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 第一章:一波三折 她说,那一年我遇见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让我生,让我死。 天子脚下的一间破庙,是小乞丐们的地盘,苏小梧也是其中一位。 他们各有分工,负责扮瞎扮瘸要钱的,负责偷包子烧饼填饱肚子的,负责红白喜事讨赏的,而她的任务是劫富济贫,劫别人的富,济自己的贫。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那天偷到他头上。她跟了他两道街,被另一伙小乞丐盯上,挨了一顿好打。 “你叫什么名字?”他居高临下望着她,银缎披风在风中摇摆,雪染白了他的睫毛,眼神薄凉却溢出一丝慈悲,像是仙界的天神。 她往前栽了一下,惯性地想要拽他的披风防止摔倒,却硬生生止住,撑着地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搓着手心的泥,有些局促道,“小梧,我叫苏小梧。” 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记得自己姓苏,小梧这名字也是她自己起的,在此之前大家一直叫她小石榴。她没有父母,没有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打记事起,就跟着一群兄弟姐妹住在破庙里。她也曾想过自己是生在王侯贵胄的豪庭里,走失了才流落到这里来,可她等了很久也没有人去找她。 “苏小梧?”他轻声笑了笑,上前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他说,“我叫咸熙,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有我在,没人再欺负你。” 苏小梧仰着头看着他的侧脸,觉得这个男人周身泛着白光,握着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笑着点点头,“嗯。” 像是契约一样,她许下了誓言,却丢了一颗心,甚至丢了性命。 那也是一个雪夜,大雪染白了一切,冰冷泛着银光的白。天上是许久未见的月亮,很大,好像离地面很近。他迎着月光,背对她站着,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苏小梧摸着腰间的匕首,嘴角微微勾起,轻声一笑,“那家人已在这世上绝迹。” “是吗?”他慢慢转身侧对着她,扭头看着她,月光下他的脸一半明润,一般匿在阴影里,他嘴角似有上翘,眼底闪过一抹流光。 “那当然!”苏小梧轻快地走过去,背着手跺到他身后,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骄傲道,“我什么时候失过手!”说完孩子似地绕到他身前,歪头笑着。 噌的一声,毫无预兆,他拔出她腰间的匕首,匕首迎着月光闪着幽蓝色的光。“嗯……”苏小梧全身轻颤,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没入胸口的匕首,不敢相信地半张着嘴艰难地喘息,她抬手紧攥住他的披风。像只被破掉的沙漏,不可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她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藏在咸熙眼中她从未看懂的情绪。那是咬牙切齿刻骨铭心的恨,匕首又进了一分。温热的血汩汩地冒出来,染红了他的手,他嘴角扯动,脸上是狰狞的笑,“这样,就真的绝迹了!” 死亡来临的一刻她忽然想起冥河的话,他说,你们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 她松开抓住他披风的手,艰难迟缓地往上抬。却被他咔嚓一声拧断了手腕儿,眼泪随着痛从眼眶里涌出来,她扯着嘴角嘲弄地笑了笑,“你从不信我。”她像是飞蛾扑火一样往前迈了一步,‘呲’地一声,利器划破皮肉的声音竟然那样悦耳,他握着匕首的手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她再也撑不下去,身体一软往下倒去,他心里一阵慌,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上前一步半跪着揽住她,双手颤抖,表情纠结。她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勾勾嘴角,说,“我能不能自欺欺人一点,认为你还是爱我的?” 一阵劲风,冥河一掌打在咸熙身上,揽起苏小梧飞身离开。他扶她靠树坐下,看着她泛着黑紫的嘴唇,胸口剧烈起伏,眸中燃着杀意,他腾地站起来,恨道,“我杀了他!” “别。”苏小梧艰难牵动左手扯住他的袍摆,摇了摇头。 血一直在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流干殆尽。 他跪下来抱起她,撑着站起来,眼泪打在她脸上,“我带你去找大夫!” “没用的。”苏小梧摇了摇头,云里雾里地低低说,“突然,想吃葡萄了。” 她想起小时候溜到人家院子偷葡萄,因为没熟,又酸又涩,酸倒了几颗牙。小胖觉得稀罕抢了几颗,从那以后一个月没再从她手里抢东西。谁知道秋天刚过,他就染了风寒,没挨过冬天病死了。 时至今日,小时候的伙伴现在已是寥寥无几,病死的,饿死的,被打死的,还有……被老鸨子相中了,带到园子里洗刷干净,慢慢折磨死的。 “对不起。”他抵着她的头,哽咽着,“如果有来生……” “我不想再有所谓的来生,太苦……”她闭着眼睛,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恍然又看到第一次遇见那个男人,也是这样的雪天,都是命呢。 “公主,你醒醒,别吓铃儿,公主……”苏小梧被嘤嘤的哭泣声吵醒,手被紧紧攥着,一滴泪啪嗒打她在脸上,痒痒的。 身体像是灌了铅,提不起力气,脑袋里却是清晰的,“我还没死么?” “烟儿,你醒醒,都是娘不好……”听声音是换了一个人,苏小梧只觉得那哭声凄厉绝望,像是揉碎了心脏。 “娘?是我的娘亲么?”苏小梧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像被钉在床上一样动弹不得。眼前闪过苏府的一幕,苏夫人倒在血泊里,睁着眼睛挣扎着朝她爬过来,慌乱地摇了摇头,“不……不是……她不是,我……我亲眼看着她死的。” “烟儿,”身体被紧紧搂住,挤得她有些喘不过起来。女人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却不是庸俗的胭脂味,她在咸熙身上闻到过那种刺鼻的廉价的胭脂香味,呛得人难受。一度她也曾尝试过涂些脂粉,却被他直接丢进了水池。他说杀手身上不该有任何标记。 想到他,她觉得心口一阵剧烈的抽痛,好像那里还插着那把匕首的,在血肉里用力绞着。 感觉自己手脚似乎能动了,她艰难地抬手挣扎半天才抓住了女人的衣角,咬着牙试了吃奶的劲儿拽了拽。 一瞬间,她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她迟疑了一会儿,才欣喜地叫道,“烟儿,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女人激动地搂在怀里,好像一松手苏小梧就会消失不见。 苏小梧挣扎着推她,以防自己被憋死,女人终于察觉自己力气太大,松开她抹着眼泪。 她慢慢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拧着眉眨了眨眼睛,问,“天黑了么?” 听了她的话,女人轻微颤抖着,一双手变得冰凉,掩着唇低低抽泣。而苏小梧也在奇怪自己的声音竟然变得细嫩,脆若幼童。 过了一会儿,女人拭去泪水,努力扯扯嘴角,声音却依旧沙哑哽咽,她说,“天黑了,我……我抱你去休息。”说完她把苏小梧轻轻抱起来,走进里间搁在床上。 她扶着床帏盯着苏小梧看了一会儿,见她闭上眼睛又睡过去,才坐在床边捂着脸又开始哭,从她的话中,苏小梧明白,这身体属于一位公主。公主名为鸢烟,刚满五岁,还是少不更事的年纪,却自幼双目失明,体弱多病,平日里没少受别的公主王子欺负。 苏小梧觉得很累,听着着她的哭声越来越远,迷糊中感觉到喉咙里满是灼痛。那女人流着泪卡住她的脖子,咬着牙收紧。眼泪滴在苏小梧的眼皮上,泪水顺着睫毛,滑到眼眶。苏小梧微张着嘴,嘤嘤地挣扎,眼睛白翻着。女人见她痛苦的模样,心里一慌松了松手,下一刻摇着头紧紧扼住她的脖子又猛地收紧,“对不起,烟儿,你必须死。” 小小的身体慢慢停止了挣扎。女人目光呆滞,双眼空洞地盯着床上的尸体,眼泪溢出眼眶落下来,她突然崩溃大哭着把她抱起来,紧紧地搂着慢慢变凉的身体。 