疼得刘三哎吆一声,撒丫子就跑了。   另一边,哥哥、刘小和大航等几个小伙伴在场地里打滚翻跟斗,玩得满头大汗。母亲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拿着水舀子跟在石圂后面洒水,俺见了也觉得兴奋不已,直在母亲怀里窜等,刘婶见状忙接过母亲手里的水瓢,说:“花她娘,你还是让我来吧,别在把孩子摔着了。看看这孩子长的多漂亮啊,摔着怪让人心疼的。”母亲顺势就把我整个抱了起来,往上托了托了说:“这孩子就是不老实,怎么都不像是个女孩子,等大了也不会太让人省心。还是我们盈盈好,人文静而且也不会惹麻烦。”:“是啊,女孩文静点是好,就怕大了到婆家受气啊,看我们红岭就是个受气包,走到哪里,孩子都欺负她。”很快大半天就过去了,该收工了。   场边一块地里的豆子也泛黄了,刘婶和母亲嘀咕了几句就走开了,原来她让母亲给瞅着人点,直奔了豆子地去了,很快揪了一大兜大豆角回来,准备回家给当家的调剂生活。刘婶边走着边说教着:“花她娘,你这样耿直可不好,自己会吃大亏的,这是什么时候啊,合作社唉,谁不顺手往家里带点啊,没情没意的,别犯傻,下次你跟我一起去啊,听见没。”在母亲怀里的我似乎听出了其中的门道,忍不住笑了,母亲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远处父亲牵着老黄牛慢慢地往队里牲口棚走去了。 正文 五八年   一九五八年我只有三岁,还尚未懂事的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每天晚饭后,村长刘胜都会召集群众社员会学习上级的指导精神,哥哥也有模有样的会学着大人的样子念那东西;“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及其基本点…..认真贯彻执行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争取15年,或者在更短的时间内,在主要的工业产品产量方面赶上和超英赶美。”随着一股前所未有全面高涨情绪,在全国各条战线上,迅速掀起“大跃进”高潮。   6月份某天下午,天有点闷热,似乎马上要下雨的样子,人们都热得打不起精神来,本来午睡的点,母亲却只能摇着荷叶扇子一边给哥哥和姐姐扇风,一边在院子枣树下乘凉,只有那几只不知死活的知了,在头顶上的树枝子上叫个不停。哥哥和姐姐在树底下的高粱席上睡得正香,我偎依在母亲的怀里,时不时点头瞌睡的样子。母亲小声说:“花你也睡会儿吧,躺那俺给你们几个扇子,娘也歇会儿。”我可能是困极了,没有做任何的反抗,顺着母亲的胳膊被放到了高粱席上。眼前母亲的大荷叶扇子忽闪忽闪地不停的摇着,幸福的感觉流过全身,我微笑着进入了梦乡。梦里母亲在枣树下用碎布片给我缝制小沙包,哥哥和姐姐在院子里玩跳房子,我一边啃着棒子,一边在看着他们傻笑。我一定很幸福,以至于若干年后,我回想起我的母亲最温柔的一面时,仍然是那幅画面。   “哼哼,吱吱吱吱嗡嗡嗡嗡”突然,我被村里大喇叭给惊醒了。还不到上工的点,村长刘胜就在村的大喇叭里喊话了:“全体村民注意了,今天下午歇工半天,照常记分。召开全村村民动员大会,认真学习上级指示精神,非特殊情况不能参加的给予扣除5个工分。各组的党员同志们要起到表率作用,对于上次会议没能参加或者迟到早退的个别同志除了当天扣分外,再给予警告处分,如有再次违反规定者,要求扣分做出书面检讨,并在全体社员面前宣读,以示警告。三次者予以申报上级开除党籍。”同样的话,村长连续播报了三遍。   哥哥姐姐也被吵醒了,咕噜一下子都爬了起来。这时,奶奶从她的小屋里也出来了,拄着一根拐杖晃晃荡荡地走到院子里,竖起了耳朵听着,但是似乎她的耳朵真的也老了,她什么也没有能听清楚。等大喇叭停了,她扯着嗓子喊着:“花她娘,大喇叭又说什么了呀?”母亲连忙凑到奶奶跟前:“娘,又是开社员动员大会的事,上次给您请了假,这次估计再请假要扣分了,要不,您上推车,俺推着你去,就全当出工了。您看这行不。”奶奶无奈地点点头:“唉,这上面没事总瞎折腾,好好的日子,也过不踏实,可怜俺这把老骨头哦。好吧,就当我出工了,只要不给咱扣分就行了。”说着奶奶摇摇晃晃地迈过了门槛子,进屋了。   母亲赶紧把高粱席子卷起来,竖着立在了大门洞子里。一边招呼着哥哥和姐姐去洗把脸,准备去开会。这时,刘婶急匆匆地来了,还没有进大门就咋呼上了:“花她娘,俺这是正要找你商量呢,你说我们家红岭她奶奶,这要让她老人家走到大队上去,还不就天黑了。可这不去,又要扣分,真是急死人了,在家里老人不下地吧,只是没有工分,但要不参会,你也听见了,是要扣分的啊。”母亲赶紧让刘婶坐在马扎上,说:“俺想好了,咱就推着小推车去,让村干部没话说,也免得总不去太惹眼,让其他社员有意见,村长也为难。”:这下,刘婶笑了:“对,那你等等我,咱一块的。”刘婶又火急火燎地走了。   奶奶也换了件衣服从屋里晃荡着出来了,母亲把小推车从棚子里弄出来。推到了院子里上下有擦了擦土,正准备招呼着哥哥和姐姐带上我去门外呢,大爷急匆匆地赶回来了,原来,中午收工的时候,村长给各分队的队长递了话,让他们午饭后就去队里开了个临时会。大爷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院子的大水缸前,舀了一舀子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就喝完了,气吁吁地说:“俺赶紧回来了,俺推着娘去,看来这次村长是动真格的了。连花她爹也要被从村外的牲口棚那,叫回来去参加学习呢。”大爷边说着边示意让哥哥过来:“光泽啊,喝点水。你赶紧跑一趟,去把你爹喊来,让他去队里学习,就说村长下了命令,这次是必须参加。”哥哥腿脚快这点事不算啥,应了声就撒腿没影了。   大门外刘婶用推车推着红岭奶奶,停着在招呼母亲:“花她娘咱走吧。”就这样,大爷推着俺奶奶,姐姐跟在后面,母亲抱着我,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很快就来到了大队。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母亲挽扶着奶奶下了车,又给她放好了马扎子,扶她坐下。把小板凳放在奶奶边上,让姐姐也坐了下了来。母亲朝四周看了看,还没见父亲的影子。母亲叮嘱了姐姐几句,转过头来对刘婶说:“他婶子你帮我看着孩子点,我去村口看看,光泽这孩子贪玩,别在半路玩起来,耽误了叫他爹。”说着把我递给了刘婶,疾步朝村口走去。   又过了十多分钟,人们都到的差不多了,各队队长开始点名了。母亲和父亲匆匆地赶到了,哥哥累得满头大汗,拿起小水壶痛快地喝了一顿。很快各小队就点完名了,村长拿着个小本本走上台去,开始发言:“各位村民大家辛苦了,今天把大家叫来,主要是说说,昨天俺去乡里开会的情况,还有上级的一些新精神。昨天这十八村干部去乡里开会,各自汇报了一下自己村里的情况,我原以为就凭咱们村的这干劲,不是个状元,也肯定是个榜眼啊。他娘的,谁知道,咱们是倒数第二名啊,俺的脸真是没地方搁啊,俺这心里也犯嘀咕,怎么一样的地一样的种地,收粮食,人家麦收后产量就那么高。后来明白了,人家高产啊,不单单是在收成方面,就是在造肥方面,人家也厉害啊,人家不但是大队积极,小队小跑,就家家户户都节省标兵啊,每户省下的口粮再次上报。有一个村长发言说了,他们每户造肥都是高手,除了自己自产的,还有牲畜粪,铲草根,秸秆沤肥,平均每亩都用上粗肥五大车,你想想,给那庄稼都上那么多的肥,庄稼还能不能大丰收吗。听到这,有的村干部沉不住气了,也要站起来发言,谁知道啊,这位太心急了:‘要说起这造肥,谁也比不过俺们,让俺说,这一张嘴都是大粪。还引得台下一阵大笑。’还好还有一个村垫底。但是这次乡里有了明确的表态,如果再不把生产搞上去,你们就要换换村长了。难啊,乡亲们,俺不能昧着良心,把咱村的口粮扣下,去换这个村官,但是咱也有所进步,每天收工后,每户都多敛两车草根。现在有上学的孩子,能自动放弃能,给队上秋收加小镰刀和剪草的每天给孩子算三分之一个工,但是前提是自动放弃的啊,俺没有强硬要求,回去每户把名单也报到小队上…..”不知道,村长又说了多久,我一句也没能听懂,感觉都要睡着了。   会后全村人们在村长的积极领导下,卯足了干劲,准备在和附近十几村的竞争中要一举夺魁的样子。不幸的是,村长的愿望并没有实现,不仅是村长,就连附近的几个乡也都没有能实现这宏伟的目标。1958年7月,从农业战线传来的喜讯,彻底打破了村长的希望,各媒体先后刊登了湖北省长风农业合作社早稻亩产15361斤,放了一个大“卫星”。随即农业部公布夏粮产量同比增长69%,总产量比美国还多出40亿斤。亩产万斤粮的消息见报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人们都在议论纷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有那么一阵子,人们把这事当笑话一样不停的传说这,而我从奶奶那里听到的却总是那一句:“是高产呢,守着那牛角大的棒子,要挨饿。是疯了,肯定是疯了,大家都开始说胡话了…..”每当奶奶重复这句的时候,母亲总是很担心,怕被别人听到了。母亲说:“娘,你心里明白就好,不要再这么说啊,这要是被别人听到了,可是要出事的。”在各地虚报粮食产量的同时,问题也随之而来了,那就是高纳粮税。村里开始出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就是无论粮食多么丰收,人们多么卖力干活,但最终粮食总是不够吃。我也每天饿得肚子咕咕叫,只好,守着奶奶身边,墙根下底乖乖地晒太阳,因为我实在没有力气去跑了,奶奶说:“花,晒晒就困了,睡着了就不饿了。”这样的日子实在是难熬,母亲不得不为了老少能糊口,而四处去找粮食攒对。   那是一个艳阳天的中午,母亲带着我走着去15里以外,常庄村的姥姥家借粮。在我的记忆里,那是我走得有史以来最长的路,真的好累,母亲抱我一会儿,然后再哄着我走一段,时不时还训斥几句:“俺说不让你跟着,你非要跟着,这又喊走不动了,那回来怎么办,俺还要拿着粮食,再抱着你吗?走,自己走,不走,你就自己在这里坐着吧,等俺回来再接你。”我吓得哭了起来:“俺不要娘抱了,俺自己走。回来俺帮你抬着粮食。”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到了姥姥家。姥姥正在家里补褂子,看我们进来了,有些吃惊:“你们娘俩怎么大中午的就来了,出什么事了吗?”母亲赶紧说:“没事,我趁着中午收工这空儿来看看,家里粮食还有吗?她奶奶饿得又病了,在这么下去,我担心她老熬不过了。”刚说到这里,听到外面远处传来一阵吵骂打闹的声音。很快姥姥回过神来:“俺去看看,估计也要见缸底了。”   我听着外面的声音,很是好奇,便偷偷地一个人溜了出去,顺着声音往远处走去,走到了中街看到两个妇女在打架,一个小个子被打得鼻子在淌血,另外一个高个子则头发被扯乱了,旁边还有几个小男孩,好像也刚打过架,在地上滚得满身都是土,有一个脸上还被抓了一道痕。高个子女人骂道:“你这畜生胆敢再欺负我们家刚子,俺就直接拿鞋底子掖你的腚,让你没有教养。”小个子女人也不示弱:“谁不认识你啊,谁不知道咱这有一霸啊,孩子,以后见她家孩子咱惹不起可躲得起。不要再招惹这母老虎。”   我正看着带劲呢,谁知母亲从后面拉起我,拽着就走,嘴里还嘀咕着:“就知道你会到处瞎跑,有什么好看的,咱快点往回赶。你姥姥家粮食也不多了,但姥姥还是给了咱两碗棒子面。回去娘给你掺点山药叶子,攥点团子吃。”我还没有从刚才那一幕缓过劲来,只是随口答应着,心里还在琢磨着那个女人真的好凶啊。若干年后,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婆婆娘,而那个叫刚子的小男孩,就是俺的男人。随着新的口号:“放开肚皮吃,甩开膀子干”,大河马村迎来了全民大食堂年代。