缘 第二章:生死 再醒来的时候,周围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苏小梧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还能见到新生的太阳。虽然以此时的境况来看,她跟死人没什么差别。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喷火一般。一边的垂柳耷拉着叶子干渴难耐,周围一片荒芜。这是她睁眼看到的第一幅画面。她抬了抬胳膊,觉得全身撕裂一般的痛,每一块儿肌肉都在叫嚣。 “呜……”突然的声音让她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猛地坐起来,不远处一群红了眼的狼正在撕扯着爪子下的肉,依稀能辨出那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屏着呼吸慢慢往后挪,身下是被咬碎的尸骨残骸。听到声响,撕扯着女人一只胳膊的头狼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她,龇着牙发出一声警告的低鸣,尖锐的牙往下滴着血,血落在地上,干涸的泥土瞬间就被染成了铁锈色。 周围的狼也听到它的声音也停下吃肉的动作,抬起头朝苏小梧龇着牙。 苏小梧咽了一口吐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深吸了一口气,撑着地慢慢站起来,她胸口剧烈起伏,空气进入肺叶喉咙里泛起一股腥甜。却她撑着腰,猛地僵住,她摸到了藏在腰间的匕首。 她看似随意地半倚着身后的柳树,她暗暗吐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气息平稳下来。她嘴角浮起一抹浅笑,高抬着下巴垂眸瞧了瞧手指,抽起匕首剔着指甲里因为挣扎而堆积的泥垢。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慌,咸熙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不对手镇定,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赢。 “呜……”一声低鸣,那匹狼龇牙往前走了两步,森森的一双狼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慢慢朝她靠近。 听着它越来越近的呼吸,苏小梧猛地抬起眼紧盯着它,眼中并无杀意,却有一股压迫感,让人忍不住屈服。 他说最厉害的杀人手法,不是在剑动之初就释放出强大的杀气,那样只会让对手慌张,甚至于狗急跳墙,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她眼前的是狼。 那狼的步子猛地一顿,脊背压低,脖子上的毛炸起来,一双幽绿发光的眼略有些忌惮地看着她,看她下一步的动作。狼是动物中最聪明的物种,或许它也感觉到了这样的对峙下的压力。 背后是粗糙的树皮,咯得生疼却不敢松懈一分,只要一晃神儿眼前的狼就会一个箭步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它在距她一丈远的地方停下,摆好了架势,森绿的眼睛直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而苏小梧已到极限,轻薄的裙子被汗水打湿,黏在身上,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她知道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成为这群狼口中的美餐。 气息越来越不稳,手抠着身后的树皮咬紧牙关。可她也清楚这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人,她只不过是在做无谓的挣扎,就在她即将妥协,头狼做好了攻击架势,却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双耳直立,随后扭头又看了她一眼,仰天长啸一声,追随它的狼群跟在它身后消失在远处的丛林里。 一瞬间苏小梧瘫倒在地上,全身虚软,她远远看着那些狼群离开的地方,方才它们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才离开的,难道这些狼并非野生,而是有主的?苏小梧不禁心惊,能控制这么一群凶险的动物,也不是什么一般人。 不远处横着一具被啃食地面目全非的女尸,蚊虫蛇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黑压压一片埋没了那具女尸。苏小梧不禁一阵恶心,捂着嘴干呕了几声,不作停留,暗忖果然是个吃人的年代,不管是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她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是一片乱葬岗,也难怪会有这么些东西。此处不可多待,不知道那些野兽什么时候会去而复返,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脚上没有鞋子,她赤着脚挣扎着走了一段,脚上磨出了血泡,脚背上满是伤口,每走一步都倒吸一口凉气。 身上的衣服也仅仅可以遮蔽身体,那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依稀可辨的是青紫的痕迹,像是欢•爱过的模样,手臂上还有鞭子抽打过后留下的褐色伤痕,这具身体果然又是受了非人的折磨的。苏小梧在一块儿石头上坐下来,石头被烤得烫手,她咬着牙将裙子撕下来两圈儿裹住脚,撑着站起来勉强往前走,至少在天黑之前找到人家。 有了求生的本能,苏小梧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一次有了身体,又一次借尸还魂。有些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好事做太多了。 可心中亦是唏嘘,一次又一次经受死亡的痛苦,实在累极了。如今的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她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就会跟乱葬岗上的尸体一样被豺狼啃食。 又累又痛又饿,每一步都僵硬无比,她甚至能听到关节摩擦发出的嘎吱声,像是老旧的机器,已经不能再走下去了。 远处树影模糊,苏小梧摇晃着身子往前又走了几步,膝盖一弯倒了下去,模糊中她听到远处传来野狼号角的声音。 缘 第三章:宝宝 意识模糊中,她模糊见到了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她姓季,名剪秋,本是燕国丞相季修痕的小女儿。朝堂上瞬息万变,伴君如伴虎,每一句话都要小心应对,不敢一点疏忽。即便如此依旧逃不掉那些诬告的罪名,燕王生性多疑,狠绝果断,一道圣旨,季修痕因叛国罪被斩首示众,府中家眷男子被发配边关,女子皆被充了军妓。 在季剪秋最后的记忆里,是一个面目模糊,表情狰狞的男人,那男人体格健壮,撕了她身上的衣裳。 “崔大夫,丫头她怎么样了?” “哎,这姑娘还真是命大,母子平安呐,放心吧,吃上几贴药,休息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下地了。” “那就多谢您了。小豆子快来,把家里存的那块腊肉给崔爷爷包起来。” 苏小梧皱皱眉,耳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让她有些头疼。 小豆子拎着一块儿腊肉哒哒的跑过来,将手里的腊肉递过去,“崔爷爷,给你。” 老人看着只有一半的腊肉,瞪了小豆子一眼,小豆子缩缩脖子,低低争辩道,“不是我的错!昨晚上来了黄鼠狼,把肉叼走了一半。” 那花白胡子的崔大夫超老人摆摆手,帮腔说,“最近都不太平!”说着接过小豆子手里的腊肉,“你也太客气了,我不拿你也过意不去不是。”小豆子背着他撇撇嘴,客套话说的好听,他一手拎着腊肉,一首提着药箱朝爷孙俩摆摆手,走了出去,“别送了,别送了。” 小豆子气哼哼地脱了鞋蹭蹭地爬到床上,“爷爷你每次都要给他东西,他比黄鼠狼还不知足。” “怎么说话呢!”老人瞪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了,崔大夫一直守在边界,救了多少人!”小豆子撇撇嘴不与他争辩,托着下巴在苏小梧身边趴下,嘟着嘴问,“爷爷,娘亲她什么时候会醒?” “不许乱叫,人家姑娘醒了会不高兴的!”老人出声责备道,转身走了出去。 阳光透过破了的窗纸照进来打在她脸上,苏小梧睫毛微微眨动,抬手遮住眼睛。 “诶?爷爷,她醒了,她醒了!”小豆子猛地爬起来,支着胳膊朝外欢快地叫起来。苏小梧避开灼人的阳光,眯着眼睛到跪坐在自己身边的男孩子,黄发垂髫的年纪,整个人面黄肌瘦一张,小脸儿上缀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苏小梧扭头打量着眼前的房子,比破庙要好。 “你下来,别打扰姑娘休息!”老人头发花白,眼睛已经浑浊,脸上也满是皱纹,捧着碗的手背上青筋突起,指甲藏着很厚的泥。他端着一只粗瓷碗走进门,抬手敲在小豆子的后脑勺上。又笑着对苏小梧说,“姑娘醒了,来喝口水。” “嗳!”小豆子应声跳了下去,汲着鞋子趴在床边。 老人扶着她坐起来,苏小梧就着他手里的碗喝了口有些苦有些腥涩的浑水。见她蹙眉,老人显得有些局促,笑道,“姑娘将就着喝些吧,边界的环境不比城里。” 苏小梧笑着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我……她低着头摸着自己的喉咙,手指有些颤抖,这个季剪秋不能说话的么? 老人看着她的动作也愣了一下,小豆子童言无忌,瞪着眼睛凑过去,“你不能说话吗?” “小豆子!”老人呵斥一声,轻轻拍了拍苏小梧的肩膀说,“没事的丫头,别哭,对孩子不好。”看她一动不动呆愣的模样,有些担忧。低头看了眼盯着苏小梧看的小豆子,抬手拍在他后脑勺上,“别杵在这儿。” 听到他话里的另一个信息,苏小梧猛地抬头看着他,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个身体已经怀有身孕了吗? “崔爷爷说母子平安,”小豆子笑着看着她。老人看着她点点头,证明小豆子所言不虚。 老人见她呆愣彷徨的模样,拍拍小豆子的头,领着他走了出去。 苏小梧此时心里乱成一团,这孩子来得突然,让她不知所措,她怎么能养得起孩子。不管它是季剪秋跟谁的孩子,她都确定季剪秋并不想要,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她被强暴的画面。 她不自禁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这里面有一个孩子吗?“我……要怎么办……留下一个……”孽种,她的脑袋里嗡地一声蹦出这么两个字。 苏小梧瞳孔猛地收缩,身体一颤,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紧攥着身下的床单,感受着手下暖暖的温度,“换个角度想,你其实跟我一样,孑然一生来到这世上,我既占了你母亲的身子,也算你半个娘亲了。” 苏小梧站在门口,望着远方,这里是无终国边界,十里之外就是燕国。她在等爷爷跟小豆子从外打猎回来。 小豆子的父亲被征调参军了,后来就没了消息。他母亲不堪重负,在一天夜里跟着同村了一个男人私奔了,再没有回来。自前线传来消息说,他的父亲死在了战场上,来人送来了五两银子,爷爷当晚捧着那五两银子哭了一宿。爷爷说父亲用他的一条命换了五两银子回来,他哪里稀罕这五两银子,他这一走,老子没了儿子,儿子没了老子。 小豆子只知道母亲出门去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回来,爷爷总说母亲是去找父亲了,可父亲不回来了,她为什么也不回来了呢? “丫头,过来吃饭了,别坐在琢磨那些书了,书什么时候都能看,可别饿坏了孩子。”爷爷站在门口招呼苏小梧出去吃饭。书是爷爷去城里的时候拿粮食换来的,拿给苏小梧解闷儿。 “别动!这是给小梧姐姐的!”小豆子夹起一块肉,还没拎起来就被爷爷给敲了下去夹到苏小梧碗里。苏小梧看小豆子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碗,勾着嘴角笑了笑,夹起来搁到他碗里。 小豆子已经七岁了,却只有五岁模样,看起来干瘦,这边界的生活果然只是能勉强糊口罢了现在又添了我这么一张嘴。苏小梧喝了口粥,暗暗有了计较。 缘 第四章:习武 以苏小梧现在的身体,就算有什么计划也没有力气行动。身体还未恢复,如今腹中又有一个孩子。 天还未亮,小豆子正躺在床上做梦,一手塞在嘴巴里轻轻嘬着,吧唧了两下嘴,一手挠了挠屁股,耳朵一抖,微抬起身子,侧着耳朵听了听,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爬起来,撑着桌子眯着眼睛往外看了看,又打了个哈欠。 磨蹭着爬下床,套了鞋子,闭着眼睛拉开柴门,打着哈欠说,“姐姐这么早啊!” 苏小梧停下来,拭去额头上的汗,拾起挂在篱笆上的外衫。小豆子揉揉鼻子,靠着门眯着眼打盹儿。眼皮一抬,看了苏小梧一眼,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走到水瓮边舀水到盆里,“姐姐,你都不困吗?” 苏小梧捧水洗了洗脸,拿起架子上发黑的毛巾擦了擦脸,朝小豆子摇了摇头。 小豆子将水浇到菜园里,又舀了些抹了把脸,擦了擦手,往小梧身边凑了凑,指着她的脸笑着说,“不过你脸色红润好多诶!” “有时间睡懒觉,你不如跟着苏姑娘一起练练,你从小身体就不好。”爷爷背着一担柴从外面进来,打量着小豆子细胳膊细腿儿的模样,笑着说。 “才不要!”小豆子撇撇嘴一屁股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仰着头打了个哈欠,“很困的!” 苏小梧看着他笑笑,上前去接爷爷背上的柴,爷爷摆摆手将柴拎进了简单搭起的厨房,笑着说,“肚子里有孩子,好好休息。”说着拿起一边的毛巾在身上抽打了两下,荡起一层灰。瞅了眼一边的小豆子,“过来烧火。” 小豆子撇撇嘴,不情愿地站起来,垂着双臂弓着腰慢慢往爷爷身边挪。苏小梧瞧着他摇摇头,往屋里走,一扭头瞅见小豆子,心一紧,一个箭步,抓住小豆子的衣领往后猛地一拽。 哐当一声,支在墙边的耙子倒下来扎在地上,入地一寸。 小豆子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耙子,胸口扑通扑通地跳,就差一点儿,许久他咕咚一声咽了口吐沫,转身看着苏小梧,拍着胸口嘿嘿笑起来,“吓我一跳!嘿嘿。” 爷爷怒冲冲走过去,啪地一下打在他的后脑勺上,斥道,“还笑!要不是苏姑娘速度快,你就没命了!” “不是没事嘛!”小豆子捂着头哼了一声,吐吐舌头转身跑进房间插上了门。 第二天,窗外月色正好,月光照在地上,明净如水。苏小梧模糊听到窗外低低的喘息声愣了一下,开门就见小豆子站在院中,双手举着水桶扎马步。听到身后的声音,小豆子身子一抖,手里的水桶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整个人也一屁股坐在地上。笑着扭过头朝苏小梧讪道,“姐姐你起了。” 苏小梧看着地上的水朝他挑挑眉,双手交叉横在胸前打趣地看着他。 小豆子看了眼地上滚到一边的水桶,讪讪笑笑,尴尬道,“呃……我……我看……瓮里没水了,我准备去打水!”说着腾地一下站起来,抓起水桶就要往外跑。 苏小梧笑笑,走到庭中练习以前习得的武功路数。 小豆子看着她站在原地,盯着她的动作看,看了一会儿自己站在一边照着样子比划。那日后他就跟着苏小梧一起练习,几个月下来倒是结实了不少,动作也快了许多。 一个人的时候,苏小梧会忆起季剪秋残留的记忆,季剪秋的父亲待她极好,平日里出门总会给她带些小玩意儿。 那时候,季修痕会抱着父亲的腿亲昵地喊着父亲,然后那个被唤作父亲的男子就会伸手将她抱起来,高高举起,逗得她银铃般的笑声在高墙内回荡。那时候,季剪秋分明是会说话的…… 苏小梧一手翻着书皱着眉想了想,也就是说,这哑是后来才有的,只是到底是什么时候,她却不记得了,还有一段空白的记忆,怎么也想不起来。 “小梧姐姐,你看我这一招练得怎么样!”小豆子风一般地冲进房子,转到苏小梧身边,马步一扎摆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脸上还冒着细密的汗珠,一双眼睛倒是滴溜溜地满是兴奋的光彩,急切地说,“怎么样怎么样?” “小豆子!”爷爷一声冷喝,从外面走进来,拧着眉看着他,“过来吃饭,让你练你不练,练了倒成天像个毛猴子一样,去洗洗手,过来吃饭!”又笑着对苏小梧说,“小梧,你也过来吃饭了。” 爷爷当初一直担心小豆子身子弱,怕他不小心染了病,边界少医,生了病就只能等死了,前些日子寻来的崔大夫也是山那头寨子里的赤脚大夫。 可如今又有些担心这小东西活泼好动会闯祸了。 苏小梧放下手里的书,拿镇纸压住书页,扶着桌角站起身来,抬手揉了揉小豆子黑漆漆的头发,轻轻笑了笑,牵起他的手往桌边走起。 咬了口玉米面儿的窝窝头,苏小梧想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对面的爷爷,指了指一边的书,“让小豆子跟我学认字吧。” “丫头想让这毛猴子跟着你学认字?”爷爷皱着眉看着她,隐隐有些忧心,“可你这样行吗?再说你身子也撑不住啊。” 苏小梧摇了摇头,扭头看着小豆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无声的信息,“跟我认字。” 小豆子扭头看了眼苏小梧摊在桌上的书,嘴巴嘟起,皱着眉咬了口窝窝头很是不情愿,他一直嫌苏小梧看得都是什么奇怪文字,繁琐无比,更是没心思学的,现在自己竟然要跟着她一起学,一张脸皱得像是瘪了皮的包子。 过了好久他才扭头看着苏小梧,慢慢点了头。 因为没办法说话,一切都变得很难,一个字要示范几遍他才能明白我说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依旧希望他能够有能力在将来的日子里过得更好。 虽然这个地方他们生活了几辈子,可一旦战事爆发,这里,就会变成一片人间地狱,屠杀,被杀。 苏小梧知道不会在这里长久待下去,别离是终局,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边界并不适合居住,乱世中的人,生命轻贱如草芥,没有人怜惜。 而她,终要离开。 缘 第五章:出走 小孩子总是敏感的,而小豆子相比于他们,似乎更敏感。 他不再跟着爷爷外出打猎,不再吃过饭就一溜烟儿跑得没影。整日就待在苏小梧身边,习字练武,爷爷对此倒是很高兴,他一直担心小豆子会跟外面的大孩子误作非为,偷鸡摸狗。 好在是夏天,苏小梧的身子恢复地很快。肚子里的孩子开始显怀,身子倒也越发懒了,整天窝在屋子里不愿意出门。 天色渐渐暗下来,紫金色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苏小梧靠在窗口就着微弱的光看书。小豆子托着下巴,趴在桌子上打盹儿,流了一桌的哈喇子。手一歪,身子猛地一抖清醒过来,揉着眼睛眯着眼伸着头看了眼外面,猛地瞪大双眼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搬着凳子就往外跑,一会儿又跑回来,倚着门探出头来,“姐姐,你来看看我练得怎么样!” 苏小梧看了眼外面的天空,扭头朝小豆子笑了笑,搁下书走过去。 小豆子拉住她的手扶着她在墙角的凳子上坐下,“那个第九式我一直做不好!”说着转身站在一边提气耍起来,耍了一半僵在原地,长叹一声坐在地上一松劲儿呈大字躺在地上,又猛地坐起来,看着苏小梧垂头丧气道,“就这儿!” “不急。”苏小梧朝他笑笑,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拉他起来,嘴角一勾朝他攻去。小豆子一愣,猛地后退两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姐姐你做什么!” 苏小梧不语,嘴角一勾轻轻笑了笑,以最快的速度到了他身前。 小豆子闪避不及,出手应战。 小豆子抬手化解苏小梧的攻击,突然僵住,望着苏小梧眨了眨眼睛,“就是这里!”他看着自己的手,跑过去扑到苏小梧身上,“姐姐,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小豆子,你又调皮了!”爷爷从外面回来,皱着眉看着挂在苏小梧身上的小豆子,斥道。 小豆子松开手转过去跑到爷爷身边,抓住他的袖子开心道,“爷爷爷爷,我会第九式了,我做给你看!”说着松开了爷爷,后退几步武起来。 爷爷笑着看着他,走到苏小梧身边,“今天感觉怎么样?” 苏小梧笑着点点头。 “我们今晚炖汤。”爷爷扬了扬手里的一只活鸡,转身走进厨房。 小豆子凑过去看了一会儿捡了根漂亮的鸡毛在苏小梧身边坐下,靠在苏小梧身上,仰着头眯着眼睛透过鸡毛看远处的太阳,“姐姐你在这儿开心吗?”说着扭头盯着她看。苏小梧看着他挑了挑眉,笑着点点头,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豆子长大了,要学着帮爷爷做些事。” “嗯,我知道,”小豆子挠了挠头,嘴巴嘟起来,歪着脑袋,有些失落,“可爷爷总说我还小,做不好,只会给他添乱。” 爷爷在灶火里添了把柴,抬头看了眼小豆子,笑道,“还学会告状了。” “哼!”小豆子嘟着嘴哼了一声,扭过头伏在苏小梧身上不去看他。苏小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爷爷是怕你受伤。”苏小梧拍拍他的背,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爷爷是怕他伤害到自己,却忘了自己不可能永远保护他一辈子,总有一天,他会离他而去,小豆子总要学会照顾自己的。 “姐姐喜欢荷花吗?我知道隔壁村子里有一个很大的荷塘,过两天我采莲子给姐姐吃!”他突然扭过头,眉飞色舞地看着我,眼睛里像是洒着星子。 苏小梧笑笑,果然还是小孩子,情绪上来得快,去得也快。看着他期待的眼神,苏小梧只是笑笑,终究没有反应。 她望着远处暗下去的天空,拧了拧眉。十里之外就是燕国,她死里逃生来到无终,虽然这么多天过去并没有人找来,可她心里依旧不安。她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冒一点险。 “爷爷他是好人,我不能连累他。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她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已有了决断。 三日后,小豆子一早就吵着要去采莲子,爷爷不放心也收拾了东西打算跟着去,他拎着鱼篓进门嘱咐道,“小梧,这两天边界不安生,你好好待在家里,拴好门。” 苏小梧正坐在床边叠衣裳,闻言点了点头。 小豆子从爷爷身后探出头来,笑嘻嘻地看着苏小梧,“姐姐,我去给你采莲子!爷爷,我们走吧。”说着拽着爷爷的手离开了家。 苏小梧听着外面的柴门吱呀关上,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门边,看着两人已经走远的身影抿紧了嘴唇。她拧着眉一手抚着肚子,一手紧扣着柴门,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转身进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匆匆离开了小院儿。 其实她早有计划,爷爷往日去镇里满打满算来回要用大半天的时间。但她对这里并不熟悉,或许要用一天。 苏小梧扶着树抬手拭了拭汗,手搭凉棚看了眼前头消失在拐角的小路,她舔了舔干渴的嘴唇,低头看了眼微微凸起的肚子,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可能我要依靠重操旧业才能养活你我。”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往前走。 那是一条不归路。所谓能傍身的一技之长,也不过是将自己化成一把会杀人的刀,一柄出鞘见血的利刃,见人夺命的怪物。苏小梧咬紧牙关,对自己承诺,“除非万不得已。” 这具身体毕竟还是娇生惯养的,不过是走了几里路,苏小梧就已是全身疼痛,脚底生疼。 她仰着头看了眼天空,巨大的太阳炙烤着,晃得她有些晕眩。她扶着树低下头,一缕微风穿过林叶扫过她汗津津的脖颈,一股凉意让她不禁一个激灵。 苏小梧护着肚子靠着树坐下,摸了摸怀里的窝窝头,抿着嘴唇咽了口唾液。她前后看了看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太过冲动,早知道就应该跟着爷爷一起走一趟,不然也不至于迷路。如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算是讨饭,也无处可去啊! 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在这大树下发现一具尸体,一尸两命,若是有幸,可能还会在哪个说书人口中成一个悲情人物,到时候,他再稍加润色一下,可能会有这样的结局,妙龄少女未婚先孕,离家出走,饥寒交迫,饿死途中。 苏小梧闭着眼睛靠在树干上,越来越觉得以老天爷对她青睐有加的态度,这种结局也不是不可能。 半梦半醒间,苏小梧模糊听到远远的马蹄声,精神猛地一紧,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她手撑着地,竖起耳朵仔细听,依稀能辨出是驷马并驾,苏小梧轻轻一笑,心中暗忖,倒是个大户人家。 果然上天有好生之德。 缘 第六章:技高一筹 苏小梧远远看着那辆慢慢驶来的豪华马车,抿了抿嘴唇,世态炎凉,若她这般贸然上前求助,主人看她衣衫褴褛,定然不会带她同行,很有可能会讨得一顿好打。 想到这里,她眼珠一转有了计较,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她扶着树慢慢往前走,一面仔细听着后面的动静,清脆悦耳铃铛声随着风传到她的耳中,她嘴角一勾,仔细护着肚子,往路中央走。 “嘶……”马儿的嘶鸣声高亢刺耳,扬着前蹄就要踩下去,身后依稀能听到马儿跃起是带动的风响。苏小梧缩着脖子双手紧紧捂着肚子,紧闭着眼睛全身瑟瑟发抖。 “吁……”赶马人一声惊呼,紧紧拉住了缰绳。听着身后的声音,苏小梧长出了一口气,依旧呆呆站在原地没动。马夫跳下马车,鞭子狠狠一挥,鞭尾抽在苏小梧背上,她一个激灵疼得一抖,本就单薄的衣裳瞬间扯了一个大口子,他扬声骂道,“不要命了是不是,也不看看是谁的马车!”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受了惊吓,肚子一阵抽搐的疼,冷汗沿着脸颊滑下来,打在了地上溅起灰尘。苏小梧捂着肚子咬紧了牙,她后悔了,她不该拿孩子冒险。 那马夫扬起鞭子还要再打,苏小梧猛地回头,眼神森冷,杀意一闪而过。那马夫的手一顿僵在半空中,苏小梧低下头,垂眸敛去眼中的冷意,她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路。 马夫一见苏小梧让路了,也怀疑自己方才是看差了,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可苏小梧不说话,马夫狗仗人势的本性又窜了出来,扬起手里的鞭子,朝她抽来。 鞭子扬起带动的风声扫过耳朵,苏小梧紧绷着身体,背身护住了肚子。孩子一定不能有事!苏小梧绷紧了身子僵了一会儿,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她战战兢兢地回过身,就看到车马上站着一位身着白衣华服的男子,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紧攥着马鞭。 苏小梧仰着头看着他,恍然回到了小时候,咸熙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救下了她,然后她感恩戴德地成了他豢养的杀手。 洛迦渊翻手握住马鞭,嗖的一声哨响,狠狠地抽在那马夫身上,“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拿马鞭去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一点儿的威慑力,那马夫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主子饶命!” 苏小梧歪着头看向他,眉若长剑入鬓,眸如星子闪亮。鼻梁高挺,嘴唇薄凉。黑发梳地一丝不苟,散披在肩上。一身的白色素袍,迎着日光隐约能看到上面银线绣制的麒麟祥云。 她曾请一位隐退的绣娘为咸熙绣了一只荷包,针法繁复二十三种。以这只麒麟的复杂程度,针法至少三十种。尤其是麒麟的双眼睛,更带了一股子灵气。不管你是从那个角度看,都会觉得它就在盯着你!给人一种压迫之感。 苏小梧上下打量着他,此人非富即贵,身上随便一件东西拿出来,都足够一家五口人吃上几年的了。 “回去自行领罚。”啪地一声,洛迦渊将鞭子扔在地上。马夫唯唯诺诺地应着退到一边。 苏小梧突然觉得兴致恹恹,转身打算离开。 “姑娘留步。”洛迦渊方才在车上看得清楚,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让他来了兴趣,就算是那个人派来了。他启唇轻轻唤了一声,马夫赶忙将一边的凳子搁在车边,他步履轻盈,每一步都似带着风。苏小梧停下来回头看他,他伸手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苏小梧的身上,微微一笑,轻声道,“姑娘要去哪里?若不嫌弃,请让在下送姑娘一程,以示赔罪。” 苏小梧挑着眉看着他含笑的眸子,低下头嘴角一勾略带嘲讽,瞥到他脚上的鞋子,白面儿的云靴,竟是纤尘不染,难不成他去哪里都会是红毯铺道?老天爷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人身无分文,饥肠辘辘,有人却富得流油,等着被宰! “姑娘?”洛迦渊看着她嘴角的嘲讽,眼睛一眯又凑近了些,问道。 “……”苏小梧抬头看了他一眼,后退一步。 洛迦渊不以为意地笑笑,眼睛弯弯的带着一丝暖意,“姑娘请上车,莫要忘了自己的初衷。”说完转身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苏小梧一愣,看着洛迦渊的背影,咬了咬嘴唇。这只老狐狸,竟然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站在马车上回头朝苏小梧笑笑,道,“在下赶时间。”苏小梧摸了摸怀里的窝窝头,若不搭这个顺风车,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她低着头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转身捡了一根木棍儿,抬头看了洛迦渊一眼,在地上写了无终邑三个字。 洛迦渊看着她的动作微怔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她是一个哑巴,那个人怎么也不会找个哑巴过来,或者她是装出来的。 苏小梧仰着下巴看着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个哑巴而有一点的自卑。洛迦渊突然笑了笑,声音爽朗干净,他说,“可巧,我们此行也是要回无终邑的,那姑娘就随我们一同前往吧。” 苏小梧点点头,低头致谢。 马车里燃着熏香,清新雅致不呛人。四周垂挂着的纱幔是北海的鲛绡,窗子周围镶了一圈儿鸽子蛋大笑的珍珠。车厢正中摆了张紫檀雕百花的方桌,桌上摆着两碟点心,一壶茶。洛迦渊坐在正对门的位置,身边搁了几只宝蓝色挂流苏的靠垫儿。 “请坐。”见苏小梧进来,他探着身子将一只靠垫儿搁在靠窗的位置上。“喝茶。”苏小梧在侧面坐下看着他纤长的手指捻起一边的茶壶,优雅地倒了一盏茶,茶香在车厢里蔓延,醇香扑鼻,雨前龙井。 苏小梧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揣测他的身份。她不禁担忧自己是不是踢到铁板了,这马车看样子是从燕国来,若他认识季剪秋……苏小梧不敢往下想。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紧紧抠着窗户,望着窗外飞速闪过的树木,咬了咬嘴唇。 唯今之计,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缘 第七章:往事不堪回首 苏小梧全身疲惫,倚着窗子迷迷糊糊睡着了。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抚向她的胳膊,全身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捉住那人的手腕往后一拧。一抬眼才看到边上的男人不知何时移了过来,此时正拧着眉看着她。苏小梧手上的力道未松半分,紧紧盯着他。 洛迦渊眸光一凛,抬眼看着她眸中含笑,无奈地摇了摇手里的瓷瓶,“我帮你擦药。” 苏小梧这才觉得背后火辣辣的疼,忙松了手,抬眸看了洛迦渊一眼,摊手示意他把药给她。 洛迦渊看她戒备的样子,挑了挑眉,笑着说,“伤口在背后,你自己抹不到的。你放心,我只是擦药。” 苏小梧依旧摊着手,洛迦渊看看她把瓷瓶递了过去。她打开瓷瓶,对着瓶口轻轻扇了扇,皱着鼻子闻了闻,朝他点点头,递还给他,背过身解开身上的披风,露出撕裂的背部。 洛迦渊看着她背上撕裂的伤口,眼神暗了暗,蘸了药抹在她的伤口上。手指刚碰到苏小梧的背,她就忍不住一个激灵,全身抖了一下。洛迦渊看着她缩回手,说,“很疼吗?你忍一下。” 苏小梧点点头,手紧紧攥着,指甲抠进肉里。洛迦渊擦的仔细,看她背上除了新生的鞭痕,还有几道泛红的疤。擦好了药,他将披风往她肩上搭了搭,将药瓶收起来,苏小梧扯着披风的带子裹在身上。 “我看姑娘有些面熟,不知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洛迦渊随手抽了一本书,斜靠着翻着,抬眸看着苏小梧,云淡风轻道。 苏小梧全身一凛,对上他的眸子,在季剪秋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么一个男人。她盯着他看他下一步的动作,以现在的距离,她有足够的把握要了他的性命。 洛迦渊看她满是戒备的可爱模样笑了笑,君天临总不至于派这么一个人过来,低头翻了一页书,道,“慕容说这是他跟女孩子搭讪时惯用的伎俩,屡试不爽。我看倒是不见得。” 苏小梧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收回目光,手抚着肚子,闭着眼睛倚着窗子休息。马车平稳,腹中的小冤家也安生下来,苏小梧暗暗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冒出了冷汗。