我也来了精神,再也不用担心没有饭了,因为家里做饭的铁锅被揭走了,不用再做饭了,每到开饭的点,挂在村口老榆树上的那只钟就会被敲响,传出格外悦耳动听的声音。这时候,就看每家每户的大大小小的人们手里拿着吃饭的家伙,不约而同地冲向队上食堂。 正文 吃食堂   可想而知,在这个特殊的年代,能在食堂里弄上个差事可是最让人羡慕的 了。母亲的表哥张昊就是那么一个幸运的主,每次看到我们跑去了,都格外照顾一下,不是多一勺子菜,就是多勺粥,母亲也是个念着恩情的人,直到后来,还经常会叨唠起这事,要不是有母亲这层关系,谁会照顾我们呀。记得那段时间应该是最幸福的事了,顿顿好能吃饱了。人们的精神面貌有了新的改变,人与人见面话也多了起来,出现了邻里和睦,一片祥和安定的景象。   可是好景真的不长,大概持续了两个多月的时间,队里粮食开始要犯紧了,食堂里很快出现了定额和限额,按照规定每人每天只能吃8两。而食堂这个地方成了天堂,当时只要能在食堂干事的人,家里基本是不用挨饿的,要是有个儿子,那提亲的人,能踏破门槛子。所有食堂里的忙活人都换上他们自己人,母亲的表哥也被村长的侄媳妇,刘三的老婆梅子给顶替了。也就是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受不了了,开始出现了往外逃亡的情况。为了能够吃饱活命,无能为力的姥姥,也只能由着我的舅舅,随着外逃的人一起去开始北漂的生活。   我又被打回了原形,天天和奶奶在墙根底下,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奶奶经常说:“晒晒就困了,睡着了就不饿了。”天天数着地下树上叶子的影子有多少,盼着那片叶子的影子来到那个固定的位置上时,食堂的钟声能够敲响。但是这样的日子也算是一种奢望了,奶奶出屋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时间越来越短了,经常我一个人靠在墙根上打瞌睡。有天我正在瞌睡的时候,听到旁边门槛子被敲了一声,我没有去想,又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门槛子又被敲了两声,我这次决定起来看看怎么回事,我吃力的站起来,走了两步,我就看到了,是奶奶倒在了离门槛只有几米的灶台边了,原来是奶奶用拐杖在够着敲门槛子。我急忙喊:“奶奶你这是怎么了”,边跑了过去。奶奶虚弱的说:“去队里牲口棚喊你爹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我一边哭着一边跑着去喊爹,还好当时都下地了,俺爹正和李大爷在那里给牲口扎草。见我哭得和泪人似得,爹吓坏了:“你奶奶咋了?”一边说着一边跑回了家。打那以后,奶奶再也没能陪我晒太阳,最多就趴在窗台上,透过窗棱子往外看看。   只记得那一年我才五岁了,哥哥由于是男孩,上学了。姐姐没有那么幸运,随着母亲出工,开始给队里剪草或者加小镰刀了。有天夜里,窗外黑黑的,我迷迷糊糊地看到屋里煤油灯亮着,母亲正在土炕底下忙活着什么,我一下子睡意全无,光着屁股悄悄地爬到土炕边想看个究竟,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大筐的棒子捶,还带着包呢,母亲正和哥哥在炕底下和哥哥麻利地包着棒子。我连忙问:“娘,咱哪来的棒子啊!”这突然一说话,把母亲和哥哥吓一跳。母亲说:“别管了,醒了正好,一会儿水开了,咱就煮上,吃完再睡。”又扭脸对哥哥说:“刚子赶紧去点火,要再晚了,就会有保卫巡逻兵了,看到咱家烟筒冒烟就麻烦了。幸好搪瓷盆子还在,炼钢只是把锅给揭去了。”哥哥迅速的出去了,我就趴在炕沿上看着母亲忙活着,姐姐也被我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她揉揉惺忪地睡眼懒洋洋地说:“娘,俺白天给队里剪草,很累啊,又不是过年,咋都起这么早啊。”母亲没有言语,只顾忙活她的,我就一直盯着母亲的手,那简直就像缠花包一样快。透过微弱的灯光,有个大水珠滴在母亲忙活的手上,我很是奇怪,不由地把目光转向了母亲的脸上,原来母亲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我到现在仍然记得那一幕,我自己都很纳闷,当时我怎么就那么懂事,就安安静静地看着母亲,没有再问一句多余的话。后来我长大了,才明白母亲为了这个家,那天晚上放弃了什么。又过了一大会儿,棒子煮熟了,妈妈端着热气腾腾的棒子进屋了,让我和哥姐三赶紧趁热吃。又去套屋给大爷和奶奶端了点去。我没能看到大爷和奶奶表情,但是,母亲回来后,一口没有吃,就坐在炕头上,看着我们三个狼吞虎咽的吃着。我懂事的给母亲递过一块去,母亲笑了:“花真懂事,娘不饿,你们赶紧吃吧。吃完就再睡会儿。”   我好像真的懂事了一样,每回只要听到后墙屋外边,有咚咚地的声音踹墙,我就紧闭上双眼,假装睡得死死的,听着母亲蹑手蹑脚地穿上衣服,在院子背了筐子出去了。我慢慢地睁开眼睛,有时看着窗棱子外的月亮,有时就瞪着黑黑的屋顶,心里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就这样一直等母亲回来。母亲带回来的东西也越来越丰富,除了棒子,有时还会有花生,豆子,偶尔还会有些青菜。这样的日子,我很喜欢,因为有一种感觉把我们的心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我感觉我是和母亲一起出发的,我始终在她的身边保护她。   这段时间,刘婶来家串门的次数越来越多,后来索性晚上就搬着纺线车子,来我们家里和母亲一起纺线了,有时干脆放线车子就直接放我们家了。她们一边纺线一边聊天,刘婶可是能白话了,我和哥姐钻到被窝里,听她给我讲故事。她也真的会讲故事,每次都讲得绘声绘色的。好像那些事都是她身上经历的一样呢:“有个单身汉,自己在地里住,管着给队里看菜园子。这一年冬天,天是真冷啊,连着下了三天的雪。这大年初一晚不前,天快黑了,隐隐约约还能看到点儿亮。老汉自己在菜园子里的小屋里,弄了点肉馅,准备包顿饺子,也算是过年了。活好馅,弄好剂子,刚在盖帘上包了半圈的时候,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清脆悦耳地铃铛的声音,心想都这么晚了,难道还有过路的。又过了会儿,有人来敲门,这老汉就纳闷了,这大过年的谁会到俺这里来呢?他很警惕,拿着个烧火棍子就去开门,原来门外站着个小媳妇,手里牵着一头小毛驴,怀里抱着个包袱,穿着一身红,长得浓眉大眼地,是那叫一个俊啊。见老汉拿着烧火棍子,小媳妇笑着说:“大爷,俺是回娘家的,路过这里,天晚了,一个人害怕走夜路就想在你这歇歇脚,明早就走,行吗?”老汉一想:“这么一个女人,独自走夜路是不安全,如果给她赶出去也不厚道。”忙说:“哦,那就把毛驴给拴在外面,进来吧,俺在包饺子,你给俺帮帮忙,咱能快点….”就这样两个人一个擀面皮子,一个包。可是包了一会儿,老汉觉得不对劲了,怎么饺子越包越少呢,肉馅也越来越少。他就悄悄地留意了,原来那个小媳妇,一边包一边往嘴里挖肉馅,还时不时的吃个生饺子。老头一看,坏了原来遇上鬼了,拿起菜刀,冲着小媳妇砍去,只见一道亮光,嗖的一下子从门口冲了出去,老头看看刀上还有血,再看门外拴着的那头驴子也变成了一只兔子,连脖子上铃铛也变成了两只棉花桃子,远处像举着火把一样的亮向着东南破窑洞子方向跑去了。讲完了,你们赶紧睡吧,不然会变成小矮人的。”母亲笑笑也说:“赶紧睡吧。”我们也就都乖乖地闭上了眼睛,耳朵里听着纺线车子的声音,吱扭扭地一圈又一圈的转着,声音越来越远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煤油灯灭了,刘婶走了,我习惯性地伸手划拉母亲,发现母亲的被窝里空空的,摸了摸是冰凉的。我猛地清醒了,坐了起来。静静地看着窗棱子外面边明亮的月亮发呆。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能听到灶台边蛐蛐的叫声。炕头上的哥哥翻了个身,姐姐呼呼地睡得正香。我又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听到外面的大栅栏门吱扭响了一下,接着听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开屋门的声音。然后听到有人去外屋角的水缸,舀水的声音,咕咚咚地喝了几口,听着脚步朝里屋走来了。借着月光,我看到母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进屋后,母亲直接坐到炕对面的长凳上。静静地呆坐了很久,母亲才能把气喘匀乎,慢慢地脱下大褂和衣服。小心翼翼地钻到我身边的被窝里,我轻轻地用手去抚摸她的脸,我摸到了湿湿的泪水。母亲没有做声,把我的手轻轻地拿开,放到被子里盖好。那一夜,我知道母亲一直没有睡着,我也没有睡着。   天慢慢地变白了,一会儿就亮了。母亲像往常一样,给我们洗脸梳辫子。但整个人却像丢了魂一样。家里院门还没有开,刘婶又来了,母亲赶紧给她让屋里来。母亲支开了哥哥和姐姐,刘婶小声地说:“一夜,我这心里总揪着呢,担心你再让保卫巡逻兵抓住。这下子放心了。”母亲也显得有些兴奋:“哎呀,我也一样,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都没被抓住就好。咱还是收手吧,孩子们是能多吃一口了,但是这毕竟是有损名誉的事,万一给逮着了,那以后怎么见人啊,让孩子也在别人面前短半截。”刘婶:“看把你给吓得,哪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心头肉啊,还真的能看着孩子们饿死,你这眼下不是又怀孕了吗?要是总饿着,那孩子能长好,怕是在肚子就作下了病。没事,咱等等看看风声,可惜咱那两个大筐头了,明天俺让红岭他爹再编两个,给你拿过一个来。”   早晨到了开饭的点了,村口老榆树上的钟没有像往常一样敲响,反而是村长刘胜在大喇叭里喊话,让去开会社员大会。人们觉得都很奇怪,很快就聚集到了大队院子里,村长生气地说:“有人在搞社会主义破坏,昨晚巡逻队在四斗路边巡逻的时候,发现棒子地里有动静,有几个人在棒子地里偷棒子,虽然人没有当场抓获,但是捡回来两筐棒子。这是什么行为,为啥咱们的日子总过不好,就是因为有这些觉悟不高的人,拖了社会的后腿。俺已经通知速记员,把此事以大字报的形式通报全村,希望破坏分子,能主动来坦白,这是我们能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另外,有线索的人要积极配合保卫调查。知情不报者与破坏分子同罪,举报者会给予一定的奖励。散会!”   回到家里后,母亲迅速扒开了土炕的灶门,让哥和姐姐来帮忙,把院子里能找到的棒子轴都放了进去,然后把灶门又堵上了。刚忙完这些,大爷把饭给打回来了,母亲给我们把粥盛好。外面传来一阵急促地敲栅栏门声,大爷半披着褂子去开门了。原来是刘三带着那群巡逻兵站在门口,大爷说:“三,有事啊?”刘三歪着着脑袋说:“检查,不是地里闹贼了吗?开门吧!”大爷打开了们,那一帮子像一群警犬一样,四处乱翻一气,把缸里囤里锅里锅外屋里屋外能翻的地方都翻了,就连炕头和茅房也都翻了个遍。我就站在土炕边上看着他们,刘三倒背着手,歪着脖子四处张望,母亲见状:“刘三,别吓着孩子,差不多就得了。”刘三一看没有翻出什么来,自觉这也没劲了,就让那帮子人们撤了。但是他甩出一句话来:“小儿说‘有一天你家光泽用棒子轴杵他的脑袋了’。”说完阴笑了一下走了。母亲坐了下来,搂过我,边摸着我的头,边安慰道:“没事,你们赶紧吃饭吧。”大爷没有再吃饭,坐在门槛子上点上了一碗烟,皱着眉头,思量了一会儿后骂了一句:“这帮子杂碎,人模狗样的,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呢。