这男人方才的话半真半假,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她最好还是尽快脱身,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苏小梧瞥了一眼边上的男人,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不得不说,这个男人长得很不错,可谁能保证这精致人皮下隐藏着的不是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鬼。他斜靠着,微垂着眼帘,翻着一本两寸厚的医书残卷。看他这模样,温文尔雅的,确实不像坏人,苏小梧慢慢闭上眼睛,或许她能忍到下个城镇再做打算。 “咕……咕咕”,两声极不和谐的声音从腹中传来,苏小梧身子一僵,脸上升起一抹红晕,她低着头,咬了咬嘴唇,摸了摸怀里的窝窝头,这个时候拿出来吃也不大好意思。 洛迦渊翻书的手指僵了一下,嘴角微微一勾,笑着看了眼苏小梧,合上书搁在一边,弯腰从一边的小抽屉里取出几盘果子放在桌上,“姑娘若不嫌弃,可以尝尝这些点心果子,味道还不错。”说着,已经捻起一块儿拉起苏小梧的手搁在她手里。他笑容清浅,不愠不火的表情像是一张精致的面具。 苏小梧看了眼手里桃花形状的点心,浓郁的香气挑逗地肚子里的馋虫越发欢实了,她抿着嘴咽了口口水。抬头看着他微微皱了皱眉。 “不喜欢?”他微微挑眉,捡了另外一个颜色的点心,“这个呢?”突然意识到什么,笑着摇了摇头,捻起方才的点心,放在唇边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苏小梧盯着他咀嚼的双唇,舔了舔嘴唇,口中唾液分泌增加。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点心,送到嘴角咬了一口,倒是甜而不腻,鲜香可口。洛迦渊将点心往苏小梧边上推了推,“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小心一点是不错的。” 苏小梧迟疑着又拿了一块儿,抬头看了他一眼,探过身子递到他嘴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是。 洛迦渊瞟了眼她手里的点心,盯着苏小梧看了会儿,轻轻一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接过来咬了一口,眉梢微耸,拭去嘴角的点心沫子,道,“比方才的那个甜一些。” 苏小梧看他没有什么状况发生,又捡了块填到自己嘴里,方才她吃的匆忙,并未品出什么味道,因为实在太饿了。想必此时就是给她块树皮她都能吞进去的。 洛迦渊翻着书看了一会儿,看她吃得差不多了,将书阁下,抬手倒了杯茶递给她,“润润喉咙。” 苏小梧朝他点了点头,端起眼前的茶杯,眼皮微抬瞄了眼对方,心中暗自思量,“很明显,这个男人很清楚我心中所想,可他为什么还要帮我呢?” 山路崎岖难行,即使这马车垫了厚厚的毯子,依旧能感受到外面的磕碰,苏小梧紧闭着眼睛靠着窗户,只觉得胃里翻腾,全身燥热。 淡淡的薄荷香在鼻尖萦绕,苏小梧皱着鼻子嗅了嗅,一股清凉缓解了周围的闷热,熄灭了心中的燥火。她睁开眼睛就看到旁边的那位正拿着银勺拨弄着香炉,一缕青烟升起,清凉的味道让人精神一振。 “好些了?”洛迦渊抬眸看了苏小梧一眼,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来的肚子上,扬声朝外面吩咐,“行稳一些。”说着拎壶倒了杯茶递给她,“姑娘是去寻亲的?” 苏小梧捧着手里的杯子,茶是温的,不烫也不冰,茶叶悬浮在杯中,冒出来一点点尖,就像是渔夫垂钓的鱼浮。苏小梧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身体一僵,低头不语。 她又忘记自己已经哑了。 “姑娘的哑疾并非天生?”男人挑了挑眉,问道。看她方才的举动似乎是最近哑的,以至于还不适应。 苏小梧点点头,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谢谢你。” “不必客气。”洛迦渊笑笑没有再问,拿起搁在小方桌上的书,翻了两页,便半倚着靠枕闭上眼睛。 苏小梧托着下巴望着窗外,扭头瞥到假寐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恍惚觉得他跟咸熙有几分相像。咸熙也喜欢这样斜靠在榻上睡觉,她望着他的侧脸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他,不得不说,他是一个漂亮的男子。 可是,越是娇艳越有毒,你永远猜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就像现在,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坐着,可下一瞬说不定就有匕首捅进心脏。心口猛地一抽,苏小梧慌忙别开脸,低着头佝偻着背,双手紧按着自己的心脏,生命流失的感觉是那样清晰地印在脑海,怎么也拔不去。 “有孕之人切忌思虑过重,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都已经成为过去。”清冷又温暖的话在头顶炸响,苏小梧全身一个激灵,她依旧弓着背没有动作。“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苏小梧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直起身子望着他。不知什么时候,洛迦渊已经睁了眼,眸若一剪秋水含带笑意。他的眼神儿让她感觉很不自在,她避开他的视线,扭头心不在焉地望着开在路边的黄色小花,那些被车轮碾压过却依旧不曾放弃的生命。 每个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既然不堪回首,为何还要记得?忘记,才能重生。 缘 第八章:危机 “砰”的一声巨响之后。马夫紧紧扯住马儿缰绳驭地一声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兵刃交接的撞击声。 苏小梧握住腰间的匕首看了眼专注沏茶的男人。察觉到苏小梧的目光,洛迦渊头也不抬地清洗了茶具,淡淡道,“别担心。”说着抬头轻轻一笑,递给苏小梧一杯茶。 看他的样子倒是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苏小梧默默收回握着匕首的手,接过茶盏。舔了舔嘴唇,蘸了水在桌上写下几个字。水迹在干燥的空气里很快消失。 洛迦渊抿了口茶,无奈地笑笑,“每次回来都要闹这么一两回,早就习惯了。” 外面的打斗声消失不见,车厢一颤,纱幔被掀开,一男子拿了支箭递进来,“爷,已经处理干净了。” 他接过箭看了看箭头上的标志,轻笑一声,甩手丢了出去,嘣的一声插在树干上,“走吧。” 男子看了苏小梧一眼,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苏小梧透过纱帐看着他的背影,眉毛挑了挑,原来的马夫换成了现在的年轻男子,那个人已经死了吗? “月泠,到下个镇停一停,歇歇脚。等等他们。”洛迦渊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低头抿了口茶。 “是。”名叫月泠的男人驾着马车应了一声。 马车在泗明镇界碑边的茶棚停下,月泠将脚凳放好,掀开纱幔看着苏小梧摊开一只手,轻声道,“小姐,请下车。” 苏小梧皱了皱眉扭头看了靠在软垫上看书的洛迦渊,他头也不抬,又翻了一页,淡淡道,“月泠会保护你。” 她抿抿嘴角,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搭在月泠手心弓着身子走了出去。月泠小心地扶着她走到一边坐下,朝老板招呼了一声,“一壶茶。” 很快老板拎了一壶茶,捧着三只茶碗走过来,扯下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桌子,将碗搁下倒了茶,笑着搭讪,“两位是要上哪儿去?” “京都。”月泠说。 老板拿着多余的一只茶碗,站直了看了眼边上的马车,一阵风起,纱幔飘起来,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他拎起茶壶上前,“车上的公子不下来喝口茶?” 月泠一抻手,仰着头冷冷看着他,“你做什么?” 老板扬了扬手里的茶碗,笑道,“我给那位公子倒碗茶。”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不对了,所有人都扭过头盯着月泠。月泠站起来伸手接他手里的茶碗,道,“他不需要。” 老板看着碗檐儿上的手,嘴角牵强地扯了扯,扭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尴尬地笑了笑,松开了手,一弯腰拿起桌上的茶碗,咣当一声摔在地上,手指着马车叫道,“人在……” 噌噌噌……一连串的抽刀的声音,所有人毫不迟疑地朝着马车奔去。