花她娘,你别瞎寻思,吃完赶紧上工去,我先去了溜达一圈。”这顿饭,我们吃的都不是个滋味,母亲一直没有再说啥,就默默地收拾着。哥哥去上学了,很快家里又剩下我和奶奶了,我去里屋看了她,她微微眯着眼睛说:“花来了啊….”我应着摸了摸她那皮包骨头的手,她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又睡着了。我悄悄地走出来,又坐到了墙根底下,也闭上了眼睛。 正文 东窗事发   现在地里庄稼都已经挂了沟,就等着上上熟,直接收秋了。几辆大马车满载着老少娘们逛逛荡荡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没有挤上去的人们三三两两的走在后面。奇怪的是今天的李嫂没有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又说又唱的,连吆喝声也没有了,人们真的有点不习惯呢。母亲还像往常一样,礼貌地和老街坊们打招呼。今天大爷领着人们在五斗地里落花生,地里一片热闹的景象,每四人一组。男人们扶着犁杖,像姐姐一样,没能去上学能给队里加小镰刀的孩子们,在前面牵着牲口。每张犁杖后面跟着两个妇女,把犁上来的花生秧子抖掉土后,收敛成一个个堆堆。每人还腰里记着个布包袱,外加拾倒着散落下来的花生。后面跟着大马车,壮劳力们往车上装车。   刘婶和母亲是一组,刘婶男人刘善大爷扶着犁杖,姐姐牵着那两头老黄牛,跟着一圈又一圈地来回转着。刘婶:“今早晨,听村长的意思,那事还真没有完呢,咱们还是多留心点吧。”母亲:“就是啊,早上那刘三还带着保卫兵到俺家去乱翻了一通,要不俺想到,提前把那些碍眼的东西都藏起来了,怕还真是要出事呢。”听母亲说到这里,刘婶突然愣了神,脸色也变了,嘴巴僵硬,半天微微颤抖着说:“俺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呢,这帮兔崽子还真挨家搜,那怕是要坏事了。可俺也不能这会儿偷偷跑回去啊,也太扎眼了。”母亲:“她婶子,你也别太慌神了,刘三临走前说了句‘他家刘小提了句俺家光泽用棒子轴杵他脑袋了。’也许是因为这个,他去俺家搜,但是这小孩的话,他又没有证据,他又能怎么招。等收了工,你就赶紧回去。”   这来回也就是运了两马车花生的功夫,李志远就一边抹汗,一边气喘吁吁地从地头跑着过来:“刘婶,红岭她奶奶晕过去了。赶紧回去看看吧,刚才俺赶回马车在队里卸车的时候遇到刘三了,刘三冲着俺喊了嗓子:‘志远给刘善家的送个信,她婆婆晕过去了。让她回来趟,顺便来下队里。’,这会儿刘三正带着保卫队的人,还在村长支部室呢。”听到这些,刘婶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了。母亲赶紧一把拢住了她:“她婶子,她婶子,还是跟红岭她爹说一声吧,你要挺住。”这时,刘婶刚回过神来:“不用了,这种事不能让他爹背着,男人的名誉完了,就都毁了。你放心花她娘,俺能扛住。”   原来,事情远远没有母亲想象的那么简单,本来刘三带着人从俺家里走后,没有继续翻腾别人家,而是直接的回家了,他婆娘在食堂里干事,家里虽然不能说是吃的应有尽有吧,但至少家里老少不用挨饿。回到家里,刘三边摘下帽子,边往藤椅上一躺,微微地闭着眼睛,美滋滋地哼着小调。他娘从里屋走出来,老太太很壮实,一把年纪耳不聋眼不花,老太太:“三啊,你这是从哪来啊,这一大早都不见人影。”刘三赶紧站起来,把老太太扶到藤椅上坐下来,回答道:“娘,昨天半夜里俺带着人在四斗附近巡视,发现了有人在偷棒子,这不是一大早,赶紧跑去给俺叔报告,又是开会又搜查的,累得我的腿都有点抽。”   老太太听完,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三啊,现在这年头,大家都饿着。咱要不有你叔给撑着,给小他娘在食堂谋那么一个差事,咱家人能随便进出食堂。咱不是也要饿着吗,别太较真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相亲们也是饿得没有法子啊,要不然谁会干这种事啊。你还带人去搜家了,都去谁家了?”刘三摆一副委屈的表情:“娘,俺工作的事,您就别管了,俺总不能像个虚设一样吧,俺叔给俺这个差事,就是他的左右眼,也需要有个威慑力吧。要不然,这还有王法。俺去鲁汉良家搜了,可惜啥都没有给搜出来,要不然,俺让他好看,看看他天天当这个队长,那副得意的样。”   老太太听完大怒:“三啊,你不能这样没有良心啊,自打汉良当了队长,算是从来没有亏待过咱家,你爹死的早,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俺管教无方,让你不但游手好闲,好吃懒做。还处处惹是生非。为了你不愿去地里出力,汉良没少挨群众社员的闲话。还有汉忠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听说最近他娘身体也快撑不住了,不怎么出屋了。这是没有搜出什么来,万一要真的有事,这不是要了她的老命吗?你等人家收工了,去给陪个不是,你要不去,你娘俺就去。”说完老太太扶着藤椅站了起来,看都没有看刘三一眼进屋了。   刘三很是生气,但也不敢出声,拿起帽子,转身就往屋外走去。他径直奔队里食堂来了,他的婆娘梅子正在大灶边上,包着瓜子和别人闲聊着。见他来了,就笑呵呵凑过来,调侃道:“看你这副熊样,这是在哪里又碰了一鼻子的灰啊?”刘三也没有好气:“别废话了,快给俺弄点吃的,饿死俺了。”梅子赶紧给他弄了俩窝头,一块咸菜疙瘩,又给他端了一碗稀粥过来,接着说:“你抽什么风啊,每次不都是给你留着了吗?看你那猴急样,快吃吧。”一个窝头很快就下肚了,刘三又端起碗来喝了口粥说:“谁还能给我气受啊,还不是队里招贼那事闹腾的。”梅子听了,嘿嘿地笑了一下,接着示意者刘三让他凑过来,小声在刘三耳朵边嘀咕了几句。   再看刘三放下碗筷,站起来就走。梅子见状赶紧喊:“他爹,你还没吃完呢。”原来,早晨打饭的时候,李嫂最后一个来的,一个劲和梅子套了套近乎,梅子就顺水人情,多给她盛了碗粥。谁知这李大嗓门然后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上说:“昨晚上,她来那个了,半夜跑茅厕的时候,听到隔壁刘善家的门响了。出于好奇,她踩着块土坯看了看,原来是刘善家的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回来。”这刘三正窝着一肚子的火呢,听了这话,扔下碗筷,直接叫声那几个巡逻保卫员,直奔刘婶家去了。   这伙人气势汹汹地来到刘婶家,推开栅栏门就进院子了,四处翻找,这可吓坏了正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的刘奶奶和红岭。老太太赶紧拄着拐杖,扶着墙根站了起来,壮着胆子问:“刘三连长这是干什么啊,都是老邻旧居的。”刘三斜眼看了一下老太太说:“俺们也是当差的,例行公事。”说着招呼那帮子人“仔细的搜啊,别落下死角。”这时有人从柴火棚里,找出一掐棒子轴。刘三示意让那俩人进屋搜,很快在里屋有人就说话了:“连长快来看!”刘三赶紧过去,看到掀开的炕席底下都是棒子粒子。刘三立马让人把那些棒子粒划拉到簸箕里,准备带走证据。   刘奶奶见状心里明白,想瞒着是瞒不住了,扑通一下子给刘三跪下了:“刘连长,你行行好吧,放过俺们吧。俺代表俺全家给您磕头了。”就听那声音梆梆地磕在地上,那场景让人看着眼酸,其中一个巡逻保卫说:“连长,怎么办,你看这老太太怕是赖上咱们了。”刘三低头看了看刘奶奶,又瞅了瞅手下的人说:“老太太,对不住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俺也是没有办法,您也省省力气吧,别磕了。这证据都在这里呢,说明你家也不是第一次犯事了,俺也帮不了你了。”说完抬腿就要走,这时刘奶奶猛地死死抱住了他的腿:“大侄子啊,大侄子啊,你就可怜俺这老婆子吧,求你了,求你了。”一边哭着一边说着,突然,她整个人朝后倒去。这下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帮子急匆匆的赶紧跑开了。这时,吓得躲在墙角上的红岭哭着跑了过来,拼命地摇晃着奶奶。   这边刘婶定了定神,扑落了一下手上的泥土,解下了布包袱放地上,又和母亲交代了几句就往地头走去,她一路走一路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办?转眼的功夫就来到了家门口,看到红岭还在地上趴着抽泣,婆婆在地上躺着哼噎着。刘婶一把托起了婆婆给她抱进屋,放到了炕上。急忙问:“丫头,你给娘说说,都发生了啥。”红岭停下了哭泣,呆呆地看看她娘,半天哽咽着说:“刘三带着人在柴棚里找到了一掐棒子轴,还在奶奶屋的炕席子下找到棒子粒。”然后又把后来的事一五一十地给她娘说一遍。刘婶心里琢磨着:“这棒子轴吧,可以说是捡来留着冬天捂炕的。可这棒子粒怎么办呢。”   原来,刘奶奶每次都会把红岭她娘送过来的棒子省下点来,撵下来放炕席底下。准备留着冬天缺粮的时候,好给孩子们就急用。谁料想这好心,竟然没有做成好事。老太太微微张开双眼,满脸的悔恨,老泪纵横,但嘴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刘婶看了心疼得揪揪的难受,安慰道:“娘,您放心,俺没事的。您好好地躺着歇着,俺这就去找那帮子人算账去。红岭好好在家守着奶奶,娘去去就来。”   说完,刘婶抄起院子里一根棍子就直奔队里了,一进队里大院刘婶就开骂了:“刘三,你给滚出来,你这个缺德玩意,看俺不敲破你的头。”这会儿,刘三正和巡逻保卫在保卫室胡侃,听到刘婶这么嚷嚷声,屋里的人都出来了,刘三嬉皮笑脸的说:“俺当是谁呢,原来是刘善家的。你来的正好,村长有事找你呢,不过这会儿没在,你先进屋等会儿吧。”刘婶见到刘三,抡起棍子就砸过去了,还好被人们拦下了,不然真的要出人命了。刘三笑了笑把她请到屋里。谁知道,刚进屋,刘三马上变脸了命令巡逻兵把刘婶捆了了起来,推到了后院的小仓库里,关了禁闭。   红岭她爹赶着牛儿又拱了一圈花生,没见刘婶。急忙赶上母亲问:“红岭她娘呢”?母亲忙掩饰说:“她去对面地里,方便去了。”又一圈过来了,红岭她爹开始不安了:“花她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母亲:“她大伯,你别着急,她刘婶怕你担心,不让和你说,可能是出事了。”母亲把事情和红岭她爹学了一遍。老刘善停下了犁杖,手颤抖地点了袋烟,抽了几口,又挥着鞭子赶着牛又继续拱地了。中午收工后,母亲去看了刘奶奶,回来后就一言不发。这是漫长的一天,晚上打饭的时候,村长刘胜又在大喇叭里喊话了:“村民们注意了,晚上召开全体社员大会,大家务必参加。没有特殊情况,而没来者按老规矩,扣分。” 正文 批斗   晚饭后,母亲温柔地对我说:“花,娘不想让你跟俺一块去开会了,你和奶奶在家里吧,现在天凉了,外面冷。娘一个人走得快,一会儿娘就回来了。你在家里听话,娘回来还给你讲故事。”但我就是死活也要跟着母亲去,无奈母亲只好给我拿了一块包袱皮系着披在后背上,准备出发。这时,听到大爷在帘子外咳嗽了两声,母亲忙问:“大哥有事啊?”边说着边把我放在了炕沿上,撩帘子,出了屋。大爷在外屋门槛子上坐了下来说:“花她娘,这次开会,一准是她刘婶的事,俺听队里人说了,她刘婶还被关在仓库里呢,饭都没有让送。你要心里有个谱,万一要是捅出来。俺就顶着,关禁闭就禁闭。老爷们这也不算个啥。你可啥也别说,这孩子还小,家里离不开你。”说到这里,大爷在门槛子上磕了磕烟斗,站了起来。母亲赶紧说:“大哥,这可不行,咱这个家里,老少都这么多张嘴要吃饭,你的工分高点。俺会见机行事的,放心吧。她刘婶也不是个软骨头,俺琢磨着她不能给俺出卖了。”说完,母亲就招呼着我们兄妹出发了。   队里大院已经聚集满了人,这时村长刘胜走到了前台开始发言:“今天召集大伙来,主要是早晨经李嫂举报,已经成功破获棒子盗窃一案。并抓捕嫌犯刘善家的,现在由全体社员共同审判。在此,村支部决定对举报人李嫂给予10个工分的奖励。大家都知道,当时刘三连长带人在四斗发现的是两筐棒子。现在给刘善家的最后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她供出同伙,她就可以解除禁闭,回家了。当然,这些要由她的态度决定,下面把刘善家的带上来。”   这时,就见两个巡逻兵去了后院,不一会儿,就连推带搡地把刘婶带了上。这两顿没吃东西,再加上心里折磨,这时的刘婶耷拉着脑袋,已经没有一点精神,走路也有点不稳。刘三这时在村长边上开始喊话:“刘善家的,你赶紧交代了吧,要不然,咱们也要学着邻村的样子,开始逛煤球啦。”这时的刘婶抬起头来,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说:“相亲们,对不住大家伙了,俺也是见老人孩子饿得受不了,一时糊涂才干了这不光彩的事。希望大家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原谅俺这一次吧…..”刘三没等刘婶把话说完,就又催促道:“别说些没用的,赶紧交代谁是你的同伙。”刘婶看了看刘三说:“刘连长,你弄错了,俺没有同伙,就俺自己。俺心想着,怎么也是偷了,一筐也是,两筐也一样,弄了两筐去。”刘三一听,顿时恼火,啪的拍了一下桌子怒吼道:“看来你是敬酒不是吃罚酒啊,给你机会不珍惜,别说俺没有提醒你。”   当时,人们围成了一个大圈子,父亲也来了,看到我们便走了过来,和母亲抱着我站在最前排。被刘三这一吓,我突然哇地哭了出来,父亲小声对母亲说:“花她娘,抱着孩子往后面去。”母亲抱着我躲在父亲身后的人群里。这时村长刘胜说:“刘善家的,你还是好好交代吧,免得又遭罪又丢人。”刘婶没有再说话,村长见状扭头走开了。刘三开始主持审判刘婶,他命令大家往前站,把圈子围得小点,让刘婶站到中间,第一轮逛煤球开始了。规则是刘三手里拿个锣鼓在敲,刘婶被推到谁的跟前去,就要立马给她推出去。只要响声不断,就不能停。行动慢了点的,就要扣工分。   开始大家伙还都悠着点,轻轻地推一下,刘婶还能站得住。这一圈下来,刘三见没有什么效果,开始让巡逻队的人给做示范,他们揪过刘婶来,猛地推过去,把对面的人差点撞个跟斗。刘三气呼呼地走过了,把刘婶拉起来,还没有等站稳。对准屁股又是一脚。一边说:“达不到这种程度是要扣分的,先从鲁汉良起扣,一个大老爷们怎么给吓着似得。”这次人们都不敢怠慢了,刘婶可真的有点吃不消了,这刚从一头爬起来,就又被另一头推倒。这样来回换了几波人,最后她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起不来了。刘三见差不多了,手里的锣鼓终于停了下来,问道:“刘善家的,快点说吧,不要再固执了。”   刘婶慢慢地缓过神来轻轻地说:“刘连长,真的是我自己,真的。”刘三这次更加气急败坏,恶狠狠地说:“好,俺让你嘴硬,接着这次只能用脚踹,不许留情。”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大爷还是忍不住出声了:“刘连长,俺看刘善家的说的可能是实话,一个女人家的,别再折腾了。偷的粮食从她家的口粮里扣出来,让她做个书面检讨。如果还觉得不够再扣点工分就得了。”刘三冷笑了一下,回应道:“不行,如果这次不能从严处理,那以后还不是家家偷啊,接着逛。”一声令下刘婶又被像个沙包一样,踢过来踢过去了。这次刘婶好像受不了开始胡乱喊着:“出人命了,要打死人了,”但没有人理睬她的惨叫声,又过了一会儿,刘婶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刘连长,俺招了,俺都招了。”   听到这些,刘三的锣鼓停下来。刘婶接着说:“是村长,是村长和俺一块去的,还有你家梅子都去了,呵呵,俺们还不是头一次,而是第三次呢。”说完又哈哈地笑了起来。所有的人都一声不吭,刘三更急眼了,边说着:“臭娘们,俺让你胡说….”边捋起了袖子,正反给刘婶两个嘴巴子。又吼道:“接着给俺往死里踹!”所有的人都吓得不敢吭声,就这样,你一脚我一脚的,母亲抱着我哭成了泪人,开始往前挤,父亲一把拉住了她。母亲焦急地说:“这样下去,她刘婶会没命的。”父亲低声地说:“还有俺呢,你别急,看好孩子。”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人喊了句:“坏了,估计人不行了,没有反应了。”刘三急忙来到人群里,用脚踢了踢刘婶,一边说:“刘善家的,起来,起来。”半天,刘婶都没有反应。刘三对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巡逻兵把刘婶抱了起来。再看刘婶,头发凌乱,嘴角挂着血丝,双唇微微擅抖,两眼紧闭。刘三跑到台上,对着台下喊:“今天就到这里,再关刘善家的一晚,明天如果她还不配合,就要挂牌子绕着村子游行,散会。”   刘婶又被关回了仓库,大家很快就散去了。大爷在队院子角落里发现了蹲在地上的老刘善,他老人家早已泪流满面,哭得不像是个样子了。大爷把刘善拉了起来,他一下子爬到大爷的肩膀上,哭得哇哇地像个孩子一样。那天晚上,大爷把刘善送回了家,他一边走一边唠叨着:“汉良啊,俺应该去被关禁闭的,红岭她娘受不了他们那么折腾啊。”   另外一边,李嫂家里也折腾的厉害,李志远那可真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了,可这次他是真出手了。这一路上,连推带搡地把李嫂揪回了家。关了院门,就是一脚。李嫂自知做了亏心事,进了家门老实的很,乖乖地去铺炕,准备睡觉。可这李志远哪里肯放过她,他磕了磕烟斗,又装上了烟,点着了说:“你呀你呀,这么多年来,你不能生养也就算了,任性也由着你。可这次,你把人都给俺丢尽了,10个工分啊,就为了那10个工分,就放着脸面不要了,干那种背信弃义的事。咱们自从搭组到如今,这么多年,就算是个猪狗的也有点感情吧,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真是气死俺了…..”说着脱下鞋子来,用鞋底子又朝李嫂打去,吓得李嫂赶紧抱着被子挡住,一边哭着说:“俺还不是为了能让你吃个饱饭,每次你都省给俺吃,自己饿着,当俺心里傻啊,没数吗?俺也没有想到他们会那么整刘婶,这刘三也忒狠点了。明天俺就跟队里说,那奖励俺不要了。再去刘善家赔不是,哪怕给他们跪下,只要他们能原谅俺也行。”听了这些,李志源才稍微顺了点儿气说:“最好是跪下,让人家原谅你,不然咱俩没完。”   很晚,大爷才从外面回来。人刚一进院子,母亲就迎了出去说:“大哥,再这样折磨下去,她刘婶肯定没命了。所以俺想站出来,可花他爹拦住了俺,他想扛下来。但俺左寻思右寻思,都行不通,她刘婶说的对,男人的名誉不能毁了。明个天一亮,俺就去坦白,和队里说清楚,让他们把刘婶放了。”大爷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愣了一下神:“花她娘,这不是逞强的事。你笨这个身子,要是出个差错,就真的对不起咱祖上了。你先歇着吧,容俺再想想。”这一夜,母亲翻来覆去的整晚都没有睡好。   这天刚放白,就听见有人嚎啕大哭的声音,肯定是哪家又老了人了,这几天村里已经陆续走了5口人了。俺和哥哥姐姐也被这哭声惊醒,我趴到窗棱子上听了听。母亲连忙叫俺穿衣服,一边自己忙活着系扣子,一边吩咐哥哥:“光泽你出去听听,看看是哪家又老人了,怎么听着不远呢。”很快哥哥就跑回来了:“娘不好了,是红岭奶奶死了。红岭他爹哭得都爬不起来了,大爷也在那里呢。”听到这话,母亲飞快的跑了出去,直奔红岭家去了。   这时,红岭家院里院外已经聚了了不少人了,母亲来到里屋看到红岭奶奶直勾勾地瞪着眼睛,双拳紧紧地攥着,似乎在发泄心中的不满。另外一间屋里,红岭她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啪啪地抽着自己的嘴巴子,嘴里不停地说着自己不孝,没能照顾好老娘。原来昨晚大爷走后,老刘善这心里觉得委屈,也没有多想就把发生的一切哭诉给老娘听了。刘奶奶这一天都没有见儿媳妇回来,加上自己又说不出来了,听了儿子说了外面的情况后,更是急火攻心,两行泪水悄悄地滑落。刘善一直守在老娘身边,几乎一夜没有合眼,这心里惦记着刘婶的情况,怕她挺过不来。可做梦也没有想到,这老太太就这么走了。年幼的红岭是被眼前的一切吓到了,一声不吭,低着头,使劲啃着手指甲。红岭哥哥大旗趴在他奶奶边上呜呜地哭着。   很快,消息被传到了队里,村长自觉得这事自己处理的可能有点过火,就让刘三把刘婶给放了出来,先让她回去奔丧了。母亲把家里攒的布票拿出来,本来是用来给俺兄妹做花衣裳的,去合作社里买了布。召集了几个女人帮忙给刘奶奶做了身像样的衣服,又搜集了多家,才找出来些白粗布做丧服。好呆这丧事算是这么过去了。不知道是出于内疚还是良心的不安,村长刘胜没有再把刘婶关禁闭,棒子那事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可刘婶打那以后,开始神志不清,时常说话颠三倒四,大家都以为她疯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刘奶奶这事或多或少的和村长叔侄有关系。而村里的人们也确实以此为戒了,即便是在最难熬的时候,村里一天连续往外抬过12个死人,也再没有发生过偷盗粮食的事情了。 正文 无奈弃子   与俺们村的情况相比,其他村的情况也好不了哪里去,姥姥家那边村里也是过着人人自危的日子。就以刚子家的情况来说,他父亲(陈铭才)是当时的生产大队长,相对俺大爷高那么一个级别。所以,大家都会看他的面子。多少给刚子兄弟姐妹一点优待。趁着管事的不在时,刚子可以悄悄溜进大食堂。每次都装满了他的小口袋才从食堂里溜出来。要是被捉到了,也无非是批评一顿,没有人真正的给他计较。即便是这样,刚子一家也仅仅能吃个半饱。刚子自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拿回来的东西,从来都舍不得自己吃,放进篮子里省着给妹妹弟弟还有干活的父母吃。就这样,一家人让来让去,谁都不好意思吃完,总会留下点放在篮子里。刚子的父亲是家里的长子,兄弟姐妹共6个,虽然自己已经成家立业,可他最小的弟弟仍然是个孩子。刚子小叔比他要大六岁,每天晚上都来给孩子们就伴,而天天晚上都会趁着他们睡熟的时候,悄悄地溜到外屋,摘下挂在钩子上的篮子,然后偷偷的,随便抓点什么就往嘴里塞。其实每回刚子都知道,只是假装睡着了,他觉得小叔也是饿得慌,就让他多吃一口吧。   而这样的日子勉强还能过去,但刚子的母亲和我母亲一样已经怀孕数月了,使得原本就紧张的日子,更是涂上了一层阴影。刚子已经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了。眼瞅着这要出生的第四个孩子,刚子的父亲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一切,刚子的母亲看在眼里,系在心里。她开始悄悄地有了自己的打算。话说这一天,天阴沉沉地,雾很大,有点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已经入秋了,天有点凉。刚子的母亲,在炕上已经躺了两天了,眼看就要生了,但刚子的母亲心里并不开心,心情更加沉重了。在炕边上坐着王媒婆儿,还有刚子的奶奶。在经过了无数次阵痛之后,刚子的母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生出了刚子的三弟。刚子的母亲微微的睁开了眼睛,轻轻的摸了摸身边这个湿漉漉的孩子。这时候刚子奶奶赶紧的把孩子包了起来,是个男孩,是个男孩,刚子的奶奶不停的重复着。