月泠拿着茶碗往后面的柱子上一摔,捏着半只茶碗割断了老板的脖子,他双眼圆睁,嘴还张着,血哧地一下彪出来,溅在桌子上,轰嗵一声倒下砸在板凳上。 没等那些人冲到马车跟前,一拨身着黑衣的侍卫飞身而下,护住了马车,咣咣……砰咣……突然出现的变故让那些刺杀者慌了手脚,有的掉转方向往苏小梧身边去,月泠挡在苏小梧前面解决掉所有妄图伤害苏小梧的人。 噌的一声,苏小梧拔出匕首朝着身后就是狠狠一刀。一声闷哼,砰地一声,一具尸体横在苏小梧身边。月泠扭头呆呆地看着她,见她慢条斯理地拔出匕首在尸体身上擦了擦,抬头目光阴冷,手里的匕首一甩贴着月泠的鼻尖儿飞了出去,扎在偷袭者的眉心。 月泠嘴角一勾,转身长剑横扫,那些杀手脖子上像是系了一根红线,全身僵硬地钉在那里,轰嗵一声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苏小梧一手护着肚子,一手端着茶碗看周围的打斗,每个人的无用路数都是一样的,整齐划一,这样的人不会是杀手。余光扫到一只漏网之鱼的剑已经划破了纱幔,朝着马车上的男人刺去,他却依旧低头看书,一手托着书脊,一手捻着书页翻一张。 苏小梧抄起茶碗朝着那人扔了过去,砰的一声闷响,剑气割断了洛迦渊垂在额前的一缕发,持剑者被打中了穴道,保持着向前刺的动作动弹不得。他慢慢抬头朝苏小梧点头笑了笑,噌地一声,另一窗口突然伸进一柄长剑,兵刃划破布帛血肉。一声痛苦的闷哼,刺客已被外面的护卫刺破了心脏。 “爷,没事吧。”护卫走到窗前看了眼洛迦渊往外渗血的胳膊,问道。 “解决了?”他对于自己的伤口并不在意,翻手将书扣在桌上,抻了抻有些皱褶的袖子。 “是。” “嗯,”洛迦渊应了一声,弓着腰走出了车厢。只是瞬间,那些黑衣护卫已如来时一般悄然消失。除了苏小梧一行三人,满地全是尸体。洛迦渊从马车上下来。 “爷。”月泠上前去扶他,他摆了摆手,径直慢慢走到一边,弯腰拔出那柄插在刺客眉心的匕首,从怀里摸出一方雪景色罗帕,小心擦拭着的血迹。看到刀柄处的燕字,眉毛一挑,随手将被血污了的罗帕丢在地上,将匕首递给月泠。又从怀里摸出一柄更为小巧精致的匕首搁在桌子上推给苏小梧。 苏小梧看着桌上的匕首,挑了挑眉,抬头看了他一眼。洛迦渊说,“这个更适合你。”苏小梧将它拿起来,玉握柄上镶着绿红宝石,银掐丝嵌宝的套子,好大的手笔。噌地一声,她将它拔出,三寸长的刀刃阳光下明晃晃的。三寸长,刺进胸口足以要了一个人的命。 苏小梧将匕首搁在桌子上,视线越过洛迦渊,看着处理尸体的月泠皱了皱眉。 洛迦渊往后瞥了一眼,笑道,“你带着它进不去无终邑。” 苏小梧也略微想到可能是那匕首泄露了什么,但显然他并不打算计较。她低头看了眼桌上的豪华匕首,朝洛迦渊点了点头,收入囊中。 洛迦渊满意地笑了笑,转身背着手看着前面的小路,似有些慨叹,“前面就是无终邑了。”他回头看了苏小梧一眼,“车上有套女子的衣服,你换一下我们就赶路。” 苏小梧仰着头看着他愣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麻布粗衣,转身上了马车,拉住纱幔,她半跪着拎起桌上的衣裳,一套粉白色的长裙。她皱着眉透过纱帐扭头往外看了一眼,她倒是从没穿过这么干净的衣裳,黑色和红色才是她的主色调。 裙子很合身,苏小梧系好了腰带,撑开裙摆,看着上面羽毛绣的几只蓝色小鸟,精致可爱,振翅欲飞。她转身拉开纱幔,朝外面的人点了点头。月泠处理了最后一具尸体,一股白烟之后,地上只留下一片白灰,风一吹,消失在风里。 “爷,包扎一下伤口吧。”月泠说。 洛迦渊没说话,径直上了马车,开口吩咐道,“走吧。”他扭头打量了一下苏小梧,微笑道,“很漂亮。”苏小梧朝他点点头,指了指他的胳膊。洛迦渊从小柜子里取出创伤药和纱布搁在桌子上,说,“麻烦你了。” 苏小梧探着身子很不方便,便往洛迦渊身边挪了挪,小心地挽起他的袖子,衣服粘在伤口上,这样轻轻一扯,洛迦渊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拧紧了眉。苏小梧抬头看了他一眼,动作又轻了些,她看着他的伤口,血慢慢往外渗,呈暗红色,她微微蹙眉,剑上是有毒的, “无妨。”他轻轻笑了笑,拿起一只瓷瓶,咬着牙往伤口上撒了药,将纱布递给苏小梧,半靠着车厢闭上眼睛,低低道,“包得严重一点。” 苏小梧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将他脸色苍白确实有些虚弱,他确实是中毒了,可看他的样子,似乎又并无大碍。她深吸了一口气,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帮他包扎了伤口,慢慢将他的袖子放下,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望着窗外。 临到无终邑,她倒有些迷茫了。 缘 第九章:被拐 每条路都有属于它的终点。 车门外吁的一声,月泠拉住缰绳扭头说,“爷,已经到了。” 苏小梧抬手掀开纱幔探着头看了眼城楼上“无终邑”的三个大字,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到了。她微微欠身准备下车。 “你打算自己进去?”洛迦渊将书阖上抬头看了苏小梧一眼,倒了茶抿了一口,复又抬眸瞧了她一眼,解释说,“这恐怕有些困难,近来无终邑查得很严,进出都需要凭证。” 苏小梧微怔了一下,看了一眼正查验通关文碟的守军,这点她倒是没想到。转念思索了一遍他话中的意思,扭头微微拧着眉狐疑地打量着他,听他这意思似要带她进去了。 “我从你眼中看到了不信任。”洛迦渊将杯子搁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翻了页书,抬头看了苏小梧一眼,眼中噙着浅浅笑意,上下打量了我两眼,最后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笑道,“放心吧,我对怀孕的女人没兴趣。” 苏小梧手搁在肚子上,微微勾唇低下头。管他呢,反正进了城,大家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走吧。”洛迦渊对月泠道。 马车行至护城河,进城出城的百姓皆分立两边,等着他过去。洛迦渊一手握着书,一手捻起茶盏抿了一口。看到精彩处,嘴角溢出一抹浅笑。 苏小梧透过纱幔往外看,城门口马车停都没停,守城的将士一见马车接二连三的单膝跪地,过路的行人见当兵的都这样也面面相觑地迟疑着跪下来。 苏小梧愣了一下,微微蹙眉扭头看着他,她知道这男人非富即贵,可没想到他的出现回让守城的士兵一个个跪在地上迎接,这阵仗绝对不是他说的那样,只是在无终邑认识几个人那么简单。她觉得喉咙干涩,伸着脖子咽了口吐沫,暗自思量还是离这样的人远一点好。 “这谁呀?”跪在城门口的一个男人抬头看了一眼,跪在他身边低着头的男人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别看了。”苏小梧竖起耳朵待要听下去,马车已经进了城,哗然一声城门口的进出又恢复了正常,嘈杂中她隐约听到皇什么。 马车靠边停下来,洛迦渊依旧在看书,外面月泠也没有开口。苏小梧看了洛迦渊一眼,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他这是在赶人了。她舔了舔嘴唇,朝洛迦渊点了点头,扶着肚子躬身走了出去。 月泠扶着她走下马车。苏小梧微笑着朝他点点头转身要走,月泠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儿,月泠全身一僵,手握成拳回头瞪着他。月泠并不在意,抿着唇将一只钱袋搁在她手里,转身驾车离开。 苏小梧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钱袋,有些不明就里。抬头就见着那辆豪华的马车绝尘而去,她攥着钱袋的手紧了紧,唇角含笑,心里有一丝暖意蔓延开来。 陌生的环境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挑战,苏小梧望着眼前的都城,深吸一口气,到了这里总没有人再认识她了! 待要转身,一股甜香在鼻尖飘散,她心口一紧忙捂住口鼻,眼前却越来越模糊模糊,“我这是……被人下了miyao了?” 脑袋里昏昏沉沉,她恍惚又见到了咸熙。他还是那样的温柔体贴,握着我手出剑的时候,扑在我颈间的鼻息带着暧昧的粉红。剑锋一转,长剑变成了一柄淬毒的匕首,毫不迟疑地刺穿了她的心脏,眼前是他狰狞的笑。 “你们两个还想蒙我?这丫头明显已经有了身孕,再漂亮就是一只破鞋,想让我掏个处儿的钱,门儿都没有!”尖锐刻薄的声音在耳边叫嚣,苏小梧拧着眉恢复了意识,却身子沉重睁不开眼。 老六腆着脸笑着像只偷油的老鼠,五官纠缠在一起,他弓腰哈背地搓着说,“红月姐,你也知道这年头生意不好做!有身孕怕什么,灌点药什么都没了。