刚子的母亲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很多的无奈写在她的脸上。那个小小的生命,在包袱里,颤抖着,好像并不明白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这样的不受欢迎?哇哇地哭了,哭的是那么伤心。这时王媒婆在旁边,把孩子抄了起来,轻轻地摇晃着。然后,给刚子奶奶和刚子的母亲说了一声,那俺就把孩子抱走了。说着就拿出来了一块小棉褥子,把孩子紧紧的裹住。头上又搭上一个头巾,匆匆的出门了。这边刚子的母亲已经,泣不成声了。刚子的奶奶拼命地摇着脑袋,泪水模糊了双眼。   很快,外面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把地里干活的人们都淋了回来,刚子的父亲拖着疲惫的身体也回来了。他一放下筐头,就赶紧抖落着身上的草披。嘴里还骂道:“这他娘倒霉雨,什么时候下不好,单单是让人们刚到地里就下起来了,来回一折腾,让人都淋透了。”一边往里屋走,赶紧看看正在生产的老婆。可是眼前的这一切,有点让他摸不着头脑。只见老婆躺在炕上,一言不发,一切都静悄悄地,让人觉得有点静的可怕。再看老娘还在一边抹泪,他马上感觉到了不对头,忙问:“怎么了他娘,孩子没保住啊?没事咱还年轻,以后再要呗。”听到这话,刚子奶奶忍不住了,哭出了声。刚子他爹更着急了,:“娘,你说说,咋回事?”老太太摇着头说道:“还是让你媳妇自己说吧。”刚子他娘睁开眼睛,深情的望着刚子爹:“他爹,俺对不住你了,俺把你的孩子给送人了。”再看刚子他爹呆呆的愣住了,过了好久,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原来,早在几个月之前,刚子妈就看透了刚子他爹的心思,于是决定把这孩子送人,开始四处打听,是否有合适的家庭,富裕的能收留这个孩子的。她心想着,与其让孩子跟着自己一起受罪,还不如趁着孩子小,给找个好人家。这样,既减轻了家庭的负担,又让孩子讨个好的生路,就在前不久,王媒婆回话了,就在他们村有一户姓王的老夫妻,年过半百,膝下还仍然没儿没女,决定收养一个孩子。就这么招,很快王媒婆就通知了刚子的母亲。开始刚子的母亲,也在犹豫。毕竟孩子是自己的亲骨肉,怎么能放心就这样给别人带走呢?于是一天下午,刚子的母亲随着王媒婆去了一趟王家夫妇那儿。看了看他家里的情况,嗯,果然是个不错的家庭,家里有两处房子,老爷子是个教书先生,老太太是个一般的家庭妇女。所以日子还过得去,孩子交给这样的家庭,应该不会有事,刚子的母亲也就放心了。王家夫妇对刚子的父母也很满意,觉得这样俊俏聪明的人,生的孩子也没错。于是给王媒婆子俩钱,拜托她上心这事。这两天,要生产了,王媒婆始终就盯着这事呢,这不,刚生完了,就给抱走了。刚子的父亲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在此,不得不说,刚子的母亲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嫁给刚子他爹的时候只有19岁,据刚子的姥姥说,当年她家里完全可以养得刚子他娘,可为啥让她19岁就嫁人了呢,就是她的性格问题,比较要强,而且在家里就飞扬跋扈,哥哥嫂子都怕她,没少让刚子他姥姥生气。就这样赶紧找了个好人家给她嫁了,而婚后老太太也没有能省心,三天两头的被请来劝说女儿。好在刚子的姥姥没有应时代的潮流,拒绝了裹小脚,老人家走得也快,有上一个钟头就能及时的赶到。   曾经有一次,老太太一进门差一点儿,就踩到女儿的头。原来缸子的母亲正躺在土炕底下撒泼,所有人都拿她没有办法,只好派人去请来了刚子的姥姥。从此也确定了她在老陈家的决定性位置。小家里的事她说了算,大家庭的事要经过她同意,无论是嫁小姑子,还是要兄弟娶媳妇,刚子他娘都是一马当先,为家里大大小小操碎了心。而刚子的母亲也凭着刚子父亲大队长的威武,更加的飞扬跋扈。在当时,哪个队里都是害怕她的,经常打架的几个孩子,都因为这种特殊的情况每次都战败而归,但再也没有人敢跟她吵过架了。走在路上每个碰见的人都跟她打招呼,相当的客气。这样也没少树敌,为以后的四清批斗那场悲剧埋下了种子。   天空不停地打着响雷,雨点越来越大,刚子奶奶不停地重复着:“这是老天爷震怒了,是要惩罚咱们啊,小心遭雷劈!作孽啊,作孽啊!老天啊,原谅俺们这些罪人吧,不是俺们心狠啊,都是为了给孩子留个活路啊!天啊!”一边又嚎啕大哭起来。刚子的父亲,看此事已经成了定局,也不好反悔。于是便说:“娘,您也别难受了,再哭要哭坏身子了。刚子他娘也是为了这个家,才出此下策,做了这对不起祖宗的事。她肯定比咱们谁都难受,您这样,让她怎么好啊!您若是真的要怪罪,就怪俺吧,是您的儿子没出息,养不了这个家啊!”说着又抽泣了几下,接着说:“等明个,让王媒婆去王家把孩子抱回来让俺看看,俺想给孩子取个名,就叫王庆辰,(其中辰为陈姓谐音。)也算是跟孩子,父子一场。他娘,你好好歇着吧,俺再出去看看。”刚子的爹说完,站起身来,抬腿出了里屋。站在屋檐下,呆呆地望着天空,泪水再次滑落。   雨越下越大,母亲坐在炕边,拿出了木头袜撑子来,准备给我们补补那几双布袜子。我和姐姐挤着,坐在外屋的门槛子上,看着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落在地上,溅起一个个大水泡。远处静悄悄地,已经水天一片。突然间,这一切,被一阵急促地砸门声,打乱。母亲急忙喊哥哥:“光泽,快去看看,是谁啊,怎么下这么大的雨,还来串门啊!”哥哥爬起来,拿着个锅盖顶头上,就出去了。一会儿,红岭他爹跟着进院子了。母亲一见,吓了一跳。红岭他爹,整个人淋得像个落汤鸡一样,杵在那儿,气还喘不匀乎说:“花他娘,红岭他娘没在你这里啊,昨晚,她就有点犯病,俺就担心她又乱跑。早晨上工,俺就给她用腰带拴在家里的桌子腿上了,可这下雨收工回来,就发现,腰带断了,家里砸得乱七八糟,人又跑了。把俺红岭吓得躲到炕角上,不敢下来。”母亲赶紧让哥哥给他倒了碗热水喝,红岭他爹哭咧着说:“这么大的雨,她要是不知道找个避雨的地方,还不给灌死啊!俺让大旗去南边找了,俺在这附近找了找,心想,兴许她和你合得来,在跑你这来呢!”母亲安慰道:“他叔,你别急。俺这就让光泽,叫上他大爷一块去找找。”   哥哥立马跑去大队,这会儿,大爷和几个队长,正在听村长给他们开会。哥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大爷一看坏了,家里又出事了。哥哥喘着粗气说:“坏了,坏了,刘婶又跑了。红岭爹正在咱家哭呢。”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大爷看了看村长,焦急地说:“村长啊,这么大的雨,怕是找不回来,要出事的。还是麻烦你大喇叭里,发动一下群众,让大家帮帮忙吧,刘善也挺可怜的。”其他几个队长,也都纷纷表示支持这个想法,村长点点头。去了播音室,一会儿全村就都听到大喇叭里的声音:“各位村民注意了,各位村民注意了,现在播报寻人‘刘善家的,因精神失常,于今天上午走失,如有发现者请收留,并立马通知村支部。由于雨大,担心病人在外流浪,会有一定危险。现在希望有好心的群众,能主动行动起来,一起帮忙寻找刘善家的。俺代表村支部和刘家对您的善举,表示衷心的感谢!’”当天下午,连续播报了五遍。   这会儿,李志远和他老婆正在炕上捂着被子,睡觉呢。被这突然的喇叭声惊醒,竖起耳朵听了又听,使劲把正在打呼噜的李嫂推醒。一边穿鞋子,一边说:“快起来,听听,刘婶又跑了,这要是在外面淋死了,你的罪孽就更深一层。快,快穿上鞋,咱一块帮忙找找去。”李嫂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说:“这个疯婆子,也真会挑时候,下着个雨,也不让人消停。”李志远狠狠地说:“你还有脸说这话,还不都是因为你做的那蠢事。少废话,快滚起来。”说着,举起笤帚疙瘩就要打,吓得李嫂麻利地爬起来,嘴里叨唠着:“好好,好好,俺起来,这就起来。”李志远已经找出了蓑衣,挂上了门,拉着他老婆加入了寻人小队。   喇叭声在雨中,显得格外清楚。刚第一遍,刘三他娘就被这喇叭声喊得明白了,拄着拐杖就要去刘三屋里。正好,刘三过来,没等他娘开口,就说:“娘,俺叔在大喇叭里动员群众,帮忙找刘善家的呢,俺这就去看看。您别着急,在家安心等着,这么大雨,她跑不远。”老太太,点点头,激动地说:“三啊,这次你算是对了一回。娘不多说,赶紧去找人,让梅子和小也去。俺在家里,求菩萨保佑刘善家的,一定不要出事。”   当天下午,出动了百十口子人,把整个村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能找刘婶。眼看这天就要暗下来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村长守在村支部,是一步都不敢离开。大爷带着人只好回了村支部,又对村长说:“村长啊,俺琢磨着,这刘善家的,恐怕是出村了。您看这样行吧,让村民们都回来吃饭,饭后,男人们到支部集合,女人和孩子就不要再出来了。然后,咱们分成几组连夜出村,去找找看。让各个村的支部也给用大喇叭,帮帮忙。这个雨还没有个停的迹象,这么乱找,也怕是没结果。”村长听了,点点头。   饭后,人们陆续地来到支部。大爷粗略地码拉了一下,大约有60来号人。分成了四组,第一组由大爷带着往北,姥姥常庄科村那边周围。第二组由张昊带着往东,朝吴桥方向各村。第三组,由李志远带着,往德州方向各村。最后一组由刘三带人,朝西边十里堡各村方向寻找。找到人或者找不到人,天亮都要回支部。安排好后,便各自出发。   那个晚上,母亲一夜没有合眼,心里惦记着刘婶。眼前总是不断地闪过,老刘善水淋淋的那副样子。心里一阵酸楚,不停地思量着:“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这样了。老天太不公平了。以前,刘婶多么健谈,多么开朗的一个人啊,自打那事以后,整个人都变了。要么一句话不说,要么自己傻笑。最近还时不时地往外跑。清醒得时候,也是有数的那么几天。”想着,想着这些,母亲不由地留下眼泪。母亲看了看来家里避难的红岭,说:“孩子啊,你别等了,你和花钻一个被窝,先睡吧。俺等着,一有消息,俺就叫醒你。”点了点头,红岭蜷缩着钻进了我的被窝。我抓着她的手,学着母亲拍我的样子,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夜里雨一直下,大爷他们趟水,走了很多个村庄,联系了一路的村支部,但都没有消息。每个人都泥猴似的,累得筋疲力尽了。眼看,天要蒙蒙亮了,开始无可奈何地往回赶,希望其他组能带回好消息。 正文 食堂散伙,春天来了   再说,李志远带着那组人,走了十几个村庄后,都快到德州市里了。人们实在是累得受不了了,都开始要求歇会儿。李志远心里着急啊,但也没有办法,只好找一个地方,停下来歇会儿。于是,在德州的双桥洞子底下避避雨,准备休息一下。刚停下来,就听见有人说:“俺的娘呀,这是什么东西,差点把俺给绊倒。”大家不约而同地朝他那边看去,这时,李志远赶紧滑了根火柴,仔细看看地下。这下子,人们都看清楚了,这不正是刘婶嘛。李志远,赶紧把摸了摸刘婶的头,烫得要命,使劲摇晃一下刘婶的身子,没有任何反应。让人把刘婶拖到他的后背上,背着就赶紧往回走。几乎是一路走一路跑,这回,这十来个人倒霉了,一人背一段路,天都大亮了,雨也停了,才算赶回了村。人们才松了口气,村长特批,参与寻人的群众都在家休息一天,照样记工分。   老刘善,抱着刘婶高兴得哭了,一边感谢大家伙说:“俺刘善谢谢大家了,要不大家伙帮忙,俺老婆兴许这会儿已经死到外面了,这个情俺记着。”母亲赶紧让哥哥去请大夫,又张罗着借来了红糖,给刘婶喂了下去。据说,这次的出走,刘婶几天才恢复神志,刘善在炕边也守了几天。   秋天,收成格外的好,各个村里的棒子个头大得都像牛角。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开始了野人一样的生活,干活的时候,哪一个都悄悄地蹲在地里,饿得偷偷啃生棒子,生的红薯生的一切能吃的东西。就连年轻的姑娘们,也顾不得自己的颜面了。有时,来不及蹲着啃的棒子,就直接把棒子扯下来,偷偷塞进自己的裤腰里,然后时不时拿出来啃两口。人们是都怕了,就算粮食堆得像小山一样,肚子仍然会饿得咕咕叫。的确正如人们所料,交完了公粮后,食堂里粮食又不多了。   很快,食堂实在撑不下去了,有些头脑的人想出来一个办法。就是把棒子秸秆磨成了粉末,还掺上一些棒子面儿,嗯,没错,就是这种东西被称为淀粉,但绝对区别于现在的淀粉。在活活成团子后放在大锅里蒸,蒸完了以后要趁热赶紧招呼大家来领,为了保险起见,让人们提前排好队。就每个来领饭的人都得拼命的捂住,要不然风大的时候,就会一下子,刮跑了,全部都不见了,好端端的干粮就这么没了。还记得第一次去领时,虽然大师傅再三叮嘱了,但哥哥还是好奇,走在路上的时候,忍不住偷偷打开看了看,结果真的跑了。所以人们也变得越来越聪明了,每次打这种干粮的时候,人们都尽可能的使劲用衣服兜住了,别让风给刮跑了。到如今,俺还仍然记得那干粮的味道,虽然有的揦嗓子,但真的很满足,要不是那种淀粉,也许俺就熬不过了。   整个冬天真的好漫长,天天母亲给俺们描绘着春暖花开,到处一片生机的景象。眼前无数的野菜,有牛舌头、苦菜、灰灰菜、荠菜、胡璐苗、蒲公英、还有曲曲菜以及嫩绿地榆圈。只要是熬过了这个冬天,咱们就算是有盼头了。但令人遗憾的事,俺的奶奶也没有能挺过那个冬天,在腊月的一天早晨,大爷照常来给奶奶洗脸,先是叫了一声,奶奶没有任何的反应。大爷撩开奶奶盖着的被子,发现她还闭着双眼,大爷警觉地摸了摸奶奶脸,已经冰凉了。她没有等来春天,也没有能够亲眼见到自己的第二个孙子一面,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在一片期待中,我们终于迎来了望眼欲穿的六一年的春天。柳树开始发芽了,坑里的冰水融化了。而俺的心也跟着融化了,逐渐从失去奶奶得悲伤中走了出来。开心极了,蹦蹦跳跳的像只兔子一样,每天活跃地跟在母亲的身后,和哥哥姐姐们奔跑在绿色的田野上,在溪边桥下、在田野边梗上、在路边小径旁拿着小镰刀挖着各种野菜,一边唱着歌。俺原本以为往后的日子都会像春天一样明媚,可就是在这个春天,俺的弟弟小二(鲁光亮),降生了。   好像他生来就是俺的克星,从他出生那天开始,母亲就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他,他就抢占了母亲的怀抱,母亲的温柔母亲的一切原本属于俺的一切,都被他通通的享受了。而可怜的俺打那后也多了另外一种工作,那就是看孩子。而俺怎么能够轻易的放弃呢?我像所有的孩子一样,不停的想着各种的办法动着脑筋,希望能再次得到母亲的关注,得到母亲的爱。但是这一切的努力,却得来了与之相反的结果,得来的竟是母亲更多的责骂。慢慢地在母亲的眼里俺成了一个叛逆不听话的孩子,没有个女孩子的样子。母亲的心一天天离我越来越远,而俺也开始痛恨这个孩子,痛恨这个夺走俺的母亲关爱的孩子。   就算是到现在,俺也没有搞明白,当时到底是什么?难道是家庭的负担还是生活的无奈,让母亲性情大变。记得有一次,俺不小心把孩子掉地下了,母亲拿过笤帚来就是一顿暴打,我真的心里很难过,却使劲把眼泪咽到肚子里去。第一次感觉到母亲如此的陌生,如此的不可理解。往后的无数次夜里,总在梦中哭醒,每次枕头都会湿了。而以后母亲更像个疯子一样,只要有不如意的事情,俺就自然是那个出气筒,打骂更是像家常便饭一样,母亲还时常把一句挂在嘴边:“让你不听话,等你大了,拿你换个小媳妇子去”。这本以为是一句气话,却真的成了俺的宿命。   又是一年冬天了,而这个冬天对于我们来说,是标志性的一个冬天。就在刚进腊月的时候,从上面传来了新精神,大食堂终于要解散了,散伙了。人们又恢复了生火做饭的自由,大家伙儿都开心极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自抑的笑容。一样的是冬天,一样的是贫穷,但大家的心里,仿佛提前迎来了暖洋洋的春天。大家更是卯足了劲儿,知道这回是真正的多劳多得,粗粮细粮,按工分合理的分配到每户人家手里。   这个时候,乡亲们的日子好过了起来。从春天开始,各村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早在五八年逃出去的那帮子人,开始往回逃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据说,是因为在农村菜汤菜水的能糊弄饱肚子,而工人那几个工资,在城里不够买几斤萝卜的,还是要挨饿。姥姥村里有俩三个人已经逃回来了,可俺舅舅让人给姥姥捎话来说:“决定不回来了,家里也困难,他在外面会努力活下来,挣钱给家里寄回来。”   按照村长的安排,父亲还是留在生产队,给队里喂养牲口,大爷仍然是队长负责带工。这样,算起来,家里只有弟弟一个闲人了。姐姐能帮母亲干活呢,在队上给小孩子也能算半个大人的工分儿了。而我的主要任务还是看孩子,母亲也是格外的拼命啊,每天,天还没亮就推着两个大筐出门了,等天刚微微放亮时,已经割了两大捆子草来了。因为太早了,露水还没有干,母亲经常穿着半截的湿裤子回来。也就是这个原因,母亲后来双腿,有严重的风湿。母亲那双腿比天气预报还要准,虽然是艳阳高照,只要母亲的腿一疼,明天一准是个阴天。而每到个阴雨天,就更是疼得受不了。就这样母亲在地里干活都要比别人多要点任务,回来都不会闲着,在沟边呀,田间地头好野草收割,除了队里给的干草任务外,剩下的也是可以算成工分的。   从那时候起,母亲便开始抽烟袋了,起初的时候听说这样可以缓解压力,可以解解乏,吸几口。慢慢的越来越多,后来形成了烟瘾。一天没有几袋烟?是下不来的。家里这几年是一贫如洗,母亲要趁着好政策,是下定决心要给家里彻底变个样。这正合计着去姥姥村里赊欠个小猪崽,晚上母亲给俺们几个填到被窝里后,又开始纺线,一边憧憬着以后的日子:“你们都好好的听话,别让娘操心。等明天俺赊了小猪仔回来,盈盈和花就每天在地里,顺便找点嫩野菜,把小猪喂得肥肥的。等再过年的时候,就把它给卖了,给你们每人做件新衣裳。还给你俩都买对花卡子。光泽就好好念书,以后好有出息,当个教书先生。俺和你爹你大爷加起来工分也不少了,等攒上两年,你哥哥大了,就给他盖一间偏房,这么大孩子不能总给你大爷挤这一个土炕上,也无法安心念书。光泽你在学校里要多照顾大旗,你刘婶自打那次事后,就疯疯癫癫的,俩孩子挺可怜的。别让别的孩子欺负他。明天让你大爷问问你刘叔看看他家要不要赊猪仔。俺推个车一块给弄来就是了。”第二天,母亲果然去姥姥村里弄来了两只小猪仔,俺和姐姐挑了一只小花猪留下了,因为太可爱了,都非常喜欢它,姐姐给它取名花。另一只送给了红岭家。从此除了看孩子以外,俺又多了另外一种工作,那就是有空就是给小猪崽子挖点野菜,陪它说说话。   这一天,母亲放工回来,看俺正抱着小二坐在门槛子上晒太阳,匆忙洗了把手,就接过孩子喂奶了。然后一边说:“去花儿给俺装袋烟来,”而我,好不容易把孩子放下,想着放松一下,心里正惦记着玩儿,哪里把母亲的话放在心里。只是随便应了一声,然后撒腿就往大门外跑去玩儿了,玩的正带劲的时候,母亲气哼哼的一只胳膊手夹着小二,一个手拿着笤帚疙瘩来了。:“花,俺刚才让你给俺装烟,你在干什么去呢!”俺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给母亲装烟斗的事,见大事不好,急急忙忙的往回跑,然后一边绕着圈子尽量不让母亲打到自己,然后一边说:“俺现在就给你装,俺现在就给你装。”俺赶紧去找烟斗,装了烟以后。母亲一边抽着烟一边气还没有消,厉声的说:“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今天的饭,就别吃了,让你长长记性,”俺还以为母亲只是说说气话,谁知道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俺看到,哥哥姐姐都已经坐到了小桌子旁边,我也慢慢的往那溜,结果,母亲呢?对着哥哥说:“把她的碗拿过来,今天中午给她饿着,让他不好好听话,”于是俺的碗被收了回去。   大爷看看我,摇摇头没有做声。这个时候,我坐在门槛上生闷气,不吃就不吃,这有什么大不了?心里这样想着,一会儿大爷吃完出来了,偷偷塞给我半块团子,转身去套屋里了。吃完饭后,母亲要照例歇会儿,而那刷锅刷碗的事就留给俺了,因为在所有的人看来这个活是俺为家里唯一能做的。上工的钟声一响,母亲马上就把孩子塞给我,然后上工去了。嗯,没错感觉那个时候是最好的时候,因为没有人在能欺负我了,我就和小二我家里玩儿。一会儿红玲来找我玩了,俺把发生的一切都和红岭倾诉了一番,感觉心里舒服多了。红岭本来就不爱说话,听了这一切之后,更是惊讶得目瞪口呆的。半天才说出来一句:“你娘怎么能这样呢,也太严厉了对你。你饿吗?要不俺给看着小二,你去找点吃的。”说实话,俺是真的很羡慕红岭,虽然她娘疯疯癫癫,但是从来没有骂过她,更没有打过她。每天都温柔得像个孩子一样,抚摸着她的头,俺是已经记不得母亲最后一次抚摸俺的头是什么时间了。   有件事,我一直藏在心里,就是我非常想上学。也想能像哥哥一样,能够认识自己的名字,能够看书,以后也能够当个教书先生。所以,经常拿着小树杈在地上,学着哥哥的样子,点点画画的。有一次俺试探的问问母亲,:“娘,明年俺就到上学的年龄了,俺想和哥哥一起去学堂。俺已经给自己取好学名鲁爱珍,好听不?”可是,在母亲看来,这一切都是太异想天开了:“名字挺好听的,以后你上,工记工分就用这个大名。上学怎么可能的事呢,因为像你这么大的孩子,要么都在看孩子,要么就开始给家里父母帮工,记半个工分。哪里还有闲钱养个闲人呢?再说,连你张昊表舅都说了:‘丫头早晚也都是个赔钱的货,上学没用’。而他家,就没有让小凤上学。再者说,父母也要有个公平吧,你姐就没有能上学,咱队上有哪家的闺女去上学了,除了刘胜他闺女,谁家有这个条件啊。你弟弟还小,你也要为这个家里着想一下。你给俺找找,你这一批女孩谁去了呀,你最好是断了这个念头。”我小声的说:“俺和红岭说好了,如果俺去上学,她就去。”   母亲的脸沉了下来,:“俺就是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在家里本本分分的不就行了,你看看你姐,一句怨言都没有。地里忙时,你看孩子就行了,又累不着你,在家里,天天又不是风吹雨淋的。你还是不知足吗?你不是喜欢插花吗?等地里不忙了,冬天咱就在家里热炕头上娘教你插花纺线,再大点就教你织布。你觉得红岭爹能让她去上学吗?你刘婶神神道道的,基本只能当半个人用,大旗一个人上学,家里就够困难了。你们小孩子的想法怎么能当真,上学的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俺很是不高兴撅着个嘴,靠着墙根蹲下来,用手指在地里胡乱的画着,发泄心中的不满。   有一天中午,我见哥哥放学回来,把书包随便扔在地上,就去舞弄他的练武术的那一套家伙了。我鬼使神差般地,悄悄地打开了哥哥的小书包,从里面找出纸笔来,兴奋的在他的本子上画啊画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哥哥已经站在了俺身边,恼羞成怒的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伸手抓起俺来,就摔了出去。 正文 出远门   哥把我摔得一个大跟头,然后,紧接着我刚爬起来,他就又把我扔了出去,这次没等我爬起啦,他就又踹了我一脚。吓得我哇哇大哭,顾不上身上的土了,赶紧抱住他的腿,担心他再踹过来。半天他没有动,我这才爬起来,他又把我推倒,然后,找了一个小根细棍子,使劲敲我的屁股。然后还喊着:“你这个死丫头,你还想还想认字你一个死丫头,还想用俺的笔?