况且这女人确实不错,您看看,这脸盘儿,这眉眼,可是上等货色。调教好了不得压倾城居一头?您说是不是?” 红月帕子掸了掸凳子,倚着桌子翘着二郎腿坐下,一条胳膊搁在桌上,眼皮一抬,伸出一个手指头,“这个数!”, “一百两?您也太少了!大热天的我们也不容易!您看……” “那你们就留着吧。”红月腾地一下站起来就往外面走,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嗳?”老六一看这架势,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苏小梧,自认倒霉地叹了一声,抬脚追了出去,“好了好了,算我吃亏,这个数!” 房门砰的一下关上,苏小梧慢慢睁开眼睛,头顶是大红的纱帐,灰蒙蒙的很脏,显然很久没有打扫过了。枕头上深呛人的胭脂香味让她喉咙瘙痒,忍不住咳了两声,她撑着身子翻身坐起来,手不自禁地抚着肚子。她穿上鞋子四下打量了一下,除了身后的这张床,房间里只有一副桌凳,四面只有一扇门,想要从窗户逃出去是不可能的。 她抿抿嘴角上前拽了拽门,房门从外面锁上了。 苏小梧深吸了一口气,摸出藏在腰封里的匕首,紧攥在手里。她消化着方才听到的话,自己是被卖到花楼了,那么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一个障碍!他们一定会对这孩子下毒手,想到这里,她脊背一凉,握着匕首的手又紧了紧,如果孩子没了,她不敢往下想。这是她唯一的依靠了,绝对不能流掉。 可以她现在的实力,想要一个人闯出去并非易事,季剪秋本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吃过什么苦的大小姐,就算她苏小梧有格斗技巧,也是有心无力。 她在身上摸了摸没有找到月泠给她的钱袋。她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抬头盯着房门,心中有了别的计较。出了这个地方,她也是无处可去,再说她如今身无分文,出去之后生活都是个问题。除非重操旧业,但她现在的身体根本不容许她这么做,再者说,那种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太累,太血腥。 相对而言,这里或许是最安全的。 缘 第十章:较量 哐啷一声,门外的锁被打开.房门吱呀呻吟着打开,苏小梧将匕首藏在袖子里,抬头看了眼摇着黑底银丝绣百瓣菊的团扇,着栗梅色长裙拧着腰走进来的红月,她站在门口,拿团扇半遮着唇,笑道,“果然是个美人坯子。” 苏小梧看着她,能看到她脸部肌肉抖动时扑在脸上的紫罗兰粉簌簌往下掉,正打在那黑底儿的团扇上,像是落了雪。红月看起来也就不到四十岁,模样长得不错,想来年轻时也是红透半边天的,鹅蛋脸,小嘴巴,蛾眉杏眼眼角带翘,只那鼻子不算太挺,有些塌塌的。 干她们这行,年龄是最大的优势,也是最致命的伤。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红月一手捻着帕子搁在胸脯子下面,撑着另一只手肘,摇着扇子走到她身边,手搭在她的肩膀,摩挲着她浅粉色衣裙,脸上堆着的笑僵了一下,弯腰在她身边坐下,一手搭着她的肩膀,一手握住她的手,凑到她颊边笑着说,“姑娘家里还有什么人?” 苏小梧挣开她的手往边上挪了挪,扭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红月心中暗喜,站起来走到门口,端起丫鬟手里捧着的药碗,扭头看着苏小梧笑道,“那姑娘是逃婚跑出来的?” 苏小梧看着她低头一笑,站起来走到桌边,就着桌上落满的灰,写了几个字,扭头朝红月笑笑,摊摊手示意她过来看。 红月看着她的动作,倒吸了一口凉气,将碗砰地一声搁下,气急败坏地双手掐腰瞪着苏小梧,“奶奶的,你还是个哑巴?!”苏小梧看着她无辜地耸了耸肩膀。红月登时暴跳如雷,一手掐腰,一手指着站在门口的打手,“把那人贩子逮起来,送官严办!”那打手蹬蹬蹬跑了出去。 红月舒了口气,转身看了眼苏小梧,双手交叉搁在胸前,冷哼一声,“别以为你是个哑巴,我就会放了你!老娘花了钱的!” 苏小梧挑了挑眉毛,看着她敲了敲桌子。 红月抬着下巴,垂眼看了看她,放下手哼了一声,走过去,“量你也耍不出什么幺蛾子!”她皱着眉看了眼桌上的字,又上下打量了苏小梧一眼,最后落在她的肚子上,嗤了一声,道,“就你这样还能帮我?”她朝门口的丫鬟招了招手,丫鬟低着头端着药碗走过来,一股苦臭的药味儿熏得苏小梧一阵恶心。 红月弯腰坐下,朝苏小梧抬抬下巴,“把它喝了,我们再谈。” 苏小梧扭头看了那丫鬟一眼,不得不说花楼里就是个丫鬟也这么标致。她舔了舔嘴唇,端起那只瓷碗,低头嗅了嗅,嘴角溢出一抹浅笑,看着红月手一松,药碗直直地往下掉。 红月看着她嘴角一勾,那小丫鬟已经弯腰将药碗接在手里,搁在托盘里。苏小梧愣了一下,拧着眉盯着那丫鬟。红月慢慢站起来,拍了拍手,笑着端起那只瓷碗,血红色的指甲在白色的瓷碗上特扎眼,递到苏小梧唇边,“来吧。” 苏小梧看着唇边的瓷碗,扭头看了她一眼,衣袖下的手握紧了匕首,以现在这个距离,要杀了她不是问题,可是这样一来,她也就出不去了。 她垂下眼眸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去接红月手里的瓷碗,目光一凛,手肘猛地撞向她的太阳穴,翻手扣住她的胳膊往后一拽,左手握着匕首抵住了她的大动脉。 红月眼睛倏地一下瞪大,偏头瞅着我,手拧着劲儿想要挣脱。那小丫鬟正要上前,苏小梧握着匕首往红月脖子上紧了一分,血瞬间溢出,沿着匕首滑落。守在门口的打手也冲了进来,看到我手里的人质左右对视一眼,没有上前。 过了一会儿,红月突然停止了挣扎,轻笑两声,眼角含笑,“你以为杀了我就能逃出去?”说着,她半张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斜着眼瞥了苏小梧一眼,“丫头也累了吧,我们不妨坐下来好好谈谈。” 苏小梧没动,握着匕首的手又紧了一分,望着一步之遥的丫鬟和杵在门口的打手,放了她似乎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别紧张!”不知道是在装腔作势还是真的胸有成竹,红月红唇一张,轻笑出声,“你们都出去吧。”苏小梧拧着眉看着那些人退到门外带上了房门。心下一松,手腕突地一麻,匕首咣当一声落在地上,红月已经挣脱了她的禁锢,手一抬,宽袖在空中一扬,她已经被点了穴位,动弹不得。 红月眯着双眼,抬手卡住她的下巴,啧啧出声,“还是个烈性子。” 苏小梧瞪着她,胸口微微起伏。如果她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一定会让这里的人陪葬!红月看着她愣了一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弯腰将地上的匕首捡起来瞅了一眼扔在桌上,转身朝外面吩咐了一句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一个女孩儿推门进来,战战兢兢地瞅了一眼红月,将一只青瓷碗搁在桌子上,转身离开了。 红月摇着扇子坐下,端起桌上的瓷碗,轻轻吹了吹,搁到桌上,“给你个机会,说服我,保住你的孩子。不然……”又抬头看了苏小梧一眼,耸着肩撇撇嘴,“就不怪我了。” 红月拿起刚才一同送进来的毛笔,蘸了墨轻轻一掷,丢给苏小梧。 她下意识去接,这才发现身上的穴道已经解开,她摇着嘴唇看了红月一眼,从她眸中看到了戏谑调笑,好像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苏小梧很清楚,现在的她就是站在了悬崖边上,前面是龇牙咧嘴,时刻准备将我撕吃了的恶兽,后面则是百丈峭壁,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这房间显然很久没有打扫了,已经入夜,外面却不是很热闹,这里的生意似乎不太好。她这个怀了孕的女人对红月没有半点用处,但是一个有头脑的怀孕女人她或许不会拒绝,毕竟,干这行的,都是为了银子。 季剪秋出身世家,琴棋书画虽不是样样精通,却是都懂一些。而苏小梧……曾经为了在咸熙生辰的时候为他跳一支舞,也是寻遍了教坊的嬷嬷,可惜到最后,他没看到。 红月挑着眉毛瞟了苏小梧一眼,拿起桌上未干的纸看了看,突然嗤笑一声,手一松,那张纸在空中直直坠落,“好大的口气!或者,这只是你的缓兵之计?”她伸手抬起苏小梧的下巴,嘴角一扬,轻声一笑,松开了手,“好,我给你这个机会,半月之后就是京都斗选花魁的日子,你若能让‘偷香雅阁’拔得头筹什么都好说,若是不能……”她冷笑一声,瞟了眼苏小梧的肚子。 “我叫红月,往后有什么需要就让小冬来找我。”红月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苏小梧手抚着肚子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