还想和俺一样,不干活在家里就能吃饭?你问问家里哪一个会答应啊?”边说着,边抽打得俺更厉害。俺气急了,这次一反常态,没有像原来一样任他折磨。我伸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棍子,怒吼道:“有本事,你就打死俺,你别仗着是家里的儿子,有大爷给你撑腰,看娘回来,俺都告诉她,让她收拾你。”   本以为,这遭了哥哥一顿暴打之后,回来让娘给评评理,教训他一番。结果 好不容易,盼到中午,母亲放工割完了草回来,还没等俺说话,哥哥就跑上前去,帮母亲把草捆子,码在了院里草垛上。一边又跟母亲说了这个事情,打了我的小报告,这时,俺也哭着跟母亲讲,哥哥是怎么打我的。结果母亲一声不语,照例一只手揽着小二,一只手里拿着烟袋,吧吧嗒地抽了两口,放下烟袋,开始对俺大发脾气,:“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知道家里多么节约能让你的哥哥去上学呀?嗯,你居然敢浪费他的纸和笔。你真的是太不让人省心了,也不长记性,该打。狠狠地打,看她下次敢不敢了,早晚拿你去换个小媳妇子。”边说着边用手指头戳着俺的脑门子,我真的伤心极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母亲,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这个女人还是俺的娘吗?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看着哥哥在一边,哼哼地翻着白眼瞪着俺,得意洋洋的样子,俺真想冲上去,把他撕碎。   这一次也不例外,俺照样没有饭吃。虽然没有饭吃,但是,下午还是要照样看孩子的,整个下午,俺就像个木头人一样,抱着小二,木嗒嗒地杵在墙根底下。快傍晚时,红岭又过来了,发现俺满脸泪痕,关切的问:“又挨打了啊,又没有吃饭。”坚强的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委屈,哇哇地大声哭了起来。红岭用手一边抚摸着俺的头,一边温柔地说:“下次,你不要硬碰硬了,你还小,会吃亏的。把小二给我,你去找点吃的。”天快黑了,母亲收工回来了,看了看俺,接过孩子,没有搭理俺。我就又一屁股坐在墙根底下了。本以为晚上可以吃口饭了,结果吃饭的时候,我凑了过去,母亲还是把我的碗拿走了。然后我突然间明白了,还是不想让我吃饭。整个人靠着墙根儿蹲下,心里难过到了极点。   突然听见大门,被猛地推开,刘小跑来了,还没进屋,就一只脚踩着门槛子,一只手掐着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说:“生了,生了,俺有妹妹了。”然后,看了一眼,蹲着在墙根下俺,又接着说:“俺爹说,让大娘去一趟,帮忙剪点喜字,合算一下,要多少散喜面才好。”母亲放下饭碗,连忙答应说:“好,好,你先回去吧,等俺吃完饭,就过去。”刘小看了看我,嘿嘿笑着说:“花,这是又被罚了。你就不如你姐老实,不让人省心。”气得我,站起来,冲刘小的脸,就呸了一口吐沫星子。刘小没有防备,也不好发火。一边擦着脸,一边走了,嘴里还不老实地说:“得了,好男不跟女斗。”哥哥在外屋恶狠狠地说:“花,干得好。这都要接不上顿了,他家还算计着送喜面。他娘的,真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母亲急忙说:“光泽,别胡说,让人听见了,不好。”   整个春天,家家户户都忙活着,计划着,怎么样把日子过好,这几天雨总是下,地里的麦子要呲牙吐穗了,眼下这口粮又要接不上了,大爷找出家里的公粮本本,凑了点钱,准备去镇上公粮站提点粮食去。母亲更是没日没夜的纺线,织布。想着赶上这一批,和大家伙儿一起去南边山东新泰去换点儿山药干子回来,可眼下这线又不够了,怎么办呢!想明儿个一早去,周庄集上看看有没有布剂的,就是弹的好棉花,搓成一条一条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母亲叫醒,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就听母亲开始料理姐姐:“盈盈你在家里给大爷他们做饭,收拾被褥,娘要和花抱着小二去趟周庄集上。赶紧把布剂买回来,要不然就误事了。顺便让大夫给小二看看,怎么回事,都咳嗽了两天了。”我和母亲带着小二就出发了,一路小跑,说实话,俺都有点跟不上呢!天已经大亮了,集上已经熙熙攘攘的人不少了,母亲一边叮嘱我一定要跟住她,一边四处撒摸着找卖布剂的。我可是一次见识这种场面,好不热闹啊?没走几步就又忍不住停下来,看看这看看那,觉得什么都好奇的不得了。母亲一个劲的喊着我,让我跟上,我哪里跟的上,最后让我拽着她衣服角,像个小尾巴一样甩啊甩的在后面跟着。   找了好大一会儿,母亲终于在一个老爷爷的地摊前停下来了:“大叔,你这布剂怎么卖啊?”老人家伸出那皱巴巴的两根手指头,说:“这年头生意不好做,想要就麻利的。”母亲愣了一下,转过头来对我说:“花,咱先给小二抓了药,看看能剩多少钱,再回来买吧”。我眨巴着大眼睛,点点头。于是,我和母亲挤出人群,直奔药店去了,到门口,母亲说:“花你在这里等着俺,千万别乱走啊,俺一会儿就出来。”我就找了个树墩子,坐了下来,眼睛还是不停的到处看着,很快我的目光锁定了,那个卖泥娃娃的老爷爷,只见他一边还拿着个泥哨子在吹,一边吆喝着,他的案子上摆着各种模样姿态五颜六色的泥娃娃,真好看。   我这心里想着如果俺也能有个泥娃娃多好啊,突然间发现前边的人群里一阵骚乱,几个穿制服的人从里面挤了出来,手里轮着大包袱小包袱的,后面还跟着几个人嘴里屋里哇啦地说着什么,其中也有母亲问过得那位老爷爷。周围的人很快就围了上来,我特别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想想母亲的话,又害怕母亲的脾气,还是乖乖地在哪里等着母亲出来。   又过了很大一阵子,母亲才出来说:“今天也邪门了,看病抓药的人就那么多,那是怎么了,花,你抱着小二,俺去瞅瞅。”人群里,还有一个老太太,坐在地上,一边哇哇大哭着,一边恳求的说:“求求你们了,行行好吧,放了俺这一回吧。不要把俺这布剂收走,这个春天就靠它了,呜呜!”一只手使劲拽着她的包袱。眼看就要从制服手里拽回去了,就听见其中一个制服说:“你这老太太,别犯贱啊,这是违法的知道吧!再胡闹,就把你带派出所去。到时候,看谁丢人。”就见在人群里,挤进一个男人去,把女人抱了起来,对制服连声说:“对不住啊,您别生气,孩子他娘也是着急。”一边又安慰女人道:“他娘,咱就认倒霉吧,啊!”母亲费了很大的劲才挤进人群里,一看,这不是娘家村的陈铭才的二弟(陈铭贵)两口子嘛,就在姥姥家房后住,算是老邻居了。母亲急忙上前去扶起了陈名贵老婆,说:“二嫂子,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咱别给他们较劲。别生气了,全当破财免灾!”原来那几个穿制服的是派出所的,包袱里是他们没收的布剂,还有一些没收的其他东西。那是违法的,在当时不允许个人买卖的,很快,整个集上一片狼藉,人们四散而逃。看明白了这些,母亲叹着气出来了。   今天这一趟是白跑了,看到母亲垂头丧气的样子,我有点心疼,一路上再也不敢多问一句,生怕再惹恼母亲,挨一顿责骂。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晌午了。母亲搬过来纺线车子,调试了一顿,自言自语道:“人算不如天算,就差那么一会儿,要是先买了布剂好了,这半天没能去上工,工分没有,可事也没有办成。晚上俺去你刘婶家看看,她家还有吗,窜兑点。最好别误了这一批,娘也不识字,去那么远的地方,还要赶闷罐车,又要走路的。万一人家这批都换回来了,就剩咱家了,还真是麻烦了。”突然间母亲的眼睛一亮,说:“对了花,咱家那只鸡也抓着吧,万一也能换点呢。对,就这样。”这一上午,就听着母亲,自己叨叨地说呢。中午大爷收工回来,刚进门就问:“花她娘,买回来了吗?俺听张昊说,他们打算大后天就出发,估摸六七天能回来。”母亲沮丧的脸说:“今就是倒霉,就差那么一点。”接着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大爷,大爷边打开烟袋,边说:“花她娘,你也别太急了。万一赶不上,也没有事,听口风,好像上边也要给点救济粮。”母亲:“真的,太好了,最好能跟这夏粮接上,俺是给饿怕了。”   下午收工刚回来,母亲就去了刘婶家。这会儿,刘婶正好头脑清醒,听完了母亲的来意,立马把家里的布剂分了一半出来,这下可把母亲乐坏了说:“他刘婶,等咱换回来,多分你点。”刘婶:“花她娘,这些年你没少照顾俺们,这算得啥事啊。俺这个病也没个准,指不定哪天,孩子还要让你多操心呢。”母亲拉过刘婶的手,拍了拍:“她刘婶,你这都是些啥话啊,咱们这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以前咱们是没有办法,现在政策好,你赶紧好起来,咱还搭伙,把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的。你看大旗和光泽眼瞅着就大小伙子了,咱不为自己,为他们也要好好的活着,等着盼着抱大孙子呢。”被母亲这么一说,刘婶也露出了少有的笑脸。这母亲不敢耽搁,赶紧回家,马不停蹄地纺线。天快亮了,母亲把线都纺完了,伸了伸腰,把纺线车子搬到了对面的小床上,然后对姐姐说:“盈盈,今天的早饭,你给全家做,俺睡会儿。”说着躺了下来,很快就睡着了。其实俺是打心眼了佩服姐姐,对母亲的任何要求,从来都没有说过不字。   母亲也真的是个要强的人,当天照样上工去了。晚上,俺们姐妹都睡下了,母亲爬起来,点着煤油灯又开始织布了,我就听着那织布机扥布的声音,咔嚓咔嚓的那么有节奏感,那么动听,越来越远,慢慢地睡着了。后来我还会经常的梦到那种声音。就这样连续两个晚上,终于织完了那弦子布。下了挂,装了包袱,母亲没有来得及好好睡了一晚上觉,就赶紧收拾行囊随着十来口子人出发。   那是大食堂解散后,上级给的特许政策,让百姓可以免费乘坐闷罐车,去异地换粮食。而在我们当地,最近的闷罐车在吴桥火车站,也有大约20多里地。母亲一只手挎着包袱,另一只手提着那只鸡,一路连走带跑的跟在队伍的后面,生怕自己再被丢下,一刻也不敢马虎。好不容易,赶到了火车站,掏出干粮啃了两口,赶紧又揣回去。四里八乡的百姓都往这里赶,太挤了。人还没事,可怜的那只鸡都快被挤死了,母亲举着那只鸡,拼了命才挤上了火车。刚站稳,火车就开了。这时,就感觉有人在身后,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正文 难熬的日子   母亲刚站稳,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陈铭贵老婆也挤上了这趟车。这头次出远门,遇到个老邻居,母亲是格外的高兴,心想这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两个人很快就聊了起来,母亲说:“是二嫂子,真好,咱俩也算是个伴了,俺去换山药干。”陈铭贵老婆乐呵呵地说:“俺也是,上次,他们回来说,那边人实在,山药干也好。这次,俺也随大流,去换点试试。”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开始没完没了了。   再说刚子家那头,自打弟弟被抱走后,他就经常叫上妹妹,三天两头往老王家跑。刚开始,王家夫妇也没有太在意,可后来,那孩子慢慢开始认人了,他们就担心。老来回这样,孩子以后该跟他们不亲了,不就真成了白养瘦马了。于是王家就找王媒婆了。这一天,王媒婆子风风火火地来了,这屁股还没有坐热,就拿出个小手帕。打开后,里面是包裹的十块钱,塞给刚子他娘说:“刚子娘,俺知道,孩子是自己的心头肉,可刚子他们这么来回的去,王家有点不踏实,为了孩子好,还是管管他们,别总去了。如果想孩子,就过年,过年去看看啊,这些你收下。这日子不好过,填补点吧,也算是王家的一点心意。”说完,借口有事,就赶紧把腿走人了。这王媒婆前脚走,后脚刚子他娘,就开始哭爹喊娘啊的大哭起来了。这刚子他爹和几个孩子也没有办法了,只好由着她哭吧,刚子他爹说:“刚子,别劝了,让她哭吧,哭哭就好受了。”   可刚子他娘没有哭得好受了,而是大病一场,几天吃不下喝不下,刚子他爹赶紧把刚子姥姥接来。刚子就天天守着他娘身边。生怕他娘喊他,再听不到。这是个孝顺的孩子,夜里点着盏煤油灯,刚子就坐在炕沿边上,已经几天没好好睡觉了,不停打着瞌睡。刚子姥姥看了,心疼啊,小声地说:“刚子,你去睡会儿吧,一会儿就好。”可刚子他洗了把脸又进屋来了,让他姥姥睡下,一个人就一直守到天亮。   一大早晨,刚子的老师找来了,一进院子就问:“刚子刚子,怎么这几天都没有去上课啊,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刚子揉揉眼睛把老师请进屋说:“老师,对不起,俺让你担心了,俺也正想去找你呢,俺不想上学了,家里弟弟妹妹还都小,俺想帮家里多干点活,就不去学堂了。”听到这些话,曹老师惊讶得目瞪口呆,嘴巴都有点结巴了:“俺说刚子,这不是开玩笑的,学习是大事,如果就这么不上了,你会后悔的,你可是咱们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你再好好想想,俺先走了。”曹老师出来刚子家的门,就直接去找刚子的三叔了,他三叔是个文化人,乡镇医院的院长,他应该明白这些,曹老师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就来到了他三叔家。   刚子的三叔陈铭忠,在院子里正锻炼身体,刚子的三婶在院子外面抱柴火,准备做早饭。这时,曹老师一边走进院子,一边打招呼:“铭忠啊,忙着呢,俺有点事找你聊聊。”三叔赶紧迎过去说:“哦,是曹老师啊,赶紧进屋去,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俺能办到的事就一定办,办不到的想办法办到。呵呵”说着,他们就进了屋。三婶看情况也点不好意思,招呼俩孩子赶紧起来,一边给孩子拿衣服穿,一边说:“曹老师,让您笑话了,这家里太乱了。当家的你还是跟曹老师在外屋坐坐吧,俺先把这炕上的被子叠叠收拾收拾,你看乱的。”曹老师笑呵呵的道:“没事的,没事,谁家有孩子都这样。俺们家那是更乱,呵呵。”   三叔招呼着曹老师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说:“曹老师,这可是第一次到俺家来啊,到底是什么事啊。”曹老师叹了口气说:“是为了刚子的事,刚子他娘这不是病了吗?都几天没有去上课了,俺这是不放心。今天一大早赶紧跑来看看,结果怎么招,这小子跟俺说‘他不想上学了,弟弟妹妹小,要给家里多干活。’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这孩子是俺看着长大的,那是个学习的好苗子啊,这回乡里竞赛,学校准备让他去给咱争争光,体体面呢,这个节骨眼上,他撂挑子了。再说了,这学习的事可是大事,咱们都是知道的,以后没有文化,能干点啥。有点情绪没事,家长要好好做做孩子的思想工作,做父母的不要太自私。这么小个孩子,是眼下帮点忙了,那以后呢,以后怎么办?苦就苦咱们这老一辈子,就够了,不要耽误了孩子,孩子是咱们的希望啊,这过早的拔了苗是造孽啊。这话俺只跟你讲,那两口子脾气大,特别是刚子娘,一方面是病着,另一方面俺也不想惹呼她,老娘们家家的,太凶。但这话说回来,你们是一家子,那是你哥嫂子,你说话比俺好使,俺琢磨着,这事就你能行。你孩子的思想工作你也要做,哪里来的邪念头,孩子要干的事就是学习,这一件事干好了就行了。”   三叔听后皱起了眉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曹老师你别着急,俺晚上下班回来,就去跟俺哥嫂子好好说说这事。说实在话,俺那嫂子,俺一家人都怕,俺也有点怵头。不过这个事俺还是要管的,刚子是个懂事的孩子,在咱这村里像这样的孩子不多啊。俺好好给他百搭百搭这道理,他应该明白。曹老师放心吧!”这时候,三婶子也收拾完了,撩帘子出来了说:“不好意思,曹老师,收拾好啦,你们进屋吧,俺要在外屋烧火,免得再呛得慌。”曹老师笑了笑:“不了,俺这就走,不耽误铭忠的功夫了,这会儿你嫂子也应该把饭做好了。”说着起身就往外走,三叔也连忙跟着送出来。   走到大门口时,曹老师又回过头来叮嘱道:“铭忠啊,这事就拜托你了。”三叔见他还不放心,又重复说:“放心吧曹老师,这事包在俺身上了。”这送走了曹老师,三叔的脸沉了下来,若有所思的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三婶在灶台下喊:“当家的,当家的,给孩子去洗洗脸。”连着喊了两遍,三叔都没有听见,三婶觉得有点奇怪。就在灶台底下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来到三叔背后,猛地叫了一声,这下把三叔吓了一跳。三叔惊讶得说:“州他娘,你这是干嘛呢,吓死人了。”三婶有点委屈:“人家都喊了你几遍了,你都没有反应,到底在想啥呢?”三叔叹了口气:“刚子的事呗,那嫂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可也不能眼睁睁地不管啊。俺正琢磨怎么样和俺哥说呢。”三婶也犯愁了:“是啊,让俺想想,你先给孩子洗脸去。饭马上就好了,吃了赶紧上班去。咱家老小还都靠你呢。”三婶说着推着三叔进屋了。   话说这刚子送走了曹老师,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他喜欢曹老师,更喜欢读书,和老师说不去上学的事,他自己也很难受。可是家里目前的情况需要人,母亲又有身孕了,这一病倒了,家里这老老小小的,都没有人照顾了,早晨在家里又忙着做饭,又给弟弟妹妹穿衣服梳头。还要照顾母亲,这中午总不能等爹下地带队干活回来,再让个大老爷们爬到灶下烧火吧。这退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刚子暗暗下了决心,自己这辈子就认命了。   晚上刚吃过饭,刚子正收拾碗筷,准备洗碗刷锅,他三叔就来了。“三叔来了,您坐炕上吧”刚子招呼着。“哦”说着三叔就进了屋:“听说嫂子病了,俺过来看看,好点了吗?”刚子他娘靠着个被罗子坐了起来:“他三叔啊,俺好多了,都是那个王媒婆子给气的,你说说这叫什么事,给俺扔了10块钱,说以后不让看孩子。太缺德了,那俺不就成了卖孩子了,太窝囊人了,气得俺把那钱让刚子给他送去了。下回见了才要骂她一顿出出气,上回是俺还没有呐么过来味,就让她给跑了,这个缺德玩意,这王家也不地道。咱再怎么穷,咱也不能干那卖孩子的事,咱只是为了让孩子能活命,有口饭吃。想到这些俺就觉得窝心,这要是早点散了食堂,俺的三也不至于的送人啊!”说着,刚子他娘又哭了起来。   刚子三叔一看,赶紧给杆子上的毛巾拿过来,递给了嫂子说:“嫂子,你也别难过了,孩子大了会明白这些的,谁能记恨自己的父母呢。再说,那个年头活命是大事。俺听说刚子这几天都没有去学校了,功课恐怕也耽误了些,看看有什么,俺能给他补补的。”刚子他娘听到说刚子来了劲头,也不哭了说:“他三叔,你还真别说呢,俺这刚子是真懂事,看俺这病了,一直家里里里外外的活都包了,还一宿一宿的给俺守着。说心里话,比个闺女还体贴,你瞅瞅,他给他妹妹梳的辫子。上学的事让刚子给你说说。”说着刚子他娘提高了嗓门喊道:“刚子,你收拾完了吗?收拾完了进屋来,你三叔有话给你说。”“快了,这就来了。”说着刚子把洗完的碗筷放进了小厨子里,边在围裙上擦着手边进了里屋。“刚子你几天没去学校了,俺来给你补补课。”他三叔笑着说。刚子听了,愣了一下神,然后说:“谢谢三叔,俺打算不上了,早晨曹老师来过了,俺已经告诉他了,家里缺人手,俺不想去学堂了,多帮父母干点活,俺都12岁了,长大了。”   他三叔笑了:“刚子真是懂事了,大了,可是学习是大事,咱要是不学习了,以后只能干一辈子农活了。退一步说,就算是你打算干一辈子农活了,也需要学习,学好了知识,地也才能种好。你不是喜欢看书吗?以后咱学好了,考了状元,到城里去上学,那里的书可多了呢!你再好好琢磨琢磨。跟你一样大的张果子可还上呢,他学习不如你,早就憋着劲跟你一比高低呢,他家里和咱家情况一样,现在也三个孩子,他娘肚子也有一个。人家怎么就没有你这些想法呢?今天俺路上碰到曹老师了,他可是说了,这次竞赛如果你临阵脱逃了,那可不爷们,学校就准备让张果子顶上了。你好好掂量一下,不要因小失大。”三叔说了半天,再看大哥和嫂子都不吱声,这心里已经明白了。   原来,刚子不上学这事,他两口子是很高兴的。难得孩子这么懂事,自愿放弃总比他们提出来要好。这几天,刚子天天照顾他娘,他娘打心眼里有点离不开他了,总说他懂事,又当儿子又当闺女的。刚子听着三叔的话很有道理,心里本来就喜欢读书,而且一听让张果子顶上这事更是有点不服气。但是自己说出的话,又有点不好收回来,因为他已经和父母说过了,父母都很高兴,还直说他懂事,这要是收回来,有点为难,于是说:“三叔,俺再想想这事。”三叔是个聪明人,一看就明白了。站了起来,你们早点歇着吧,累了一天了。就往外屋走,刚子跟在后面,刚走两步三叔又停了下来,提高了嗓门说:“刚子,你弟弟这两天想要个陀螺,明天你去俺那,给他削把一个。”刚子笑着答应道:“没问题,俺做的陀螺无敌。呵呵”。   送走了三叔,刚子回到里屋,看父母一句话不说,就自己说:“爹,娘,三叔也是一片好意,你们看俺该怎么办啊?”刚子他娘叹了口气说:“刚子,你过来。”一边摸着刚子的头,一边接着说:“娘想让你自己拿主意,无论哪种决定俺们都行。你好好想想吧,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接下来刚子的三叔用刚子来家里了做陀螺的时间,苦口婆心地说服了刚子。又用了两个晚上的时间,做通了哥嫂的思想工作,刚子终于可以重返校园了。   而母亲走后的这几天,我在家里也过得度日如年的日子,天天盼着母亲能早点回来。哥哥趁着母亲不在时,更是变本加厉。当时,队里的苜蓿都割了一茬了,第二茬刚长出来,新芽嫩嫩的,特别好吃。很多人都在摞苜蓿芽,哥哥也让我和姐姐去摞了些,我还要看着小二,所以很不愿意去,这个时候的小二已经很沉了,我实在不愿意抱着他到处走动。哥哥又找来了他的武器,用小棍子抽打着我,跟他们一起去地里了。可到了地里,我把小二放下,和姐姐忙活着摞苜蓿芽。他仍然没有放过我,他找了些苍子,那些东西浑身都是刺,他趁我不注意时,把那些东西都挂在了我的头发上,气得我直哭。他又拿出来小棍子:“你要是哭,小二就会哭,他只要哭,俺就揍你。”吓得我不敢哭出声来。累得俺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对着镜子择了很久,才把那些讨厌的苍耳子弄下来,真是气死俺了。   好呆算是盼到晚上了,谁知道更大的噩梦正等着我呢,晚饭后,哥哥又发号示令:“不许你们睡觉,都择苜蓿芽里的野草和干叶子,明天早晨好用。”说着,把装满苜蓿的大木盆端上了炕,让我们坐炕上,又把煤油灯端了过来。厉声说:“花,把腿伸直,俺把煤油灯放你腿上,这样离得近,看得清楚些。要是你敢动,翻了煤油灯,俺就打死你。”吓得我也不敢不听,乖乖地把腿伸直了,让他放上煤油灯。我尽可能小心翼翼地,拿着择着手里的苜蓿芽,但是我也是个人啊,不是机器,时间长了,累得直挺挺的腿,我就把腿上有灯这事给忘记了,出于本能的换了一下姿势,灯就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